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留学网:杂谈:宗教改革之九 近代中国的“宗教改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5 17:54:06
         如果说我们也经历过这样一次大撕裂,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次十年文革了,而是应该追溯到十九世纪末的百日维新,也是一个延续了一个世纪的过程。百日维新中的君主立宪、废除科举,本身标志着的是一个政治概念上的大转变。到辛亥革命,要进一步演变成共和与立宪之间的大分裂。而到五四运动,再进一步变成对传统道德与价值的批判,从而造就了从个人世界观,到思想价值体系,到政治组织上的一次大撕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近代的中国也经历过一次我们的历史上罕见的涉及灵魂深处的“宗教改革”
  
  与欧洲的宗教改革不同的是,这一裂痕的产生,主要来自外部的冲击,而不是内在的矛盾。西方在十九世纪走上了工业化,在社会动员能力上,在军事、经济、技术实力上,都实现了一次人类自从产生农业定居社会之后史无前例的飞跃。说来,西方的对外扩张,从航海大发现的1500年代就开始了。这期间,美洲、中东、非洲、印度、东南亚,都先后被占领,殖民。只有东亚的中国与日本,是欧洲人始终无法征服的地区。但是到了十九世纪中,有了工业化的基础,有了蒸汽机驱动的战舰,他们才得以敲开东亚的大门。接下来的历程,是现今的教科书中,让每个中国学生都读得痛心疾首的一段历史:割地陪款,丧权辱国,而当时的主政者更是落下了闭关自守,愚昧昏聩,腐朽无能的罪名。这些严厉的指控都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但是严辞厉色之中却难免有失中肯。
  
  中国有一句老话:“失败是成功之母”。西方有一句相近的话,却是倒过来说的:“成功之中含有失败的种子”。在农业社会的生产条件下,中国有一个相当成功的儒家政治制度,是在世界历史上少有的泱泱大国。可是当别人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工业化道路之后,以往的成功却不可避免地成为转变的阻力。上千年的历史之中行之有效的治理方法,不是一转眼之间就可以放弃的。这么大的社会、经济、思想、政治的转变,也一定会有相当的代价。即使是在先走一步的欧洲,工业化也是一个充满动荡的痛苦过程。而被人逼上这条道路的中国,原本就内在条件不成熟,既无资金,也无经验。就算是那些极少数睁眼看过西方的人,知道的多半也只是一些一知半解的理论而已。
  
  这其中的难处,也许换一个角度来看,更容易体会一些。那些主张变革的人,同样无法迅速改变落后挨打的局面。变革虽然是必需的,可是变革所带来的效果,往往不是更好,而是更糟。百日维新的举措,虽然没有在光绪年间实行,却在慈禧去世之后的宣统年间,摄政王主持下,得以实施。这段经历现在知道的人不多,是因为其效果实在不怎么样,最为直接的后果是各地闹起护路运动,加速清朝的灭亡。辛亥革命成功之后,非但没有带来民主共和,反而带来军人执政,军阀割据。北阀成功,却依然不改政治之昏庸无力,军头拥兵自重的格局,还要再加上新起的主义之间的战争。
  
  就算新中国建立之后,不也还是要走上三十年的弯路,直到最近十几年来,才算是进入小康?放眼四周,即使在管理远为容易,条件更为优越,二战之后站对了边的香港、台湾、新加坡、南朝鲜这些弹丸之地,其经济起飞也要等到六十年代末才开始。比起中国大陆的改革开放,也就早了十几个年头。十几年的时间,在二十世纪初那些急于让中国摆脱落后状态的热血青年来看,是太漫长了。但是在一个世纪之后的我们,如果能心平静气地想一想,应该算不得一段很长的时间。
  
  内部的变革不易,还更要加上外部极为恶劣的国际环境。从十九世纪中期开始,欧洲人几百年冲突下练就出来的组织动员、军事技术手段,已经在钢铁、机械、电力、铁路的带动之下,扩展到了全世界。传统的中国,在这个丛林世界之中,已经成为一头迟早要落入虎狼之口的老黄牛。近代中国的“宗教改革”,正是在这样一种守旧是落后挨打,变革却是效果不彰的困境之中,激荡出来的大撕裂。甲午战败之后,“立宪”意味着告别中国政治的传统。到辛亥革命时政治上的主张更为激进,演变成“保皇”与“共和”的兵戎相见。激情满怀、流血牺牲的革命带来的却是军阀割据,所以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就要从思想上、世界观上根本清算两千年的封建遗毒,吃人礼教。政治上的敌对,终于变成了精神上的分裂。中国的变革,已经不单单只是改变政治制度,更是要在政治革命之上,加上“宗教改革”:改变人们的精神观念,价值传统。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一句许多人耳熟能详的描述,给人一种接触福音之后深受鼓舞的感觉。在对社会与历史的理解上,马克思主义注重的是生产与社会条件,所谓生产力与经济基础。于此之前,西方曾经流行过以“上帝意志”或“自由精神”来理解历史。在我们的传统思想之中,则是惯于从人事的角度来理解历史,“贤帝庸君”或是“忠臣奸宦”。与这些传统理论相比,马克思主义的分析要更为深刻,细致。其实,近代中国变革的不易,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来观察,更容易理解。没有内在的经济基础,没有相应的社会条件,没有资金,没有管理经验。只有落后挨打的现实,只有少数青年学生、读书人的一腔热血。十月革命虽然是惊天动地,但是在当时的中国,真正听见那一声炮响的人,恐怕是少之有少。
  
  通常来说,读历史的人,有一项一般人在现实生活中不大容易获得的特权,可以名正言顺,从容不迫地做“事后诸葛亮”。但是二十世纪初的马克思主义,关注的却不只是历史,它对历史有一个像力学原理一般的高度概括。于此框架之内,不但可以解释历史,还可以预言未来,作为改造社会的根据。那些听见了炮响的热血青年,正是听见了这个激动人心的预言部分。马克思主义对历史的理解之上,有一个社会发展规律,不但提供了一个愿景,指明一条出路,还提出一个像中国这样落后国家赶超西方的可能。
  
  产生于俄国革命列宁主义,更是提供了一个实现这一理想的组织与发动方式,由“无产阶级的先锋队”作为精英,以民主集中制统一思想与行动,以革命理论去发动群众。其实,不论是在俄国还是在中国,这个先锋队的早期成员都不是无产阶级,而是为政治理想热血沸腾的青年学生。若是按照阶级成份来算,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员们其实都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但是这个以精英率领群众的模式,正是符合当时特殊的历史条件:中国的变革,并不具备内在条件。它是在外敌逼迫之下,在普罗大众都不知道工业化、现代化为何物的现实下,由一小群知识精英率领,通过引进灌输新的理论与信仰,做极为艰难与深刻的转变。因此,不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采用了列宁主义的组织方式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听到炮响的人,倒是与《圣经》旧约之中的“先知”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作为改造社会的政治运动,马克思主义就不仅仅是一种分析方法,而是一种信仰。建筑于理性的科学,毕竟有它的局限,那些可以在实验室里反复实验的科学规律毕竟是简单的,那些可以在自然界反复观察的现象毕竟是有限的。以一个社会的复杂,要想找到一条历史发展的根本规律,这本身就是一种带有强烈理想主义色彩的简化,其中信仰的成份多于理性的成份。预言历史、改变历史,光靠理性的历史分析肯定不够用,还真得要有信仰。当然,在那个内外交困的年代,事后诸葛的冷静分析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反倒是信仰可以为有志青年指出一个方向。那些甘为革命抛头颅酒热血的先烈们,与那些甘为宗教改革而走上柴火堆的新教徒们,有着一样的视死如归的凛然气概,虽然前者为的是革命理想,后者为的是他们心目中所理解的那个上帝。
  
  当然,这一革命理想在意义上来说,要远比宗教改革来的更为深远。欧洲的宗教改革虽然触及灵魂的深处,却只限于教义、教会组织与仪式。马列主义不但提供了革命理论,行动纲领,组织方式,还提供了一套思想架构,来重造政治,改变社会不公,改造人们的价值观与世界观。中国就是在这些充满理想主义的激进革命者带领之下,走上了彻底革新之路:用血肉去拼别人的钢铁;用农业社会的节衣缩食,去拼别人的工业化生产;用贫苦百姓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下的人民战争,去拼别人工业社会有效的全民动员。中国革命成就之伟大,也不是宗教改革可以比拟的。革命的胜利造就了新的政治架构,带来了和平岁月,解决了社会的不公,为发动中国的工业化建立了基本的条件。虽然当时的工业基础还相当薄弱,却在建国不久之后的朝鲜战争中,第一次以现代的组织动员能力,与在二次大战之后几乎是不可一世的美国打了个平手,改写了鸦片战争之后一百多年来,中国每战必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