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一建证好找工作吗:也谈晴雯身份和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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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在怡红院中的地位仅次于袭人。(她在又副册上是冠军,袭人是次席;她在宝玉心上的分量也比袭人重,但那是另一种标准。)她也是从贾母房中特地拨过来侍候宝玉的,所以王夫人撵了她之后,还得以病为由向贾母呈报。但她从不炫耀自己的身分,其关键乃在她和宝玉的关系和感情。她对待宝玉的态度和手法与袭人大相径庭。西园主人的《红楼梦论辨》一书中《晴雯论》一文中有极精辟的见解:
袭人之事宝玉也用柔,而晴雯则用刚;袭人之事宝玉也以顺,而晴雯则以逆;袭人之事宝玉也纯于浓,而晴雯人则全于淡;袭人之事宝玉也竭力争先,而晴雯则伦亦居后;袭人之事宝玉也或箴或劝,终日无不用心,而晴雯则一喜一怒,我身似不介意。……众人皆热而我独冷,众人皆浊而我独清。“
唯有像诸艳之冠的宝玉那种人,日夜周旋于诸裙钗之间,心胸中才能容纳各种性格不同的女孩子,体会到她们的缺点正是她们可爱的地方,而又能从她们相比后不同之处,看出相辅相成的美感。
这又可以从两方面来说。晴雯聪敏而能干,但对宝玉的忠贞则绝无可疑。例如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心下记挂着黛玉,先支使开袭人,然后命晴雯前去,晴雯说不能空手去,宝玉命她拿两块旧手帕,晴雯不明白他的用意,仍遵命而去,守口如瓶,换了别人就要追问和对外宣扬,可见宝玉真正视她为心腹。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晴雯病中逐坠儿和坠儿的母亲吵架之后,仍挣命咬牙为宝玉织补烧了一块雀金裘,这种细活只有她会做,补完之后不由自主倒了下去。无怪袭人会取笑她:
倘或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去了,谁可会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生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也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缘故?你到底说话,别只佯憨和我笑,也当不了什么。
晴雯无词以应,这是袭人和晴雯开玩笑而占了上风的例外,通常晴雯在言语上总是不让袭人的。
另一方面,娇憨是晴雯平时的惯态,宝玉不以为忤,也就是前面所引的西园主人说的晴雯以“逆”来对付宝玉。第十九回,李嬷嬷将宝玉留给袭人的酥酪吃尽,晴雯劝止,李嬷嬷赌气去了。宝玉回来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脂评在这一句话下有下列四字“娇憨已惯。”袭人是正主子,酥酪是留给袭人吃的,知道之后,怕宝玉生气,反而推托吃了不受用,由李嬷嬷吃了倒好,瞒过了宝玉。在这一件小事上可以看出两大丫鬟的不同性格,一个一心只为宝玉打算,另一个则以大局为重。第三十一回,晴雯不慎失手将扇子跌在地上,折了扇股,宝玉责备了她两句,反而受她顶撞,说:“二爷近来气大的很,”以致吵到宝玉气得要打发她回家,袭人劝架,也受了她一顿不留余地的抢白。结果宝玉晚上回来与她和好如初,并心甘情愿将扇子给她撕,还说:“千金难买一笑。”所以连回目都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第五十二回,晴雯生病,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
脂评在这一段下面有如下的批语:
奇文。真娇憨女儿之语也。
的确道出了晴雯浑不讲理的神态。
娇憨的另一面是心直口爽,心内留不得一丝渣滓,往往开门见山,不为别人留丝毫余地。这也是遭忌之由。涂瀛的《红楼梦论赞。晴雯赞》就有见于此:
有过人之节,而不能以自藏,此自祸之媒也。晴雯人品心术,都无可议,惟性情卞急,语言犀利,为稍薄耳。使善自藏,当不致逐死。
这是她性格的正面,而反面也就是她可爱的地方。脂砚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所以说:
但观者凡见晴雯诸人则恶之,何愚也哉,要知自古及兮,愈是尤物,其猜忌嫉妒愈甚。若一味浑厚大量涵养,则有何令人怜爱护惜哉。……故观书诸君子不必恶晴雯,正该感晴雯金闺绣阁中生色方是。
怡红院很多细事,差不多都是由晴雯揭穿的。第三十一回,晴雯讥笑碧痕如何打发宝玉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第三十七回,晴雯讥讽袭人得了王夫人赏赐的旧衣裳,并说穿袭人每月从王夫人的公费里拿二两银子月钱;在此前和宝玉为了跌扇吵闹时,更指明袭人“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得上去呢。”;第五十二回,小丫头坠儿偷金镯,为平儿查出,悄悄告诉麝月,因为晴雯是块“爆炭”,一定忍不住;谁知宝玉潜听到了,一五一十告诉了晴雯,她果然忍不住,因病卧床,把坠儿叫进来,将她打骂,并逐她出园,果然符合“爆炭”的猜测;第六十二回,芳官与宝玉二人同进午饭,晴雯就用手指戳芳官的额并说她:“你就是个狐猸子!……两个人怎么就约下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儿。”倒是袭人明白真相,为芳官解围:“不过是误打误撞的遇见了;说约下了,可是没有的事。”第七十四回,凤姐和王善保家的等人抄捡大观园,到怡红院时,袭人等均亲自打开箱子,任其搜检,唯有轮到晴雯的箱子,“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这样一做固然令王善保家的没趣,大快人心,但同时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徒逞一时之快,秉性虽然像黛玉,而不像黛玉那样善于自保,结果造成了《红楼梦》中最令人伤感的悲剧,宝玉虽然特地写了《芙蓉诔》祭她,却无法疏解百年来读者悼念她之情!
晴雯天资比其他丫鬟高,虽然没有读过书,有时在不知不觉之中吸收了几位主人的知识,运用到自己的谈吐中,非常之自然和讨好。第三十一回,晴雯跌了扇子为宝玉所责而顶撞了宝玉,袭人解劝,晴雯就加以讥讽:
……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
词锋犀利,不在话下,“自古以来”多文雅,用在这里恰到好处,“挨窝心脚”
却是道地的口语,两个片词接连使用,对比更鲜明,效果也更可笑。第六十四回,宝玉回院,看见众丫鬟正在玩乐,唯独不见袭人,因此问起,晴雯道:
袭人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壁呢。这好一会儿我们没进去,不知他作什么呢,一点声气也听不见。你快瞧瞧去罢,或者此时参悟了也未可定。
“道学”用作形容词,很好玩,“面壁”与“参悟”都是佛学专门名词,想来是平时听宝玉、黛玉、宝钗、湘云谈禅时吸收来的,在这里应用,却不嫌其不当。晴雯真是个灵巧绝顶的“可儿”。
第六十七回,袭人乘宝玉不在,想去探望凤姐,临行前关照晴雯:“好生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到人。”袭人既是怡红院的当家丫鬟,说这样一句话,自是题内应有之义。晴雯便回顶了一句:
嗳哟!这屋里单你一个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袭人嘱咐得对,晴雯的回应也不为过,并没有牵涉到二人间嫉妒的问题,但大家的同情仍是在晴雯的一边。
晴雯有时在无意之间会透露出她和宝玉之间的浓厚的感情,因为她城府没有袭人那么深。第六十三回,怡红夜宴后翌晨,平儿还东,袭人便告诉她昨晚将一坛酒都鼓捣光了:
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来请你的,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赶着笑打说道:“偏你这耳朵尖,听得真。”
这是晴雯一时失言,通常称宝玉为“爷”或“二爷”(贾珠之弟),直呼为宝玉亦无不可,就是不能在和外人谈话时用“他”字。平儿称贾琏为他则可,因为是通房丫鬟,晴雯和袭人等在怡红院内谈话时用他亦可,因为是院内的私事。平儿点破这点,无怪晴雯说偏是平儿耳尖,到临终前要后悔徒有虚名了。
前八十回最荡气回肠的文字,其中两段都与晴雯有直接关系。一见第五十一回,袭人因母病回家,睡觉时一向由她侍候宝玉睡在暖阁外边,当晚由麝月代替。书中写道:
麝月早已放下帘幔,移灯炷香,伏侍宝玉卧下,二人方睡。晴雯自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外边。至三更已后,宝玉睡梦之中便叫“袭人”。叫了两声,无人答应,自己醒了,方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来。晴雯已醒,因笑唤麝月道:“连我都醒了,他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麝月翻身打个哈气,笑道:“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因问作什么。宝玉说要吃茶。麝月忙起来,单穿着红绸小棉袄儿。宝玉道:“披上我的袄儿再去,仔细冷着。”麝月听说,回手便把宝玉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子满襟@⑾袄披上,下去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隔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⑿了一@⑿,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宝玉吃了。
麝月为人志诚,没有什么机心,睡起觉来也比较踏实,这回以后宝玉床外便换了晴雯,夜间宝玉醒来唤人,一应茶水都由晴雯一手包办。第二段见第七十七回,宝玉探望晴雯后回怡红院,及至睡觉时,袭人问今晚如何安排:
原来这一二年间,袭人因王夫人看重了他,他越发自要尊重,凡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总不与宝玉狎昵,比先幼时反倒疏远了;况虽无大事办理,然一应针线并宝玉及诸小丫头们出入银钱衣履什物等事,也甚烦琐;且有吐血旧症虽愈,然每因劳碌风寒所感,即嗽中带血,故迩来夜间总不与宝玉同房。宝玉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皆悉委他一人,所以宝玉外床只是他睡。今他去了,袭人只得要问,因思此任比日间紧要之意。
宝玉既答不管怎样,袭人只得还依旧年之例,遂仍将自己铺盖搬来,设于床外。宝玉发了一晚上呆。及催他睡下,袭人等也都睡后,只听宝玉在枕上长吁短叹,复去翻来,直至三更以后方渐渐的安顿了,略有鼾声。袭人方放心,也就朦胧睡着。没半盏茶时,只听宝玉叫“晴雯”。袭人忙睁开眼,连声答应,问作什么。宝玉因要吃茶。袭人忙下去向盆内蘸过手,从暖壶内倒了半盏茶来吃过。宝玉乃笑道:“我近来叫惯了他,却忘了是你。”
细读红楼梦时,发现这两段设计精巧,可以说是神来之笔。宝玉对晴雯和袭人的依赖和眷恋之深,都在这两声呼唤之中表达出来。前后相隔二十六回,呼应紧凑,叫唤的习惯如旧,而应诺的声音已非,人事沧桑的对比画在这寥寥几笔中在读者胸臆中产生动荡,令人不能自已。乃至后来见到有正大字本的回末总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