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市17年道路规划图:二十二、在法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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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在法庭上
大铁门一开,刘贽踏进了他有生以来从未到的地方——Q县看守所。
他还没有走进监号,一个正在洗脸的解放军战士,一边拿毛巾擦着脸 ,一边向他走来。
“刘贽,你最近在长沙吗?”这位解放军战士态度尤其和蔼,简直就像问候。
“是的 ,我在长沙住了一个多月。”
“唉,中央不是不让串联嘛 ?”听得出他在为他惋惜。
接着 ,他似乎以一个战士对待退伍军人所特有的亲近态度对刘贽说“你是被拘留,还是人民内部矛盾,你的态度要缓和一下,不要使矛盾激化。”
纸烟盒一样大小的铁锁“咔吧”一响,正式宣告了刘贽铁窗生涯的开始。
他被关进一个单人监号。这是一整间房,靠里边是一排铺板,两领大苇席铺得好好的。大约这本不是单人监号,只是因为有了他这个有危险思想的重要案犯,才临时专门为他腾出这一间牢房。他轻蔑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在心里笑道:“这里条件还真不错呀!多年来我为了住房问题作尽了难,现在,政府给解决了!他和小英结婚至今,他们床上铺的是一个高梁秸皮编的席,现在他一个人要用两领大苇席了!
开晚饭了,张班长(一个给犯人做饭的职工,犯人要称呼他为班长)告诉刘贽:“你这里是四号牢房,打饭时按顺序,三号的人打过饭之后,你就去那个屋”他指了指紧靠伙房的那间屋,“拿饭盆打饭”。
晚饭是菜饭,也并不太稀。每人三大碗。生活对于他来说,并不比在家里降低多少 。不过由于中午在公社机关食堂他毫无顾忌的吃饱了肉面条,这时并不感到饿,也许由于囚犯的饭食究竟没有什么味道,也许由于精神的作用影响了食欲,他双手捧着碗,没喝几口就停下了,两眼盯着手腕处发着刺人心肝的光的手铐,愣愣地出神。前些日子,他到“审查站”看一个当公安干部的战友时,看到办公桌上放着这样的手铐,还好奇的带在手上试了试松紧的扣子,对着战友笑笑,那时完全没有发现手铐上刺人心肝的光,更没有想到今天……
闪光的有色金属啊!你何不去作一颗带动社会前进的机器上的螺丝钉,而要来充当束缚真理的工具!?
半碗饭没吃完,他放下碗,在这有铁窗的屋子里找了放久,终于从地上坏了一小片的水泥地板上找到了一小块硬片,在墙壁上深深地刻上了两行字:
刘贽坐牢
为了真理呀!
写完这几个字,他又一次看到这几个字上边张贴的“罪犯守则”,那“九要九不准”像铁锤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心尖上,多么难以理解的世界呀?一个贫农的儿子,一个共产党、毛主席从万恶的旧社会的火坑中拯救出来的讨饭娃,在共产党、毛主席的哺育下成长起来,他曾经戴着由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的红旗的一角——红领巾;他曾经是党的有力助手——中国共青团的一员,而且作过其中的骨干分子;他还曾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他有生以来始终忠诚的欢迎和拥护的无产阶级政权,怎么骤然间……
多么神秘的世界啊!同样一句话,一件事,骤然间就由正确的变成了错误的;同样的一个人,骤然间就由革命的变成了反革命!使得当事人以及目击者都莫明其妙!
一种多么强大的洪流啊!似乎每一个人都像漂泊在大海洋中一叶随波逐流,一个漩涡过来,便有一些人沉入深渊,侥幸的人们,为了免除灾难,匆忙离他而去。
“咔嚓”,“啪”,装退子弹、上刺刀的声音,把他从深思中惊醒,看守战士换班了。一向被他视为同类,视为战友的解放军战士,威严地警惕地监视着他……。
当晚,刘贽被提讯了。提审人员是马局长和其他几个刘贽不认识的人,看来这不是正式的审讯,没有人作记录。
“刘贽,今天在公社给你说了,政府还给你一条出路,只要你认识了你的问题,就能从宽处理,该捕的可以不捕,该判的可以不判。我们希望你的态度要老实,不要隐瞒。”马局长说。
“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我希望所有的人都了解我的思想和观点!”刘贽说。
“知道你为什么被拘留吗?”马局长又问。
“大约是因为我有思想吧?”
“你有反动思想!”一个公安人员呵斥着,马局长看了那人一眼,大约是制止的意思。
“……”刘贽只是从鼻子里猛出一股气,连“哼”都没有哼出声来,这那里是对一个政治犯的审讯!
“刘贽,我们希望你能冷静的考虑问题,要考虑自己的前途,不要太固执,这样是没有好处的。”马局长耐心的开导他。
刘贽却是“不识时务”,他回答道:“如果我们党和国家不变颜色的话,我相信我会有自己的前途;如果我们党和国家变了颜色,我不期望个人的什么前途!”
一连几天,刘贽每天都被提讯。审讯人员问他对形势的看法,问他有哪些言论:和张三说过什么话,和李四说过什么话,写这个大字报是什么想法,写那个大字报又是什么思想支配的,还要他“交待”所有同情、支持他,同他有过一些接触的人的情况,要他向政府“交待”这些人的思想!
一方面,刘贽没有想到要像过去搞地下工作那样保护自己和同志,而在自己身陷囹圄以前,已经暴露了同志……在 《祸书 》中,他对许多支持、同情他的领导和同志表示感谢,另一方面,也许这些同志也不曾想到要受到这样的株连,原来也没有注意保守自己和刘贽接触的秘密。面对着“无产阶级专政”的审讯,刘贽也没有像“地下工作者那样守口如瓶,他在被审讯时,对答如流,滔滔不绝,好像在宣传。把所有同情和支持他的同志都“交待”了。因为那本来就是公开的,他也没有什么考虑。但是被讯问以后,他又对自己的回答陷入了深思:我这样的回答,被他们称为“口供”,究竟是对党的忠诚汇报呢,还是对同志的出卖?如果公安局根据我的“口供”就可以让同志们坐牢,那……不,不会的,现在毕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社会,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健在,他老人家一再提醒我们:“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能因为我们说了几句担心中央出了修正主义的话,就要坐牢?
退一步说,即使同志们就要因我而受到株连了,那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恨的,因为他们也都是自愿为了真理而斗争的。如果我不承认他们对我的同情和帮助,说他们反对我的观点,或者说他们与我毫不相干,他们也许会认为是侮辱了他们呢!……对,是这样的,在今天的法庭上,(当本书付印时,作者已经知道,公安局的讯问不是在法庭上)我没有出卖灵魂,我想这是应该的!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以后,兴奋油然而生,他仿佛看到,同志和战友们正在为他的义正词严,旗帜鲜明的正确立场和观点喝彩呢!
三个多月过去了,有一天“放茅”(开了牢门,让犯人解大手,倒茅桶)时,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刘贽面前一闪,他心里一惊,啊,难道是他?刘贽两眼直直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和同监号的犯人到了牢房门口,要转过脸来排队,报告班长回牢房,刘贽才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这个一闪的面孔正是他多少天思念和担心着的同志和战友王在吉!他的心碎了,天啊!我们都犯了什么罪!?
又隔了两天,在刘贽被拘留的第九十九天——一九七五年一月二十九日上午,Q 县革命委员会公安局在人民剧院召开“坚决镇压反革命分子大会”,公安局副局长宣布依法逮捕刘贽,依法拘留王在吉。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张文阔(就是那个被刘贽写大字报质问:“假如你的妻室、姐妹或者女儿被强奸了,你也会置若网闻吗?”的那个领导人)在大会上喊了一阵。
也许,“无产阶级专政”这把刀子已经把他的棱角削平了些,也许严酷的现实把他的神经麻木了?在听到宣布他被“依法逮捕”的声音时,在警察捆绑他时,他没有再喊“毛主席万岁”的口号,也没有反抗,没有任何语言,只有眼睛里射出的愤怒的光!
刘贽被捆好以后,接着宣布王在吉被“依法拘留”,他的“犯罪事实”,一是书写反动文章(就是那篇刘贽准备收进他的《祸书》中,但未能如愿的文章。这篇文章指出,当前阶级斗争的主要表现形式是官僚特权阶层和劳动阶层的斗争,被打倒的地主、资本家阶级实际上已经成为“政治僵尸”);二是在现行反革命刘贽被“依法拘留”以后 ,为其鸣冤叫屈。当警察要在舞台上拿他表演擒拿术的时候,他拼命的反抗,不知他一个个子不高且书生气十足的青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使几个警察用了十几分钟才把他捆住。在这舞台上“咚咚”的脚步声乱响的十几分钟里,人们没有或者只当作没有看到他心中的愤怒,而只算看到了他的顽固和不自量力!人们跟着被指定喊口号的人喊着“坚决镇压反革命”的口号,但除了领喊的口号还能听出几个字来,群众跟着的声音却只是“嗡嗡”的一阵。尽管如此,毕竟也为警察助了威!
虽说看守所有被拘留十几年而没有被捕的犯人,但据说,只要不被逮捕,还都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一经逮捕,就是敌我矛盾了。刘贽被逮捕以后,审讯人员在审问他时,显然更加强了战斗气氛,审讯人员告诉他,县委对他的案子很重视,成立了专案组。
“刘贽,你要老实交待你进行反革命活动的犯罪事实!”专案组成员丁永白喝道。
这样的喝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刘贽觉得他是在装腔作势,嘴角收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哼”的声音。并且反问道:“什么叫做反革命的事实?”
“你到北京、长沙进行反革命串连,这难道能否认?”审讯人员以为这就是反革命的铁证!
“我到北京、长沙都是为了告状,为了向坏人坏事作斗争 ,向上级党政机关直到中央控告干部的违法乱纪行为,这是公民应有的权利,不是反革命活动!“
“你到北京告状,找吕顿干什么?”
“吕顿向毛主席、党中央建议在全党全国进行改革,我赞成和支持这个建议,去找他交流思想,商讨国家大事。”
“就你关心国家大事?”
“不,仅是拥护和支持吕顿建议的人就有千千万万,也许还有人向党中央提了其他的建议,这些同志都是关心国家大事的!不过也确有一部分干部,除了关心个人的待遇、地位和家庭,对于党和国家是否变颜色,他是不管的!”
丁永白也许不理会刘贽的冷语,也许懂得了但还要照样问下去:“在党中央下达‘不准串连’的文件以后,你仍然到北京找吕顿,到长沙去找熊林香等人,这不是对抗中央文件,进行反革命串连是什么?”
“‘串连’这个词,我没有在词典里找到解释。据报载,‘串连’有‘革命串连’ 也有‘反革命串连’,昨天,‘革命’需要串连,串连就是革命的,今天‘革命’不准串连,串连就是反革命的。这是某些号成最革命的人的逻辑。他们为了他们号称的革命的利益,对于‘串连’和‘革命’的真实含义,完全可以不管!我认为,我到北京,长沙的行动和随着潮流,为着同一目标而形成的政治形势的串连是不同的,和为着推翻共产党的领导而进行的密谋更没有丝毫的相同之处,所以我不认为我为了告状,伸冤而去北京,长沙可以叫做“串连”甚或是‘反革命串连’!”
大约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停了好一会儿,提审员才又问道:“你对××号、××号中央有什么看法?”
“我怀疑毛主席是否同意这些文件!”
“你这是怀疑一切!”
“我不怀疑毛主席,没有怀疑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你对这些文件怀疑,有什么根据?”
“以前的中央文件都有毛主席批示“同意”,下面是毛主席的签字,而这几个中央文件是印刷体的毛主席已批阅,究竟毛主席批示了一些什么,文件上没有写。据说,中央16号文件是关于湖南问题的指示,文件上有这样一句话:“梁、尚不得翻案!”毛主席批阅时勾掉了,这说明毛主席与中央文件上的某些问题有根本不同的看法。这几个中央文件,恐怕是中央某几个领导人窃取中央名义,为了利用毛主席的崇高威信而写上毛主席已批阅,实际上某些内容根本不符合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放肆!”提审员跳了起来,“不准你攻击党中央!”
“这不是攻击,这是我的看法!”
“你的看法是错误的!”
“这要看以什么标准来衡量!“
…………
好了,我不跟你争论了!“提审员镇静了一下,“你今天 的态度很不好,回去以后你要好好的考虑,这样下去是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看守所一年多的时间里,无论是专案组的一般成员提审,还是公安局副局长审问,也不管是缓和的提问,还是威严的审问,他始终没有一次承认他是反革命,许多次的审问,如果人们不看提审员坐的位置和服饰而只听声音,简直不容易判定出谁是审问者,谁是被审问者。有一次提审员以报章上只言片语压服刘贽,刘贽当即指出:这篇文章的观点是胡说八道的谬论,根本站不住脚!”
“啊!”提审员震惊了,到了这种处境的刘贽竟然还要攻击党报上的文章!
“胡说!这是党报上的文章 。”
“你们可以把那一天的报拿来,我可以逐条驳斥它的谬论给你们听。”
提审员丁永白狠狠的打了刘贽一记耳光,“我给你拿!”
这次提审是在公安局前院的一间屋子里,距离局办公室与大门不远,刘贽提高嗓门喊道:“你们打吧!你们打吧!你们决不能把我心中的真理打灭!”
院子里传来“踏……”地脚步声,显然是来了不少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打他!”协理员阻止了丁永白:“让他好好说!”
“如果你们想把我的嘴巴安在你们的脑袋上,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刘贽余怒未息。他没有想到,政府干部不仅自己机械地把报章上错误的只言片语当作令箭,而且竟对有异义的人这样的不容!
在预审时,审讯的内容很广,从刘贽一九七一年到北京控告石忠明开始,每一次去北京的时间、目的、经过;这几年写的上访材料、大字报,和什么人谈过什么话等逐一详细的讯问,但对吕顿的文章和大字报却一直没有问,可能因为当时吕顿还没有被逮捕,没有定性。当初县上拘留刘贽,只不过是早有镇压他告状的意图,得到了北京外国语学院来函说吕顿是反革命以后,以为定刘贽是反革命也已经有把握,谁知后来吕顿问题迟迟未决,县上也不好讯问这方面的事。一九七五年五月以后,又突然对刘贽提讯,一开始便告诉他:吕顿是现行反革命,已经在四月逮捕,是外交部长亲自签字,公安部长批准的(刘贽也无法去考究逮捕吕顿是否需要外交部长、公安部长签字批准),他是妄图推翻共产党的政权的!熊林香、李兵(一个刘贽不认识的去找过吕顿的人)也被逮捕了,都是现行反革命!
提审员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叠案卷,刘贽看到那里有他的《祸书》。
“你为什么看到反革命分子吕顿的大字报,就马上去找他,这不足以说明你与他臭味相投吗?”提审员在问了他和吕顿的认识过程以后训斥道。
“我看到中国共产党党员吕顿的大字报是给党中央,毛主席写的关于党和国家命运的重大建议,我和他同样地为党和国家的命运担心,我和他同样期望党中央,毛主席把我国的社会主义制度更加完善起来,我和他同样的期望人民有民主,自由和幸福,我和他同样的立志改革和革命,我们是志同道合!
“当初我在Q县转抄了吕顿给毛主席的建议信时,我没有听到一个当权者说臭!你们不是用政治嗅觉辨别了香臭 ,你们是用耳朵和眼睛听人家说了臭,看人家写了臭。而我在去找吕顿时,已经在外语学院看到了批判‘臭名昭著’的吕顿的大字报,但我反而觉得这更显示着吕顿建议的切中时弊,反而觉得是香飘万里!”刘贽一口气说下去,他简直想骂那些跟别人哼哼的人是没有鼻子的家伙!
“住口1”,提审员喝道,“看来你是要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了!”
“即使有一天,你们要夺去我的生命,我也将以纯洁的灵魂去见马克思!”
刘贽想起吕顿在给他的信上说的“现在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健在,修正主义者要关我、杀我,毛主席是不允许的。否则,我早就上西天了。可是现在,吕顿、熊林香以及不少宣传吕顿建议的革命者都被关起来了,毛主席……
没隔多久,刘贽在牢里又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啊,是江健,他瞅机会向他询问了案情:原来公安局先抓了一个认识他的人,逼他供出江健鸡奸他的事之后,就被释放了。拘留江健时,宣布他是鸡奸犯,但是在审问他时却只是问他如何支持刘贽,如何与刘贽接触。
事实是残酷的!但是刘贽相信,这是修正主义者背着毛主席干的,“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收场!”他心中这样想着,预料他的案子,如果得不到很快纠正的话,将会像某些重大政治案件那样一拖好多年。从理论上,他觉得他们找不出能够对他判刑的根据,在实践中,虽然他看到了一些正直的人被打成反革命而判刑的,但那毕竟有一些可以上纲的事实,或者有人给他捏造一些事,而他想不出,他的那些话可以硬拉到“纲”上,又有谁给他捏造一些什么事实呢?
在看守所里,刘贽和王在吉、江健三人是被当作同案犯看待的,刘贽和江健一人一个号,王在吉在集体号里,可是狱方对他们可以交谈的一切机会都控制得很紧,放风时要他们离得远远的,谁也靠不着谁。一次偶然的机会,刘贽和王在吉离得近点,王在吉趁看守扭过脸时,给刘贽扔过来一张报纸,不想看守猛一回头看见了,两个人都挨了打。
其实他们还是有机会交谈的。刘贽住的四号监房,虽是个单人监号,但其位置是在一排南屋的中间,门口有一 个倒污水的池子,池边放一个水缸,各号犯人洗碗盆,洗衣服都在这儿洗。而吃饭的时间监号并不锁门,只是让犯人自己关着 ,等到各号的犯人都吃了饭,洗了碗才统一锁门。刘贽每每故意不把门关严实而留一个缝隙,以便瞅机会和江健、王在吉交谈几句。当然有时被发现也曾被申斥几句或者挨两脚,后来这样交谈被发现多次,刘贽不得不告诉他们,只有在韩班长值勤时才能利用这种机会交谈。
韩班长就是刘贽初进看守所就赶来搭话的哪个战士,后来知道他是县中队的卫生员,在刘贽的心目中,韩班长是个有头脑的人,他时时隐现出对刘贽的深切同情,在他值班时,常对他给予特别的照顾,看见刘贽和王在吉或江健隔着半掩着的门打手势、压低嗓门喊话也只当没看见,韩班长还把自己的书私自给刘贽,看了以后又暗暗地还给他。
刘贽读书的体会以及对时局的看法,有时也可以和韩班长长谈谈,韩班长在执勤时也总喜欢在刘贽的窗口前停下来和他交谈。更使刘贽感动的是,韩班长竟然还多次将他们中队伙上的馒头送给他吃,那一年的中秋节,他还给刘贽送来月饼和苹果!
据说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一个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干部,因饥饿难忍而投奔到一个贫苦农民家里,这个农民把自己来之不易的煮白菜根给他吃了一碗,使他感激得终身难忘。这个干部复职以后,多次带着礼物来报答这个农民。刘贽作为一个囚犯,得到韩班长这种身份的人的同情,是多么的难得啊!
韩班长明确的告诉刘贽,他认为一定会给刘贽平反的。他笑着对刘贽说:“将来你平反以后当了副总理,可不要忘记我还专过你的政哩!”
刘贽“哼”了一声,严肃的说:“我曾经看过这样一本书,那里边一个新女性认为,‘官,在她看来没有一个清白的,不是贪污,就是奸,好官虽然有,但总是得不到好结果,所以一个好人千万不要去做官。这虽然是指的旧社会,但这些年许多事实证明,现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这样的,我永远不想去做官,我也在一个没有官吏的社会里生活!”
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战友的鼓励和支持,使刘贽更满怀信心和希望,坚决斗争,等待着明天。
刘贽被带到法院刑事庭,庭长赵大庆让他坐在屋子一角。
“刘贽,今天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庭白庭长来复审你,你的态度怎么样,对于你的量刑关系很大,你要老实。”
刘贽不屑一顾的看了看坐在审判席上的要人和女书记员,未问先答:“我还是那句话,即使明天让我去见上帝,今天我也不出卖自己的灵魂!”
这是刘贽第一次在法院受审,也是最后一次受审,只问了十几分钟。审问者对于刘贽的口供很不满意,但就是这不满意的口供,要刘贽签字时,刘贽还要求看看纪录,那个要人不耐烦的说:“不用看,不要你签字啦!”
一天傍晚,像往常许多次那样,韩班长上岗不久,就慢慢走到四号监房的小窗前。刘贽正坐在炕上缝制一个枕套,那是一个破旧床单,刘贽把它分成两节,一节作包单,一节缝枕套。看见韩班长来了,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窗前。
“刘贽,你的案子就要宣判了,知道吗?”
“不会吧?”
虽然中级人民法院已经复审,但不知怎么,刘贽总觉得不会这样就判决的。
“二十二号就要宣判 ,你知道要判你多久吗?”韩班长脸色阴沉沉的,问道。
“如果他们真的要判的话,我知道是不会轻判的。”刘贽冷静的回答。
“死刑,立即执行!不准上诉!听说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和你同一天执行的,还有熊林香和吕顿。”韩班长屏住了呼吸,专注的看着刘贽。
刘贽颤抖了一下,但随即脸上显出一丝微笑,坚定的说:“没有什么,放心吧,战友,我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的!”
韩班长慢慢的走了。刘贽不由自主的回顾着自己短暂的一生……苦难的童年,鲜红的红领巾,闪光的团徽,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他问心无愧的笑了,笑得那么自然。
他想到了妻子和可爱的孩子,甜蜜美好的回忆,使他感到一时的兴奋,他仿佛摸到了她那温柔的面庞,软绵绵的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亲昵的吻着他,又撒娇的对他说:“你比俺大,还不亲俺?”
一阵兴奋以后,他心里又充满了内疚,作为丈夫、父亲的他,他欠他(她)们的太多了,她跟他受了多少磨难,他给孩子们有多少幸福?他常常想,什么时候我能比较富裕起来,能够给他们以幸福呢?等将来吧!将来,将来会有的,我们总不会一辈子就这样的,将来我一定会给他们幸福 ……可是,这一切都难以实现了,他就要永远的离开他们了,他不能不感到生命的宝贵。
“生命呈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刘贽在心里读着这样的诗句,想着他该在刑场上怎样作最后的斗争,怎样走完那最后的几步,要说些什么话作为他生命的结束语……
“毛主席万岁!”这无疑是个伟大的口号,在他被拘留时,他喊过的。
“中国共产党万岁!”这也是激动人心的。但是在今天,共产党的天下,毛主席的江山,却为何容不得他平凡而微小的生命?他也想到,对他的死刑判决,也许不能代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意志,可是共产党员到处都是,为何没有人搭救他?毛主席英明伟大,却阻止不了蟊贼的逞凶?
世上本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刘贽这时才真正懂得了这个道理。
我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几分钟,我要独立的进行一次战斗,我要解放了自己的思想再去见马克思。刘贽想,在刑场上,他要喊出一句空前的惊天动地的口号!
“……………………”
韩班长并没有走远,一会儿又转了回来。
“还缝那个干什么?你只有几天的生命了。”刘贽在听到韩班长说他将被执行死刑后,并没有停下手中正在缝制的枕套。
“我要把这个遗物缝好,这是我贫苦一生的写照。”
“刘贽,你想不想和你的妻子告别一下?”
“如果可能的话,当然想见她一面。”他坦率的说。
韩班长压低声音对刘贽说:“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第一,我可以在我执勤时,放你妻子进来和你见面;第二,如果你想逃的话,我准备和你一起走,我们带上两支冲锋枪!”
刘贽感激他的见义勇为,但是他摇了摇头。
韩班长又走了,但仍然没有走远,只是在近处来回踱着步,仿佛为着刘贽的即将遇难而焦躁不安。大约 十几分钟后,又来到刘贽监房的窗口前,看见刘贽仍然在缝着枕套。
“刘贽,你相信了吗?”
刘贽仰起了头。
“我是骗你的,不是死刑。”
“你不用担心,我经得住的!”刘贽以为韩班长后悔早告诉了他,使他多痛苦几天,要收回他的话。
“不,真的不是死刑,不过我沉重的感到,这已经……”
“那是判多久呢?”
“十五年!”
尽管韩班长已经纠正了他最初告诉刘贽的消息,宣判大会开始前,当刘贽被押着由中山街向西走时,虽然他知道这是首先在街上转一圈示众,但不知怎么他还是作了一下赴刑场的设想……
因为预先知道他被判十五年,宣判大会没有使他震惊。宣判之后,他还是那样乐观自信,他公开宣称:“十五年跟五年一样!他预料五年左右的时间,他的问题会得到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