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t990 t90 听感:陈海鹰小说黑海潮 创作后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2 06:48:15

陈海鹰小说黑海潮 创作后记

2011-11-09 13: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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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大海是蔚蓝的,它与阳光和生命同在。我真愿把我的一千个敬意,献给这些善良的人们。然而,在我短短的人生的经历中,我却真真切切地看见过墨黑、散发着强烈污臭的黑海潮,它伴随着一次历史上罕见的飓风,咆哮着闯进了我们的丁字洋军农生产基地,到处横冲直撞,逞威施虐……

    让历史永远记住这悲壮的日子吧,那是在六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夏天……

    今天,我随同常团长到处去检查连队的插秧工作。正在一营二连吃晚饭,忽然接到在我团蹲点的军副政委丁德同志的电话,要常团长马上赶回去参加团党委紧急会议,研究如何抗击今年第三号强台风以及台风造成的特大海潮的问题。此刻,坐在摩托车车斗上的常团长,嘴里叼着一支“喇叭”烟,敞开着热腾腾汗漉漉的衣襟,正木然地眺望着丁字洋大堤两边一望无际的水田出神。

     丁字洋是兄弟部队围海屯垦的大田野。这里,一条巨大的东西走向的防潮大堤把万顷水田与浩瀚大海断然隔开,象是“丁”字上的“一”划;又有一道从防潮大堤中点径直通到莲山山麓的南北走向的交通大堤,象是“丁”字上的“亅”划。

    “唱的是毛主席的语录歌,

    读的是毛主席的红宝书,

    想的毛主席的教导,

    走的是毛主席开辟的革命道路。……”

    远处,传来了战士们边插秧边“拉歌”的欢闹声。常团长那黝黑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连声说:“要得,要得。”

    我绷紧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自从我们团政委吴琴被“隔离审查”以来,常团长一直是板着脸孔过日子的,谁都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走着走着,常团长忽然抬起头来,蹙着眉问我:“小孟,你是红卫兵出身,你说说,吴琴这个人,为什么那么仇视毛泽东主席呢?”

    老天爷!这可叫我怎么说好呢?

    吴琴政委八个月前才调到我们生产基地来。起初,我和常团长一样,对他有过好感。原因呢?他进过军政大学,理论上有两下子;他会讲本地话,与基地内外的老百姓关系挺好;他象棋棋艺高明,有空总爱跟我们这些参谋干事来两盘……

    渐渐地,我又和常团长一样,对他有所厌恶。那是因为吴政委出身于“书香门第”,名字都带有“琴棋书画”的意思。他讲究卫生也太过份了,家里的地板擦得一尘不染,家门口还特意放着一块厚厚的“踏脚布”。常团长顶顶讨厌那块“踏脚布”,简直视为“楚河汉界”,偶尔有事去找他,总是离得远远的,大声地假装咳嗽!

    自从军副政委丁德带领对毛主席“三忠于”①运动工作组来到我们团,三个月来,吴琴变得叫人更加难以捉摸了。

    丁副政委公布了一个特大喜讯:原来,我们丁字洋生产基地是毛主席光辉的“五?七指示”②的发源地,是一个革命圣地。那天夜里,全团上下又敲锣打鼓又放鞭炮,一片欢腾。常团长高兴得热泪盈眶,带领全家老少,喜孜孜地跳了两个钟头“忠字舞”。可吴政委呢?跳舞的队列里却见不到他的身影。

    一个月以前,一营二连有个新战士在对毛主席像“早敬”时忘了带语录本,匆忙中,竟从袋里掏出一本黑皮笔记本,跟着人家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肖像之前挥手臂。这件事上报后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丁副政委异常愤怒,认为:“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必须送交军事法庭审判!”常团长对“审判”提出了异议,但又气愤地认为这起码是个对毛主席“不忠”的感情问题,主张给予“记过”处分,通报全团!吴政委呢?真奇怪得很,竟然轻描淡写地说:“这只是一时疏忽的问题,我们不能以感情代替政策,提醒那个战士往后注意就行了。”

    假如说,这些还不致使吴琴受到“隔离审查”的话,半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便是最主要的原因。

    一天晚上,机关干部们正在举行对毛主席像虔诚的“晚敬”仪式,“万寿无疆”、“永远健康”的祝祷声此起彼伏,足足达半个钟头之久。吴琴站在家里的窗口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再这样弄下去,丁字洋也就跟日本的江田岛差不多啦!”

    不巧,这话不知为何刚好给丁副政委的秘书罗玉文听见……

    几天之后,吴琴就被宣布“隔离审查”了。

    说实在话,这八个月来,吴琴政委日日夜夜泡在咸田里,汗是没少流的。今年春天,他为了摸清新围垦的一大片咸田能否插秧,每到一块田就抓一块田泥放到嘴里用舌头舔……可象他这样的人,又为什么对“三忠于”运动这么反感?这般……反动呢?

    常团长见我没答话,咬着厚墩墩的嘴唇,拍着车斗自言自语地说:“对了!怪不得人家说喝多墨水的人心肝黑,陈独秀③、瞿秋白④也是狗娘养的‘世代书香’!这种人再改造一百年,也和咱们梦不到一块!”

    话刚说完,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又高兴地大叫起来:“鸭参谋!鸭参谋!”

    原来,前头有一队老百姓,他们正用水牛和单车载着衣物,沿着交通大堤向莲山方向撤去。

    “鸭参谋”是滨海村的一个养鸭老头,常年带着鸭群在我们基地内四处游转。团里经常请他为生产“参谋参谋”。混熟了,老老少少也都叫他做“鸭参谋”。

    “鸭参谋”接过常团长递给他的香烟,正要点,想想又丢下火柴,诧异地问:“常团长,你们怎么还不……唔……”老头子不懂普通话“撤走”怎么讲,只好用手做了个“上山”的动作。

    常团长乐了:“‘唔,唔’,干啥要‘唔,唔’呀?”

    “啊呀,您还不知道吗?”老头子急得直跺脚,“大台风后天就要到啦!”

    “台风来了怕啥,凉快凉快也好嘛!”

    “鸭参谋”的长须剧烈地颤抖起来:“凉快?咳!凉快是凉快!到时候统统变成了马鲛鱼当然就‘凉快’!壬戍年‘八二’风灾,附近几个县就淹死五万多人哪!”

    “嗨!那是解放前嘛!现在,有大堤堵着哪!喏,一块块护堤石头,比一头猪还大!”常团长满有信心地比划着。

    “大堤!唔,唔,不顶用,不顶用。后天是农历六月十六大潮水,强台风与大潮期正好碰到一块。别说大堤,‘八二’风灾那一年,我们村连屋顶都给海水淹掉了,不得了,不得了,这一次潮水比‘八二’还厉害,得赶快退,赶快退呀!”

    常团长微微地皱了皱眉,眉心间浮出一个“川”字,赶忙问道:“您咋知道这次比‘八二’风灾还厉害?”

    “您看看天边就知道了。‘八二’那场风前,天边哪里有这么红!”“鸭参谋”转过身子,把手向夕阳落处指去。

    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往日海上的落霞美得象五彩织锦,而今晚的晚霞,形状既难看——张牙舞爪,如狮如虎,又红得骇人——大半个天空染着猪肝色,红中泛紫发黑。

    常团长的脸罩上了一层阴影,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竟忘了跟“鸭参谋”道别,挥手吼一声:“开车!”

    团党委办公室里,一片紧张的气氛。墙上的生产基地地形图和气象雷达图前晃动着人影。电灯坏了,一盏汽灯在嘶嘶地响着。天气闷热得要命,室内就象一个高压蒸笼。大家都敞开了军衣,用扇子劈劈啪啪地驱赶着热气。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讨论重大决策的会议,丁副政委竟然没出席。只有他的秘书罗玉文,坐在长台子的“主位”。

    我心中暗自诧异:昨天,丁副政委还亲自给我和话务班的几个年轻人讲“人定胜天”的道理,教我们高唱林彪副统帅⑤的语录歌:“完蛋就完蛋,上战场枪一响,老子就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把我们一个个鼓舞得热血沸腾的,可今天危难当头却看不见丁副政委,只有罗秘书在这里……

    会议开始了,会议室里响起了虔诚而又深情的“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彪副统帅永远健康”的祝祷声。

    礼毕,罗秘书等大家坐下了,清了清嗓门,威严地说:“同志们,刚才地区‘三防’指挥部来电,三号强台风正向我基地逼近,中心风力超过十二级,速度每秒五十三米。海潮……唔。丁副政委说,这是检验我们对毛主席忠不忠的好机会哪!咱们这个部队从来就没有未交上火先撤退的传统!”

    会议室里静默了好一阵。

    罗秘书有点坐不住了,用铁树烟嘴敲了敲桌面:“老常,你先说两句吧!”

    常团长猛一怔,用手摸了摸胡槎槎的下巴,没有说出话来。又过了一会儿,他猛地将燃到手指的香烟蒂一扔,用浓重的川音开了腔:

    “依我说,武器、弹药,战士、家属先撤走。留下三十个抢险突击队员,由我来当前线总指挥。到时候,我们就拼老命与海潮斗,斗不赢就撤,撤不出去的话,你们给我老常开个追悼会就得啦!”

    李副团长站了起来:“我赞成。不过,常团长要统全团,前线总指挥还是由我来当吧!”

    “不!”参谋长孙牛抢着说:“我当过军区游泳队运动员,还是我来吧!你们都撤走好了!”

   ……

    “安静一下!撤,撤什么?”罗秘书发火了,“大家到底想过没有,丁字洋是一个什么地方?不拼全力堵住海潮,我们对得起毛主席他老人家吗?”罗秘书越说越激动,眼角也微红了。

    大伙一下子都沉默了。人们心里都明白:丁字洋是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发源地,是一个革命圣地。撤,基地难保;可不撤……

    静寂占领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爸爸!吴叔叔来找你啦!”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稚气的欢叫声。

    门被推开了。常团长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儿小花,笑嘻嘻地牵着一个又高又瘦、略微驼背的汉子的衣角,出现在门口。他,就是吴琴。

   会议室里骚动起来。如同的他的名字一样,吴琴的长相显出几分女性的纤弱,脸庞长而尖,嘴形圆面小,四十过半的人了,下巴仍很少有胡须,尽管丁字洋的阳光是如此暴虐,他的肤色却长年保持着白皙。眼下,他穿着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农药气味,平日典雅的黑框眼镜不见了,唯一没变的是,上衣袋仍然别着一支“派克”金笔。

    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感情。

    常团长定了定神,抢上前去把小花抱到身边,气呼呼地对吴琴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吴琴眨着恳求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我想来给大家当个参谋,是看守我的小王带我来的。”停了停,他又说:“我是本地人,也许我……对大家能有……有一些帮助!”

    常团长望了一眼罗秘书,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吧,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吴琴平静地说:“四十八年前,我们这个地区发生过一次气象海啸。记得《××沿海纪略》一书有过记载,大意说:‘灾前,海水冒泡,红云如血。翌日,飓风骤起,海潮横溢。’唔……唔……‘毙命者五万余人,伤者倍之,庐舍、堤围冲塌冲崩十之七八……’”

    罗秘书乜斜着豆粒小眼说:“念了这么多古文,无非就是说我们应该撤退,对吗?”

    吴琴没答腔,照着说下去:“海水有没有冒泡我看不着,不过我从农药仓库的小窗口,看到了大半空惊人的血云,看到了大群大群的海鹅飞进山去,还听到了空中隐隐约约有飞机似的嗡嗡声,这就很可能出现四十八年前那场的大海啸。滨海村的老百姓都撤走了,我们是不是……”

    罗秘书忽然提高了声调,神色严正地说:“可是,你永远也不会懂得,毛泽东思想是威力无比的精神原子弹,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有最大战斗力,能够把任何台风和海潮踏在自己的脚下!”

    他的话好象使屋里的气氛稍稍热烈了一些。

   吴琴用委婉的口气说:“毛泽东思想的巨大威力我是完全相信的。但是……”他顿了顿,“我们也应该……按照自然规律……办事。”

    尽管吴琴的话讲得不清不楚,常团长还凭借某一条“神经”,锐敏地觉察到吴琴对毛主席的“不忠”。于是,心中一股怒气开始升腾了。他用大眼睛“瞪”着吴琴,气鼓鼓地问:“那依你说咋办?”

    吴琴鼓了鼓勇气说:“我看是不是这样,抢在台风和海潮到来的前一天,也就是明天,开大闸灌水!”

    “开大闸灌水?”常团长一愣。

   “对,开大闸把海水放进来,把我们的生产基地淹掉!”吴琴不慌不忙地说。

    如同一包炸药在室内爆炸,强烈的气浪冲击着大家的头脑。连我也禁不住要怀疑:拘禁了半个月,吴琴是不是发疯了?

    吴琴还是那样平静:“这没什么可怕的。人员全撤走,一个也别留下。然后,放海水灌满整个基地。这样,海潮一到,堤外有水,堤内也有水,海潮相当大的一部分冲击力被堤内的水压抵消了,堤内与堤外的压力是大体平衡的,这样在风暴潮中防潮大堤就可能完整地保存下来。等海潮一退,我们再把堤内的海水放出去,引淡排咸,明年,战士们就会把这一造的损失夺回来!”

    我饶有兴味地把吴琴这一番话一字不漏地抄到会议记录簿的“备注栏”上。其他的人们,有的瞠目结舌,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惊喜交加,会议室里顿时喧喧哗哗的。常团长坐了下去,抓挠着脑壳:“这……这是个啥……道理?”

    罗秘书涨红脸膛霍地站了起来,喝道:“吴琴!您好放肆!丁字洋是毛主席光辉的‘五?七指示’的发源地。你不但不想办法堵住海潮,反而蛊惑人心,想叫我们放海水淹掉整个基地!你这是什么居心?同志们,我们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啊!”

    吴琴的神态变得异常严峻,语气也特别冲动:“罗秘书,即使是‘五?七指示’的发源地,又为什么不能撤退呢?难道能让一千多战士去白白牺牲吗?毛主席说,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最可宝贵的,林副统帅指示我们,对毛泽东思想要活学活用,你,你这不就是死学死用吗?!”

    “你,你……”罗秘书呛了几下,声音变得愈加尖厉:“好哇!吴琴!捍卫光辉的‘五?七指示’你说是死学死用,你,你这个混进革命队伍的……咳,咳……”

    也不知道是受了罗秘书的启发,还是受到吴琴这一番“反动言论”的刺激,常团长“醒悟”了,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把桌子一拍:

    “好一个吴琴!闹了半天你是想叫我们上当,你这是白日做梦!明白告诉你,没有毛主席,我和我的瞎眼妈妈早就骨头成灰了。今天,为了捍卫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就是叫我老常死一百次,我也是心甘情愿!”他逼进一步,两眼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我们用不着你这个阶级异已分子来当什么‘参谋’,你给我滚出去!”

    “对,叫他滚出去。”罗秘书低声怂恿着说。

    吴琴的脸上霎时失去了血色,泪水溢满了眼眶,嘴角剧烈地抽搐着。他努力地站稳了身子,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讲些什么,可话还没有得及出口,就被两个战士架走了。

    紧急会议结束了。高音喇叭响起了团党委的动员令:

    “为了捍卫毛主席的光辉‘五?七指示’,全团干部战士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誓与防潮大堤共存亡……”

    天刚蒙蒙亮,老天爷就气势汹汹地发动了进攻。我和常团长正蹲在灶台上为战士们炸油饼,只听得远方传来了一阵阵尖厉震耳的呼啸声,屋顶上的瓦片立时嗦嗦作响。“不好!”我话音刚落,十一米高的砖头烟囱“轰”地一声整个塌倒在屋顶上!一大堆红砖、瓦片,冰雹似的往灶台上砸了下来。常团长大叫一声,一头朝翻滚着油液的大锅中倒了下去。我心里猛地一缩,“啊”地惊叫起来,就在这一霎间,幸好常团长还清醒,不顾一切用双手死死撑住滚烫的大锅壁。我连忙抓住常团长,一把将他拉住。啊!他的脑袋被砸得几处出血,两只手掌也被滚热的大锅壁烙伤了。

   常团长睁开眼睛,无力而又急促地命令我:“快……快,把战士们叫……叫出房子……”话未说完,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昨天,我和常团长来到一营二连。这里有一个二号水闸,位于丁字洋“丁”字那“亅”划与“一”划的交接点旁边。前几天夜里,水闸被一艘福建机帆船撞了一下,出现了几条裂痕。常团长自告奋勇到这里“决一死战”,全团的抗灾工作由丁副政委任总指挥。

    “海潮离大堤顶只有一公尺了!”一个战士惊呼着。我闻声奔上海堤,只见茫无边际的大海上,一片阴森恐怖的景象:

    整个天空变得几乎与夜间一样漆黑,凶暴的飓风,以雷霆万钧之力,挟着倾盆大雨,恶狠狠的扫了过来。风助浪势,浪借风威。千千万万野兽般的大浪、巨浪、狂浪——一个个伸着长舌,呲着獠牙,嚎叫着连续不断地扑过来,退回去,又再扑来……

    “轰隆!”大堤内侧,整排草棚散了架!

    “轰隆”水闸附近的厨房整个坍塌了!

    刚刚苏醒过来的常团长,神色紧张地盯着那有裂痕的水闸,随时准备指挥战士们抱起沙包扑上去。奇怪的是,水闸却纹丝不动。

    我们正被海潮声震得不知所措。突然,大堤上“咔嚓”一声山响,一个四层楼高的白色怪物窜到大堤上,晃了几下,不动了。我们定神一看:老天爷!一艘巨大的日本铁壳货轮——“女神”号,奇迹似的在大堤上横躺着!

    “这……”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年轻人是不懂得忧愁的。“哈,哈!托日本人的福啦!”战士们都笑嘻嘻地跑到“女神”号旁边避风。

    “噫!天上下黑雨了!”小胖子林虎惊讶地大叫。

    什么“黑雨”?我们摸了摸头上的雨水,分明是无色的。

    “那——,水怎么是黑色的?”小林指着基地里几尺深的积水让我们看。

    可不是吗?积水都是黑色的,黑墨水似的。

    我们的吱喳引起了常团长的注意。他走到积水边,掬起一捧水用舌头舔了舔。末了,茫然如堕五里雾中!

    我也跟着舔了舔,“哟!怎么是咸海水的苦涩味道?”再仔细看看,啊!基地里的黑水翻滚了起来。再看看大堤外,整个海面上,那狂兽般的巨浪,也都象墨黑的小山一般!毫无疑问:一定是大海潮把海底沉积的污泥掀了上来,又不知从哪个地方闯进生产基地里来了。

    适才的嬉戏嘎然停止了,大家都庄严地意识到:一场殊死大搏斗的战幕已经拉开了!

    “马上报警!”常团长铁青着脸,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砰!砰!砰!”三颗绿色信号弹拖着扫帚星似的长尾巴飞上空中,可刹那间就被狂暴的暴风雨吞噬了。

    “砰!砰!砰!”又三颗信号弹啸叫着腾空飞起,但照样升不到一百米就倏忽熄灭了。

    常团长暴跳起来,抢过一把冲锋枪,“咔嚓”一声推弹上膛,对着空中猛烈扫射!

    “哒、哒、哒……”

    我和几十个战士,也操起冲锋枪一齐开火:

    “哒、哒、哒……”

    “哒、哒、哒……”

    一阵分不出点数的暴烈枪声,盖过了风声雨声浪涛声,强烈地激荡在丁字洋上空,也强烈地震撼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房!

    基地内很快就变成漫漫汪洋,黑色的海潮,如千条恶龙捣海、万匹野马奔腾,咆哮着四处冲撞……

    “紧急集合,列队!”

    随着常团长一声集合令,二连的战士们顶着大风暴,急速站成四行。

    我突然想起“鸭参谋”的话,想起吴琴的分析,傻乎乎地问:“团长,我们是不是组织撤退?”

    “什么,你说什么?”常团长脖上的粗筋涨了起来,“你怎不想想丁字洋是个什么地方?你这个怕死鬼……!”

    常团长的话把我大大激怒了,想当年老子当红卫兵的时候……我一把甩下军衣,大吼一声“我上!”快步站在行列中去。

    常团长嘶哑而有力的声音,力图盖过狂风暴雨的吼啸:

    “同志们,大堤显然已经崩了,可我们不知道崩在哪个地方……”

    由于激动,鲜血从常团长的额头上不断地沁了出来,把几条白色的绷带染得殷红。然而,他好象不知道似的,仍然用尽全力作动员:

    “毛主席教导我们: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我们眼前的台风和海潮,就好比狗娘养的日本鬼、国民党,我们有没有决心战胜它啊?”

    “有!”我们听到毛主席的教导,顿时热血沸腾,一声雄壮的怒吼,震撼海天,响彻云霄!

    “有怕死的没有?”

    战士们慷慨激昂地应答:“生为毛主席而战斗,死为毛主席而献身!”

    常团长咧开厚嘴唇满意地笑了,“好,一排、二排跟我上大堤,其它的同志留下守住水闸!”

    我跑到常团长跟前,恳切地说:“团长,我也跟你去!”

    “谁要你去,妈的!”常团长又发怒了。

    我误会了常团长的意思,把胸膛一拍:“我如果怕死你就毙了我!”

    “我是要你留下跟丁副政委保持联系,”常团长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还年轻,你懂吗?”

    我心头一热,只好悻悻地离开了队列。

    “共产党员,二连长张立山。”常团长点名整队了。

    “到!”

    “好!你拉住我的后腰带!”

    “是!”

    常团长又喊:“共产党员,二排长武大熊。”

    “到!”

    “你拉住张立山的后腰带!”

    “是!”

   ……

    常团长很快就把两个排的战士弄成了一条“人龙”,后一个拉住前一个的后腰带。他自己站在排头第一名。这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忽然润湿了。他“哗”地脱去军衣,从衣袋里摸出一本《毛主席语录》,深情地揩去水珠,郑重其事地放进裤袋里。然后,才把军衣扔给我。

    一条长长的“人龙”冒着强大的暴风雨奔上了防潮大堤,雄狮般的常团长,拖着八十多名战士,高声朗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趔趔趄趄地顶风朝前闯:一步、两步、三步……很快就在茫茫雨幕中消失了。

    我含着热泪目送常团长他们步步远去,想起“跟丁副政委保持联系”的话,跑到红砖厕所里,急速地摇动了电话机。

    “团部吗?叫丁副政委,叫丁副政委!”

    听筒里嘶嘶嘎嘎的。还好,过了一会儿,传来了一个女同志的北京口音——是话务员小张。

    “我是小张啊!哎哟,团部的房子已经塌倒大半啦!我正站在半腰深的水里给你接电话哪!”

    还没等我答话,小张又打机枪似的“嗒、嗒”起来:“李副团长、孙参谋长他们都上大堤去啦。丁副政委他……”

    我急忙问道:“丁副政委到哪去啦,你快叫他来跟我通话!”

    “通个鬼话!”小张骂了一句,“那个‘下决心死在战场上’的大首长,带着罗秘书坐着拖拉机跑啦!德性!”

     “什么?丁副政委跑啦!”我真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那满头的银丝……坚毅的面容……澎湃的热情……分明是一个久经考验的“老革命”的形象呵,怎么会……

    和团部失去了联系,后果将不堪设想。我急忙找到背着“步话机”的话务员林虎,叫他把频率调到预先统一的“KC3500”

    “‘零号’,‘零号’,我是二号,我是二号!”林虎蹲在“女神”号旁边,急促地呼叫。

    “零号”是抗灾总指挥的代号,原先也就是丁副政委。现在,大难临头了,谁来当“零号”,只有老天爷知道!

    “‘零号’,‘零号’,我是二号,我是二号……”

    耳机里仍静悄悄的。

    我感到头昏了,大风把我刮得晕头转向,地球上的事情啊,也太复杂了!

    我正心急如焚,林虎突然高兴地大叫:“‘零号’来啦,‘零号’来啦!”

    我仿佛盼来了救星,迫不及待地抢过话筒,一听,吓了一跳:“零号”竟然是吴琴!

    话音是如此的严峻而又恳切:“同志们,丁副政委已经逃跑了。我们全团一千多名干部战士,正面临着被大海潮吞没的危险。在这严重的时刻,我恳求全团同志们,以革命大局为重,暂时服从我的指挥,暂时服从我的指挥!”

    我心里颤抖了一阵,对着话筒狂喊起来:“吴政委!我……我,我们听你的!”

    奇怪的是,各个营的领导好象都忘记了吴琴的“身份”,一个接一个在话筒里大声回答:

    “一营服从你的指挥!”

    “二营服从指挥!”

    “机耕营保证服从指挥!”

    “好!”吴琴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

    “机耕营,你们马上把拖拉机全部开出来,把卫生队的伤病号和幼儿园的娃娃们装上去,撤退!”

    “是!”

    “一营长戚强,你们负责保护在基地锻炼的大学生撤上莲山。他们是国家的宝贵财富,一定要高度负责,不准丢一个!”

    “是!”

    “二营长孔大同,你赶到武器库去,每个人揹十枝枪,马上撤退!”

    “是!”

   …………

    撤退已经太晚了!

    汹涌澎湃的黑海潮转眼间就把偌大的生产基地淹得只存下孤零零的一个大“丁”字,许多来不及奔上“丁”字的人们,一个个在水面上飘浮着、哀号着,绝望地作最后的挣扎。

    幸存的人们,纷纷沿着交通大堤怆怆惶惶地向莲山奔去。然而,穷凶极恶的海潮还企图卡断人们这唯一的生存之路。黑山般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向大堤撞来,发出一阵阵震人心魄的轰响:“轰隆!”“轰隆!”大堤岌岌可危!

    大堤的堤面上,到处丢着衣服、皮箱以及收音机等珍贵物品。

    溃逃的人流中,到处是愤懑的埋怨,狂怒的咒骂!

    起初,我们撤走的方向与大风的方向是一致的,走得挺快。后来,狂风的风向突然来了大转变,从横的方向凶猛地扫过来。战士们猝不及防,好多人当即被扫下堤去。走在我前头的小胖子林虎,连同他的“步话机”一道摔下水里,只听得他用近乎孩子的声音撕裂人心地惨叫一声:“妈妈啊!”很快就被一个巨浪吞噬了!

    刮起了“倒横南”风后,直起腰来走路立时就有被大风扫下大堤的危险。我们只好采用“军事动作”,猫着腰跃进几步,又急速卧倒。然后又再跃起……

    爬啊,滚啊!突然,一个揹着个小女孩的人在我身旁重地摔了一跤,再也爬不起来了。小女孩咧着嘴咿哇哇地哭叫:“爸爸!我要爸爸!”我赶过去一看:是她!常团长的宝贝疙瘩——小花!揹她的,却是吴琴!

   “吴政委!”我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前去一边抱起小花,一边搀扶起吴琴。

    “小孟,常团长回来了没有?”吴琴气弱而急切地问道。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怎么说好。

    小花听到“常团长”三个字,用小手揪着我的脸,嘤嘤地哭泣:“爸爸,我要爸爸!……”

    正在这时,吴政委忽然发狂似地喊叫:“不好了,快爬上电线杆,快!”我回头一看:远处,一堵三层楼高的水墙,正随着天空中暴风的凌厉狂啸,“哗”,“哗”地推了过来。

    周围的战士们听到吴政委的叫喊,赶紧扔掉枪枝,向邻近的几条杉木电线杆奔去。

    吴琴弯下身子,让我揹上小花,踩着他的肩膀攀上电线杆。而后,我又把他拉了上来。

    山峰般的巨浪发出闷雷似的嚎叫,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电线杆剧烈地摇晃着,摇晃着。我只听见吴政委大叫一声:“搂紧电线杆!”一浪冲过,我仿佛悠然飞上天空,又豁地堕入了深渊……

    处在波浪的颠簸之中,最大的危险倒不是呛水,而是头昏!几上几下之后,我就分不出天南地北了。身体本来就很虚弱的吴琴,更被折腾得脸色铁青、嘴唇惨白。他把小花紧紧搂在胸前,用自己的体温烘暖着她,一边轻轻地哄慰。渐渐地,小花止住了哭泣,瞪着一双含泪的小眼睛,呆呆地望着海浪,望着吴政委。然而,电线杆浸了水,越来越沉,浮力越来越小了。一会,吴琴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放到尽长,穿过小花的裤啶和我的腰带,而后与杉木电线杆“扣紧”在一起。

    我预感到什么,惊问:“吴政委,你,你想什么?”

    吴政委庄重地望着我,说:“小孟,眼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电线杆显然不能承载过重的压力。你还年青,你应该保护小花浮回去。”他的眼圈红了,“这是常团长的根苗……”

    “我不,我不!”我大声喊起来,“吴政委,你责任重大,你的生命比我更宝贵,我不能……不!我不能!”

    吴政委摇摇头,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不用争了。小孟,你不是说,服从我的指挥吗?”我的泪水簌簌淌下来。他摸摸我的头,说:“小孟,你年纪不小了,这一次风浪,你应该从中懂得更多的事情。”又浮了一阵,吴政委取下了那支“派克”钢笔,插

到小花的衣袋上,对着小花说:“如果见到爸爸,就说我送这支笔给他,啊?”

    小花似懂非懂,眼泪汪汪地“嗯”了一声。我望着吴政委,望着他清癯苍白的脸,不禁抓着他的肩膀呜呜哭了起来。吴政委哽咽着说:“我的爱人兰霞和小女儿苹苹,都被塌倒的房子砸……死了。今后追悼牺牲同志,请你们也给她们俩……”

   我心中一阵绞痛,赶紧连连点头。

    吴政委望着海面上飘浮着的许多黑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战士们死得太惨了,我没有挽回这个局势,感到自己是有罪的。你如果能够回去,请代我转告上级,我愿意接受党对我最严厉的处分。”

    我痛苦地大声争辩:“不!不!你决没有罪,有罪的是……他们!”

    “他们……”吴政委苦笑着说:“不必提他们啦。另外,你再给我写一封信给党中央和毛主席,就说我吴琴,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

    吴政委的话刚说完,一个掀天巨浪又把我们高高地托了起来。吴政委深情地望着我,伸手摘下他头上那顶被剥去红帽徽的军帽,扔掉了,又要过我这顶缀着红帽徽的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到他自己头上。我警觉了,痉挛般地死死抓住吴政委的手,泪水滂沱地喊道:“吴政委!你不能……你不能走!”小花也哇哇地号哭。吴政委往小花圆圆的脸蛋上吻了一下,又对我微微一笑——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这最后的微笑——恳切地说:“看好小花。问同志们好!”一个浪头呼啸着盖过来。他拼力挣脱我的手,把电线杆往身外猛力一推,一头扑进了翻滚的海浪中。我哭叫着向吴政委扑去。可是,腰带和电线杆却死死把我拖住……

    “吴政委!吴政委!吴政委啊!……”海浪淹没了我悲切的哭声!

   …………

    夜的黑翼,复盖了丁字洋。

    下半夜,一阵强烈的马达声把我唤醒了。我正昏昏沉沉搂着小花死抱住电线杆漂浮着,睁开眼睛一看:啊!海军的船来了。四周,还有许多亮着探照灯的船艇正在紧张地巡行……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当我和小花坐的海军登陆艇准备返航的时候,发现前头水面上还浮着一具尸体,腰间绑着一条背包带子。把尸体捞起来后,垂到水里的带子仍绷得紧紧的。原来,下面又连着第二个尸体。带子的第二个死尸腰间打了个结,又连到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啊!我们不禁浑身颤粟了。

    七个……八个……九个……

    十九……二十……二十一……

    我打亮了手电筒,一个接一个地辨认。当我照到第八十一个的时候,不禁呆愣住了:黑黝黝的脸孔,胡槎槎的下巴,厚墩墩的嘴唇,十个手指紧紧地攥着一本《毛主席语录》,掰都掰不开!

    “爸爸呀!”站在我身旁的小花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哭叫,伸开两只小手,扑到常团长的遗体上哇哇地号啕大哭。

    我淌着酸楚的泪水,试图解开缚在常团长身上那根带子。可是,结打得那样紧,带子深嵌入膨松的皮肉中,怎么解都解不开!

天亮了,阴冷的太阳缓缓升起,仿佛是海面上一个黯淡的花圈……

作者陈海鹰,广东澄海 汕头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 中山大学文学专业1977级学生   半纪实小说?

《黑海潮》创作后记

 

一些潮汕人给我起了一个文学外号:“牛田洋”。原因是在1979年我在中山大学《红豆》上发表了一篇反映牛田洋七·二八台风海潮事件的小说《黑海潮》。这篇小说当时引起了社会的关注。

在文革中我几次到过牛田洋。第一次是去听解放军介绍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经验。当时印象最深的是解放军战士的“炼忠心”:头戴草帽坐在烈日的晒谷场上学毛主席著作,以经受酷热锤炼对毛主席的忠心,听后我们深受感动。第二次是去观看“三忠于”、“四无限”的“忠字化”运动。战士们每天对着大海上的旭日挥舞红语录,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对此我们更是感动。听部队的同志介绍文革前毛主席有个“五·七指示”,这个指示是毛主席在牛田洋的材料上批示的。牛田洋是五·七批示发源地,是一个“圣地”。牛田洋人喜欢唱一首歌:“唱的是毛主席的语录歌,读的是毛主席的红宝书,想的是毛主席的教导,走的是毛主席的革命道路”。这首歌人们唱得滚瓜烂熟。第三次到牛田洋插秧,碰上可怕的“七·二八”台风海潮。七·二八的前一天我们听了部队首长的动员讲话:台风并不可怕,大家不要害怕。牛田洋是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发源地,全体战士要发挥不怕牺牲勇敢作战的精神,与大堤共存亡。第二天早上,台风果真呼啸而来。我当时上了大堤,因年龄较小被解放军战士拖了下来。台风掀起了一个个惊人的大浪涛,上午九时左右大浪涛便将大堤冲垮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果断指挥部队撤退,后来的损失便将不至于如此惨重。但是基地领导却在决堤之后下令叫部队往上冲,凭借人的两只手(堤上连一个沙包都没有)与凶猛的台风海潮作战。我所在的连队撤退到半路,接到命令又冲回海边。这个蛮干的做法导致失去了可以退走的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至下午整个基地便被海潮淹没了,几百名战士葬身于海潮之中。事后我参加掩埋死尸,我们四人合作一夜埋了二十五具。不久基地召开了抗灾部队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我未参会但看了会议的材料,看到许多英雄人物在风浪的危难之中“脑际间浮现金光闪闪的毛主席语录……”。当时深为自己头脑里没有金光闪闪的语录而感到惭愧。会议材料写到许多英雄手持红语录本与强大的海潮作战,我觉得小说中宝葫芦一类神话兵器未必有红语录这个神力。十年之后,我通过首次全国高考进入中山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读书,系成立了钟楼文学社,创办了学生文学刊物《红豆》。我翻阅了当年的《汕头日报》、《南方日报》对牛田洋事件的报导,看到报纸上画着几幅战士们手持毛主席红语录本与台风海潮博斗的图画,断定这个事件与文革中的毛泽东现代迷信有关。汕头的报纸说部队是因为掩护老百姓导致牺牲的,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鮀浦一带老百姓的村庄地势较高,历朝历代的海水从来没有淹到那一带。当时我从鮀浦玉井村撤走穿过时,村里的老百姓无动于衷,安然不动。一个事件死了这么多人,而林彪主持下的总后勤部却到牛田洋开现场会,推广所谓“先进经验”。广州部队某作家写了长篇小说《牛田洋》,将“七·二八”说成“响彻云霄的毛泽东思想胜利凯歌。”我感到愤慨,与同学们讨论写成一篇小说,学生们都说好。当时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召开几个月,人们对“左”仍谈虎色变。适逢周扬同志来到广州,接见了《红豆》主编苏炜。周扬为《红豆》题词,勉励中大的学生解放思想繁荣创作,并且谈到文革中现代迷信问题。周扬的谈话使我们深受鼓舞。我将牛田洋事件写成小说《海啸》,这篇小说歌颂了战士们可歌可泣的伟大牺牲精神,但是认为事件是“左”的悲剧,是蛮干的悲剧,是以“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这个精神武器与海潮作战造成的悲剧。学友蔡东士(后任广东省委副书记)认为《海啸》名儿不够艺术,将之改为《黑海潮》。这篇小说发表后成了广州和潮汕的一时新闻。中大钟楼文学社举行了《黑海潮》讨论会。著名作家孔捷生给《红豆》来信,表示支持。当时以北京大学为首的全国大学生文学社团联合办了一份《这一代》,再次发表《黑海潮》。这篇小说因此传到全国高校。《这一代》呼吁为刘少奇平反,为胡风平反,为右派平反。中宣部要求大学生不要创办全国性刊物。中大传达了中央宣传部部长胡耀邦同志关于大学生刊物的意见:“几年大学时间很宝贵,不要过早跳到社会上去,容易被坏人利用。”于是《这一代》仅办一期便停刊了。《广州文艺》继之又发表了《黑海潮》,后附《作品》编辑张奥列的评论《贵在真实》。小说写的是“丁字洋”,但是市民却说贵在真实便是牛田洋。《广州文艺》认为这篇小说有特色,加印了三百份,寄给巴金、茅盾等三百多位我国文学名家看阅。珠江电影制片厂电影《黑旗军》的导演黄某叫儿子将这篇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但后来创作失败。一九八一年在中山大学工作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研究所培瑞丁教授将《黑海潮》译为英文。一九八六年复旦大学中文系将《黑海潮》列入《新时期有论争文学资料》目录。牛田洋事件的真相是需要探索的。西方一个文学家说过:“小说是假的,但又是真的。新闻是真的,但又是假的。”这段话是耐人寻味的。大学毕业我分配到司法部从事文艺工作。2010年汕头电视台拍摄《汕头记忆》记载了《黑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