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市国税局网:果与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8 07:45:36
编者按:这是一篇学术性很强的文章,作者论述无懈可击。文学之树、作品之果以及社会之土壤,作者通篇皆寓意经典,尾韵点透“那将是一种风情无限的最佳境界”,让人在理据充盈之下折服……问好作者,推荐共赏!  战国时期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被后人尊称为“亚圣”的孟子曾感概地说过:“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在孟子看来,颂诗、读书,也就是同作者交朋友;颂古人之诗、读古人之书,就是同古人交朋友。所以,作为读者,关心的范围不能仅限于作品本身,还要对作者及作者所处的时代有所了解。那么,普通的读者,是否也有必要在文学欣赏过程中知人论世,主动地了解作者及其所处的时代呢?如果说不了解作者所处的时代就不能进行文学欣赏,那显然太过份了;但如果说,有了这方面的了解,会使文学欣赏更加深入,得到更多的收获,却是符合实际的。比如饮茶,快感当然主要来源于舌头、鼻子对于茶水和香气的直接感知,来源于味觉和嗅觉。但若有人给饮茶者讲解茶叶的产地、品种特性、制作工艺以及泡茶所用的水的特点,也能使饮者的味觉、嗅觉更加精细,因之获得更大的快感。
  从心理学上说,人的知觉会受到人的思想、观念、意识的影响,人对事物知觉的敏锐或迟钝,同人对事物认识的深浅、广狭有关。《红楼梦》里有个高洁而怪僻的尼姑叫妙玉,她有一次请林黛玉、薜宝钗和贾宝玉吃茶,这三人“细细吃了,果觉清淳无比”。“清淳”是这三人对自己的味觉、嗅觉感受的描述。但他们不知泡茶用的是什么水。黛玉问道:“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乃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的雨水,那有这样清淳?”不知道用的什么水,照样品出了清淳。但听了妙玉这番话,饮茶的人若再静心品味一番,尝到一丝丝梅花的香甜,岂不是更加愉悦?!
  文学作品好比一个甘甜的水果,为了更好地品尝它的滋味,我们常常需要了解结出这个果实的树,了解生长这株树的土壤,了解树木四周的生态环境。
  古今中外文学作品繁多,一般读者很难对每一部作品都去探究其故事情节与作者生平的关系,作品情节与作者生平也未必都有密切关联。但流传广远、影响巨大的文学作品,会使千千万万读者发生了解作者的兴趣,倒也是常见的事。《红楼梦》的读者,往往不免要关心和揣想曹雪芹其人。所以,当有人自称发现了曹雪芹家使用过的书箱、曹雪芹晚年在北京西山的住宅,曹雪芹的画像或者曹雪芹作的画,便都引起小小的轰动。北京什刹海边的恭王府,传说是曹雪芹“悼红轩”的所在。在前海之西、后海之南,清代有和珅府(恭王府的前身),与蒙古罗王府,老北京称为“东府”、“西府”,据说即为荣国府、宁国府之原型。这些说法的可信程度如何,专家中怀疑者大有人在。即使知其为乌有之事,也不妨碍愈来愈多的游人,怀着盎然兴趣前往探胜寻踪。曹雪芹和贾宝玉,曹氏家庭、曹家宅邸与贾氏家族、贾府宅邸,在若干读者心中混融一片。这种情况无疑强化了阅读的兴趣和读后的谈资,绝不是什么坏事。司马迁的《史记》有屈原传,他在记叙了屈原的生平事迹之后说:“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他要这时所“想见”的,自然不是屈原的经历,而是屈原的抱负、情操、性格,是屈原的内心世界。因为他能把他所了解的屈原的生平同他所想见的屈原的的性格结合起来,就在新的高度上把握了屈原的诗歌。直到现在,对于曹雪芹生于哪一年、死于哪一年,对于他生平的重大关节,都远没有弄清楚。但根据片断材料,我们依然可以想见其为人,那是一个肝胆似铁、傲世疾俗之人。他的住处满径蓬蒿,经常举家食粥,还是“白眼向人”,著书于黄叶村中。认识到这样的曹雪芹,就可以更多地领悟到《红楼梦》深刻的悲剧性。
  在文学欣赏中,“论世”显得比“知人”更为必要。有的文学作品,其作者不但对于一般读者,就是对于专家学者,也是无法考知的,但这样的作品仍然能被人欣赏。比如《诗经》的作者,我们极少有所知晓,但我们却可以喜爱并吟诵这些诗篇。有些最新发表的文学作品,读者对其作者的名字也许完全陌生,但却深受欢迎。然而,大部分文学作品,特别是那些有深刻历史内容和强烈时代精神的作品,如果读者不了解其产生的社会背景,就不容易进入作品的境界,就不容易读懂它。
  时代、作家、作品的关系是多样的、复杂的。一片果林中的树,有良有劣;一棵树上的果,有好有次。从时代环境到作家的思想倾向再到作品的内涵意蕴,中间要经过许许多多中介环节,不会是那么简单直接的。我们从土壤、气候推断树的品性,从树推断果的品性,也不能那么简单直接。
  文学之树生长在社会的土壤上,作品之果挂在文学之树的枝头。社会是极为丰富复杂的多面体,它从多方面对文学发生影响。欣赏文学作品时知人论世,不仅要了解政治气候(即时代背景),而且还应该了解当时的艺术气候,了解当时文坛的艺术氛围,了解群体艺术趣味的变化和这种变化对作家的影响。离开时代和民族乃至地区的艺术环境来领会具体作品的艺术特点,是不容易做到精细和深入的。
  美国现代著名诗人庞德的《在一个地铁车站》,是一首影响极大的短诗,被广泛传诵和反复引用。它只有两句:
  人群中的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庞德是美国和欧洲现代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在19世纪末的20世纪初,西方发达国家经济的发展,引起了社会心理结构的重大变化。这种变化也在创作心理和欣赏心理上体现出来,一些作者和读者厌弃了传统的文学风格、手法和模式,追求新颖,追求新奇和怪诞。庞德和英国一些诗人组成意象派,这个意象派继承了法国象征主义的若干特点。所不同的是,象征主义注重诗歌的音乐性,注重诗与音乐的联系;意象派则注重诗歌和雕塑的关系,注重视觉意象引起的联想。他们接受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常常写些短诗。现代派文学与西方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文学不同,它放弃对外在世界的精细再现,而着意于内心世界的表现,轻理性而重直觉,努力抓住“一刹那”间的细微心理感受。庞德就是在这种艺术潮流中进行他的诗歌创作的。看《在一个地铁车站》,既找不到社会生活画面,也找不到作者的政治或伦理道德观念,它提供的,只是“一刹那间思想和感情的复合体”。作者自己曾回忆,1913年的一天,他在巴黎走出地铁车厢时,“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面孔,然后又看到一个,又看到一个,然后是一个美丽儿童的面孔,然后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那一天我整天努力寻找能表达我的感受的文字,我找不到我认为能与之相称的、或者象那种突发情感那么可爱的文字”。后来他终于找到了表达方式,就是这首诗所用的“意象叠加”。诗人把“花瓣”的意象叠加在“面孔”的意象之上。两句诗并列,上句说人群中隐现的面孔,“这些”面孔在人群的背景上显现;下句说黑色枝条上的花瓣,又湿又黑的枝条上,缀着一瓣瓣花。不是拿后者比方前者,不是“把你的容颜比做鲜花“,只是把这两个意象联系起来。两个视觉意象若即若离,既启发了读者的联想方式,又开阔了读者的联想空间。这种手法很巧妙地表现了“突发情感”的直觉性、朦胧性和特有魅力,《在一个地铁站》是庞德早期的作品,他后来离开了意象派。意象派过于纤巧,缺乏历史的社会内容,不能令人充分满意。所以,观赏庞德的这一朵小花时,放在它所缀结的枝条上去看,能更细致地观看到它的色泽,体验到它的芬芳。
  在欣赏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时,对于一般读者,如在观赏果、品味果的时候,还能意识到树的存在和土壤、气候的影响作用,那将是一种风情无限的最佳境界!
  
  己丑年孟冬于静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