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隐于市网王txt:道德经圣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3:05:56

                           萧天石   

 原 序

    《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故诸子百家之学,莫不相反而相成,相背而相生也。正如班固《汉书.艺文志》论诸子所谓:“其言虽殊,辟犹水火之相灭亦相生也。”中华文化,三代以上,本无百家之分,亦无儒道之别。迄乎周道衰微,王官失守,散流于野,诸子争鸣,各揭其所长;各同其所同,而异其所异。百家之学,遂蜂起于一时。迨春秋战国之季世,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讲学自由,著作自由;原同归于一者,分歧互出,复共相与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于焉而五帝三王之道,本一而不一,本通而不通矣。

    班氏所述诸子,即已得百八十九家,凡四千三百二十篇。荀子有非十二子之论,《庄子·天下篇》有诸家道术之别,太史公、司马谈有六家指要之论,而班氏《艺文志》有九流十家之分。详考之,百家流派,自其异者视之,虽莫不可各立门庭而自成家,且皆“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然自其同者视之,穷源溯流,究根探本,则道实一贯,莫不可“通其分而为一”也。通则大,分则小;不通而合之,则无以见其博大;不分而参之,则无以见其精微。博大则无所不包,精微则无所不至,通天下之万不同而一之,则自可与天地准,与万物一,而“宇宙在乎手” 矣。

    是故老子《道德经》五千言,实可会通百家而皆同之,融贯众流而皆一之。以其为言也,以虚无为体,故能无不容也;以自然为宗,故无不化也;以道德为主,故无不入也;以玄同为极,故无不通也;复以乾坤为合,故无不神也;以玄牝为道,故无不和也;以相对为动,故无不反也;以无极为功,故无不复也。故五千言,分之则为五千言,合之则实可视为一言,冥之则一言亦无;迄乎“一”亦不立,“无”亦不立,先天地之先,先宇宙之先,是何气象?是何境界?是何有无?汝试道来!此老子卷首开题即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易言之,即“道不可道,名不可名”。如此则万千语言文字,皆是剩子矣!既无言说,又有何争?既无争于天下,则自能一天下,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矣。

    详参《道德经》一书,实赅诸子之长,而冒百家之要;儒、墨、名、法、兵、农、纵横、阴阳诸家之学,莫不可入,虽可分而实莫不可合,相异而实莫不相通。会其归趣,天下一指也,明其统绪,万物一焉也。用之则肆应无穷,卷之则退藏于无。智者见之谓之智,仁者见之谓之仁;圣者资之可以圣,王者资之可以王。故千古来百家解者,无不各有所得,而亦有所成;穷通得丧,进退隐显,终其身以至老死,无不取之不尽,而用之不竭也!盖以其道为天地始,为万物母,故能弥纶天地,化育万物;大则涵盖宇宙,小则细入微尘;无乎不在,而无乎不存,以其不器,故无不器也。

    《大易》有言:“神无方而易无体。”方诸老千之道,实亦可曰:“神无方而道无体。”以其无体,故道无可道,而亦名无可名。因其以无体为体,无名为名,故复以无物为物,无用为用,而又无所不体,无所不用。申而言之,其为道也,以无知为知,无欲为欲,无为为为,无有为有。更以无言为教,无事为功,无争为上,无得为成。依乎天道之常,而彻乎造化之原,反乎世俗之见,而极乎真理之知,故自谓“与物反矣”。反其所反,则正自在其中矣。世人多执其言而失其义,拘其文而外其道,又乌得不触途皆滞哉?夫因指见月,指非月也;因言见道,言非道也,是故执言以为道,犹执指以为月,愚诬孰甚?读老子书,而不能以一义圆通万义,以一理融贯万理,且复能执而不滞,因而能活;不死于句下,能入而又能出。正所谓“游尽千江不滞水,神龙化出了无痕”。以无所得为得,以无所用为用,方可能言与读老子矣!

    复以老子为道家之祖,集上古道家学术思想之大成,并融通百家,而无所不合。其书虽道德兼举,而古亦称道德家,实则老子哲学之基本中心思想,只是一“道”,则可名之为“唯道观”思想。一切唯道,道摄一切。以一道总摄一切德,总摄一切法,总摄一切象(相),总摄一切物,总摄一切行。老子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又以道为宇宙天地万物之母,亦即为宇宙天地万物之本体。一切唯道生,道生一切。

    余故尝谓“天地之大道唯生”,“生生无息之谓道”。详稽《道德经》全书,无不以“生”贯串全书,则又可名之为“唯生观” 思想;无生则不得名之为道,故唯生即唯道也。老子以此而建立其学术思想之本体论,一切由此一本体论出发,而构成其思想体系。故其宇宙观为唯道宇宙观,即其形上学之宇宙哲学,系以道为基础为中心。其政治观为唯道政治观,即其政治哲学,系以道为基础为中心。其人生观为唯道人生观,即其人生哲学,系以道为基础为中心。其历史观为唯道历史观,即其历史哲学,系以道为基础为中心,亦可简称之为唯道史观。道摄阴阳,道摄心物,故以一道,可统摄唯心史观与唯物史观。既不偏于心,亦不偏于物,中和心物,而又圆融心物。即心观物,即物见心;即道明心,即心悟道。唯道是从,而天下之理出焉! 唯道是行,而天下之物生焉!唯道是守,而天下之德立焉。故天玄子曰:“通于道,万事毕。”又曰:“通于道,万化兴。”综观《道德经》全书,其纲维一切,而又生化一切,圆成一切,而又肆应一切;神而明之,通三才五极而一以贯之者,道也。

    道本虚无,无物无象,无迹无名。“无”不可道,而以“一” 为道。由道生一,衍一为万,以至于无穷。故守一可以用万,居中可以应圜,而得一可以圆成万有,以至于无极。是以老子有言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唯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天下万物,皆相对以生,相对以化,相对以动,相对以成。故有无、阴阳、刚柔、动静、众寡、强弱、善恶、是非、贵贱、大小、得失、利害、祸福、胜败、成毁、生死、存亡、高下、难易、长短、前后、治乱、纵横、正反,以至无穷,莫不相对而立,故亦必相对而用也。有彼必有此,有此必有彼,此亦生彼,彼亦生此,此彼此相生之说也。故老子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声音相和,前后相随。”而天玄子复广其言曰:“祸福相倚,利害相伏,盛衰相寓,治乱相生,存亡相替,生死相胎。天道循环,互为往复。”故凡欲成之于彼者,必先为之于此;相对正所以相生,相反正所以相成也。是以欲正反反,欲反反正,此又为反正相生之说也。推之而及于天地万物,莫不可作如是观,而至于无极!此其所以为“玄之又玄”也。

    综《道德》五千言之为教,乃上承五帝三王以来之遗教而为说也;其文简辞古,义幽旨玄;一义常含千百义,一谛可衍千百谛。故老子曾自谓:“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故二千余年来,解者千百家,而仍不得其解者众矣! 解其所谓道,然非老子之所谓道也;释其所谓德,然非老子之所谓德也。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各呜其所呜而得其所得,即自成家者,要皆一偏之论者多,而能折衷圆融,得其神髓,以一归于圣义真旨,使与老子不期合而自然合,不期一而自然一者实寡!不自成家者,更无足论矣。

    故《子学名著集成》一书,于数百种老子注释书中,特选辑历代解注之最佳与最具特见者,共凡二十六种,分刊为八辑。自一至七,全系从善本书目中分别选出。本书则为排印本,乃系依全书卷首之“编修总凡例”,以“别录”本出之,以飧世人之好读余书者。并藉之以与即从上诸贤之名注,得以互参互证;如能由斯书而得以会通悟入,共彻老子之圣义圣解,藉破众生之惑,而开万世人之迷;共由闻道、悟道、修道、行道而证道,则幸甚矣!若知而不能行,行而不能证,则自与不知不行等耳! 复以其全书自始至终,大有异于千古解家者在。悟不悟之圣义,阐不阐之微言,截断众流,以自垂统,其在兹乎。故特赘数语卷端,用以为序。

                                                    一九七八年七月文山遁叟时年七十

                                                        于《中国子学名著集成》编修会


                                        再 序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溯自伏羲画卦,开文化之先诃;黄帝开国,奠华夏之声威;尧舜继统,浩浩如天;上承易道之幽光,下开亿万世无穷之道统。其人文精神与道德精神,高明莫及,举世无以伦比!但人能自知之者与能行之者鲜耳。唐韩文公愈言中国此一道统有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以是传之孔子,孔子传之盂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旨哉其言乎!大哉其言乎!综其体要秘旨,其在《易》乎?惜在后世能解其“以是”与了其“以是”之圣脉者鲜耳。

    迄夫宋世,邵子尧夫认为:“知《易》者,不必引用讲解,是为知《易》。孟子之言,未尝及《易》,其间易道存焉!但人见之者鲜耳。人能用《易》,是为知《易》;如孟子,所谓善用《易》者也。”孟子之“道性善敌”与“不动心教”,及其“养气章教”,其 “善养吾浩然之气”者,即善养其天地之气,宇宙之气,先天地之气也。不深于《易》与善用《易》者,难能道得一字。余固非深于《易》而精于《易》者,唯以学道传道者四十余年如一日,于道家易学与先天道易学,尤其是“易道功夫”,以曾得“不传之秘”于先师,故能闻人之所未闻,修人之所未修,悟人之所未悟,而得人之所未得;且复“自得于心”者亦复不少。盖修道过程中,尝有奇迹发生,此要亦“自心通”、“自性通”、“自神通”,有以致之,非求而得之者也。修道有得之过来人,或能了此,兹不具论。

    《易》为中华文化之源,为诸子百家之所祖;极其功也,亦为道统之所系,尤为中华圣道功夫之所系。由于邵子尧夫斯言,肯定孟子知《易》深于《易》与善用《易》,更证韩文公“轲之死,不得其传焉”之断语,在指“易道”与“圣道”及“道统功夫” 之传承止于轲,其言之不诬也。尧夫,其深知孟子者也。五千余年来,能明白指出“中华道统传承止自孟轲”,且明白肯定 “轲之死,不得其传焉”,仅唐韩文公一人耳。文公而下,以迄于宋,能直接了当,肯定孟子为深于《易》者,及善用《易》者,仅尧夫一人而已矣!由此足证“立言难”,而“知言亦不易”也。此庄子之所以有自谓其书于“万世之后,遇一大圣,知其解者,犹旦暮遇之也。”之叹!

    尧夫力倡“先天之学”,曾谓:“先天之学,心也;后天之学,迹也;出入有无死生者,道也。”又谓:“神无所在,无所不在。至人所以他心通者,以其本于一也。道与一,神之强名也。以神为神者,至言也。”原始道家重养神,其次养气,其次养心,其次养精,其下养形。盖以“养神为体”者,得乎老子道与先天道之体要也。孔子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尧夫谓“心为太极”,又曰“道为太极”。其学是直承孔子而来。先孔子而言者,则为老子;老子直言“道为先天地生”,又开宗明义即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宇宙天地万物,皆原于一。至人能守其一,诚于一,而定于一,则自通于神。此乃 “至人与他心通”者,以其出于“一”而皆本于“一”也。由老子之“道生一”,亦即是皆出于“道”,而本于“道”也。至人之心,寂然不动,虚明湛寂,一尘不染,空空如也。用能感而遂通,妙应如神。是故道通天地万物人神之统,故能先天地先宇宙而知而明!以其知为自知,明为自明;自心自明,自性自见;以其 “本来无一物”也。故其通神若响,以其“与道合一”也。

    老子《道德经》五千言,无一言非道,亦无一言不与《易》合;其言德者,道之德也,《易》之德也。老子为周守藏室史,尽得自伏羲、黄帝以迄三代以下中华文化道统之秘要!故孔子见老子,而兴“犹龙”之叹!今谓之“道在斯矣”,“统在斯矣”,不之为过。了乎夫子序《易》之“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之教,即可望其能知乎《易》,了乎一,而明于道者矣!

    孔子于《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此一贯之学,历代百家圣哲,鲜能通其玄旨。良以理者,道之理也,天之理也 (《中庸》,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亦即《易》之理也。是以须“穷”,若作穷尽天地万物之理解,与“道”及“修道之谓教” 一语,有何干涉?

    其次,“所谓性者,天之性也,人之性也”。故《中庸》首曰 “天命之谓性”。能尽天之性,即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而赞天地之化育,而可与天地参矣。佛家之“见性成佛”,不若“尽性成道”远矣。最后一句,“以至于命”者,乃人之命也,人所得于天之命也,亦即所以“神化人生”,而“与天合一”也。修人道以合天道,并合神道,而可与易道参矣。

    故《道德经》五千言,无一言及《易》,而无不与易道合。极其大而通之,其道亦无不与孔子之道合。道“一”而已矣!岂有多哉?分形骸而别尔我者,必是小人矣。执章句,分是非,立门庭,别尔我,甚至互相攻讦者,则实未闻大道,庄子所谓 “辩者之徒”者也。于此,余欲无言!余之《道德经圣解》,旨在欲通百家于一圆“○”,统万世于一途。且所以体道者,非体之于物,而体之于心也;且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神也;非观之以神,而在能“反观自神”、“反观自性”,则自“与道合一”矣。至此境界,神闲气定,独立天地无一事,一尘不染自清明。如此,则虽亿万世可知也!又何言哉?又何言哉!

    尧夫诗不云乎:“廓然心境大无伦,尽此规模有几人?我性即天天即我,莫于微处起经纶。”修道人,一至“我性即天天即我”境界时,则即以全宇宙予我,亦不足以动我分毫矣!心不动,神不动,意不动,念不动,气不动!全在“我性即天天即我”一步“性天合一”功夫。千古来,谁能语此,谁能体此?此乃“人道与天道同合”、“人德与天德同化”、“人爵与天爵同功” 之合一语也。《道德经》五千言之秘要功夫,归根一句,全在于此。孔子赞老子谓其“道之不可知也”、“犹龙”者,其玄要亦即在此!此伏羲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老孔以至盂轲,一脉相传相承之道统圣脉也。

    余尝谓:“老子得伏羲、黄帝、神农,以及夏商周三代以下之遗文,而以道设教,以道垂统。”又谓:“以道总摄一切,圆融一切。言其大,万流宗海;言其高,千峰独露;言其神,变化莫测;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如潜龙之首尾俱不可见!此孔子之所以有‘犹龙’之叹也。”实则如能明其心法,弹指可通;得其玄窍,立地证道。岂多乎哉,岂难乎哉?余于本书《道德经指玄》之“三宗九观法要”一文首云:“老子言道,一以‘有’‘无’立其门户。故首章即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二语开其教。”而为立三宗,即“有宗”、“无宗”、“玄同宗”(亦即有无对立之统一律,亦即本体与现象、心与物、神与世界等传统哲学中之二元观念之统一)。接着更为之立“三乘九参法要”。其下由“三宗”而复衍为“九观法要”以为纲宗,以改变“世界观”。其大要如下:

    一、立“无有观”,以破有障,而遣有执。本来无一物,万有亦归无。由无起用,其用无穷。斯为无物之物,无用之用也。待汝“心中无一物”时,便通大道矣。

    二、立“无无观”,以破无障,而遣无执。无一物中生万物,无一法中生万法。执有不可,执无亦不可;执法不可,执无法亦不可。尽顽空亦不可着也。

    三、立“无名观”,以破名障,而遣名执。无名争亦无,名空利亦至。此虽只遣名执,而利实在其中矣。此名利双遣也!

    四、立“无道观”,以破道障,而遣道执。道无法亦无,道空法亦空。世之恒河沙数宗教徒,无不役于道,而死于道下;名利关已破,信仰关、宗教关亦须破。名利双遣后,道亦须遣,俾能“跳过龙门不滞水”也。

    五、立“无相(象)观”,以破相(象)障,而遗相(象)执。心中无一相.无相相中见合相。今不但菩萨相、法相、心相不可见,即一合相亦不可见,则自可于无相中见真相,亦即见“本来面目”矣。

    六、立“无生灭观”,以破生灭(死)障,而遣生灭(死)执。人生于天地间,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即生即死,“死生不二”,一而已矣。如此则自可以之破生死观、轮回观、涅槃观矣。藉以改变一般人的生死观与世界观。

    七、立“无知见观”,以破知见障,而遣知见执。人之所以有利害观、是非观、得失观、毁誉观等,总皆“思想”为之祟耳。并可由此为起点,而破世界之“思想战”!故老子力主“绝圣弃智,绝巧弃利”,使人皆归真返璞,复归于婴儿,藉得其“本来面目”,即与“真我合一”,而“天即是我,我即天”也。此乃新旧思想皆破之“世界思想观”,并可用以反对形式主义、教条思想。

    八、立“无人我观”,以破人我障,而遣人我执。众生即我,我即众生,民胞物与,人溺己溺,则我与众生一矣。我与众生无别,则“天下一家,世界大同”之基本思想,可以由此而建立矣。

    九、立“无时空观”,以破时空障,而遣时空执。万古时空归无极,无今无昔复无空。时空不立,今古不立,有无不立,是非不立,外宇宙不立,内宇宙不立,中宇宙亦不立。尽古今彻乾坤为一“无尽道海”!大矣哉!尽观止矣!自老子以来,元人言及此也。

    夫身在瓮外者,方能运瓮;身在天地外者,方能观天地;身在宇宙外者,方能通宇宙。“看山须从天外看,求神不向庙中求”,即是此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亦是此理。透出乾坤外,方识乾坤理!更是此理。贞一用二,贞有用无。圆而不方,行而不已。直至不为物惑,不为天惑,方能真见性,方能真证道。

    世多谓余深于道,独得丹家之秘要,亦深有得于禅佛之神用与易道。实则余“一无所得也”,“叩其两端而竭焉,空空如也”。以空空如也故,藉得栖身,藉得安心。不然,满街都是圣人,满街都是博士;肥遁之不暇,岂敢妄逞口舌哉?今之为此《道德经圣解》者,实不得已也,在欲藉此以自遁,且余不但身在瓮外,且亦心在瓮外。故能运转进退自如,虽无颜子之“箪食瓢饮”,而“乐亦自在其中”矣。以余于生死寿夭毁誉得失,早已不动心矣。且以其所传者,无不道在其中也,而亦易在其中也。孔子不云乎:“朝闻道,夕死可矣。”余又何憾!

    昔宋叶梦得氏曾谓:“伏羲、神农、黄帝,至于尧舜,世相传者,不出乎《易》;质诸老氏,则与《易》异者无几。”余故常语人曰:“究老子,宜先通乎《易》;不明《易》之全体大用,便不足以参究老子;不通《易》,无以通老子,望其门而无入也。”何谓道? 宋邵康节谓:“《易》不云乎:一阴一阳之谓道。”庄子亦谓:“易以道阴阳。”丹经亦曰:“除了阴阳道不成。”正余所谓:“丹家有物先天地,乾坤一掷亿万年。”老子不云乎:“万物负阴而抱阳。”此最宜体认,道在斯矣。《老子》全书,无有不合《易》者。宋邵康节有云:“老子为知《易》之体,孟子为知《易》之用。”余亦尝进而谓:“老子为得《易》之神,孔子为得《易》之髓,孟子得《易》之用,邵子得《易》之体,周子(指濂溪)得《易》之几。”无逸子闻之曰:“富矣哉,其言乎!千古来,无人能见及此,乃尽天地一只眼之论也。”其言甚当!否则纵有独见,亦无足取。明哲之士,专家之徒,多若过江之鲫;余岂敢自是其是,而妄非人之是哉?各是其是,而亦是人之是,两存之或皆并存之,俱是矣,亦无论。否则自犯前举之“无道观”以破道障,与“无知见观”以破知见障矣。执于道则死于道,执于知见则死于知见。透出宇宙外,不落时空中,方能自在逍遥,而有少分相应,而得 “自心解脱”与“自性解脱”矣!说无说,序无序,是为序。

                                            一九八三年六月吉日文山遁叟病中于文山精舍


                                              前 言


    《道德经圣解》一书,世人多谓为“自有老子解本以来,一部‘超迈前古,横绝当世’之空前老子解本”。查《老子》原书凡八十一章,遁叟除逐章考证注释,重新句断原文,以张圣义,藉明圣功外,复奠以“参证章旨”一文,以补其神髓之不足。因是全书共得一七五章圣解。详考其“参证章旨”诸文,共凡九十四章,所举无不言言见道,直彻天人!上承羲易,下开万流;字字真机,圆融见谛,而一归于“道”。凡所著新义,正如无逸子所谓:“斯书实能开二千余年来前人未开之口,下二千余年来前人未下之笔!藉能畅阐心法,传万古不传之绝学。”平心论之,实不为过。或谓斯书不应只作为《道德经圣解》读,而应作为“道统圣脉”与“大易圣解”读,良以老子深于《易》者也。

    遁叟尝谓:“老子深于《易》,尤深于‘归藏易’。”并常谓: “孔子于《易》法乾,老子于《易》法坤。”又谓:“孔子得《易》之髓,老子得《易》之神。”续又谓:“孟子得《易》之用,邵子得《易》之体,周子(濂溪)得《易》之几。”夫体可状可言,而神无形无名。遁叟法“老子易”者也,故其于世间法,亦常自谓:“独背时趋,无能迎合新潮。”其实在内心观念里,常谓:“宇宙如圜 (○),周而复始,始复返终,无始无终,无新无旧。周而复始,始复返终者,为一大循环,为一大圆周(○);即新即旧,即旧即新,且复如循环之无端,不可纪极。其要在能善体之,而善悟之耳。”其所开示,一言一语一机一窍,无不可破众生之惑,而启万世之迷也。此对孔老二圣“法易之异同”及其神髓之指点,千古来无人道及,以其自得之也!自得于心,自得于道,且复具有前修也。

    夷考《老子》全书,以道为体,亦以道为用,其所谓德者,道之德也,所以辅道之行也。可融通百家之心法,而合万流之玄要。纲举目张,体用兼赅,自宇宙万物以至伦常日用,自先天后天以至阴阳变化,无不以“道”一以贯之。“先天而合天时,后天而天弗违”,中天地而合中道,无存而不在,无用而不宜,非但为玄理派哲学书,且亦为实用主义派哲学书,唯能通而用之者鲜耳。由老子之“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即可证之。遁叟斯书,无论其言道言德,言事言物,言虚言玄,言义言理,无不切合老子斯旨。得其窍要,不但尽人能知能行,且复易知易行,惜世人莫之知莫之行耳。即知即行,即行即知。彻其“活法天机”,不死于文字章句下,而以之修道,以之立德,以之养生,以之应世,以之明心,以之尽性,以之圣化其人生,以之神化其人生,无用而不当。进而自与天合 _一,与道合一矣。岂只燮理阴阳,旋转乾坤,化育万物,参赞天地而已哉!且可直与先天地先宇宙化而为一矣。

    老子不云乎:“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注:各本作‘可以为天下母’,此据遁叟圣解本改正。范应元本及王弼本同,详参圣解本二十五章注)。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老子于同章又曰:“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注:参同上章)此“先天地生”,而“可为天地母”者,正是老子之所谓“道”也。道既先天地生,当亦先宇宙而存在矣。鹤林寺僧寿涯不亦云乎:“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物主,不逐四时凋。”此完全受“老子道”之影响,而有所悟有所见也。老子未言“先宇宙”而遁叟言之,其道一也。由“先天地道”,而体会出“先宇宙道”,其“心境”与“悟境”一也。遁叟认为:“先天地之学”与“先宇宙之学”,心也,神也,玄妙莫测,感而遂通之“灵感”也。与三教圣人玄修有得之千万种变化莫测之“自在神通”也。亦即人人本自具有之“自性神通”!修之即得,不修则不得也。圆机之士,分合皆可,非禅宗所谓“向上不传”也。

    《道德经圣解》一书,除上述与世人异,并言人之所未言,明人之所未明者外,即为其将全书取精撷华,而系统地归纳为二十四大原理原则,纲举目张,以昭示于世人,使知有所守,有所法,大无或遗,小无不备,千古来未之有也。兹特为归纳而分举如下:

    1.乾坤原理,2.宇宙原理,3.自然原理,4.无为原理,5.循环原理,6.天道原理,7.相对原理,8.玄同原理,9.生生与唯生原理,10.守中与养中原理,11.用反与反用原理,12.用无与无用原理,13.用虚与虚用原理,14.玄牝原理,15.性命原理,l6.返璞还醇原理,17.归根复命原理,18.清虚静定原理,l9.无我无争原理,20.非兵非战原理,21.无事无治原理,22.君学圣学原理,23.圣功神化原理,24.先天无极原理。

    此外,如修道修德心法,养性修真心法,长生久视心法,道化人生与道化世界心法等等,无不彻肤见髓,自著心传。且凡有所见,要皆不求与老子合而自然合,不求与老子同而自然同也。

    昔苏子瞻赞子由《老子解》一书有曰:“使战国有此书,则无商鞅韩非;使汉初有此书,则老孔为一;使晋宋间有此书,则佛老为不二。不意老年见此奇特。”而深叹为观止矣!故无逸子直认:“《老子》为万世不朽圣典。”并曰:“赵普谓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若于《道德经》,通其片言只义,亦可以为帝王师,为万世法。”吾于《道德经圣解》一书,校读既究,对于子瞻与无逸子二先生言,亦深具有同感焉!彼二子如得读遁叟斯编,其赞叹不知又为如何矣!

                                            一九八三年六月曹哲士于文山精舍


                                       提 要


    本书凡三卷,湖南邵阳文山遁叟萧天石著。卷上为《老子圣义阐微》,卷中为《道德经圣解》,卷下为《老子圣义阐微附参文》。本书据自序署为一九六五年春三月,则全书之执笔当在是岁以前,迄一九七八年夏七月,历年凡十余载,时作时辍,始告杀青,其费力之大,可以想见矣。卷上首“老子新传”,于新传中不但可概见老子一生史实,尤可探得其学术思想;较司马迁之《老子本传》,与《神仙传鉴》中之有关传记,远过之矣。次为“老子圣义阐微”,再次为“道德经指玄----三宗与九观法要”,四为“老学与易学”,五为“老孔二圣法易之异同”,六为 “黄老学与老学”,七为“老学与禅宗”。文仅七篇,各篇中无不有其独造之妙,直所谓多有能“契二千余年来前人未契之心,启二千余年来前人未启之迷”!于《道德经圣解》八十一章中,所发抒神思之奇,玄想之妙,与传不可传处之奥,则尤见其然! 于博览百数十种老子名注中,确为不落古人窠臼,匠心独运,别出新裁,得未曾有。

    《道德经圣解》一书,采河上公八十一章分章法,而未用其章名,以便于读者之参究计耳。字句与坊间通行本小有出入,故又可称之为《道德经》定本。凡异同处,于注释中概有说明。全书各章正文后,均有注释;注文与正文用不同字体区别之,藉资醒目。紧接注释,即为本书各章之圣解。如经文第一章圣解凡四节,计为:“总阐大道纲宗第一”、“分阐有无第二”、 “通其分为一第三”,最后殿之以“参证章旨第四”。其经文第二章圣解凡三节,计为:“总破名相对待第一”、“继阐大道功用第二”,最后殿之以“参证章旨第三”。其余类皆如之。

    《道德经》八十一章经文后,各有“注释”,以考释章句文字,使人易读。注文之后,各有“圣解”,以总阐宗旨,一至三篇不等,且各为“标名”以定全章“纲宗”,藉之以为中心思想,使解说无所或离。最后殿之以“参证章旨”,间有一篇不能尽其意者,再为增撰“补参章旨”一文,以期老子圣义无有或遗也。综计全书圣解与参证章旨文,共凡百八十有二篇。且其行文思想,无不即道即德,即德即道;即体即用,即用即体;道德不二,体用亦不二。且复能即道德而超道德,即体用而超体用;即天地而超天地,即世间而超世间。而使“老子道”,确乎博大无极,高明无极,悠久无极,神化无极。全书立论解说及其章法与形式,无不与千古来注家异,谓之能一新世人耳目,实未为过也。古德谓:“熟读老庄千百遍,自能超圣又超神。”读斯书竟,尤易有此会心也。

    本书卷下,为《老子圣义阐微附参文》,有供参证之要,唯视之为附录可也。其要者如“老子评述举隅”、“老子评述纠谬”、“历代老子评述杂记”,及“东方哲学与老子哲学”等,均不可或忽者也。

    遁叟深于《易》者也,尤深于道家易学,神于丹家易学。尝谓:“老子得《易》之神,孔子得《易》之髓。”其言与邵康节先生之“老子知《易》之体,孟子知《易》之用”尤为妥切。又谓“《老子》五千言,虽未一言及《易》,然实无一言不与《易》合”。今综观先生全书解义,亦无一理不与《易》合者;入乎《易》,而又能出乎《易》:未明言《易》,而又言言合《易》,此其所长而又与众解异者也。历代解家,皆自拘于门庭,执于知见,泥文滞义,死于句下而不能化。故多困于一偏一隅,死于时空,不能圆全周至,而得其真。凡所解者,道家谓之合于道,儒家谓之合于儒,法家谓之合于法,佛家谓之合于佛,兵家谓之合于兵,纵横家谓之合于纵横,神仙谓之合于神仙,而道教则更奉之为教祖。且无不“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守之可以圣,用之可以神”,尤复能“一义常含千万义,万世用之万世新”也。夫老子之道,与天地准,如“易与天地准”然。且道先天地生,尤复生天生地生万物。故能冒天地之道,而通百家之要,且又能超宇宙而独存,超时空而神化。

    遁叟之圣解诸章,亦概能“独超文字求新义,能于言外见真章”,而使“道通天地外,不在有无中”,与百家合而不合,不合而合。正老子自谓其道大,故似不肖,实则无不“肖而不肖,不肖而肖”,切不可执迷而不悟,心死而不活也。故斯解不但能圆通百家,贯串万派,且复能“通其分为一”,而自然神化,自成一家言也。

    遁叟为人,朴实无华,自少至老,无书不读。于主编此《子学名著集成》之前,曾审订主编《道藏精华》十七集,所搜罗孤本秘籍则达六百余种之多。次则为《密宗丛书》、《禅宗丛书》、《中国医学名著丛书》及《中华文化丛书》等多种。其所自著者有:《道家养生学概要》、《道海玄微》、《禅宗心法》、《世界名将治兵语录》、《人生内圣修养心法》、《大学中庸贯义》、《大君统.治学》及《世界伟人成功秘诀之分析》、《孙子战争论》、《周易哲学阐微》、《四书玄解》等多种。平生行文,署名亦众,如天玄子、太乙山人、糊涂道人、玄真子、了一子等,随兴而署,不胜枚举,且自亦不复记及矣。

    全书由道德而推及乾坤原理、宇宙原理、自然原理、无为原理、循环原理、天道原理、相对原理、对动原理、反用原理、玄牝原理、性命原理、返还原理、君学原理、圣功神化原理、先天大道原理等等,以及由各原理而衍出之无穷无尽之法则,尤能发千古来前人解老子者之所未解,而一言可为天下法,一字可为万世师者,比比皆是也。


                点 睛(本篇在原版全名为“道德经圣解提要与全书读法点睛”。)


    一、本书之撰著纲旨,壹是以《道德经》为体,以老子心为心,进而复融《大易》与老庄而通之,合老孔与百家而一之。必如此开宗,由之而方见其大,方不失我“中华道统文化”之大本大根之所系也。《易》为诸子百家之源,伏羲之《易》,即文王之《易》,文王之《易》,即孔子之《易》;而黄帝与老子祖坤而法坤之《归藏易》,亦即文王与孔子祖乾而法乾之《周易》。体虽有异,而用则大同;法虽有异,而本则不二,其同归于《大易》“絜静精微”之旨则一也。详参本书“老学与易学”、“老孔二圣法易之异同”及“黄老学与老学”三文,即知老子之教与孔子之教,实二而不二矣。《易》不云乎:“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分之中,有其不可分者存焉。至其极也,不但老子之教与孔子之教为不二,且与伏羲、黄帝、尧舜之教为不二;辞虽有异,而旨则大同;用虽有异,而道则大同。同不同之谓大,解不解之谓圣。切不可食古不化,为古人所奴,而不能自破藩篱,为“透网金鳞而不滞水”也。

    二、昔唐相陆希声赞老子,略谓:老子之先天地,本阴阳,推性命之极,原道德之奥,实可与伏羲之画八卦,象万物,穷性命之理,顺道德之和,同其原。老子察《大易》七八之正,致柔守静,而统之以“大”,可与文王观《大易》九六之动,贵刚尚变,而要之以“中”通其宗。老子拟议伏羲,弥纶黄帝,冒天下以道德之化。实可“与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导斯民以仁义之教”合其权。伏羲、文王、孔子,乃圣人之极也。而老子无不变而通之,化而用之,研至变之机,察至精之归,斯可与言“至神” 者矣。是以景迂生不云乎:“伏羲、文王、周公赞《易》之后,唯老子得《易》之变通屈伸,知柔贵虚,务应而不务得,殷勤以立言,幸此书之存也。”叶孟得直谓:“伏羲、神农、黄帝,至于尧舜,世相传者,不出乎《易》。质诸老氏,则与《易》异者无几?” 余故曰:此中华道统所系之大本大根也?岂可忽乎哉?

    三、本书首冠以《老子圣义阐微》一书,次方列《道德经圣解》者,以其应视为全书之画龙点睛书。不由斯书入手,即读万年老子,仍是死读老子者,无以异于人,无以出乎老子藩篱,仍是文字汉。孔子赞老子,称其不可知也“犹龙”,以老子“道” 之变化莫测,神化莫测,隐显莫测,正反莫测!如能为世人所测,则以孔子之圣,不致叹其“犹龙”也矣。且老子书之“道极万世之统,德通百家之要”!自三代遗文以下,无有能外其道者,亦全在斯书之传。详参穷究,全书实可自成一书。指前人未指之玄,发“三宗九观”之要;通《大易》与黄老为一家,阐禅佛与老学为不二。别树心法,独标玄义,虽发千古来先圣所未发之旨,然无不为千古来先圣所欲言而未言之义。以此心同,此理同,故“此道通”,而“此心亦通”也。世人如不欲“死于老子脚下”,而欲使千万世来者,修之亦能有“犹龙”之成!群相与不愧为“老子之徒”,则余之为斯书之传,亦云幸甚矣。

    四、古圣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故儒释道三家不相为谋,诸子百家更各自为说,不相为谋矣。如能以“道”大同于天下,不使异端,终为异端,而“通其分为一”,则虽百家,亦莫不可大同也。圆机之士,万物皆备于我,万理皆备于我心,分合皆可,中和之极,至一之极。至一则无二,无二则无争矣。名当其道,义当其性,事当其能,法当其分,而各安其性命之情,则天下自“大定于一”矣。且至其究极,不一亦可以为至一,以有道存乎其间也。

    五、余早岁在《大君统治学》一书中有云:“夫心在世外者,方能应世;身在瓮外者,方能运瓮;身在道外者,方能弘道;心在经外者,方能通经。”吴稚晖老人过青城时,见而深许之,谓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者是。故欲得“真老子”,不可死在《道德经》之语言文字章句下,然亦不可离《道德经》以说教。然总以置心于老子道外以观老子,方为至当。余常谓:“身在天地外者,方能观天地;身在宇宙外者,方能观宇宙。”欲通造化无形外者,非心超造化无形外不可,欲超老子而观老子,则切不可死在《道德经》章句下,方能神而明之,通而用之也。本书扩大老子藩篱者,其“圣义”亦即在此。以其最高圣义,本来无所不包,大彻宇宙,而小不遗一微尘也。即道即宇宙,即宇宙即微尘,即微尘即世间,即世间即道法。一而通之,契而合之,则其用无穷矣。

    六、本书既融《大易》与黄老学而通之矣,则老学与禅宗,自可体同之,圆而通之,合而参之,化而一之。一以贯之以为体用,则自可道佛无碍,禅道为不二矣。且“老子道”之与“禅佛教”,其行文遣辞,自可大而同之,“通其分而为一”也。佛谓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天玄子谓“一切众生,皆有道性”。故尽人皆可成佛作祖证道如如也。我佛又谓“如来以一乘实相之法,运诸众生,到涅槃彼岸”。亦即证道果也。法性与佛性与道性,一而已矣。性体在宽成宽,在狭成狭;在佛成佛,在道成道。韩愈之“牴排异端,攘斥佛老”,未能大而化之,通佛老与孔子而一之也。佛家之有禅宗,亦犹道家之有丹鼎派也。丹鼎派简称曰丹宗与仙宗,道家之精微,尽萃于斯,与禅宗之于佛家无别。禅宗为佛之心宗,主以心传心。释迦拈花,迦叶微笑,即得“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法门之授受,自如来付嘱迦叶为第一祖,二十八传而至达摩,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宗。梁武帝时泛海至广州,止嵩山少林寺为东土初祖,传法印可为第二祖。直至六祖慧能,显不识文字相,而广开顿宗法门,五宗七派,极千世之盛,佛光普照,度尽天下苍生。且其道迄今不衰,复将广被“无尽世界”,度尽无尽众生于无穷苦海!不亦懿欤盛哉!以“六祖道”与“老子道”,归根究底,二而不二。一切万法,不离自心自性,自道自生,一而不二也。

    七、昔余于“老学与禅宗”心法中,曾假玄玄丈人之言曰: “以吾观之:老子道高于禅宗道远矣。”除于从根切实指点其心法外,并指出其“相互会通”之大要处凡十三,末并指陈其“互异处”以为“剩语”。能了“本来无一物”、“何事惹尘埃”,无则大同矣!大而同之,同而化之,化而通之,通万殊为一,一复归无!无分别相,则无争矣。总之,大道一而已矣!无而矣!岂有多哉?不但禅与道不可分,佛与道又何分哉!直至一亦不立,则自“玄同”矣。“玄同”,则合于余所倡之“老子道”、“玄同宗”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其义无穷,而其神可与宇宙精神共往来矣。

    八、本书《道德经圣解》,系采河上公八十一章分章法,而未采用其章名。古本无章名,后人名标章旨,以定纲宗。余则更详为分别,用张圣义。其“参证章旨”一章,则系以指点功夫为主。道功、圣功、心功、性功、神功,以修道德故,故除指点理论外,对于道家功夫,无不尽焉。或明言,或旁指,或暗渡金针。唯有须用参悟功夫,方能得其门径,以所传者,全系上上乘道法与口诀,用渡上上根人。须知《老子》一书,全书五千言,言言是道,字字是功夫。其会否全在自己用心参会与领悟而已。老子自云:“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道流!于此书切实参会,勿错过一机,勿错过一语。

    九、本书解老子,为千古来唯此一家之特异解法,章章节节字字,均宜仔细参会,切勿囫囵过去,致入宝山而空回,则幸甚矣!须知“法在自心头,密在自心头”。悟须自悟,知须自知,解须自解,得须自得。

    十、本书全书除老子《道德经》仍为八十一章,并分章为之注释考校外,各章并为之总阐“宗旨纲宗”与“参证章旨”一文,纯传老子大道与心性修持功夫,此为千古来得未之有者也。因此增订,总计全书共得一六五章(节),校之八十一章本,远为详尽而无余蕴矣。于焉而可以圣,可以神,可以化,可以参天地,同宇宙,与道合一,而变化无方,生生无息矣。此为自有《道德经》解注本以来,未之有也。

    十一、本书卷三为“老子圣义阐微附参文”,藉以贯通“圣义阐微”而归于一致。首论“东方哲学与老子哲学”,殊多新探,为研究东西方哲学思想之异同者,所不可不比较观之也。

    十二、其次为“老子评述举隅”,与“老子评述纠谬”,及“历代老子评述杂记”三文,共选刊自景迂生以下凡八章,均为历代深究老子有得之硕学名家之遗论,而为坊间难得一睹之“凤毛鳞角”之言,汇而出之,以供万世后人之参证焉耳。余欲无言,在读者于其中善自体认也。

    十三、校雠之事,自古为难;手民之误,而今尤甚。本书最初于“中国子学名著编修会”中,本设有专司;唯以当时由于基金会之不识此中艰苦,致校者为争取出书时间,未能三校四校,以求尽善尽美。余于百忙中又未及亲校,以致无可挽回矣。初版随同百巨册全书赠送于海内外各大图书馆者已矣。兹值斯书重版伊始,幸经道友刘寄生博士,自愿亲自校读一遍,其功不可没。唯以于万忙之中,遗校未及者,在所难免。夫人曹哲士,又亲自将全书原文逐句逐字点校一遍,手披原书,口诵原文,无一字之或遗,遇有疑难,再事考校原书原文,一一厘正;斯书或得觅无失矣。余适在大病后未死者几希之中,未能亲自代劳一二。愧感交集,不能不志数语如上,以示不忘耳。

                                        一九八三年六月六日岁次癸亥遁叟书于文山精舍


                                     卷上 老子圣义阐微


                                             自 序

    老子《道德经》一书,上承五千年道统正脉,下启亿万世圣教心传。言其体,则博大精深,浩瀚无涯,虚无湛寂,圆通无碍。言其用,则物我同彻,内外双融,理事兼赅,体用咸宜。言其学术思想,则穷极宇宙造化之源,包举天人一贯之道,超越一切而又能涵盖一切,陶铸一切而又能终始一切。确为千古明灯,万世圣经。故古哲谓:“三日不读《道德经》,即觉舌本强间。”又谓:“读孔孟书,可以圣化;读老庄书,可以神化。”惜以其造道玄微,揭义高远,文简辞古,理奥旨幽;左之右之,无不通之;正之反之,无不合之。致二千余年来,除章句之校勘训诂注疏考据外,鲜有能得其血脉与全旨者!大抵不泥于辞,即失于义;不偏于此,即误于彼。或蔽于虚无,或误于玄妙,或执于阴柔,或滞于空寂。

    尝试观之,韩非之解,谲而不正;河上之言,玄而不经;辅嗣之注,精而不赅;葛玄之说,杂而不纯;等而下之,更无论矣!不溷于儒即溷于佛,不溷于神仙之道,即溷于方士之术。就使注愈多而道愈晦,解愈众而理愈涩,肤识曲笺,因托附会,纷歧百出,面目全非。于焉群相误认老子为坚瓠之不可食,因愚误愚,以盲引盲,而犹沾沾自得,良深浩叹!实则《道德经》五千言,裁成辅相,因物与合;大无不包,小无或遗;无形无迹,而无与不化;无方无所,而无适不宜;冒天下之务,通万世之变,岂可以一隅之学方之哉!

    大凡治子学之要,宜先求其全体大义,了然其学说之整个思想体系,而有以贯通之条理之,方不致支离破碎,会此失彼,得一遗万。校勘训诂,得其最初入手门径耳。释字解句,亦只是其义理之一枝一叶耳,不能深入其堂奥,彻悟其心法,欲其求能居中应圜,纲举目张,循流逐脉,左右逢源,不可得也。历来子学名家,大抵对于会悟体证与条理贯通功夫,多所未逮;自汉唐而后,群重传经之学,致老学圣义不彰久矣。即有治老者,亦未能尽舍门户之见,解师承之缚;故鲜详密精审,曲尽其妙,陈义高明,造端宏大,深得老子骨血,而契其神髓之作。至若创阐新义,超乎象外,能发前人之所未发,得前人之所未得,即老子而发扬老子,即老子而光大老子者,更为历数千百年难得一见之事矣。

    夫注书之要,不难于独出新裁,而难于创见高明;纂辑之要,不难于采摭淹博,而难于抉择精审;解阐之要,不难于章句训诂,而难于融通条贯。若徒事搜残辑逸,而欲炫渊博,便等类书;陷于泥古不化,而欲广述学,只同笺疏。无戛戛独悟之神思,无深造自得之默会,而就字解字,就句解句,断章取义,袭古剽今,无益也。质直言之,注书实难于著书,著一部千古名著易,注一部不朽名著难。故庄子曾慨乎言之曰:“万世之后,而遇一大圣,知其解者,犹旦暮遇之也。”大凡能见古人之所能见,解古人之所能解者,不足为奇。须能见古人之所不及见,解古人之所不及解,悟古人之所不及悟,断古人之所不及断者,方足为上。而尤贵乎能使我与著者为一:心通为一,神通为一,意通为一,理通为一,且不求合而自然合,不求一而自然一,方为上乘!方可谓为著者知己,方足昭垂后世。唯欲至此境地,殆万不得一。故《老子》一书,二千余年间,解注考校训沽译述,与乎泛论之著,千有余家,可观者亦几达百余家,然大抵皆一得之论者多,而能圆融条贯,浑然无隙,入赤水而得玄珠者寡,良有以也。

    窃余自束发受教,随父读经史,及长转参老庄,先君命先读白文百谝,自求解悟,俟有所得,方可渐及注家;切忌拘泥前人窠臼,死于义下。每焚香默坐朗读,久久辄有所会。及泛阅汉唐以来诸家解本,便病其驳如,而多有不恰处。然三十余年间,总一语噤不敢吐。初也虽觉其各有不恰处,然拈不出其所以不恰,及如何方是所以恰来;后力求以吾心应老子心,本老子心会吾心,迄乎深造玄微,参诸五千言,无有不是,方始言下顿悟,豁然开朗,不陷于浅薄之境,不蔽于一隅之说,而取之左右逢其源矣。

    解书之最上乘原则,在以经解经,以子解子。本此原则,解老子亦然,宜以老子解老子,而切忌以己意解老子。以己意解老子,是使老子合我也,以老子解老子,是使我合老子也。故不熟读老子千百遍,深入默契,通体朗畅,复会参诸家注解,反复循证,明辨得失,进而寻其微旨,撷其精义,融而通之,神而化之,又曷能使我与老子为一?不能为一,则解来解去,总属隔一层,又曷能得真老子?以道观道,则不失道;以物观物,则不失物;以老子观老子,则不失老子。千古来硕学名家,自韩非、河上公、王弼以下数百家解者,虽各有独到之见,一得之解,要皆所失者多;使老学之圣义,不能昌明于天下万世者,以此。

    夫《老子》之为书,以自然为宗,以大道为体,以天地为炉,以万物为化。其内修也,以清虚谦退自守,以柔弱卑下自持,以恬淡寂静自适,以归真返朴自颐。其应世也,以无为为大为,以无用为大用,以无治为至治,以不争为至争。广大精微,本末备具,与时推移,因物变化,综三代之统,赅百家之长。故世谓:用其糟糠,可以“内圣”;用其皮毛,可以“外王”。庄子所谓“尘垢秕糠,犹将陶铸尧舜者也”!

    《道德经》一书,实足以当之。故孔子见老子,便盛称其不可知犹龙,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缯。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耶!”旨哉其言也!夫孔氏之学,乃与人为徒者也,故能入而不能出;释氏之学,乃与神为徒者也,故能出而不能入;至若老氏之学,则为与天为徒者也!故能超世独立,能入能出,能用能藏,人神合一,而复归于天。惜乎后世,除庄子外,继起无人,而解者又未能发扬光大,彻其神髓,可不痛哉!

    《老子》之所以难于解悟者,主在其无论说道说德,说理说教,均是从最本源处、最玄妙处、最高明处、最博大处立论;所言无不是最上一乘圣义,无不是超然物外,游心于虚无有之乡,独与宇宙精神往来。故其为道也,万化玄通,深不可识;隐显无间,精圆绝伦;天机神理,高妙莫测;体用一源,浑合太虚。以天人为一体,以死生为一条,以本末为一环,以可不可为一贯;解其桎梏,遗其象迹,同万殊而通其分为一,莫穷其始,莫究其终。如此,又曷可望世人之尽人能悟其言外之道,得而知解也?设尽人得而神会之,得而知解之,则即失其所以为《老子》;而庄子亦不致盛赞其为“古之博大真人”矣。故《老子》一书,非大智慧人,不能究其义;非大学问人,不能穷其理;非大彻悟人,不能通其道;非大有为人,不能宏其功。只辞单义,类能极诸圣功,片言半语,皆可臻于神化,至其拨乱反正之功,平治天下之用,则实乃其土苴绪余矣!

    《老子》五千言,其影响于我国文化学术与人民生活思想及政治者,至深且巨;其在世界上之学术地位,尤备极崇高,译本之多,除《圣经》外,便首推《老子》;其中英译本即达四十余种之多,由此即可想见其盛矣。兹特本三十年沉潜研索之所得,纂著斯书,推阐其圣义玄理,论述其整个思相体系,无一不以直彻老子本意为主,凡自得于心者,虽间及于不传之旨,要皆为老子血脉,用明圣道。不少处,阐千古来前人未及阐之道,解千古来前人未及解之义!所说不尚墨守,不泥门户,不堕空疏,不事抵排;务求精审而切实用,超人道而入天道;建立共是,而立于不可破之境。既不欲以章句误苍生,亦不愿以文言惑天下;因道弘道,即德明德。义不拘于今古,理不失于贤愚,气不困于雕琢,意不竭于局促,务求内足以化己,外足以化人,小足以化俗,大足以化世。俾老子之道德言,能大行于来兹,而进世界于大同,登人类于圣域也,是则作者所馨香祈祷者也。

                                        一九六五年三月二十日于石屋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