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路98号区泗泾:寻找上海“魂灵头” 新华网上海频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02:15:09
寻找上海“魂灵头” www.sh.xinhuanet.com       作者:顾惟颖 [推荐给朋友]  [打印本稿]  [关闭本页]    

    “魂灵头”是上海方言里很有意思的一个词汇,小时候听大人训斥小孩做事不专心,怪道:“侬魂灵头到哪里去了?”从字面上来看,这个词似乎是和灵魂性的东西有关,但如若完全解释作灵魂,似乎又太严重,如若理解为“心思”又觉得不尽然,可以肯定的是,“魂灵头”是身躯里面的一个无形的东西,它跟心灵是有关的,自然非常重要,但与灵魂相比,它似乎轻灵许多,好像喜欢活动,是可以随时溜走的。我们知道,如果一个人灵魂丧失,那恐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而“魂灵头”的丢失,却是可以找回来的。

    上海在这十年里和自己的“魂灵头”捉迷藏。在最初的拓旧中,一声又一声震耳的打桩声重重锤打着城市的心脏,我们有着难以言说的痴狂,眼睛里仿佛已经看见“比过香港”、“东京第二”、“东方曼哈顿”那样了不起的摩登新都。然而,那城市的“魂灵头”,却在变迁中仓皇而固执地躲了起来,所幸的是,上海还未完全忘记自己。

    无论未来的上海变成什么模样,如果有一天,上海人对自己的“魂灵头”完全忘却了,那么上海也令世界厌倦了。在那一天可能到来之前,让我们先到那些变迁过后的褶皱里,去寻找上海的“魂灵头”。

    谁来捏准怀旧情结的要领

    仿佛是约定俗成,今天的上海人在改头换面跃向未来世界的同时,从未休止对老上海的追念,关于老上海的叙述变成了上海人含糊不清的地方情结,务实的上海人却一直捏不准这怀旧情结的要领———直到有一天,在王家卫的电影里发现了潘迪华,才与那个根深蒂固埋在上海浮光之下的念旧的魂灵头迎面相撞。

    《花样年华》里的潘迪华年过七旬却依然气度优雅,说着寥寥几句客气的上海话,是精明的亦是有人情味的。上世纪60年代,潘迪华从香港红到了西方,用华语、英语、法语、意大利语唱给全世界听,真正所谓上海的又是世界的。几十年之后面对香港娱乐圈不再属于自己的喧哗,潘迪华没有用驻颜术和八卦新闻来勉强人们记住自己,因为她实在知晓内心的底实只会令时间敬重,所以,她面带微笑任凭自己优雅老去,即便衰老,也是矜贵的。

    十多年前陈逸飞拍摄电影《人约黄昏》时,为了一段房前台阶上的戏,在上海市中心到处选景,但结果不甚满意,那时候上海市政建设已经在“大胆”地“破旧”,陈逸飞提出要“保护上海”。选女演员,陈逸

    飞在一大堆漂亮的上海女孩里挑来挑去,没有中意的,他脑海中的女主角要有一点“做旧”的感觉,但他无法在当时的上海女孩身上找到。谁也说不清楚他所谓的“做旧”究竟是何意,但是后来当我们从银幕上看到高高瘦瘦、并不漂亮甚至有几分颓靡的张锦秋时,仿佛从这个鬼故事里瞅见了上海的“魂灵头”,也似乎领会了一点他心里那“做旧”的意思。

    世人大部分都爱跟陈逸飞的大视觉、大美术较真,其实他的“视觉产业”做来做去,只是想“让周遭的房子和人都变得漂亮、好看些”,这十年中上海有钱的人越来越多,但未必每个有钱人都懂得什么好看。在城市翻新的过程中,品位低下的新建筑随处可见,人容易在惶促中误解什么是美。

    《长恨歌》/平安里———市井的汪洋

    好几年前上海新天地刚落成时,好多人跑去看里面的石库门,大多上海人看过之后是有一点失望的,

    因为站在那片仿旧却时髦的天地里,触目只有崭新的商业气息———新到我们一点想不起过去。当我们意识

    到曾经“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石库门,竟然变成可以卖钱的上海名牌时,反倒觉得隔阂起来。在这十年里,我们一边从市区弄堂迁移到了内环线以外的长方体里,一边任凭石库门越来越多地被放到一个消费语境中去说。所幸的是,王安忆那部《长恨歌》,在十年里还给我们一点本该记得的东西。

    《长恨歌》里女主角王琦瑶的原型,是以前住在江苏路480弄“月村”里的一位老太太,叫蒋梅英,某一个夜里被一名年轻的警察因私情杀害了,她年轻的时候是旧上海出名的美女,可惜晚年很凄惶,那一切常人不可想象的人生表演,却都在窄小的弄堂里自生自灭。

    王安忆想象着多年前死去的蒋梅英,渐渐写出了自己的王琦瑶,也渐渐在弄堂里琐碎的细节中,拼凑还原出来这座城市的魂牵梦系。小说中的平安里,就好像是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它并不辽阔,却是市井黝黑的汪洋,人的一生就撒在这样的汪洋里,再激荡的沉浮也容易被湮没。弄堂里挤满了对这座城市有幻想的小人物,也收容并流失了他们的“魂灵头”,高不成低不就,只容坊间流离。弄堂生活是人间的寄居,哪怕三代同堂,大群落也经不起世道变迁或者社会转型,仿佛一冲就散。公用空间给了人们热闹的假象,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久了,人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有归属的还是寂寞的。如此的心绪曾经穿梭在整座上海,只因那时的上海的脉络,是由弄堂以及无数接通弄堂的小路构成的。

    一个女人与一座城市的邂逅

    很多时候,人们用一位作家来暗示一座城市的“魂灵头”,比如狄更斯之于伦敦,乔伊斯之于都柏

    林,波德莱尔之于巴黎,张爱玲之于上海。

    这个女人生前所留下的文字以及生活,都被看作是用来诠释上海“魂灵头”的证明。这个时代对张爱玲的膜拜仿佛是从十几年前开始,1993年、1994年,电影《红玫瑰与白玫瑰》开拍,差不多同时,上海现代人剧社在上海商城上演话剧版的《红玫瑰·白玫瑰》,由此开始,诸多导演将张爱玲的作品陆续搬上大银幕或话剧舞台,但大部分观众都觉得在“活动起来”的张爱玲故事里,看不见张氏的“魂灵头”,也正因为此,大导演李安的新作《色·戒》引发上海人的好奇与担忧———还原张爱玲的味道,真的不容易。

    上海女作家淳子用这十多年的时间独自考证着张爱玲,亦考证着上海,她一次又一次去寻访张爱玲住过的房子,因为相信,那里依然存了张爱玲的气息,存了上海的“魂灵头”。淳子所绘制的张爱玲地图,让我们看见一个女人与一座城市的邂逅。张爱玲说:“我们回不去了。”而淳子说:“张爱玲告诉我们,这座城市是如何来的。”

    荡出日脚来,吃出名堂来

    一名陕西的才子来到上海,转悠了一圈,甚感无趣,说:“你们上海到处人多,排队买生煎馒头的人一长溜。”可是,如果有一天上海马路上没什么人了,也看不到卖生煎馒头,那上海也就不是上海了,好比自己拔光眉毛画一副新的,一照镜子却看着有点后怕,有时候走在上海某些新改建的地段,就有几分类似的后怕。

    真正懂得上海生活的人,是会理直气壮把市井常俗当宝的,也从来不想去和别城的家当做攀比。比如,被陈丹青称作师尊的作家木心,就在《上海赋》里有滋有味地描述了上海人喜欢“荡马路”、喜欢吃的图景,“上海是人的海,条条马路万头攒动,人人都在张嘴咂舌,吃掉的鱼肉喝掉的茶酒可堆成山流作河。”

    ———所谓众生,就是这副模样,这也是上海“魂灵头”

    里最喜气的一面。人的海是用逛来逛去的脚和口舌来恣意汪洋的,从生煎馒头、馄饨、酒酿圆子到松鼠黄鱼、草头圈子再到罗宋汤、起司小牛肉,“每天海关的大钟一敲,晨光一照,商店的千门万户一开,上海又上了海,精神一小时一小时抖擞起来。……‘食’的现世轮回又转动了。”

    上海人一边吃一边“轧闹猛”的热情任凭多少老房子老街道覆没也不会消减,就在这十年里,华亭路没了,襄阳路也没长寿,而吴江路这样脏乱的美食街却如“老油条”一样屹立不倒。新的生活空间,独立的厨房会让上海人有更多的时间独自在家里吃饭,可是上海的情怀偏偏是要在人堆里大肆吞食才能绝处逢生的,所以近些年电视里大热的美食栏目,在上海收视率最高的不是让一个厨子在厨房教大家烧菜,而是让一个无所事事的主持人在拥挤的街头巷尾混来混去地吃。

    苏州河,上海“魂灵头”的变身 

    在很多人眼里,苏州河是上海“魂灵头”的变身。

    十年前第六代导演娄烨拍摄的电影《苏州河》,被上海的文艺青年贬为对苏州河“做作的臆想”。在苏州河畔长大的上海人,曾经亲眼见到小伙伴的尸体从苏州河里被打捞上来———我们从来深信,关于苏州河,上海以外的人是没有感念的。倒是台湾人登琨艳的到来改变了这一观念,自从他在苏州河边摔了一跤,便摔出了他“想在这里搞出点什么名堂”的信念,也摔出了他与上海“魂灵头”的渊源。

    移居上海十多年的登琨艳在上海设计了张爱玲纪念馆和张信哲的“三千院”,容易被人理解为偏爱旧砖旧瓦,对此他断然否认,“那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旧砖旧瓦是一种讽刺,把别人拆掉的拿来用是出于文化保护的观点。我根本就是一个前卫建筑师。”在这个前卫的设计师眼里,“小我”

    拘泥于一座座房子的建造,“大我”躬身于旧城的保护,在城市化进程中对旧城的破坏让他痛惜,身为“城市的建筑师”,他希望用自己的专业观点去调整这一现状,这被他称之为“以身侍佛”。可见的例子是苏州河仓库的保护,旧时上海著名的杜月笙粮仓,成了登琨艳的工作室。

    在上海玩了十几年的登琨艳,喜欢的是上一个世纪保存完整的那个处女大都市,安静而温和,眼下他只能从苏州河找到一些彼时的影像了,寸土寸金的上海,在又脏又臭的苏州河畔留下了一个盲点,那里能看见上海的原相。在登琨艳的标准里,这条把上海从中间切开成两半的河流,跟这个城市的历史以及百姓的生活环境如此密切,它才是真正的血管,代表了上海江南文化的母源,而大家普遍认为的黄浦江是不够格的。

    老洋房,上海生活里的西方印迹

    在上海的市中心淮海路附近随便踱步,冷不防就会撞进一片隔绝喧嚷的静谧天地,比如,新康花园,在那里,你距离那看不见的上海“魂灵头”,可能近在咫尺。

    新康花园南北贯穿淮海路和复兴路,是上海最漂亮的洋房弄堂,宽敞的大弄堂里有西班牙式的小洋楼,是带了汽车房的那种,螺旋形柱、红色筒瓦以及凹廊式的大阳台,是弄堂里永远看不厌的景色,它们都提醒着我们,很多年前,西方人在这个城市里曾经悠哉地过着市民生活。在这样的弄堂里漫步,是不见人声鼎沸的,偶尔耳畔边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陈丹燕有过这样的描写:“就听见自己的皮鞋跟在身后的墙壁上笃笃地响过。”

    新康花园建于1934年,原本是英籍犹太人开设的新康洋行所建的私人花园,原本园内设施很齐全,有网球场、游泳池,现在是上海市优秀近代保护建筑。

    许多华侨在此居住,据说许多年前还曾有英国王室成员来此举行婚礼。许多上海文化名人的家就在新康花园里,比如著名表演艺术家赵丹、袁雪芬,而中国第一代油画家颜文梁,也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大画家颜文梁曾在民国时期,同徐悲鸿、林风眠等先后赴欧洲学习西洋艺术,他们从西方带回到中国的,不仅仅是绘画的技艺,更有一种与他们自幼熟悉的东方迥然不同的生活印迹。据说,颜文梁生前在新康花园的家中有一间落满灰尘的大客厅,客厅里摆放着一架大三角钢琴,上面供了一只法国式的大水罐,插了干旧的玫瑰,颜老先生就喜欢在这样灰扑扑的钢琴上自弹自唱,有时还拉小提琴。

    这样的画面在很多年以前的上海新式里弄里并不难见到,如今却在城市风景里渐渐淡出,那些曾经住在老上海洋房里的西方人的后辈们,在这十年里又陆续回到了上海的洋楼里“过家家”,而许多原先住在洋楼里的上海人,却因为种种原因迁到了别处。也许生活空间将不再布满灰尘,而那些最美好的时光成了凝固的记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