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药水:推荐:教育的困惑与思考 @ 教研视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0:17:00
教育的困惑与思考
刘   军

我越是恒久地思考教育的根本问题,就越觉得异常的迷惘与困惑。
我想起韩国汉城大学的一位非常年轻的学者。当时他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演讲,但学生提出了质疑:老师讲的是否是真理?那位年轻的学者呆住了,他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真诚地说不是!学生紧接着又问,既然不是真理,你又何必再讲,我们又何必浪费时间。课没有再上下去,那位年轻真诚的学者经过痛苦的思考与抉择,依然辞去了大学教职,去寻找真理。他做过鞋匠,摆过地摊,换过许多工作,几十年后,他幸福地找到了真理。
听起来,这多么像一则童话故事,但这则故事对我产生了几乎是决定性的影响,使我从一个教育的噩梦中惊醒。
今天,我们站在讲台上所讲的是通过热血温热过的真理吗?我们相信自己说的东西吗?我们说着的东西自己在践行吗?我深信我的发问不是多余的。我总在课堂中听到巨大而空洞的话语,那种僵化、做作、程式化的动作与表情上演得那么出色,整节整节的课堂洋溢着一种虚假的情感。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教育的宿命,这种性灵的扭曲是否是来自于内心的焦灼,还是来自于某种外在的无形的压迫。我们的目光归于何处?我们被某种东西异化了,似乎疏离了自己的本质。当我们疏离自己的本质的时候,同时也就疏离了教育的本质。

一、问历史:教育到底是什么

我怀念先秦时期的那片教育土壤。
理想的悲观主义者孔子带着他的门徒周游列国,激动而无奈地向人们诉说自己的美丽温暖的伦理道德以及政治;面目黎黑的墨子沉勇坚定地捍卫和平,反对一切义和不义的战争;口吃的韩非先生发愤著述,等待帝王的召唤;大丈夫孟子目光如炬,张口就是“何必曰利”;无可无不可的庄周先生悠然地站在濠梁与惠施辩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然后躺在树阴下梦蝶玄思;国家图书馆的老子在故纸堆里射出的阴冷目光直透宫廷政治,直逼人性的卑劣,杨墨之言盈天下。“稷下学宫”里人来人往,国家最高行政长官也仅仅是其中辩论的一分子。一张张生动可爱的脸,那么富有个性,没有统一的思想,没有钦定的标准和教材,只要自圆其说,就能成一家之言。这些极富个性的人们都以天下为己任,教育所有愿意接受教育的人。美丽的教育之花开遍原野,一片芳香,直到今天还令我们回味惊叹。
李平沤在翻译《爱弥儿》时说:只要有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卢梭的《爱弥儿》在,哪怕其他教育著作焚于一炬,人类的教育园地依然是一片芳香。我要说的是只要有先秦诸子在,即使其他教育著作毁于一旦,中国的教育园地也同样是一片芳香。诸子们永远是我们头顶的星辰,永远照耀着我们这群遗忘家园的魂灵。
这群激动的思想者没有讨论教育的本质,他们让教育的本质直接体现在他们的行动和言说之中,体现在他们的生命的热血之中。教育的一切内涵都在他们对理想的执着追求中得到最充分的张扬。后来的几乎一切所谓的思想都能从他们的辩驳和言说中找到精神的源头。
当人类离开自己的童年以后,这样的教育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先秦以后能对教育有些发言权的,除了“吾皇”之外就很少了,异端的扬朱思想失踪了,儒学著作也成了钦定的标准和和教材。政治楔入教育,异端被铢杀,因思想获罪的思想家历朝历代并不鲜见,对于专制政治来说思想是最可怕的,为专制政体所不容,所以要从肉体到精神一并铲除。先秦以后真正的教育家也就顺理成章的失踪了,更多的是没有多少创建的阐释者和盲从者,政治的目的就是教育的目的,教育就是对政治理念的诠释和解读。
中国传统教育的根基由下层劳动人民通过口耳相传延续着,甚至道德的根基也是由这些不知道“文化”为何物的人们来维系的,古老的道统和学统在少数“士”中流传。几乎所有的皇权官僚阶层都是由无视道德根基的道德背叛者们组成的。“士”阶层在专制状态下要么处于失语状态,要么被专制收买,只有极少数例外。
几千年的教育话剧演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应该是一个顶峰。在混乱无序的年代,我们民族的道德根基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几千年所延续的道统和学统遭到根本性的打击。到处充斥着谎言、背叛、无耻、虚假,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冷血的暴徒,而这一切的荒诞之处在于以崇高和正义的名义进行的。我是决不相信今天,二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走出了专制的阴影,我们已与自身奴性告别,我们在珍爱生命,我们都进行着和解。我怀疑。
今天大家都说与时俱进,我不这么看。鲍鹏山先生说得好:一切与时俱进者都是机会主义者。教育也是如此。我不否认与时俱进,关键是什么“时”,怎么“进”?我所理解的与时俱进就是道德的回归与重建,信仰的回归与重建。我相信人类有永恒的价值标准,有些东西是万古不变的。陈钟梁先生说“一切速成的东西都是速朽的东西”,我深信不移。鲁迅先生愤怒地谴责几千年的专制造成的人性的扭曲,人格的断裂,灵魂的阴暗。先生七八十年前说的话对今天的我们来说依然是普遍有效的定律,这位民族心理的诊疗师成了我们永远纪念的丰碑。
“五四”之后,以理性主义、科学主义、民主主义为主的西学开始东进,再后来辅之以社会政治学说的自由主义,到今天的经济主义铺天盖地,席卷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
价值多元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话语,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选择的空间大了,我们都很高兴。但教育理想、教育理论的选择是否多元化呢?好象不是。恰恰相反,今天的教育沿着教育一元化的道路似乎越走越远。很多教育思想大同小异,国家的新课程,郭思乐老师的生本教育,朱永新老师的新教育,叶澜老师的新基础教育从根本上讲几乎是一致的,所不同的是侧重点的不同。教育理想更是只指向固定的一极。高度的一元化,导致的必然结果是限度内的创造和教育个性的泯灭。
民间思想家林贤治说:伟大的时代是具有历史感的。惟有平庸的时代,人们才会只顾眼前的事务,像猪狗一样,为有限的施予感到幸福,从来不曾想到把目光从食槽边移开,投向栅栏之外那绵延无尽的森林和原野。现在我们除了斤斤计较自己眼前的“一元”“食槽”之外,似乎无力把目光投向远处“绵延无尽的森林和原野”,我们几乎丧失了“一元”之外的一切思考和判断能力?走上讲台越勤快,离主流教育思想越近,我们似乎离自身的本质越远,离教育的本质也越远。这难道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的平庸时代?我们的历史感哪里去了,我们的痛感哪里去了?
也许教育应该是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生命共同展现的活动,这个活动仅仅是一个展现并完成人性美、人道美、人情美的过程。这个定义当然没有叶澜老师的好,或者说叶澜老师的定义更加精确,叶澜老师说教育是有意识地以影响人的身心发展为直接目标的社会活动。这个定义很好的定义我不喜欢。我对自己的十分疏漏的定义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培养什么样的的人。
人不能作为手段,他只能是最低与最高的目标。如果以人作为目的来衡量教育,那么一切以知识的名义,国家的名义,集体的名义,甚至爱的名义把人作为工具的教育都是伪教育,都是可憎的教育。不管建设者也好,接班人也好,只要把人当作手段,我都认为都是扭曲的教育,偏离的教育。人与动物的区别除了精神之外,不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只有精神能够让人做到真正站立!所以教育的最重要目的就是培养人的自由的精神和独立的意志。真正的教育是使人远离动物界,成为会思想的苇草,从而捍卫人的尊严!
让我们温习一下帕斯卡尔的一段著名的话吧:“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今天的教育真的还有思想参与其中吗?还在捍卫人的尊严吗?
风靡全球的《教育——财富蕴藏其中》一书中的四个“学会”:学会认知,学会做事,学会共同生活,学会生存,被认为是终身教育的四大支柱,我认为还应该有精神和意义参与其中,我们时刻不能忘记追问,因为这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所在。
我们培养学生独立生存的能力,即所谓谋生的职业技术教育,仅仅是停留在人的生存本能上,这也许是教育的基础,没有这一项,教育肯定是无用的教育,就连动物也会教育自己的子女学习生存的技能,况人乎?但仅停留在这儿,与教育的本质还是相差甚远,与人的本质相差也很远。虽然人类的一切高级需要都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人不是为了吃饭而活着,而是为了活着而吃饭,我是深信人活着不仅仅是要吃饭,而是因为有更高远的精神生活。所有精神生活中最有意义和价值的部分来源于精神的追求与精神的创造。这是几乎是人类所有的精神生活中最激动人心的生命事件!
马克思说: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是生活在社会群体之中,在群体关系中展现其本质,所以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没有合作就没有人。马克思认为,至于这种合作是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进行的,则是无关紧要的。但教育必须认真思索我们怎样合作?
回顾我国古代所有的道德资源,我们只能又回到孔子的“礼”。今天我们的教育所建立的所谓“礼仪教育”已经把中国古代的“礼”的内涵剥蚀殆尽了,孔子的“礼”我认为是中国古代文明得以延续的世俗中介点、纽带,向上一步就是“仁义”,向下就是“智信”,有了“礼”,才能使“仁义”与“智信”和谐统一起来,这样的人能够进行合作,也就适应了社会的需要。辅之以礼的人类精神才是维系社会得以和谐发展的保障。
所有的人类知识无非分为两类,一类是宇宙知识,一类是人生知识,除此之外大约还有诗学知识(艺术),第三类其实可以划到人生知识里。宇宙知识是求真,人生知识是求善,诗学知识是求美。这就是人类精神中的真善美。人类精神中的真善美的教育一定是在教育实践活动中完成的,没有活动就没有教育,人的一生都是生命活动展现的过程。美学家高尔泰先生认为,审美能力是人的一种本质能力,美是自由的象征。美与自由是人的本质内涵。他还说,一个人重视真理甚于重视个人的物质利益到什么程度,他就人化到什么程度。从这种意义上说那位韩国学者的人化程度就相当高了。看看今天的我们真是十分惭愧。
人性本身的多重性,复杂性,决定了人性的弱点与人本身的缺陷。教育者与被教育者都是由我们这些有限的残缺的人所组成,所以教育也并不万能,也所以“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是充满诱惑和陷阱的谎言。同样我们对人类精神中的真善美的界定是多元的,所以对教育的理解也就不尽相同,这就决定了教育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这才是教育的本真状态。这种教育的顶点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培养真善美,将人性的丑陋,人性中的动物性压制到最低限度,去追求意义与真理,使我们的人生亮丽一点,美好一点,这总该没有什么错吧。
教育理所当然是理想主义者的事业,但这理想的幽光能够烛照多远呢?这理想中是否具有某种反社会,反人性的毒素呢?所以我对教育理想的理解就复杂谨慎得多了,这不是我胆小和多虑,因为我们不问为什么的狂热理想已经使我们的民族吃尽了苦头,至今的伤口还未愈合,还在滴血!
今天我们越是探讨教育的本质,我们离教育的本质却似乎越来越遥远。
教育到底是什么?这是我这困惑的思想者所不能回答的。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今天的教育已经不象教育了,它已经远离了人的本质,因此也就远离了教育的本质。

二、神秘的是教育就是这样

我想到了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话,真正令人感到神秘的不是世界怎样存在,而是世界尽然存在。解释一下就是神秘的不是世界为什么会这样,而是世界就是这样!今天的教育也是如此,神秘的是教育就是这样。
人类精神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决定了教育的丰富性与多样性,所以教育本身就应该是充满矛盾的,把握了这样一点才能开始我的叙说。
我想教育传统与现代教育的矛盾是一个核心矛盾。
教育传统指的是什么?这似乎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问题。韩愈老师的《师说》说得最为详尽。传统教育主要是以老师传授讲解为主,以考试评价为选拔方式的一种教育。这种教育产生的背景是农业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教育的目的比较单纯,就是培养为皇权服务的各级官僚,“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教育考试制度经过不断的实践摸索,而最终所形成的一套“科举制度”确实是我国农业社会的一个伟大的创举与进步,它是对官僚“世袭”制度的反动。这种经济背景下所产生的只能是国家主义的“精英”教育,所谓“精英”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各级官僚”,做国家机器中“又红又专”的螺丝钉。
这种教育制度在以小农经济为背景的农业社会里是行之有效的,但到工业社会,就不能普遍有效了,因为工业社会里需要的是大量的熟练操作的工人,需要他们具备一些特定的技能,社会政治经济决定教育目的与教育方向,在工业社会里显得尤为突出,因些学校诞生,班级授课制诞生了,无可辩驳的事实是工业化的流水线作业与学校人才培养的模式化是极其相似的。英法等欧美发达国家相继大力发展中等职业技术教育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因此教育开始了所谓的平民化。这种教育比农业社会里的精英教育显然又是一种进步,但问题是人们所受的教育仅仅是专门知识的教育,离所谓的“全面发展”相差太远。社会需要的熟练操作工,不是“人”。
后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的教育又该是什么教育呢?在这样的社会形态里,主要需要的是经济人才。什么是经济人才?就是能为“社会”“创造财富”的人,于是我们培养出了更多的专门知识人才,当然“蓝领”操作工人还是必不可少的。这就是理性主义科学主义经济主义在教育中的回应。“隔行如隔山”在信息社会里是一个不灭的真理,因此“人”越来越专门化了,但我们最大的悲哀还是遗忘了“人”,遗忘了我们除物质财富之外,还有永恒的精神财富。
冯友兰先生把人生的境界分为四个层次: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丰之恺先生的人生三境界是:物质境界、精神境界、灵魂境界(宗教境界),冯友兰先生的的天地境界与丰之恺先生的灵魂境界暂且不要说了,就是道德境界与精神境界也已经十分少见,我们今天的教育几乎完全停留在最低级的层次上,有一位伟人说我们改革开放是最大的失误是教育。我倒不这么看,中国改革开放最大的失误是道德根基的全面崩溃,教育不是罪魁祸首。
先知尼采高呼“上帝死了”的时候,他已预知到科学理性将统治人类,其实也就宣告人类的苦难来临。因为科学理性只是人类精神中的一部分,而不久的将来则将要变成人类精神的全部。他的预言没有错,当科学理性统治人类的时候,我们头顶的星空不再神秘,我们的大自然不再神秘,甚至我们自身的灵魂也不再神秘,没有天堂诱惑,没有地狱吓阻,上帝被驱逐,一切万里无云,科学理性高唱凯歌。没有信仰,为所欲为的人只能把自己推向死亡。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在“上帝”死后的不久发生的。面对累累白骨,面对奥斯维新,我们有理由相信没有神性的引领,人类最终将会走向毁灭。
没有精神的关照,接受专业知识的教育并不比让你无知更来的温情脉脉,他扼杀的是生命的潜在的血性、创造与思考。从这一点上说现代教育的对人的动物本能的肉体享乐的煽动才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信息社会实际就是传媒社会,传媒是控制在国家或商业巨头手中,他们是利益的直接受益者,他们当然要维护既得的利益,当然希望自己能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再没有比“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的彻底的利己告白更令人恐怖了。精神财富无人介意。
这是教育的大背景,教育就成了经济的附庸和奴才。
中国经过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现正处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的大转型期(所谓跨越式发展),在这个期间教育极不均衡,精英教育,大众教育融合在一起,纠缠不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失去传统和鄙弃传统的双重无知中,中国现代的经济思想是借鉴的西方经济思想,中国当今的社会思想几乎也是借鉴的西方的,中国今天的教育思想以及教育制度的设计几乎也是从西方来的,充斥着西方理性主义,经济主义以及乐观主义的残汤剩羹。要说中国今天的教育思想资源来源何方,很难,但还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们学习西方的东西没有学好,科学理性、民主平等自由思想从没有融进我们民族的血液,很可惜的是这些东西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东西。
公元一百年左右,佛教传入我国,经过千年左右才真正变成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佛教汲取了中国当时的本土的儒家和道家的文化,汲取了魏晋时期的一些文化气质,到唐朝惠能时,才彻底完成了中国化,于是佛教也就不是印度佛教,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佛教了。但佛教从本质意义上说是精神性的,而这一次百年有余的东西文化融合至今,精神性的东西比较少。古罗马的覆灭,明帝国的被摧毁,就其原因就是对个体肉体欲望的纵容与煽动,而这种纵容和煽动变成一种制度,因此,这样的社会不毁灭才是很奇怪的,一切违反人性的东西都是注定着要毁灭的东西,社会制度如是,教育制度也同样如此。
不管是欧美的现行的教育体系也好,还是中国现在的教育改革也好,一个致关重要的矛盾的是“人”的自由的天性与教育本身(人)的要求发生了强烈的冲突,“人”变成了社会的异已存在。
人的天性要求教育应该是充满人性的教育和人道的教育,是一个开放的关于幸福(精神)的人生教育,但社会的要求是接受专业知识的训练。国家民族家庭或者任何一个集体都以千真万确的正当名义对受教育者进行“自由选择”的侵略与剥夺。在这种强烈的冲突背景下,中国的精英教育依然是长久不衰,大众教育遭到普遍的鄙弃。人性复苏的人们(学者、编辑、教授)的呼声也日渐高涨。精英教育者呼喊的是“应试也是一种素质”,其实这句口号的实质就是官僚阶层们维护自己既得利益的借口,他们从不否认甄别筛选功能的科举属性。人性人道的教育,就是素质教育,这些人性复苏者的呼声是愤怒而坚决的,他们呼唤的实质是个性的解放与人性的复出。大众教育跟随精英教育亦步亦趋,听从着媒体与潮流的呼声,并淹没在这两股大潮之中,非常脆弱,他们是最现实又是最无奈的,他们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不好好学习,让你当官”这当然属于调侃;但说明的情况是官僚阶层的腐败与弱智。“不好好学习,让你扫大街”,“不好好学习,让你面对黄土背朝天”这才是真的,“学而优则仕”是来鼓励弱势群体的。现代社会虽说是现代,但从来都是默认这句话的真理性的。大众教育本质上(潜意识里)是精英教育的附庸。
教育传统与现代教育的矛盾实际是一个深刻的社会矛盾,有许多人把教育内部的矛盾归结为教师理念的陈旧,教学方式的落后,而根本没有看到这种理念与方法背后深远复杂的社会基础和民族心理的文化背景。
就教育论教育意义是不大的,找不出多少出路。
因此,我们对今天的教育现状出现的诸多问题便不难理解:一面是学者文人的大声疾呼,一面是许多教师潜意识顽固地捍卫着传统;一面是创新教育欢声雷动,一面是精英教育如火如荼;一面是对人的全面发展一厢情愿地深情呼唤,一边是对考试应试的无奈的叹惋。这种奇怪的现象在中国现代教育发展过程中还将稳定而持久地存在很长一段时间。教育内部的变革并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只是改革评价标准,考试制度,教育理念及教学方式的变革,它要复杂深刻得多。教育本身是社会文化的组成部分,甚至是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因此教育的改革势必变成一种社会文化的变革,而很多人对社会文化变革的理念又十分短视,因此教育改革最终轮为一种教育教学方式的改革。建国后的八次大规模的改革每一次都有美好的蓝图,一个雄伟壮观的开头,最后都是灰头土脸的结束。固然内容决定形式,但这种形式主义的形式到底对推动教育的发展起到多大的作用,这实在是值得令人怀疑的。
当教育者自己都不知道教育目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培养什么人时,当人们只从媒体与时尚中来把握教育理论的时候,其结果只能是一边是狂热,一边是冷漠。狂热是改革者的狂热,冷漠是大众的冷漠。这两个极端对培养“人”的活动都没有好处。仅凭行政手段干预教育改革,变革中国教育,这只能是一种妄想。
而试图通过教育来变革社会文化,我们又心有余悸。我们如何面对这复杂的中国教育画卷呢?

三、教育的先天缺陷

我们是以什么样的神圣而庄严的名义站在讲台之上呢?是什么左右着我们的话语呢?
我寻找的结果是政治和经济。关于教育与经济的关系我已经说了很多,我现在说政治。
亚里斯多德说:人是政治的动物。这伟大的名言向我们昭示:一切偏离政治的言说都是不可能的。逃避也是政治选择。
谈论教育,绕不开的是政治。中国政治就是中国教育的母体,离开政治现实谈论教育,最终的结果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只能在教学方法教学内容上谈谈不痛不痒的技术问题。
政治体制才是教育改革最大和根本的障碍。而我们最忌讳的就是谈论政治的教育。这是只有少数人私下里谈论的深水区,为之色变。而这恰恰又是问题的核心。
迈克尔W阿普尔先生在《意识形态与课程》中一次又一次地警告我们:我坚决认为教育并非一个价值中立的事业,就教育制度本质而言,无论教育工作者是否意识得到,他们已经被卷入了一项政治活动。
是的,我们只能老实地面对。记得我刚毕业时,我的教育学老师很郑重地对我们说了一句话,你们要记住站在谁的讲台上!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发现了这句话的秘密,同时也感知到了这句话骇人的威力。
但,我还是要说。
我觉得我们的教育有一个先天的缺陷,这一先天的缺陷,与“人”的本质严重相悖。
我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国家,国家信仰是共产主义,我们都是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共产党是我国唯一执政的政党,因此在意识形态领域,共产党人从来没有放弃对这一领域至高无上的领导地位。理解了这一点对我们理解中够当下的教育是很有帮助的。教育是国家培养建设者和接班人的手段,教育仅仅是一个工具,人是教育的产品,而不是最终的目的。国家完全是理直气壮地抓住这个领域毫不放松。
教材就是政治最生动的脚本。
从解放区的以斗争为主线,以理想与光明为歌颂主题的文科类教材是为精神主流的。建国后斗争由民族、党派斗争逐渐让位于阶级斗争,这种斗争成为建国后乃至到八十年代初期文科类教材的主流思想,教材体系编造者反映的是一个阶段对于教育思想或者说是社会思想的理解。我们对教育思想的理解、社会思想的理解是狭隘的,甚至是十分功利的,即教育为政治服务,教育是政治的婢女。
1978年恢复高考后的教材在某种程度上摆脱蒙昧与教条,但也只不过是在逐渐摆脱,到底摆脱到什么程度?现在我们在谈新课改,这个“新”相对于教育整个体制或者思想来说,到底有多“新”?很令人怀疑。新编教材相对于老教材来说确实是一个进步,教材由生硬的政治训话变成了时下的所谓的铺天盖地的“美文”,这样的内容依然十分贫乏与浅薄,很多是十年二十年年前的,以至很多是百年前的,反映人类最先进精神成果的东西都被排斥在外,诺贝尔文学奖、和平奖获得者,甚至物理化学医学奖获得者的作品极少走进教材几乎就是一个有力证据。有时我忍不住想这简直就像一个整个集体的预谋。
这就自然而然地说到我们教育精神资源的来源问题了,也许这就慢慢地接近到了问题的核心了。
我们宣称接受了或者说批判吸受了中国古典文化的精华,接受了人类最先进的思想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近几年已经失踪)。我的怀疑是批判吸收了中国古典文化的什么精华?马克思主义在那么多的主义当中也仅不过是一个主义,凭谁说他是人类最先进的思想?一种哲学或社会政治学说能不能成为一种普遍的信仰?用政治信仰代替人的精神信仰是不是一种越位,这种越位是不是会导致人类精神的荒漠化?我不反对政治信仰,但我反对用政治信仰代替人的精神信仰。
我几乎没有听说马克思主义者从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这些宗教中吸收什么思想,而我听到的多是封建迷信,唯心主义,或者就是对之拒斥!有时我想佛学里关于人世万象的论述比马克思主义者的论述要高明得多,还是佛学里关于慈悲的论述比阶级分析更能够打动人心。今天我们说和谐社会,几乎所有的佛学经籍都论述过,更何况中国古典文化中的儒家是一家,道家的也是一家,我们接受了他的什么精华?甚至魏晋玄学到宋明理学,精华这两个字很简单,要说清中国古典文化的精华是什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们的视角是唯物主义的,所以取其的精华当然也是唯物主义的,而恰恰历史中(中国)的唯物主义比较少,除了王充的《论衡》被宣布是朴素的唯物主义著作之外,很少再有提及,其余一扫了之。我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一种怎样的批判吸收。
我们教育精神的导向,教育精神资源的来源,除了一些激动人心的口号外,就没有什么新鲜的了。这与物欲横流的实际相比,这类理想、精神太过虚伪,连那些提出口号的人都很可能都不会相信。孔孟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老庄,魏晋玄学我们看起来不错,但在教育界把他们阉割得已面目全非,老庄整个儿的是一个颓废的,裴观主义的呢喃,他们所持的是不健康,不积极的人生态度。就差没有说与共产主义的理想相差太远了。我们的精神资源似乎只剩下了四个字:积极、健康。有时我忍不住又想我们越是熟悉的词语越是陌生,因为词语的内涵,词语当中的生命的热血我们都舍弃了。什么魏晋玄学对生命本质、人生境域的思考,什么宋明礼学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全都进不了课本。
以前的教材是对阶级斗争,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批判,现在的教材则是对生命的点滴情感莫名其妙的感动或忧伤。以前的课本和现在的课本的重要精神支柱或者精神来源是可怕的一致;那就是独断的一元论哲学,这是我们教育所有精神资源的核心,有了这个核心,对其他文化的拒斥或者说是打击、迫害那就是必然的事情了。这就是我们教育内部的一个缺陷,一个核心的缺陷,正因为这个严重的无可挽救的缺陷,导致我们的教育教学的改革是不会走向深刻。因为我们教育思想资源是单薄的,一元与独断的。以前我们似乎对自由、平等、博爱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情绪,一遇到这些东西,我们立刻提高警惕,然后展开了大规模的批判,何为批判?说到底就是一种丢弃。文艺复兴时期的巨人们大声疾呼的自由、平等、博爱就真的那么可恶,或者那么可怕吗?我看恐怕还是鲁迅先生提出的问题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以致似乎没有一场文化启蒙运动,似乎不能打开中华民族的那双蒙昧的双眼。今天我们不惧怕谈论自由平等民主了,但怎么看这被扭曲的自由平等民主就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回事
一元独断的结果只能是浅薄,愚昧或者说是粗暴,对所有的人来说是一种震慑,一种威胁,一种毫无来由的恐惧,因此不管多么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其结果还是一花齐放,一家争鸣,如果真像齐宣王搞的那个“稷下学宫”一样百花齐放,有人肯定要问:为什么齐国没有统一国家,而让暴政之秦统一了呢?这是我所不能回答的,也是我比较困惑的地方。
我国的现代化教育应该是指向未来的,但无奈的是他剪不断与母体文化中最有害的毒素相连的脐带,加之我们病急乱投医,吃了许多西方过来的花花绿绿的西药,弄得本来就营养不良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这是现代教育并不现代的核心所在。
当年的斯并宾塞提醒教育者,什么知识最有价值。今天阿普尔在问,谁的知识最有价值?他们的发问是有价值的,因为他们促进我们思考。
正像“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一样,就要让政治的归政治,让教育的归教育!但阿普尔又告戒了我们:教育即政治,我们注定着在劫难逃。
怎么办?
还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马克思本人的名言作为本小节的结束吧:
“你们赞美大自然令人赏心悦目的千姿百态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散发出和紫罗兰一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我是一个幽默的人,可是法律却命令我用严肃的笔调。我是一个豪放不羁的人,可是法律却指定我用谦逊的风格。一片灰色就是这种自由所许可的唯一色彩。每一滴露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现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什么事物,却只准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精神的最主要形式是欢乐、光明,但你们却要使阴暗成为精神的唯一合适的表现;精神只准穿着黑色的衣服,可是花丛中却没有一枝黑色的花朵。精神的实质始终就是真理本身,而你们要把什么东西变成精神的实质呢?谦逊。歌德说过,只有怯懦者才是谦逊的,你们想把精神变成这样的怯懦者吗?也许,这种谦逊应该是席勒所说的那种天才的谦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就先要把自己的全体公民、特别是你们所有的书报检查官都变成天才。况且,天才的谦逊当然不像文雅的语言那样,避免使用乡音和土语,相反,天才的谦逊恰恰在于用事物本身的乡音和表达事物本质的土语来说话。天才的谦逊是要忘掉谦逊和不谦逊,使事物本身突现出来。精神的谦逊总的说来就是理性,就是按照事物的本质特征去对待各种事物的那种普遍的思想自由。”
善哉,伟大的马克思!


四、没有结束的结语

我们在历史与现实的空地上徘徊太久,我们到底想培养什么样的人呢?
以前是又红又专的建设者,后来是不是四个现代化的建设者,再后来是四有新人。我们的培养目标似乎很高尚,但我们遗忘了一个现实的基础,即对人的本性问题的探究。教育对人的作用到底有多大,我所指的“人”是指精神的人,而不是掌握某种特殊知识与技能的“单面人”。我们的教育把人的痛苦、呻吟、绝望、哀号、虚无等人类常见的情绪体验拒斥在教育的大门之外,把死亡、阴冷、晦暗、信仰一概否定,除了这些我想教育的园地里已经没有什么鲜花了。鲜花、掌声、笑脸、成功在人生的漫长而迅疾的旅途中到底有多大比例?现实与我们的理想太过遥远,或者理想被抽取了现实的地基,变成了空中楼阁。我们对“新”人该如何定义?“四个现代化的建设者”已是个什么样子?“又红又专”又该是什么样子?凭我个人的几十年受教育的经验来说恐怕那些作豪言壮语状的人,是那些会喊口号的人,是那些左右逢源的“乡愿”,两面三刀的背叛者。
人,毕竟是矛盾的,丰富的。培养什么样的人?大概有一个例子好象能说明一点问题。古罗马的执政官们在进行演说的时候,第一句话是“罗马的公民们”,而中国人的第一句话是“奴才该死”,或“朕”即国家之类独夫狂言。国家培养的应该首先是一个公民,或者说是一个优秀的公民,当然到底公民应该怎样,怎样才是一个优异的公民。那又是另外的话题了,我想问题的核心是国家对教育目的的定位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太崇高了一点,或者说离现实太远了一些,正因为如此我们培养了一大批口是心非的小人,会喊口号,会谈理想的精神侏儒。
我不知道教育的出路何在,我对很多问题的思考也是杂乱无章的,但有一点我深深地相信,我们的教育与我们的社会一样已经出一些问题。
我思考了,我说了,我依然感到万分的迷惘。


私立无锡光华学校:刘军
2005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