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挑战第一人视频:唐诗的审美特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1:43:32
唐诗的总体特征究竟如何,至今仍众说纷纭。蒋孔阳先生从精神美、建筑美、音乐美、个性美、意境美五个方面,对唐诗的审美特征作出了高度概括。
^^1.精神美
运动员比赛,要有良好的竞技状态,才能比出水平。诗人写诗,也要有良好的精神状态,才能“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陆机:《文赋》),才能“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杜甫:《敬赠郑谏议十韵》)。
唐代是一个气度恢宏的大国,中外交流,三教并存。象元稹的《连昌宫词》、白居易的《采诗官》等,虽然批评了皇帝,也并没有犯忌讳;至于戏人,更可以在皇帝的驾前,当面嘲笑三教的祖师爷。正因为这样,所以朝野上下,有一股比较自由的空气,诗人可以“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立风前”;可以“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杜甫:《饮中八仙歌》)。而当时的社会,又是“万马争歌杨柳春,千场对舞绣麒麟”(高适:《九曲词》),这是一个充满了希望和进取的可能性的时代。诗人们都有点自命不凡,都希望有所作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上李邕》);“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杨炯:《出塞》)。甚至隐居的孟浩然,也“冲天羡鸿鹄,争食羞鸡鹜”(《田园作》)。当时的诗人,都有一股昂扬的精神状态。对于他们来说,世界是广阔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正因为唐代有这样比较自由的空气,有这样的气度和精神,所以他们才能把他们自己心灵的感受,内心的本质力量,自由地转化为美的艺术形象。我国历代都以诗歌作为衡量人才的主要标志。诗美离不开人美。唐代的人比较美,因此他们的诗也超越历代,比以往任何时代的诗都美。我们探讨唐诗的审美特征,首先就要看到,唐诗的美来自于他们精神的美。他们的精神状态良好,不同凡响,因此,他们的诗具有一股巨大的撼人的美学力量。“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李白:《江上吟》)。“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自我解放!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写诗的时候,能够无所牵挂和忌惮,能够把自己全部的本质力量投射进去,从而迸发出充实而又光辉的美。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王维《少年行》
^^2.音乐美
柯勒律治说:“心灵里没有音乐,决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①我国古代的诗,一直与音乐结合在一起。诗三百首,都是合乐的。唐诗一方面继承了南朝讲究诗律的传统,另一方面又受了西域音乐的影响,因此,音乐性成了唐诗的又一个美学特征。唐代的诗人,很多都能引吭高歌,杜甫就是一个例子。他“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醉时歌》)?“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解闷》之七)。“高歌”与“长吟”,都说明他的诗是能唱的,符合音乐的要求的。旗亭唱诗以及其它的一些佳话,更说明了唐诗与音乐的密切关系。
本来,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但诗歌的语言,不同于一般的语言。第一,一般的语言按照思维的逻辑来进行结构,诗歌的语言却按照感情的逻辑来进行结构。感情的结构,是随着感情的节奏而起伏变化的。这种感情的节奏,就富有音乐性。第二,一般语言包括音与义两个方面,音服从于义,以表义为主。而诗歌的语言,不仅重视义,更重视音。汉字是单音,每一个音又包括声、韵、调三个部分。这样,讲究声韵和格律,就成了中国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唐诗就非常讲究声韵与格律,因而唐诗具有音乐的美,读起来琅琅上口,泠泠入耳。我们听音乐,不一定听得懂,但那分明的旋律和节奏,却无不处处叩动我们的心,叫我们感到美。唐诗就十分讲究这种音乐的美。我们读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们读杜甫的《羌村》:“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真如行云流水,声音到处感情到,不仅琅琅上口,而且韵味无穷,不能不叫人感到一种音乐的美!
唐代的散文,由骈趋散。古文运动,就是有意识地反对齐梁的骈体,恢复古文的散体。但诗歌却走了相反的方向。古诗的形式比较自由,唐诗却是有意识地从比较自由的“古体”,向着讲究音韵格律的“近体”发展。正因为唐诗这样重视音律,所以它具有音乐美。
^^3.建筑美
唐诗不仅在语言上具有音乐美,而且在结构上具有建筑美。所谓建筑美,不是说唐诗与建筑具有同样的美学特点,而是说唐诗象建筑一样,善于通过具体意象的描写和组合,把本来是按照时间顺序流逝的时间艺术,转化为具有空间的立体感。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旅夜书怀》),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都是化动为静,把生生不已的宇宙壮观,转化为象建筑一样巍然屹立的立体形象。然而,静中又有动,实中又有虚。建筑看起来,完全是静的、实的,建筑所用的材料,如砖、瓦、木料等,无一不实,无一不静。然而,建筑师通过对门、窗、房间、走廊等结构的安排,却不仅使建筑内部具有广阔的活动天地,而且外部也与整个宇宙相联系,具有无限广阔的空间感。这样,建筑本身也成了一个小宇宙,它把上下四方与古往今来,融合汇通在一起。唐诗也有这样的特点。它所描写的多是实实在在的具体的意象,但它所表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诗思和感情。例如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喜外弟卢伦见宿》),李白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雨中黄叶树”与“灯下白头人”,这是两组各不相关的具体意象;“浮云”与“游子”,“落日”与“故人”,更是毫不相关的各自独立的意象;诗人只是并列地把它们罗列在一起,不加任何分析性的说明,可是我们一读,却好象蒙太奇一样,不同的镜头组合在一道,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了某种深永的感情。唐诗的建筑美,就来自于这种具体意象的罗列与组合。
这样的建筑美,还和汉字的结构形式有关。汉字是从象形字产生出来的,象形字的特点是摹拟具体的物象。唐诗充分利用汉字摹拟具体物象的特点,去塑造富有建筑立体感的诗歌形象。例如李白的:“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登金陵凤凰台》),这里写了凤凰、凤凰台、长江三个具体的物象,然后用三个动词描述它们各自的状态,然后再把它们组合在一道,成为:
凤去台空江自流
这难道不象建筑的门、窗与墙壁,各自独立,而又相互融贯,从而产生出建筑的美吗?凤去、台空、江自流,我们读着,我们的眼前不仅浮现了它们作为物的形象,象建筑一样竖立在我们的面前;而且从它们的关系中,我们看到了空间的并列关系,转化成了前后流逝的时间关系:江山长在而人事沧桑的感慨,不禁油然而生。唐诗的建筑美,它那以具体的物象的描绘来打动我们的感染力,就是这样产生出来的。
此外,建筑都讲究经济实用,它把宇宙的大空间浓缩到房屋的小空间。正因为这样,所以它善于以小见大,在极小的空间中展示出广阔的人生。唐诗在结构上,也具有建筑的这种特点,在短短的绝句或律诗中,包孕着广阔的生活内容。例如王维的《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短短二十个字,不仅写了历史,而且写了现实。古今两个典故,同时溶化在里面。在写历史和现实的时候,更重要的,它描写了深厚的令人难以言说的内心的悲哀与感情。唐诗的建筑美,在绝句当中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现。我们说,绝句的结构,有如中国亭子的四根柱子。就是这么四根柱子,它一方面塑造了一个完整的空间形象,自成一个天地;另一方面却又吞吐着整个宇宙,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4.个性美
诗歌是自由心灵的抒写,必须有个性。唐诗之所以美,也在于它有个性。所谓个性,不是指耳目鼻子之类的长相,也不是指饮食男女之类的本能的冲动,而是说一个人在精神上成熟了,能够以独立自主的是非意识,来对周围的世界进行独立自主的判断和观赏。个性是从自我的觉醒开始的。一个人,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人,并且要以自己的生命来保障自己做人的权利的时候,他的个性开始了。这时,他象找到了童话中所说的金钥匙一样,他能以他独有的金钥匙,打开一个新鲜而美好的世界。这个金钥匙,就是个性。诗人都善于以其独具生命特色的个性,来观看和发见世界。唐代的诗人,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等,都是具有高度个性的人,因而他们善于发见世界的美。反映到诗中,就成为唐诗的个性美。
李白是最富有个性的人,因而他的诗,特别具有个性美。例如《山中间答》: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这首诗,真是玲珑透彻,美极了。表面看起来,诗人“笑而不答”,什么都不肯说,但实际上,他什么都说了。李白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任何隐秘和城府的人,因此,他的诗,也就象流水一样自然,青天一样明白。他的诗,美就美在明白晓畅而又自然。但这种自然,既不同于谢灵运的自然,也不同于陶渊明的自然,更不同于王维、孟浩然的自然。他的自然,就是李白的自然:一种“谪仙人”的自然,一种“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自然。这种自然,来自于性情的天真,胸襟的开阔以及李白那种没有任何保留的个性的流露。
比较起来,杜甫就要细致一些、深刻一些、深沉一些。杜甫有什么感慨和心思,不是一下子就吐露出来,而是反复沉吟,一咏三叹,再三斟酌。正因为这样,所以他的诗比起李白来,格外耐人寻味。例如咏月,李白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他怎么感觉,他就怎么写,仿佛一下子倒出来似的。可是杜甫不同。他的感情不是直泻而出,而是经过滤斗的过滤,经过心灵的咀嚼,然后再曲折地然而同样是真挚地表现出来: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不解忆长安。
他不写自己身边的月,而写远在妻子身边的月;他不写自己对月的感受,却想象妻儿们在月光下将是如何地感受。这样,他所写的月亮不象李白那样一下子就抓住人,而是更有玩索的余味。又例如《月》:
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尘匣元开镜,风帘自上钩。
这里的“吐”字和“明”字,如果不是有切身的体会,决不可能写得这样的确切。如果说,李白喜欢以我之情夺物之情,杜甫则相反,他是体物之情入微,然后再借物之情以抒我之情。由于杜甫善于体物观情,所以他常常描摹物态,极尽其妙,活活地把对象的个性特征揭示出来:
随风潜入户,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
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倦夜》)
细致的观察、亲切的体会、深刻的思考,加上真挚的感情,使杜甫的诗,不仅仅停留在个别现象上面,而是提炼和升华为一种更高的人生境界,一种富有个性色彩的普遍哲理。这样,个性的美在杜甫的诗中,常常焕发为一种明智的光辉,一种思想的闪光: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曲江》)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宿夜》)
至于象“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蜀相》)这样一些名句,那更是象经过雕塑家的手,把自己独特感受到的社会现象或历史经验,加以熔裁提炼,然后以自己独特的感情方式表现出来,因而变成了永恒不灭的形象。,愈是具有独一无二的个性。
      总之,诗要有个性。愈是深刻久远的东西,愈是具有独一无二的个性。唐诗正因为有个性,所以具有永恒的生命。
^^5.意境美
如果说个性美是诗人精神成熟的标志,那么,意境美则是一首诗在艺术上成熟的标志。每首成功的诗,都应当是一个自成系统的艺术世界。有了这样的艺术世界,也就是有了意境。文学艺术都要塑造形象,诗歌也要塑造形象。但诗歌的形象不是完整的戏剧性动作和人物性格,而只是一种意境。意境是诗人把他感于外而又动于中的思想感情,凝聚到艺术形象中来,变成深永的情景交融的画面。
我国古代的诗歌美学思想,一向强调心物之间的兴发感应。《乐记》说:“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钟嵘《诗品》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刘勰《文心雕龙》说:“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凡此,都强调心物之间的感应。也就是说,诗是在现实生活的感动之下,诗人内心所形成起来的一股强大的艺术感染力量。这里面,既注意到物,又注意到心,诗是心物交感的艺术结晶。但是,心物虽然是交感的,但在古代,它们却还是各自独立的。经过魏晋南北朝,心物的感应逐渐由相互外在的感应,发展到相互内在的融契。唐人提出“境”或“意境”的讲法,就说明由于唐诗高度的成熟,所以心物不仅感应,而且交互融和、渗透,成为一种情景交融的艺术世界。唐诗的美,就在于它们有了这种艺术世界,有了意境。
中国古代多是抒情诗。抒情诗要抒情。但情比较难于直接描写,而要通过景来反映、来衬托、来显示。这样,如何处理好情与景的关系,就成了中国古代诗歌的一个重要的美学问题了。唐人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克服了物与我、客观与主观的矛盾,进一步达到了情景相生、情景交融的地步,因而他们取得了诗歌艺术上的更高成就,创造了中国诗歌最高的意境美。
那么,怎样创造意境美呢?
首先是写景抒情。诗人在写作中,渗透进、灌注进了一股浓郁的感情,使这感情笼罩在景的当中,因而我们所看到的虽然全都是景,但我们所感受到的却处处都是情。例如陆龟蒙的《白莲》:
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
镏绩《霏雪录》说:“唐人咏物诗,于景意事情外,别有一种思致,必心领神会始得,此后人所不及也。如陆鲁望《白莲》云云,妙处不在言句上。”这是说,唐人写诗,除了写景写事外,其中还流露着某种思致,沁透着某种感情。由于有了这种思致和感情,原来的景与物,就披上了一种“感荡性灵”的东西,使人读着,不仅实获我心,而且意味无穷。“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写的是白莲,但白莲能有什么情什么恨呢?它什么都没有。是诗人把自己的情移进去,与白莲的物性特点相融合,从而产生出情景交融的新的意境。这意境,离不开景,而且必须符合景的物性特征,但是,只有当诗人的情沁透进去,借景抒情的时候,这时,客观自然的景,才会转化成心灵的景,充满了感情的景。一句话,景由外境变成了内心的境,变成了诗人所创造的艺术形象和艺术世界,这就是意境。
其次,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应当是一个有机的生命的整体。用有机的生命整体来解释艺术的,西方大有其人。亚里士多德和黑格尔,都把艺术之所以美的一个重要原因,看成是有机的生命整体。所谓有机的生命整体,包括三层意思:(1)它是有生命的,(2)它是有秩序的、和谐的,(3)它是多样统一的一个整体。我国意境的讲法,更多的从诗人的主观感受出发。诗人在兴发感应的基础上,移情入景,化景为情,然后创造出一个独立自足的、生气盎然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有如皎然在《诗式》中所说的:“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我们走进诗人所创造的这个天地,不仅自成气象,而且自我满足。例如王维的《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在这里,诗人把他所感受到的情与景,融合统一在一个月色竹林的天地里。这个天地确实小,小到只有诗人一人。然而,它却是那样自足、和谐,那样有秩序,而又那样充满了生气和生机。因此,它又是那样丰富和充实。它是安静的,但却不是死寂的。在无人的月夜中,却有人怀着深情,在弹琴,在长啸。正是这一切,使人读着的时候,在抒情的想象当中,走进了一个诗人所创造的世界。我们陶醉在这个世界,感到美。
第三,唐诗意境美的形成,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司空图所说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这种“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不可言说,只可意会。然而,为什么能够意会?它是通过已经言说的来意会。这样,归根到底,它又是可以言说的。不过,它不是通过言语直接讲出来,而是通过形象的描绘,来启示,来渲染。例如王昌龄的《从军行》: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离别情。缭乱边愁弹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黄叔灿《唐诗笺注》:“'缭乱边愁’而结之以'弹不尽’三字,下无语可续,言情已到尽头处矣。'高高秋月照长城’,妙在即景以托之,思入微茫,似脱实黏,诗之最上乘也。”这就是说,弹不尽的“边愁”,用“高高秋月照长城”的景来加以烘托和渲染,没有直言,但却比直言更能令人“思入微茫”,富有更多的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