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李记涮羊肉:话说钱学森

话说钱学森

一代科学宗师钱学森逝世了，新班子全部常委、旧班子大部分常委都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了，尤其是：胡锦涛告别后直接奔人大会堂，去接见参加空军60周年庆各代表团团长；而温家宝则直奔机场赴埃及了，可见这次遗体告别规格之高。

本不想啰嗦什么，记得小时候某次老爹绘声绘色说起钱学森回国，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就像是他大哥回家似的。那时还小大概也就如此而已，但随着时日增长，父亲那份情结也传染到我这里，有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本家自豪感，至少三百年前是一家嘛。可以说，这位大科学家是我最初的偶像，后来就知道“三钱”，也是从老爹那儿传输过来的，就有了长大当科学家的理想，甚至把握，同一个姓氏，似乎理所当然也该如此。

可后来，文革搅乱了一切，什么梦都破灭了，最重要的，是我逐渐明白，任何人的梦都必须服从现实，我们的现实只能是党的需要。雷锋叔叔那个关于“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的训导，竟然要到十几年后才悟出其真谛，可见“读毛主席的书”有多大魔力。而我的本家钱学森先生，恰因为做好了这样的一颗螺丝钉，也才会有如此身后哀荣。

首先，钱氏归来是毛力争的结果。斯大林死后，毛觉得该轮到他做革命领袖了，这也是斯大林早就表示过的。但赫鲁晓夫们另搞一套，鉴于实力差距太大，用毛的话说：“手中没有一把米，叫鸡都不来。”毛急于积攒“一把米”之时，钱学森正是一个符号，“两弹一星”的符号。所以不惜示软，释放十一名美空军战俘以换得美国准钱氏回归。而钱氏亦不负毛望，先是力挺大跃进，又在与苏联彻底翻脸的关键时刻出了成就，对于笼络人心忘掉几千万饿殍灾难其作用无可比拟。

众所周知，钱先生对于新中国的国防、航天事业贡献极大，官方的说法是至少加速20年。如果说，仅仅因为科学的贡献、即使是“两弹一星”的贡献而如此，怕未必。比如同列23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的姚桐斌教授，官方的评价是“导弹和航天材料与工艺技术专家，中国导弹与航天材料、工艺技术研究所的主要创建者、领导者”，1968年6月8日被两名闯入家中的工人师傅打死，凶手仅仅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积极性，实践雷锋叔叔“对阶级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之训导，暴打一个“反动学术权威”而已。

有歌德者写文章不是讨伐文革，而是称颂周恩来。说周听闻此事连手中的茶杯都掉地摔碎了，震怒之余立即下令不惜武力保护高级工程技术人员。且不论低级工程技术人员是否就该死，也不去深究那些没死的就该放声感谢周总理保护之恩。问题在于这项保护似乎很滑稽，毛主席把中国整成动物庄园了，动物们想活命还得园主法外施恩才行，当然，大熊猫除外。

就在老毛下令工人阶级进驻上层建筑领域之后，10月10日，另一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科院651所所长赵九章教授吞安眠药自杀了。首先提议放卫星，并脚踏实地从头学起领导了放卫星工程的头号功臣，恰是被“反动学术权威”这顶帽子及无数批斗压死的。这一年，这顶帽子，仅在中科院就压死了20位一级研究员！倘若再联系饶裕泰、叶企荪等“被迫害致死”的院外泰斗级科学家，更不知有多少。科学技术居然也弄出“反动”来，谁制造了这顶帽子？不准探究。只准说周总理听说赵九章死讯时哭了，还很伤心。既然科学家并没有都被害死，所以“成绩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毛式专政还需“一分为二”，遗产更必须继承。

捎带着说一下衣原体发现者汤飞凡，这位首届湘雅医学院的学生、博士，后又进修哈佛医学院专攻细菌医学、英国国立医学研究院的研究员，细菌学专家。抗战伊始就回国效力，在条件极其艰苦简陋的昆明中央卫生防疫处生产出防治天花、白喉、破伤风类毒素疫苗及其他药品，包括诊断伤寒用的肥达氏试验和梅毒的康氏试验所需的抗原。为解除滇缅印战区之急需，他们在一年就生产了500万支伤寒疫苗，除解除盟军将士疾苦之外还支援了陕北。这里还试验成功并批量生产8万单位青霉素，在当时已属惊世之举。49年汤氏拒绝了美国邀请及蒋命其赴台指令，留下来建设新中国。除去一般成就之外，经长期研究并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作实验，终于在1956年研制出沙眼病毒，不仅胜利攻克困扰人类的砂眼顽疾，更重要的是，直至80年代，世界才确认汤氏乃发现介于细菌与病毒之间衣原体第一人！如此开创性成就，当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要求提名其获诺奖之时，人们才知道汤先生已经在1958年被“拔白旗”且遭批斗，不堪忍受的他当年就含愤自杀了！

钱学森氏无疑是善转风向的，大跃进时写应景文章论证亩产万斤是科学真理，最低也可达到5.8万斤。又有毛近臣写文章说毛本不信亩产万斤，就是看了钱学森文章才信的。不知他的本意是否该钱氏承担几千万饿殍的责任。但可知的是，钱先生是毛所倚重的科学家，属于“又红又专”的典型人物，这是不错的，且做到了“毛主席在不在都一个样”。

八十年代中期美国官方来讨好，检讨说麦卡锡时期冒犯了钱学森先生，很抱歉，并邀钱氏能和中国科学家一并访美。钱氏拒绝了。胡 耀 邦认为机会很好，亲自劝导钱氏能领衔率团前往，钱不干，认为不能给美国佬下台的机会。不得已，赵总理又亲自劝导，仍不干，要美国政府公开向他道歉才予以考虑。若说以党国为重，胡总书记的劝导中已经陈述了有利于党国的理由，赵总理又复述过了，皆不受，显然不属国恨而系家仇。钱氏访美计划只好作罢。

现在也不乏文章述说美国当初无理拘留钱氏的，网上亦有人称“美国欠钱学森一个道歉”。不过我总纳闷，倘若在中国机密单位，比如二炮或某代号研究所，担任要职多年的一位美国人私自携带800公斤书籍资料、笔记出境，会怎样？恐怕不是短期拘押能了事的。譬如那位美国人李敦白先生，毫无涉密可能仅为中共对外宣传服务的，莫名其妙就得了间谍罪名监禁了十几年之久，最终以“四人帮迫害”了事。欠不欠“一个道歉”？倘若他带有八两重的涉密资料恐怕远不是十几年监狱生活就可以了断的。窃以为，宣传说美国如何迫害钱老纯属污蔑不实之词，说网开一面恐怕更合适。

《论语》介绍说曾子有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报导称钱老在温总理亲临病房探视时说了一席话：“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温总理自己说这话钱老至少说了五六次，可见拳拳之心确也非同寻常。不过我想，这位老本家或许留了些面子，他未必不知道六十年来中国的大学早已改造成党训班了，如今更已衙门化，培养宗旨在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可靠的接班人”，而非“科学技术发明人才”。党委统辖一切，怎么可能准许“自己独特创新的东西”存在呢？“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个毛死后即扣在江青头上的屎盆子，如今被越来越多御用文人端起来当饭碗了，尤其是那些把持着教育衙门的新贵们。

甭管咋说，钱老也是一位科学大腕，其地位犹如郎世宁之于清廷。他以科学为已任，至少缺点盘活私利的心眼，所以才会忧虑国家民族之未来。比之那些好不容易才从小媳妇熬成大家婆的既得利益者，人家把权力视作传家宝，又怎肯因一位科学大腕的忧虑就舍得“异化”或者“扬弃”呢？

钱学森走了，祈其冥福！据说他留下遗嘱要把骨灰抛入大海，不知是否属实。周恩来带头，跟进者不少。本来并非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无非显示一种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之胸怀吧！只是该抛的没抛，用不着抛的却抛了。于是想起传言里冰心老人20年前说的那句话：“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2009.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