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峰信息招聘网:二十、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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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逃亡

河南的天气开始转凉,早晨起来已经需要穿两件衣服了,长沙还正是盛夏。刘贽的半旧军衣装在北京买的帆布提包里,只穿一件单衣走出了车站。

这一次再没有费什么周折,就直接来到了熊林香的家。熊林香正在做午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扒在桌子上写字。

熊林香招呼刘贽坐下之后,刘贽便问:嫂子还没有下班吗?

要离婚呢!住在厂里不回家了。熊林香说着,丝毫看不出伤心的样子,这次你来了,不用发愁住宿问题,就住在家里,工作、吃饭都方便!

熊林香家里只有这么一间房,中间隔着一层纸糊的,内间是他夫妇的卧室,两个孩子在外间睡。刘贽上次在长沙住了六天,除了第一天住在吕凤兰安排的地方之外,那几天住在退休工人朱福梅家里。老人家一九二五年入党,和毛主席一起革命多年,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残酷迫害。

虽然这次来长沙的食宿好安排了,但是离婚这件事无论对于当事人来说是悲还是喜,作为一个好友,不会如见到其结婚时那样高兴的。

孩子都十多岁了,刘贽忧郁的叹息着,银辉呢?

银辉在幼儿园,只有星期日才回家。他妈想把他带走,我不给。我说,要离婚你一个人走,孩子们都要跟我干革命!现在还没有达成协议

难道不这样不行吗?刘贽显然希望一个美好的家庭不致拆散。上次来长沙时,他见过熊林香的爱人,那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看他们挺和睦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求她了!上次我被拘留后,她还在大会上批判我,还说,逮捕也行,判刑也行,枪毙了我也没意见!现在闹离婚还是因为我搞运动。我和她离了婚就没有什么牵挂了,我就可以更一心一意的干革命!熊林香握紧双拳,像宣誓一般。

吕顿给你来信了吧?熊林香问他,还告诉他:他给我来了一封信,还寄来了他的大字报文稿。

刘贽把接到吕顿的几封信和大字报文稿以及他如何宣传,群众怎样拥护,当权者如何暗中反对,制造恐怖气氛,并且很可能要抓他的情况,一一向他说了,又谈了他这次来长沙的目的和计划。

要出版的文稿都准备好了吗?熊林香问,能有多少字?

基本上有个轮廓,大约十几万字,要根据这里出版方面的情况确定。

那好,你一面整理文稿,我抓紧和新华印刷厂联系出版事宜。

熊林香和印刷厂联系后对刘贽说:问题不大,只要筹了款就行。

刘贽原想,他在Q县贴出吕顿大字报的同时,熊林香也会在长沙贴出这些大字报。来长沙后,才知道熊林香没有贴,他担心一贴出这些大字报,省、市委一压,对出版文集造成更大的阻力。刘贽一听也有道理,就改变了一来长沙就大张旗鼓的宣传的想法,扎扎实实地做好出版的准备工作。

一九七四年的长沙,已经没有什么群众组织了。但是人们对于文化大革命中遗留问题的看法往往有着根本的分歧。照熊林香的说法,仍然分为三部分人:老造老保老机。老造,就是要求继续革命,继续造反的一些人;老保就是维持现状,不求前进或者反对前进的一些人;老机就是机会主义者,他们的观点,只随着机会,随着风向而转变,时,真假难辩,怎么对己有利就怎么办。三部分人在有关全省和长沙地区的许多问题上,不断展开激烈的论战。街上的大字报还不少,甚至还有文化大革命初期那样激烈的战斗口号。如署名某工厂运动办公室的一条标语:快!快!快!快到省委去抓走资派!油印和铅印的传单很多,什么关于某某事件的经过以及根本原因啦,关于某某事件的声明啦,……所有这一切,在刘贽和熊林香看来,是生气勃勃的大好形势的充分体现。

这期间,长沙正在进行着一个震动全省的要求为沈桂华同志平反的群众运动。中共湖南省委、省革委门前、长沙车站、五一广场、长沙市的大街小巷,到处贴的是强烈要求省委、省革委为沈桂华同志彻底平反!”“江西放了万里浪,湖南要放沈桂华!等大标语和介绍沈桂华的遭遇的大字报。由湘潭地区各行各业群众代表组成的沈桂华问题上访团的广播车,一天到晚在广播沈桂华保外就医时所作的长达三个小时的录音报告,关于沈桂华问题的油印和铅印的传单像雪片一样在大街头上飞舞。熊林香几次约刘贽到街上看大字报,找上访团领导访问,要刘贽为他拟稿,以他个人的名义发表声明,支持湘潭地区上访团的请愿。熊林香几乎没有文化,但是令刘贽敬佩的是他在许多问题上看得很尖锐。刘贽的所有观点,他没有一个不理解不支持的,他觉得刘贽的文章,往往能够更深刻的表达他的思想。

沈桂华是个二十多岁的普通采矿工人,曾任湘潭地区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第一副组长(当时筹备小组组长一律是军代表),但在成立革委会的前夕,他却被以现行反革命罪逮捕,判刑二十年。因为他在监狱中不认罪,写控告,又改判为死刑,立即执行。监牢里为他准备的最后一顿饭,给他的肉不够规定的数量,他还提出抗议。他说:我要雄赳赳的走完我的路,说完我要说的话,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吃够?这不够数量的肉,他也吃了,当他像江姐一样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奔赴刑场时,却忽然听到一个解放军战士激动的喊声:沈桂华,你死不了啦!

原来党中央来了紧急电话。指示对沈桂华这类人物按照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原则办事。

沈桂华虽然免遭了死刑,但是,监牢里非人的折磨使他从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变成了一个体重只有六十七斤,肺部被切除了四分之三,距离坟墓已经很近的人了。一九七四年三月,在各行各业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下,湘潭地区中级人民法院、湘潭地区公安局已经作出了为沈桂华同志平反的决定,但是省委还没有批准。监狱行政批准他保外就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沈桂华以他那衰弱的身体居然向人民作了长达三小时的录音报告,详细的叙述了他所以遭受这样灾难的来龙去脉。听了他的录音的人禁不住的发问: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呢?人民公开的回答是:这是林彪反动路线对革命者的残酷迫害。然而,林彪早已死去,而沈桂华为什么还不能平反呢?

刘贽不由自主的与熊林香一起加入了为沈桂华平反而斗争的群众队伍之中,他和熊林香一起写出了《沈桂华何罪之有?》的大字报,贴在市委大楼——这里是长沙市贴大字报的中心地带。

也许有人不理解,刘贽与沈桂华素不相识,又不是全面的了解,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为他伸冤?这一点,熊林香一定是理解的,他们都是战友啊!

这期间,熊林香还领刘贽拜访了当年韶山游击队的政委兼司令员毛士峰同志。他曾被扣上叛徒的帽子,用诬陷的事实作根据判了十年刑,刑满后还以他是毛主席家乡人,不宜回乡为由,强迫他留厂就业,实际上是继续限制他的人身自由。现在,名义上给他平反了,但他仍然感到很大的压力。刘贽和熊林香一起去拜访他的那一次,距他家还有五六十米时,见一个女同志先前一步进了他的家。熊林香告诉刘贽,这是毛士峰同志的未婚妻,我们常在这里碰面。刘贽问:毛士峰同志不是平反了吗。他为什么还不结婚?熊林香说:他的未婚妻一再要求,他总说怕连累她。

刘贽和熊林香来到毛士峰家里时,他家里除了他母亲和他的未婚妻以外,还有一个熊林香也不认识的青年,他来找毛士峰同志,要毛士峰同志为他父亲作证明,要求给他父亲平反。他父亲是当年韶山游击队队员,毛士峰同志的部下。那青年听熊林香说刘贽的笔杆子硬,就请求刘贽为他父亲写申诉材料或大字报,刘贽欣然答应了。

在此之前熊林香一个人来时,已把吕顿的情况和他的建议给毛士峰同志谈了。他们这次来,又和他谈了一会儿。他对吕顿建议的评价是很高的。但是他说:恐怕目前实行起来有困难。不过他明确表示。对于他们宣传吕顿的建议是一百个赞成的。

 

韶山,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啊!上次刘贽来长沙,因为时间仓促,虽然专程到了韶山特区,却只到了毛泽荣老人居住的杨林公社杨林大队咀上生产队,而没有到韶山冲毛主席旧居和展览馆看上一眼。这一次,在长沙已经一个月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这个机会了。于是刘贽和熊林香,还有一个经常到熊林香这里来,多次到毛主席堂弟家里去的化学工作者,名叫李亚新,他的母亲和毛泽健同志一起闹过革命,他本人一九四七年入党。在文化革命中被诬陷迫害,开除党籍和公职。如今80多岁的老母亲住在省委招待所专门告状,而他到处流浪。他早和熊林香约好一起去韶山,向毛泽健烈士的胞兄毛泽连老人诉诉衷肠。熊林香、刘贽和李亚新一起乘车来到韶山以后,先到杨林公社毛泽荣老人那里。这一次,刘贽发现,比起他第一次见到老人时,老人家显然有着更多的忧郁,虽然他对熊林香和刘贽的激昂言词深表赞同,但他也许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他也许为不曾亲自把刘贽的信交给毛主席而愧疚……虽然刘贽并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

傍晚,他们又来到韶山毛泽连老人家里,在这里住了一晚。谁能想到,他老人家竟也是满腹冤枉,还要刘贽替他写告状材料呢?上了年纪的人如果提到毛主席的堂弟,大约很容易联想到帝王时代的御弟、千岁。而且,老人在毛主席开始革命活动时,还做了许多革命工作,他老人家为什么竟然有冤无处伸呢?毛泽连老人是毛泽健烈士的胞兄,先前还享受革命家庭的特殊照顾。但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叫陈桂生的女人,冒充是毛泽健烈士的亲生女儿,窃取了烈属的光荣和待遇,而毛泽连老人确切的知道外孙女只活了五个月就死在监牢里了,而这个冒充毛泽健烈士女儿的女人却竭尽造谣诬蔑之能事,中伤毛泽连老人。

毛泽连老人对于和毛泽健烈士一起革命的李亚新的母亲是了解的,也不相信李亚新的所谓反革命的事实,但是他却无能为力。其实李亚新来过这里多次,也知道这些,只不过来谈谈心,解解闷罢了。

刘贽看过熊林香和毛泽连老人的合影,他也想和老人家合个影,但老人似乎有某种顾虑推辞了。

从毛泽连老人家里出来,他们又翻过一个小山包,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一个山沟里,这里住着一个一九二五年入党,现在被迫害的全身瘫痪的老人,名叫周祖培,他们对于老人的晚年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愤愤不平,要为老人家伸冤,老人对于青年一代寄予希望。

他们又参观了毛主席旧居和毛主席旧居展览馆之后 ,在毛主席旧居前照了一张合影,当天就离开了韶山。

一路上,刘贽满腹心事,他对在这里听到看到的事情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伟大的、无私的革命家。他老人家为了革命,历尽艰险,为革命牺牲了六位亲人。如今革命胜利了,他老人家仍然为全中国和全人类的大事操劳,顾不得照顾自己的亲属。他要求他的亲属一丝一毫的不特殊,不以他的功劳和地位向人民要求优待,这同封建帝王之家的作法是何等鲜明的对照?那些在新的社会制度下,仍然奉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逻辑,搞特殊化的人,相形之下是何等的渺小啊!

然而,如果从另一方面想,毛主席为什么对他的堂弟(他的亲弟兄都已经牺牲了)这样的无情呢?刘贽简直有点埋怨毛主席了。如果有人借此来问,毛主席声称要解放全人类,可是却连自己的亲属也没有真正解放,这又该怎么理解呢?

刘贽把这些想法告诉熊林香和李亚新,他们听了也是声音拉得很长的叹息和伤心的摇头。

回到长沙后,接连几天,他们又参观了清水塘、九三学社、长沙第一师范等毛主席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毛主席的革命思想和革命实践鼓舞着他们为真理而勇敢的战斗。

虽然熊林香热情接待每一位受迫害者,更欢迎刘贽这样的革命者,但是刘贽这一次来,连那算不得什么证明的《退伍军人证》也在列车上被小偷掏去了——虽然这小偷实在不发财,只偷了他几角钱,几斤粮票,但把这唯一的,多次证明他的光荣历史,解他危难的小本本失掉了,确实有点可惜。熊林香怕刘贽在他家住的时间长了会招来麻烦,所以在他家住了十来天以后,就把刘贽转到上次他住过的朱福梅老人那里,后来又把他安排到瓷厂老工人周国初那里。周国初也是九、十次路线斗争中受害者。他的老伴和儿子都在乡下,长沙家中只他一人,刘贽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住在这里是安全的。

刘贽在周国初住的小楼里把计划出版的文稿全部用稿纸抄写清楚,还写了前言。文集的名称暂定为《祸书》。前言中说:所以叫做祸书,是根据古代思想家李贽的《焚书》、《藏书》引伸来的,这个名称表明,编者——作者之一,出版这样一个集子是明知要遭来灾祸的,而且因为这其中许多文章,已经遭来了一个个的灾祸。他预料出版这个集子之后会遭受来更大的灾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固执的要向这灾难的深处奔去。他相信人民是拥护他的行动的,人民是拥护吕顿的建议的。在前言中,他还写了毛主席的两个堂弟、毛士峰同志、朱福梅老人等对他们热情坚决的支持,对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然而,筹款的信大部分没有回音。也许由于刘贽所请求筹款的人大都是和他处境差不多的人,也许是因为……李顿是常有信来的,还寄来了他给毛主席的第二封、第三封建议信。刘贽和熊林香读着这些文章,嘴里不住的赞叹,他们是多么想让全中国、全世界的人民大众都知道吕顿对于社会改革的美好建议啊!但是除了吕顿寄来的十六元以外,竟再也没有其他的资助。

其实,还不仅仅是经费问题解决不了,当权者对印刷厂的控制也比过去严多了。开始,熊林香和印刷厂联系时,他们说可以,后来就说上级有指示,不准印外地传单,要有许多审批手续,以后又联系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使人失望。刘贽曾经当过打字员,他对熊林香说:如果你能找到一台打字机,我们打印一下也可以!

熊林香说:机关里的打字机是不敢让我们用的。他想了一阵以后,领刘贽来到一个修理打字机的门市部,这里有修理好的打字机。但是,和熊林香有着亲密关系的老师傅,而且也是坚强的老造也不敢把打字机借给刘贽。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刻印。刻!熊林香说这个好办,就找了一套刻写工具和足够的蜡纸,刘贽就开始刻写。油印时需要的纸张,熊林香从他们厂里找了一些,前些时候刘贽和熊林香走访过的张金忠大姐答应供给他们足够的纸。

张大姐四十一、二岁,她的爱人是荣誉军人,文化革命中,公安局本来要把她作为坏头头逮捕下狱的,但因为她怀孕,她的有着二等残废证又有肺结核的丈夫就替她坐了半年牢,她现在是长沙市南区针织厂运动办公室的负责人。

刘贽来长沙一个月了,小英在他刚来到长沙时,给熊林香来了一封信,问刘贽来了没有。赵春江也来了信,向他介绍了县上散布要把他打成新生反革命的情况。大约赵春江并不相信这会成为事实,否则,他也许不会再与他同流合污了吧?这时还会与他通风报信?刘贽也没有给小英写回信,只是在写给赵春江的信上要他告诉她他在这里的情况。自从他从部队退伍以后,他们第一次分别这么长的时间,来的时候家里还断了炊。尽管如此,他竟没有抽出时间写信安慰她几句,也许,刘贽还有其他的顾虑。

老刘,你爱人来了!刘贽正在周国初的小楼上刻写《祸书》,忽然听到楼下喊,刘贽听出是熊林香的声音,还未来得及细想是否开玩笑,小英即随着熊林香上了楼。

刘贽一阵欣喜,他们夫妻在这几千里以外的异乡相会是多么的不易啊!他知道,她来找他肯定是没有钱买票的——她买不起。刘贽为他的妻子这样来找他而兴奋,但接着他又是一阵心酸,如果不是我连累她……

你……刘贽想问,你怎么来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她从几千里以外来找他这样一个逃亡的丈夫,这样的一往深情他怎么能不表示感激,还能有责怪的意思吗?所以他改变了原来的意思,而说了一句:你来了,好啊!

怎么好呢?他在长沙是作为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被私人信任而不公开的住在工人家里,晚上他和这个工人睡在一个床上,这又来了一个不能证明其身份的女人,让人家怎么安置呢?不过这是刘贽的担心,熊林香纵然再困难,也不至于让她露宿街头的。当然,那个时代,在那里,他们是不能同居的。

小英和刘贽一起到瓷厂的职工食堂吃饭。他住在周国初这里以后,就在这里吃饭。熊林香给他买的饭票,尽管熊林香一再告诉他不要刻苦自己,但他每天只吃一斤二、三两粮食,四角钱左右。他知道,熊林香为了真理的胜利,已经做出了物质上的巨大牺牲,为了同一个目标,如果可能的话,他完全不应该由别人负担他的生活费。小英来长沙以后,自然又增加了了同志的负担,刘贽不能不为此感到内疚。

晚饭以后,刘贽领小英到解放大道的一个拐弯处正在兴建的房子前面,这里比较清静,他们可以说说体己话。她千里迢迢来找他,说明了她对他的爱是深厚的。当初她一听到他要被捕的消息,哭泣着要与他离婚,那是她一时没了主意,她怎么可以离开他呢?你看他才离开家一个月,对她来说就是难熬的岁月,所以她竟然用一般人,特别是一般女人不敢用的方法来到了几千里之外的长沙来找她的心上人。刘贽感激她对他的恩爱。在这黑夜来临的时刻,在这繁华街道的一小块僻静处,他和她紧挨着坐在一块水泥预制板上,趁着远处路灯的余光,他看着她,看着她,突然,他热烈的吻着她的脸,又把她的头揽在怀里:我的亲爱的,想我了吧?她顺从的扎在他的怀里。但是,她哭了,哽咽着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刘贽好像了解到处境的险恶,一时难以答复她,但他终于坚定的说:能,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两颗心永远在一起,任何力量都是分不开的!

小英的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刘贽的腰,像是生怕谁把他从她的面前夺走。

晚上,熊林香把小英安排到张金中大姐家里。白天,张大姐家里的人都去上班,小孩子上学了,小英一个人没有地方去,就来到刘贽刻写《祸书》的小楼里,看着刘贽刻写文稿。楼下的女主人看着刘贽夫妇挺好的一对,热情的问这问那,要小英到楼下和她拉家常。

由于刘贽忙于刻写《祸书》,没有功夫领小英去街上玩,而且他们俩谁也没有这个心思,小英在长沙住了三天就这样度过了。熊林香听说小英明天要走了,给他们夫妇送来了两张电影票,要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影片的名称是《万紫千红》,如果不是他们的处境险恶,而是一对恋人在旅游中一起看这部电影,那该是多么的美妙呀!

不用刘贽说,熊林香想到,小英来长沙,必是家里有了难以克服的困难,他对刘贽说:你把吕顿寄来的十六元钱全部让小英带走,这里的其他开支都由我负责。我这里还有五元钱,还有几个战友听说你爱人来了,让我带回一些全国流动粮票,让小英带回。

如果这里的工作可以很快的告一段落的话,刘贽应该让小英在这里多住几天,和她一起回去,然而不能够。

小英走了以后,刘贽仍然抓紧刻写文稿。这时候,长沙的运动搞得火热,对于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些遗留问题,不少单位能够澄清是非妥善解决,但也有一些单位,对于本应及时纠正的错误,或者采取不承认主义,或者继续站在错误立场上为自己执行反动路线辩护,甚至继续压制群众,镇压群众。有些遗留问题,本身就是全市、全地区、全省性的问题,各行各业、各机关、厂矿都有一些群众一再提出强烈要求,有的联名写出大字报,要求省、市委给予解决,有的像湘潭地区沈桂华问题上访团那样,形成一个规模相当大、时间相当长的请愿运动。这对于群众来说,本来是无可非议的,这是领导机关坚持错误以及官僚主义的结果。但某些人却横加指责,叫嚷不准串连!”“你们对抗中央指示!对此,熊林香要刘贽为他写一篇大字报,予以批判,刘贽以《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为题,写了一篇文章,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理论,联系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和毛主席领导中国革命的实践和当前斗争情况,论证了没有民众的大联合,就没有革命的运动。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个战斗口号,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世界无产阶级提出的战斗口号,《毛泽东选集》的扉页上和许多马列主义著作的最前面都有这个口号,我们的党中央是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党中央,难道连这一条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最基本的原则口号也不准实行了吗?毛主席说:自从世界上出现了帝国主义这个怪物以来,世界上的事情就联系在一起了。想要分开也不可能。帝国主义者、修正主义者以及一切反动派,他们往往联合起来,对付革命人民,为什么不允许人民联合起来向他们作斗争呢?

根据熊林香提供的事实,刘贽还接连写了几篇有针对性的,像匕首那样的杂文,都以熊林香的名义发表,一时间,熊林香这个名字已为整个长沙所关注。

小英又给刘贽来信了,也许由于生活的孤独,也许由于有些恐怖了,他希望他很快回去。刘贽因为确实不能迅速返回,就给她写了一封劝慰的信。

亲爱的小英:

在我离开你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你居然千里迢迢来看我,足见你对我的思念之切。亲爱的,我何尝不是同样的思念你呢!

但是,我确实暂时还不能回去,因为我自觉负有人民赋予我的一种使命,我必须竭尽全力去完成自己能够完成的工作。现在,帝国主义者、社会帝国主义者以及国内的修正主义者还很猖狂,革命还没有成功。我们现在虽然经受着离别之苦,但比起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仍然处在水深炎热之中的劳苦大众,我们还是幸运的。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希望你不要为我们的暂时离别而过分的伤心。我在这里还有必须完成的工作没有完成,我将抓紧去做,至少要到国庆节以后三、五天才能回去,望保重!

                你的贽

一九七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刘贽说的必须完成的工作,就是他来长沙一开始就准备做的一件大事。那就是一方面要把吕顿的文章和他的大字报集《祸书》刻印装订成册。另一方面要把吕顿的文章全部转抄张贴在长沙市的大字报核心地带。这些天来,熊林香、熊志明、肖宜伦——他从武冈专程回来,大家在一起商量,都同意转抄吕顿的大字报。但是要等到,《 祸书》刻印完毕。因为要防止吕顿文章张贴后可能遭来的不测。而影响《祸书》的印发。
因为种种原因《祸书》只刻印了七万余字。

为了防止节日前夕可能有的“查户口”,也为了刘贽即将干一项危险的事情,熊林香不愿意让周国初老人担惊受怕,于是在国庆节前一天,又把刘贽安置在他的厂里一个叫他熊叔叔的和他关系好的青年工人的住室里,和他同一屋里的工人回家了。白天,刘贽就在熊林香家里,关起门来奋笔疾书。整整三天的时间,他把吕顿的几篇文章全部用大字报转抄了。
吕顿的大字报贴出以后,比在Q县的影响大多了,几天之内,拥护、支持和赞扬的大字报像雪片一样飞来,但也有某几个人,趁着黑夜人静的时候在张贴吕顿大字报的地方贴了一些咒骂的句子,但是又有人揭露,抨击写这些咒语的人是地地道道的走狗和奴才。

为什么吕顿的文章有这么多的人拥护,又有人咒骂?刘贽又写了一张大字报分析了这种情况,这张大字报的题目是《打中了要害!》指出吕顿的大字报所以引起奴才和走狗替主子咒骂,是因为吕顿的建议打中了修正主义者的要害!

刘贽在冶金机械厂工人宿舍里住的第三天晚上,遇到了盘问,虽然应付过去了,但是为了预防万一,熊林香要为刘贽的安全负责,于是把他又转移到一个连他也不经常去的地方。
尽管情况是比较的险恶了。刘贽还是写了在他看来也不敢张贴的文章。那是张大姐叫写的。因为那几天,中央几个领导人对湖南问题有四条指示,省委又作了个八条指示。长沙各单位在贯彻这四条、八条时的声势,比以前贯彻所有的正式中央文件都更隆重。那些“坚决照办”“忠实执行”的口号叫的震天响 。但是张大姐,熊林香这样的人是极力反对的。刘贽也不考虑发出这指示的那几个领导人究竟是那个司令部的人,他对那《四条》《八条》几乎逐条进行了批判。当他讲给张大姐、熊林香听时,他们连声称赞“好!好!”打算作为秘密传单,散给那些最坚决的革命者。

恐怖对于刘贽和熊林香来说,一天天的迫近。有一个经常到熊林香家里去的,一个受迫害的将军的爱人,得到确切的消息,说省委正在研究如何处理熊林香的问题。看来。刘挚继续在长沙住下去的确是很困难了。虽然吕顿来信希望他们通告全国,散发他的建议。但是熊林香和刘贽感到力不胜任。无力去完成这件也许是很必要而且很有意义的工作。一个湘西自治州的青年农民李现笔也常到熊林香这里来 。他又要到北京上访,熊林香、刘贽要他到吕顿那里去一下,谈谈这里的情况。李现笔欣然同意了。

刘贽把刻印的一百余本《祸书》留下三十本,由熊林香散发,其余的装在他带来的大提包内。一九七四年十月八日,熊林香把他送到车上。“你放心的走吧!我一定会坚决的作最后的斗争。”

“现在,我们都要准备到法庭上去和他们斗争了!”刘贽又说,“看来,我们赴刑场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即使有,我们也会含笑而去的!”

四只手热烈的握着,握着,直到列车徐徐地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