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代表什么:刘剑青:悼恩师贾题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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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剑青:悼恩师贾题韬先生         恩师贾题韬先生,山西赵城(今属洪洞县)人,一九○九年生,一九三九年自晋来蓉,任教於各大、中学校。先生幼好象棋,十六岁即为山西冠,来蓉后常於教学之暇与成都诸名手对局,曾让五虎大将高福全、廖晋尧二先,陈德元、邓继皋一盘双先一盘马方可与之抗衡,后全国棋王谢侠逊来蓉,举行象棋义赛,为抗日募捐,闻名往访,亦败在先生手下,由是声名鹊起,人称贾棋王。
  是年,我因观邻居父子对弈而学会下棋,从此与象棋结下不解之缘,时日机空袭频繁,常借避警之便,与同学角弈於竹林草丛之间,并常於节假日往少城一带茶社寻访高手,伫立一旁观战,偶於长顺下街竹园茶社闻茶客说贾棋王今夜将至,便往一观,见先生让对方一车而游刃有余,令我惊叹。竹园环境雅致,又常有高手来此,距家宅亦近,於是便成为我课余常去看棋、下棋的场所。
  一九四零年先生让老将罗雪村单马,约战二十余日,每晚七时开始,往往弈至茶社关门,我始终在一旁端立观战达三、四小时之久,先生见我小小年纪如此专诚,颇有好感,接触日多。不久家父病逝,身后萧条,仅读完初中一期即告失学,面对家庭重负自感前途茫茫,不知所措,惟先生能给我以极大的关怀和同情,并为我指点迷津,指出当今社会象棋只能作为业余爱好,切不可走上以棋为生的道路,你家庭负担甚重,要尽快承担起供养家庭生活的责任,但你尚未成年,又无学历,只有抓紧时机走自学成才的道路,报章文词简练,内容丰富,街头巷尾皆有张贴,不必花钱,便可学得许多有益的东西,要天天看;字为人之衣冠,写得好能首先给人以好的印象,要天天练习;书信为人之语言,写得好能给人以高雅的观感,可从《秋水轩》、《雪鸿轩》尺牍中学习写信的方法,还要熟读《古文观止》中之精品,不懂的可查字典、词源和成语词典并为我选了几十篇叫我背诵。我见先生对我如此关怀,欲拜先生为师,蒙先生不弃寒微,慨然应允。自此约定趁每周二、四、六上午八至十二时到先生寓所听先生讲棋,先生特别强调要下好棋首先要有好的棋品,决不能染上社会上那些不良习惯和嗜好,在下棋时要聚精会神,端然正坐,沉着冷静,不骄不躁,心无旁鹜,才能下出好棋(以后我在比赛中遇到成、败、得、失而能不形於色,受到棋友们的好评,皆得力於先生的教导),然后以理论联系实际的方法为我讲述各种布局形势及其与中、残局的相互联系,以及阵形转换和识别先、后手等一系列象棋原理,又将其珍藏的《象棋谱大全》借我学习。先生不仅教棋,而且还教我为人处世之道,并为我讲授《孟子》等有益於身心健康的书,又将我原名刘家贤更名为刘剑青,学棋结束时还在《孟子》一书内页题词留念云:“人当立志,无志则不成其为人矣,然志者非志於名,志於利,乃志於为人,无亏於父、母、家、国、社会也。汝年少尚不知事,特提示此,期时时着力。所讲《孟子》务熟读深思,写字读书,日有定课,以其余力致於象棋,暇则闭目存养,令精神勿外驰,其余大端,他日再及,此留剑青念之。题韬於一九四一年七月”。先生的谆谆教导成为我一生处世为人的座右铭,终身难以忘记。
  是年,先生於棋坛声望日隆,从之学棋者日多,乃於竹园茶社成立“国华象棋社”推先生为社长,先生於教学之余为四川象棋培养了不少人才,如黄蜀丹、唐博渊、李家奇、杨梦清、黄学孔等皆出其门下。并将历年心得,撰写成书,名《象棋指归》为爱好者学习之用。惟因私人集资,印数太少,仅一千册,难以满足读者需要,又因限於篇幅,对实战棋评举例过少,不少读者希望把这项工作作为重点开展起来,为应此需要,先生於成都《新新新闻》日报上开辟《象棋论坛》专栏,逐日发表。
  一九四二年先生以研究哲学闻名,各大学争相聘请,四处讲课,十分忙碌,但因成都举行四川省第一届象棋比赛,仍於百忙中抽空和我练棋,我执双先共下二十五局,犹多负二局,先生说:你已由去年让炮进步到双先水平,可以和他们较量了,比赛结果,我不负先生期望,获得第二名。
  此后我家境愈加贫寒,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於贫病交迫中相继死去,先生为我处境十分焦虑,初介绍我去学医,以缓不济急,后闻教育厅将举办四川省普通行政人员检定考试,因所考科目无数、理、化及英语,应考科目均可自学,先生叫我积极准备参加考试,并为我筹借应试书籍,我遵先生教导,早起晚睡,努力学习,仅一个多月时间便学完了从初中到高中的各科书籍,牢记了其中要点,如期赴考,竟名列前茅,领得了合格证书,弥补了我没有学历的缺陷,为以后工作创造了条件。
  翌年,先生介绍我去新津县直接税分局工作,仅半年多因患恶性虐疾,几乎丧命,无奈请假回蓉,蒙先生指点,用奎宁丸将病治好,但身体十分虚弱,先生又介绍我向人学练五禽图气功。身体才逐渐康复。
  一九四四年蒙挚友陈忠俭先生介绍到新津县卫生院工作,一九四五年成都举办第二届四川省象棋比赛,邀我回蓉参加,以全胜纪录夺得棋状元称号。一九四六年又经陈忠俭先生引荐、辞去新津职务,到长江航运管理局重庆办事处工作,从此与先生天各一方,仅时有书信往来。先生以当时重庆社会复杂,恐我受其污染,教我读《阅微草堂笔记》,我问先生《聊斋》与《阅微草堂》何异,先生说:聊斋使人心乱,阅微使人心正,方知先生用心之良苦。我在信中不妥之处,先生亦立即指出,为曾教我文贵详略得体,使我受益非浅。一九四七年先生当选国大代表,赴京开会,路过重庆时曾来看我一次。解放后因工作调动频繁,与先生失去联系,直至一九五六年我代表重庆市参加第一届全国象棋比赛时先生亦因工赴京被邀担任裁判,与我不期而遇才重新开始师生的书信往来。
  一九五七年棋友周怀笛收集先生《象棋论坛》不及原作二分之一的资料请我担任主编,於重庆人民出版社出版,颇受读者欢迎,印数达八万册。是年我调四川省交通厅内河局任科员,闻棋友说先生自京回蓉探亲,曾与陈德元、陈新全以让先对局犹多胜、在回藏路经兰州候车时让西北棋王魏长林双先亦多胜,时先生已年过半百,又多年没有下棋,杀法仍如此骁勇,令人惊异。
  一九五九年成都举行第一届四川象棋选拔赛,我获第一名,代表四川参加第一届全运会象棋比赛获第四名,先生知道后曾来信说:余平生从不饮酒。闻此讯不禁浮一大白。我从未见先生有如此高兴,足见先生对我的期望是很高的。此后我调至成都市棋艺俱乐部任象棋教练。一九五九年先生蒙冤入狱,直到一九六四年才回到成都。先生回来不久,曾到棋园与南京冠军张青皓让双先对弈十二局犹多胜二局,时先生已年近花甲,又处逆境,棋力犹如此雄健,令人赞叹。
  文革期间,先生被抄家,所有资料稿件一扫而空,生活费也被取消,生活十分困难,先生仍不忘为四川象棋培养人才,对登门求教者,不论地区远近、年龄大小,无不接纳,如新繁高承洪、温江农民丁班清、成都工人甘奕枯、待业青年张明忠、小学生蒋全胜,少儿乐天海等,可是就连这些有益於社会的行为也为当时的主管部门所不容,只好停教,将有培养前途的乐天海、蒋全胜、甘奕枯推荐到我执教的班上学棋,后来蒋、甘二人进人四川省棋队,蒋在全国赛中获得第六名而成为象棋大师。在此期间,先生不仅被强迫扫街,还因生计从事缝破麻袋、打城墙砖等劳动,每周还要写一次所谓“检查交待”。我常抽空去看望先生,没有想到我与先生的正常接触,也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说我身为国家教练,不能站稳立场,划清界限,向我一再警告,我平时为人一向谨小慎微,对此能毫无惧色,是先生的高尚品德和对我的深厚情谊给了我以勇气。
  一九八零年我调任《成都棋苑》编辑部任编辑,先生的冤案亦得以彻底平反,并出任四川省政协常委、省政府参事、全国政协委员、省棋协副主席等职。为帮我把《成都棋苑》这一刊物办得有声有色,经常不辞劳累於百忙之中抽空撰稿,甚至在全国政协开会期间也顾不得休息,在先生的帮助下,《成都棋苑》的声誉日益提高,印数由开始的一万册上升到五万册。
  当先生在评第一届五羊杯冠军赛杨官璘对柳大华弈成车马士相全对车双象的残局时对我说:此一残局,博大精深,是胜是和,虽当代名家亦难穷其究竟,你毕生以象棋为事业,当此垂暮之年,如能尽力研究,解开这一千百年来无人解答的难题,必将成为象棋上的重大创造发明而流传后世,我当即欣然受命。
  一九八二年先生所著《象棋指归》为香港台湾一再翻印,引起《成都棋苑》编辑部注意,也接连多次再版,印数达十七万九千册,先生在蒙冤期间创作的《象棋残局新论》上集也相继出版,印数达五万册。
  一九八六年先生於抗日战争期间在《新新新闻》日报上发表的《象棋论坛》的全部资料由程明松先生收集整理成书并担任主编,由蜀蓉棋艺出版社出版,印数达二万二千册。
  一九九零年先生完成了《象棋残局新论》下集的著作,由蜀蓉棋艺出版社连同上集合并出版,印数达三万册。当举行首发式之日,读者排队抢购,要求签名盖章留念者络绎不绝。
  先生棋艺精湛,博学多才,不仅长於理论联系实际的长篇巨著,也善於短小精悍的棋局评论,解放前用文言,解放后用白话均各具特色,庄谐兼备,妙趣横生、波澜起伏,引人人胜。评棋时态度谨严、一丝不苟、主次分明、前后连贯,不仅能指出其成、败、得、失的关键所在,而且文笔生动,时而纵横跌宕,时而舒卷自如,把棋局的刀光剑影、风云变幻、刻画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故深受读者喜爱。棋评既开创於先生,前无古人已成定论,以后有无来者,就要看其能否达到品德、棋艺、哲学、文学俱臻上乘的境界了。
  一九九五年一月八日,先生因病逝世,蜀蓉棋艺出版社恐先生棋评散失,特从棋刊上收集得三十六局、汇编成书,承程明松社长及先生女公子贾蓉如、贾奋如邀我作序,使我能借此一表哀悼之意。抚今思昔,百感交集,奋笔直书,聊以代序,并致谢忱。

                     一九九六年一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