姗姗就打奥特曼秀人网:托遗响于悲风:阿炳与他的《二泉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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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遗响于悲风:阿炳与他的《二泉映月》

花随月转阴晴收录于人民文史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钱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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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泉映月》是阿炳真正的伟大创造,它通俗、平民化而又高雅。琴音是世俗的,阿炳拉着二胡,面对的是他自己和最普通、最下层的百姓。那弦上流淌着的琴音,富有民间通俗的音素,马上就能被稍具二胡乐感的人所感悟。

 

  上了年纪的无锡人谈起瞎子阿炳时,心情总是很复杂。一方面,相当鄙视阿炳的生活状态。阿炳21岁时,死了父亲,开始主持无锡崇安寺北边的雷尊殿道观,但随即染上了旧社会的多种恶习,后来把道观做斋事的法器都卖了,生活无着,穿着邋遢,真是吃尽当光,行迹猥琐;30多岁时,身上毒病发作,无钱治疗,双眼都烂瞎了,成了瞎子阿炳。另一方面,对阿炳的为人又很佩服。阿炳穷极潦倒,平时他身背琵琶,手提胡琴,由妻子拿根竹竿在前扶引,穿街走巷,卖艺演唱,自食其力,或是说唱当时发生的新闻,苦苦维持生计。阿炳大骂过汉奸,对于国民党的利诱不为所动,是很有骨气的。

  阿炳小时学艺,十分认真、刻苦。我听老人讲过,就是在夏天他也不间断,晚上蚊虫多,阿炳就把双脚伸进储水的瓮头里,避开蚊虫的叮咬。他的二胡拉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将胡琴放在头上他也能拉,还能模仿多种动物叫声、小孩哭声等。新中国成立前,我曾两次看过阿炳卖艺。一次是在城中公园的西南角大四角亭里。我刚进公园,就见一群孩子在跑,嘴里连喊“瞎子阿炳,瞎子阿炳”。我好奇地跟了过去。来到四角亭,亭子三面已坐满了人,只见瞎子阿炳坐在长条板凳上调弦,接着就随琴声唱了起来。胡琴拉的是《苏武牧羊》曲,但唱词是他新编的,这是他在“唱新闻”。由于这曲子是我熟悉的,他新编的歌词也通俗好记,他反复唱了几次,所以开头几句我至今不忘。唱词是:“金钱,实在太可恨。想我戴志成,谋财又害命……”原来不久前,老北门外发生了一件惨案:一家老太拿了儿子寄来的信叫侄儿戴志成去看,侄儿见是汇款单,于是把钱领出后,就设法把老太杀了,案件侦破后,侄儿被判死刑。瞎子阿炳就把这段新闻编成了可唱的新闻。

  另一次是在崇安寺北的王兴记小馄饨店上面的茶楼上,也是一些小孩赶热闹把我引上去的。来到楼上,四处都是茶客,阿炳就站立中间,先是拉几声胡琴,引得大家叫好。然后又打竹板,说起新闻来。开头说的是:“说新闻,话新闻,新闻说嘞啥场哏(地方),说的是南北四城门。”接着,阿炳把发生在各处的新闻说了一遍,说完,茶客们就知道了无锡最近发生的事,丢钱给他,他则连连道谢。被引下茶楼后,他又在附近一家旧衣拍卖商场门口再次说起新闻来。我们这些孩子觉得好玩,就把这开头的四句话记住了,到了学校里,也学说起这四句闹着玩。阿炳走到哪里,总会吸引一些孩子跟随,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

  1950年初,阿炳的几位同乡音乐家找到濒死的阿炳,在他临死前,把他大部分的音乐创作抢救了下来,录下了阿炳自己的演奏。这些乐曲成了阿炳的绝响,要是没有这个偶然的机会,阿炳的传世佳作也就湮没无闻了。

  今天的阿炳,是进入了世界音乐大家之列的阿炳。在他的二胡、琵琶作品中,最使人感动的是《二泉映月》。二泉说的是“茶圣”陆羽品天下泉水,将惠泉山脚下泉水品为天下第二,于是,惠泉山泉水遂有“天下第二泉”之称。我少时常去惠山“远足”,这“天下第二泉”是必去之地。从山门进去,大约爬上二三十级石级,一口大井就在右边,上面盖有亭子,已很破旧,井北石墙上刻有“天下第二泉”五个大字。井上有一尺多高的青石井圈,井圈边沿有被井绳勒出的多条深痕,传说此井已使用千百年了。井的两边各有茶馆,左边的较大,地势较高;右边的稍小些,名“漪澜堂”。由此往下走一二十级石级处为一长方形石池,面积较大,池西面离水面高约一尺光景处,置有石雕龙头,通向泉源,龙嘴终年吐水不断。两个茶馆使用的泉水,皆汲自二泉。所谓“月映二泉”的说法,与事实恐怕不符。因为只有阴历初十至二十日间,月华才有可能洒入石池,真正的泉水井里是照不到的。

  1980年前,阿炳的二胡曲《二泉映月》极少在电台上播放,1980年后,播放的次数多了,我才知道有这么一曲极为感人的二胡曲。1985年春,我在巴黎的书店里,见到了《二泉映月》的录音磁带,一看是我国西安某个乐团演奏和出品的,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一盘。以后多次听过这个曲子,有时听到电台播放它,我也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去聆听。

  《二泉映月》是阿炳真正的伟大创造,它通俗、平民化而又高雅。琴音是世俗的,阿炳拉着二胡,面对的是他自己和最普通、最下层的百姓。那弦上流淌着的琴音,富有民间通俗的音素,马上就能被稍具二胡乐感的人所感悟。琴音又是高雅的,它已不具民间小调浓烈的地方性,没有了旋律较为简单的小唱,也没有阿炳卖艺时模仿的各种动物叫声、女人吵架声。这是阿炳在西风簌簌、长街夕照、孤月冷夜、昏暗陋室中,引自心灵深处的“依心曲”, 它诉说着阿炳自身的遭际与痛苦、身世与不幸、不可逆转的个人命运的悲哀,吞饮着无尽忧伤的干涸之泪,体验着真正的人生况味。这就是一种超越,正是这种超越,使《二泉映月》高于世俗之上,显得超凡脱俗。

  阿炳对传统音乐有着广泛涉猎,所以他的《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一听就是民族的、中国的。稍早于阿炳的刘天华,是一位二胡革新家、演奏家,他的《月夜》、《病中吟》、《空山鸟语》,注入了时代的新声,融入了西乐的音素,文人的气息较为强烈,独具个性创造,是当时的“新时调”。《二泉映月》则无疑是纯粹传统的,但对于中国的传统音乐来说却又是全新的,同样是一种“新时调”,这是一种真正融会贯通了的个性化的“自来腔”、独创性的“新时调”。

  《二泉映月》之所以一下子能震慑听众的心,在于它那迤逦的琴音,“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能很快将每位听者导入“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境地。《二泉映月》所深藏的悲凉凄清的意蕴,不仅为阿炳的同乡和国人所懂得,也为外国人所感悟和理解,显示了一种震动心灵的审美价值。曲子中不断重复的音段,既是作者自身凄苦的生存体验,又像是一次次对命运的叩问。这是他更高层次上的超凡脱俗,显示了对于人的生存的深刻理解。以至于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第一次听到《二泉映月》后,流着眼泪告诉别人:“像这样的乐曲应该跪下来听。”这就是动人心魄的伟大艺术的价值所在。

  在外国音乐里,表现人的生存困境的,有《命运交响曲》、《悲怆交响曲》等。其中,有些表现命运的叩问声、不断的抗争与最后归于静寂的段落,总会使人听得心潮起伏。阿炳的琴声将生存的悲凉,以东方的形式表达出来,它曲折、舒缓、凄怆,而在结尾处又有短暂的激越。那多次回环往复的音段,近于诗歌中的一唱三叹,令人回肠荡气,一次次加深我对于人生存的苍凉处境的感叹、对于人间的大悲大悯的领悟,使我陷入沉思,在感同身受中,提升了精神境界。

  每位音乐家都各有其独特的感悟之灵泉,他们在乐感突发的瞬间,能够捕捉到人间的一缕缕天籁之音,将它们作为一个曲子的主调,加以丰富并演绎出来,传播于人世,这是一种幸福。托遗响于悲风!《二泉映月》正是一缕高妙的天籁之音,它进入了艺术的“长远时间”,有如一枝奇葩,绽放于我们的精神家园,同我们一起面对生存的艰辛,慰藉着我们都曾有过创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