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火焰的八神实力:单田芳评书精萃《连环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5:15:38
 
 
第一回 抗清军父母罹难 救弱女男儿挺身
  
  明朝末年,朝政腐败,民不聊生,各路义军风涌而起,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帝吊死煤山。大顺政权刚刚建立,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就引清兵入关,李自成兵败身亡,农民政权被扼杀于摇篮之中。
  清军长驱直入,所过之处烧杀劫掠,以残暴手段建立大清帝国。
  国人不堪蹂躏,纷纷举兵抗击清军。然而,大浪淘沙,鱼目混珠,不少地痞无赖,以反清复明为名,行巧取豪夺之实,相互残杀,战火连绵,百姓如陷汤火,苦不堪言。
  且说河北沧州大槐庄,有一农户姓窦名保山,娶妻邹氏,生二男一女,长子名大敦,次子名二敦,女儿名晓春,一家五口靠种田度日。虽说家无财产积蓄,靠辛勤劳作,日子还算混得过去。
  众所周知,沧州乃中国武术之乡,武林高手、侠义之士,不胜枚举,窦保山便是其中之一。他自幼便学得了一身好武艺,拳腿出众,棒棍精通,其中最擅长的是螳螂十六式,经过几十年的苦心习练,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因此,远近驰名,无人不晓,武林中赠他个绰号--螳螂王。
  话说窦保山长子窦大敦已长成二十岁的小伙子,随父学艺十余载,刀、枪、棍、棒无所不能;十三岁的女儿窦晓春也从小习武,善使双钩,名传乡里。尤其是二儿子窦二敦,生得虎背熊腰,胸如铁扇,身似铁塔,膂力过人,肌腱发达,仪表不凡,气宇轩昂,且又聪明好学,十六岁时,其武功便与其父不差上下。他为人忠厚、性格爽直、讲究义气、刚正不阿,与其父一般,有股子宁折不弯的倔强劲儿。平日里,他寡言少语,不尚谈笑,加之长得豹头、环眼、狮子鼻,面如蓝靛,手似铁钳,真像泥塑的金刚,钢铸的太岁,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他娘邹氏,颇懂星相术,常对丈夫说:"二敦性刚毅,话语迟,相貌不俗,早晚必成大器,或许还能靠他改换门庭哩!"窦保山也赞同此言,更加偏爱二敦,除全力传授二敦武艺外,还节衣缩食供他读了几年书。
  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在望,大槐庄的乡亲们满怀喜悦,等待收割。为了免遭兵匪洗劫,他们自行组织了护青保良会,一致推选德高望重的窦保山为会长,窦保山也不推辞,把全庄的中壮年男子都编了队,轮班巡逻放哨,日夜防范。
  庄东头的奶奶庙便是他们的议事场所。庙里的那口大钟,用来报警召集人马。窦大敦、二敦和晓春都参加了保良会,大敦负责保护庄稼,二敦专管守卫村庄,晓春跑里跑外通风报信。
  果然,不久这里闹了几起匪乱。窦保山率众奋力迎战,匪徒不堪一击,多数被擒获。粮食毫无损失,颗粒归仓,乡里人十分感激窦保山。正当庄上人高兴之际,六月下旬,成群结队的难民逃过来了,携儿带女,哭天嚎地。窦保山看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便允许难民进庄,给他们一些方便。窦保山十分关心时局的变化,向难民打听沿路的见闻。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你们还护什么青?保什么良?清兵已过关,马上就要到了,听说一色都是马队,铺天盖地,碰着的死,挨着的亡,就凭你们这百八十人,岂不是螳臂挡车!赶紧打点行李跑吧,不然,性命难保呀!
  这天,窦保山正在奶奶庙和乡亲们议事。忽然,一个庄客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不好了,清,清兵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只见窦保山横眉怒目,霍然站起,手握刀柄问道:"有多少兵马?""大约三四十人,都是骑兵,押着三辆骡车,车上装着箱柜,还绑着几十个年轻妇女。"
  窦保山听罢,双眉紧锁,怒火中烧。众庄客有的说:"走!干掉他们,把姐妹们救了。"也有的说:"少管为好,免得烧香引鬼。"众人七嘴八舌,争执不下。
  正在这时,庄外突然响起火铳的声音,"嗵!""嗵!"接着是一阵骚乱,马蹄声、呼叫声响成一片。窦保山毅然把刀一挥,带着众人跑出奶奶庙。走不多远,迎面碰上了窦二敦,只见他身后跟着一群壮汉,还押着三辆骡车,十几匹全副鞍镫的高头大马。窦二敦大步流星走来,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铡刀,刀刃上沾着血迹和几绺头发。
  窦保山急切地问道:"二敦,这是怎么回事?"旁边一个叫二柱的青年抢着说:"窦师父,这一仗打得太痛快了,二敦弟领着我们先包围了那伙清兵,一顿火铳,就把他们的领头给撂倒了。清兵慌了手脚,扭头便跑,二敦弟挥舞铡刀左右开弓,把他们杀得七零八落,尸横街头。"说罢,自豪地用手一指,"这不,缴获了十一匹大马,还把姐妹们都救了。"
  "你们把清兵都杀光了?"窦保山不相信地问。
  二敦说:"没有,跑了十多个。"
  窦保山沉吟良久,说:"只怕清兵不肯善罢甘休,定会派兵前来报复不可。"大敦说:"兵来将挡,水来上掩,事到如今也只好豁着命干了。"
  窦保山点点头,叫二敦把得救的妇女领到庄里,分散到各家各户。从这些妇女的口中方得知,沧州府已被清军占领,沿路乡镇十室九空,百姓死于战乱,不计其数。清军粮草不足,见物便抢,不从就杀;少妇女子更是他们猎取之物,就连六十岁的老妪和刚懂事的女孩也未能幸免。她们这些被抢的妇女,是准备拉回沧州献给大官受用的,却意外得救了。
  窦保山听罢,心情异常沉重。下令各户加强戒备,又派大敦、二敦带精壮青年昼夜巡逻。初秋,天高气爽,入夜后,满天的繁星,大槐庄的人们却无心赏月观星,家家户户关门闻窗,熄灭了灯光。庄上异常寂静,偶尔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这是保良会的会员们在巡庄查夜。
  二更时分,窦二敦和大哥换了班。为防备万一,他没有回家,来到奶奶庙歇息。他爹窦保山还在庄外巡逻,没有回来。他便一个人躺下。
  这天,窦二敦十分疲倦,放下手中的大铡刀,倒在配殿的土炕上就入睡了,不一会儿就做起梦来。只见清军铺天盖地而来,爹娘尸横街头,妹妹也被清军抓走了,晓春拼命呼救,哭成泪人一般。他勃然大怒,想冲上去搭救妹妹,却双腿如陷泥潭,好不容易冲到清军面前,抡刀便砍,铡刀却变成了麻秸,又轻又软,有劲使不上。一个清兵趁机从背后掐住他的脖子。他想挣脱,可是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他心想这下完了,结果并没有死。这时,突然人喊马嘶,火光冲天,逃难的人群从他身上踩过,压得他出不上气来。
  窦二敦正在做恶梦,突然被人推醒,睁开睡眼,隐约听见庄里哭爹喊娘,鸡鸣狗吠,简直像开了锅。他神志恍惚,不知是梦境还是真的,就见二柱满身是血,拼命地喊道:"清兵杀来了,正在庄里杀人放火,你还愣什么?快走吧!"
  窦二敦这才清醒过来。他顺手操起铡刀,一个鱼跃起身跑到庙外,但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整个大槐庄被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人们四处奔逃,街上横躺顺卧着十几个血肉模糊的人,有的死了,有的还在呻吟。窦二敦的脑袋嗡嗡直响,心如刀绞一般,三步两步蹿到街里,奔自己家跑去。
  二敦家住在庄子尽西头,离奶奶庙有一里多远。他心急火燎地往西跑去,刚越过十字街,迎面遇上保良会的队员汪顺子,只见汪顺子满脸是血,一瘸一拐。他一看是二敦,急忙就喊:"还不往东跑,前边都是清军了!"
  窦二敦一把拉住他,急切地问道:"我爹在哪儿?我哥在哪儿?"汪顺子哭着说:"都被清兵杀了,完了!一切都完了!"窦二敦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欲哭无泪,欲泣无声,他怒目圆睁,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二敦,去不得,去不得呀!"
  一刹时,汪顺子的呼叫声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窦二敦穿过断墙残壁,顶着滚滚的浓烟正往前跑,忽听见有人呼救。他手拢目光留神观看,但见一大群乡亲披发跣足,哭喊着朝东边跑来,紧跟着,冲上来几个骑着战马、手舞马刀的清兵。他们耀武扬威地策马追赶着众乡亲,刀光闪过,死尸翻滚,发出一阵阵惨叫声和狞笑声。窦二敦怒发冲冠,高声吼道:"乡亲们不要害怕,有我二敦在此!"
  他说着,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挥铡刀把清军拦住。一个清兵照着他的头抡刀就砍,窦二敦往旁边一闪,把马刀躲过。接着跳起来就是一铡刀,这柄铡刀足有三四十斤重,"呼"地一声,带着风就砍下去了。只听得一声惨叫,清兵被劈为两半。另一个清军抖枪刺来,二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枪杆,用力往下一拽,清兵"妈呀"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还没等他爬起来呢,二敦又一铡刀,正砍到他的脑袋上。这时,又有一个清兵从身后冲来,朝二敦头上便砍。二敦听得真切,忙使了个怪蟒大翻身,"嗖"地蹿到清兵的马后,手起一刀,把这家伙劈于马下。窦二敦越杀越猛,越杀越眼红,接连左右开弓,"喀嚓""噗哧"又砍倒了四个,剩下两个清兵吓得丧魂落魄地拨马而逃。
  窦二敦这才转身往家里跑去。他不敢走大街,穿宅过巷,跑到自家门首。他"啊"地大叫一声,目不忍睹的惨景,把他惊呆了。五间茅草房,已经烧塌了架,焦梁断柱还在冒烟,满院乱七八糟的东西,鸡、鸭没了,牛犊子不见了,大门倒在地上。
  窦二敦像疯了似地跑进院里,高喊着:"娘!妹子!娘!?"他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回答,便到破屋里东找西看,还是不见人影。二敦又到后院去找,角门旁边发现了母亲的尸体。只见娘趴在地上,两条腿被一根断梁压着,脑后有刀伤,半边脸和下肢已被大火烧焦。二敦猛扑过去,用力搬开断梁,把母亲抱起来,"我的娘呀--!"放声痛哭。
  这场飞来横祸,对年仅十六岁的二敦打击太沉重了。一夜之间,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没有了,父亲战死了,母亲被杀害,大哥、妹子又生死不明。此刻,他五内俱焚,心如油煎,直哭得死去活来,悲痛欲绝。
  这时,街上又响起了马蹄声和呼救声。窦二敦急忙止住悲伤,把母亲的遗体草草地埋在墙脚下,跪在母亲坟前发誓:"娘啊!安息吧!愿您的灵魂莫散,保佑孩儿把哥哥、妹子找回来,给咱一家人报仇雪恨!"说罢,他把脸上的泪水一抹,手提铡刀,冲出门外。不巧,正撞上一队清兵。窦二敦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大吼一声,血贯瞳仁,就像一头狂怒的雄狮,直奔清军杀去。
  书中代言,那些侥幸未死的清兵逃回沧州后,马上报告了巴格彦统领:大槐庄乡众反抗清军,杀死一名千总、十二名弟兄。巴格彦大怒,立刻派出一队人马前来征剿。这支清军约四百来人,得令后马不停蹄兼程前进,天交定更就来到了大槐庄。清军从西、南、北三面向庄里进攻,窦保山为保护乡亲,与清兵展开了血战,终因寡不敌众,惨死在乱箭之下。窦大敦身负重伤,下落不明,保良会的会众大部战死。清军初来乍到,不明底细,不敢贸然进攻,就先在庄外四周放火,然后分批进庄抢劫财物、民女,乡民奋力抵抗,可是赤手空拳,被清兵杀伤无数。幸亏窦二敦住在尽东头的庙里,不然他也是凶多吉少。
  书接前文。窦二敦如同凶神附体一般,与清兵拼命厮杀,一口气砍倒了九个清兵,浑身沾满血迹,左肩也中了枪伤。这时,大队清兵拥进庄内,窦二敦见势不妙,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即腾身越过一家院墙蹿进小巷,三晃两晃,就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清兵道路不熟,天还没亮,追着追着,就不见了窦二敦。他们气急败坏,拿大槐庄泄愤,烧了所有的房子,见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斩尽杀光。
  按下清兵如何行凶不提,再说窦二敦,一口气跑出好几十里,累得吁吁直喘,筋疲力尽,一头栽倒在一片坟地上。这时,他才感觉到肩上的伤口在剧烈地疼痛,舌干口燥,浑身发烧。他想找点水喝,可是四肢不听使唤,说什么也动不了,再加伤疼难忍,一时失去了知觉,昏过去了。
  拂晓后,阴云密布,天空滚动着雷声,一霎时,下起了大雨,昏睡的窦二敦被雨浇得渐渐醒过来。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到不远处有个水坑,便爬过去,把头探到水里,贪婪地痛饮起来。
  窦二敦喝足了水,顿时打起了精神。他靠在一座石碑上,撕破衬衣,把肩头的伤口包扎上,这才透过雨雾向四周观看。在不远的正前方,是通往河间的大道,左右都是庄稼地,自己正坐在一片稀疏的树林里。他一下认出来了,往前走不远就是沙头集,脚下这片坟地名叫刘家坟,前面就是土地庙。他过去经常从这一带路过,也在庙里歇过脚。由于是雨天,又逢兵灾匪乱,四下里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他既庆幸自己逃出了虎口,摆脱了清兵的追杀,又感到十分惶惑,心乱如麻,今后到何处去安身落脚?周围的亲人一个也没有了。他又想起了惨死的母亲、爹爹,不知去向的大哥和妹妹,还有家中那五间房子,十亩薄田,那些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他痛彻肺腑地哭了一阵,咬牙切齿地骂道:"无道清军,我窦二敦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我活着,必报这血海深仇!"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活下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窦二敦咬牙忍痛站起身来,手提着铡刀,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他两眼茫然望着前方,心想天地虽阔,哪里是我藏身之所,兵荒马乱,谁又肯收留自己。窦二敦只好暂时到土地庙安身。
  他从刘家坟走出来,顺着泥泞的小道,来到土地庙前。这座庙不大,既无院墙,又无大殿,只孤零零的一座房子。安二敦推开庙门,一股又潮又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屋里又黑又窄,大概平日很少有人进来,梁柱上挂满了蜘蛛网,神龛上尘上有一钱厚,泥塑的土地爷灰尘满面,还瞎了一只眼睛。窦二敦走进庙堂,迎门坐下,想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可是雨点不住地打在身上。他只好转到神龛后面,发现这里避风又挡雨,足能容他躺下,对于身逢绝境的窦二敦来说,已心满意足。他把铡刀戳到墙上,仰着脸躺在砖地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黄昏前,天晴了,太阳露出了霞光。正在熟睡的窦二敦,突然被踢门声惊醒。他以为清兵抓他来了,霍然坐起,把铡刀绰在手里,屏息凝神,只听得一个哑嗓子的人说:"大哥,没人,把'货'背进来吧!"
  另一个人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庙堂,把一件沉甸甸的东西放到地上。这个人是尖嗓子,就听他笑着说:"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我只说今儿个白出来了,谁知却弄到了'干货'。"
  "可不是吗!"这是哑嗓子的声音,"我他娘的正在沙河堤上发愁呢,一抬头,见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往这边走,那个男的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那个'果实'(少妇,匪语)一侧一晃的,都有点儿走不动了。我仔细一把哈(匪语,看见),发现她牌还很亮(即漂亮),便一个箭步蹿过去,把他们截住了。那个男的吓得直给我磕头,乖乖地把包袱给了我。咱哥们儿岂能空这个,多咱不是做死头的买卖。我给他来了个大开膛,把死尸扔进沙河里喂了王八。这个娘子吓得昏了过去,我刚想跟她玩儿玩儿,大哥就到了,你可真有福哇!"
  "嘿嘿嘿!"尖嗓子冷笑着说,"可不是吗,这就叫飞来凤。这么办吧,今儿个东西归你,人归我。"
  哑嗓子说:"那明天呢?"尖嗓子道:"明天再说明天的。去,到外边给我'把'着点儿,越远越好!""嗯。"哑嗓子很不痛快地答应一声走了。尖嗓子把庙门关上,一转身扑到人事不省的少妇身上,活像一头红眼狼见着羊羔似的,就要解开少妇的衣带。
  窦二敦听得真切,什么都明白了。见此情景,焉有不救之理。他一个箭步跳了过去,怒喝道:"住手!"
  尖嗓子的家伙正欲寻欢作乐,惊恐失色地"啊"了一声,赶紧缩回双手。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条大汉,虎背熊腰,浑身是血,手提铡刀,怒目圆睁,凶神恶然一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退几步,撞到了墙上,战战兢兢地说:"你是人,还是鬼?"窦二敦怒斥道:"你小子瞎了狗眼,爷爷是大活人!"
  尖嗓子惊惧地问:"难道说,你和我是同道人?""放你娘狗臭屁!爷爷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与你这个畜生相提并论!"窦二敦本想教训他一顿,只见这家伙渐渐恢复了平静,冷不丁从怀里抽出一把牛刀,冲窦二敦胸口刺来。窦二敦迅疾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牛刀。接着,他飞起一脚,踢到了那家伙的肚子上。"哎呀"一声大叫,那家伙仰面摔倒,牛刀甩到了一边,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儿。窦二敦顺手将牛刀捡起来,一翻手腕"噗"地一声插进这小子的腰窝里。尖嗓子惨叫一声,四肢抽搐了几下,一挺身子就不动弹了。
  这时,那个昏过去的少妇被惊醒了。她急忙把衣服掩上,眼盯着窦二敦瑟瑟发抖。窦二敦说:"你得救了,快快逃命去吧!"
  少妇呆若木鸡地看着窦二敦,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仍傻坐在那里。窦二敦又重复地说:"你没事了,还不快些逃命去!"
  少妇这才明白过来,她想站起来走,双腿如灌了铅,怎么也站不起来。恰在这时,那个哑嗓子回来了,在门外问道:"大哥!你跟谁说话呢?完事了没有?我可要进来了。"说着,他把庙门推开,探进头来。
  窦二敦正躲在门后,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摁在地上。"娘呀!小点儿劲,你是谁?"
  窦二敦把铡刀放在他头上问:"你小子是什么人?""这……"哑嗓子知道情况不妙,忙告饶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是沙头集人,名叫二榔头,我哥叫大榔头,因为清军抄了沙头集,害得我们无家可归,万般无奈才干了这勾当,求爷爷饶命。"
  "胡说!"窦二敦怒骂道,"不是惯匪,焉会匪话,再说被清兵害的人多了,难道都像你们这样伤天害理?抢了别人东西不算,还把人家男人杀死,又要糟蹋这个少妇。难道你家没有姐妹?你这谋财害命的畜生,留着你有何用?"
  "我错了,求大爷饶我一条小命!"这小子磕头如捣蒜地乞求着。"去你娘的!"窦二敦怕把那个少妇吓着,一伸手,就将二榔头拖到土地庙外,走出二百多步远,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窦二敦转身回到庙里,正欲安慰那个少妇,奇怪的是,少妇不见了,大榔头的尸体也不翼而飞。二敦心中好生纳闷儿,鸟飞也得有个影呀,这是怎么回事?
  窦二敦正在发愣,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上。窦二敦大吃一惊。
  究竟窦二敦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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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回 有幸海靖收高徒 无奈二敦亮家传
  
  且说窦二敦,不见了那个少妇,正在发愣,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肩头,窦二敦大吃一惊。他猛地往下一矬身,刀往后扫,这一招迅猛异常,使人万难防备。哪知,他身后这个人更是厉害,"噌"的一声,跳到庙门外,丝毫也没伤着。这时,窦二敦已转过身来,单手拿刀,定睛观看,庙门外站着一个出家僧人,只见:
  这和尚,好相貌,
  膀宽腰圆丈把高。
  头如斗,脸如盆,
  红光满面如春风。
  长寿眉,飞入鬓,
  炯炯目光朗若星。
  垂肩耳,悬胆鼻,
  唇若丹朱牙似玉。
  灰布衣,长又肥,
  一领袈裟身上披。
  登云履,脚上穿,
  好似一对采莲船。
  铜素珠,胸前挂,
  宝刀一口腰间挎。
  鹿皮囊,背身上,
  神采奕奕气轩昂。
  形如塔,稳如山,
  真乃罗汉落九天。
  窦二敦看罢,暗自称奇,紧走几步,躬身施礼道:"晚生一时粗野,多有得罪,请大师见谅。"
  那和尚双掌合十,口颂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过谦了。方才见施主搭救难女,见义勇为,十分敬佩,故意试探一下你的胆量,还望施主海涵。"
  窦二敦道:"请问大师,仙乡何地,宝刹何名,贵号如何称呼?""贫僧原是沧州人,自幼在五台山文殊院出家,法号海靖是也。"
  窦二敦惊呼道:"什么?!您就是江湖上四大禅师之一,人送绰号万法归宗一尊佛的海靖长老吗?恕晚生眼拙,请尊师受晚辈一拜。"说罢,跪下拜了三拜。"不敢当,不敢当。"海靖长老赶快上前把二敦搀起来,奇怪地问道:"施主尊姓大名,何以知道贫僧的小号?"
  窦二敦答道:"晚生家住离此不远的大槐庄,名叫窦二敦。有关您的英名,都是家父对我讲的。""哦!请问施主家父是哪一位?""家父名叫窦保山,人送绰号螳螂王。"
  "啊!原来你就是窦老先生的公子。这么说咱们是自家人了。"海靖长老满脸笑容,紧紧拉着窦二敦的手。"长老认识我爹?""哈哈……"海靖笑道,"何止认识,我们还是莫逆之交呢。"说着,便把相识的经过述说了一遍。
  原来十年前,在山西五台山有过一次武林盛会,天下各门派的武林强手都应邀参加了。窦保山在会上练了拿手的螳螂十六式,威震了武坛,受到各家高手的交口称赞,大家一致公认窦保山为名副其实的螳螂王,从那以后,他就名扬四方了。
  海靖对窦保山的功夫十分赞赏。会后他以同乡之情,把窦保山留在山上住了两月之久,同他切磋武功,相互取长补短。窦保山对海靖的达摩三十六式、大力乾坤掌更是赞叹不已。两人约好五年后再交流一次,可是,由于饥荒战乱,天灾兵祸,致使二人再未有机会相见。
  海靖是一个武术大师,对习武练功一向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多年来,他总想把窦保山的螳螂十六式再提高一步。这次他离开五台山,一是想看看时局的变化,二是想拜会窦保山。一路上,他目睹了清军的暴行和民间的惨状,对清王朝极为愤恨,路遇不平之事,便拔刀相助,为民排难解忧。海靖是正月从山西五台山出发的,半年之后才来到刘家坟。这天正碰上下雨,他进土地庙避雨,见地上太脏,才到神龛上休息,这里又高又隐蔽。窦二敦进庙,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在窦二敦去杀二榔头的时候,他从神龛上跳下来,放走那个少妇,又把大榔头的尸体也扔掉了,怕夜长梦多,这就是老和尚谨慎之处。
  海靖长老说明事情原委,又问窦二敦,"你父亲现在何处?你又因可落得这般狼狈?"窦二敦见问,二目垂泪,便把清军血洗大槐庄,以及全家被杀的经过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老和尚青筋暴跳,怒不可遏,双手合十,不住地祷告。停了一刻,才说道:"人生一世,如同苦海中行舟,免不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你切莫悲伤过度。事已至此,你需要冷静行事,若一筹莫展,何以报这深仇大恨。"
  窦二敦止住悲伤,点头称是。海靖又问道:"眼下你有何打算?"
  窦二敦抹去脸上的两行泪水,说道:"大师父,实不相瞒,我现已走投无路,连个吃饭落脚之地都没有了。俗话说,人怕逼,马怕急,我想豁出去与清兵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
  海靖长老连连摇头说:"万不可鲁莽行事,大丈夫要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岂可学那庸夫俗子。"
  窦二敦忽然灵机一动,对海靖说:"既然大师与我爹爹义重情深,晚生想拜您为师,万求大师慈悲,收我为徒。"说着,窦二敦"扑通"一声跪在海靖长老的脚下,磕头便拜。
  海靖迟疑片刻,沉默不语。他何故如此呢?只因海靖身份太高,不能随便收徒,另外他的弟子们也不会同意。
  窦二敦见海靖缄默不语,心里凉了半截,但是他仍跪着不起,声泪俱下地哀求着。
  海靖这才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你执意要从老僧学艺,老僧纵有为难之处,也只好答应了,这也算我对你死去的爹爹的一点儿慰藉吧!"
  窦二敦闻言,喜出望外,激动地说:"多谢师父收留,此恩此德,弟子当铭刻肺腑,终生不忘。"
  海靖连忙说:"起来,起来,有很多事咱们回山再谈,此地不便久留,赶快动身,你看如何?""是,弟子遵命。"二人正待要走,海靖见窦二敦浑身是血,这样出去必招来麻烦,便要窦二敦换换衣服再走。
  窦二敦为难地说:"弟子被清兵追捕,慌忙逃出大槐庄,只这一身衣服,无法更换。"海靖道:"为了避免麻烦,你先委屈一下,化装成陀头和尚如何?我这里有一件备用的僧衣,你先穿上。"
  窦二敦高兴地说:"好吧!"当下师徒俩走进土地庙,海靖给窦二敦调药敷伤,包扎伤口,然后又给他动手化装,即刻窦二敦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你看他,散发披肩,身穿青布僧衣,腰束布带,胖袜云履,很像个行者。海靖满意地点点头。窦二敦又把脱掉的血衣和铡刀扔掉,这才离开土地庙,随师父登上沙河大堤。
  窦二敦站在大堤上,望着大槐庄方向,凝视了片刻,心中暗暗发誓:"爹,娘,哥哥,妹妹,乡亲们,我走了!待我学得十八般武艺,定要为你们报仇雪恨!"他把牙一咬,心一横,跟着师父大踏步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们穿州过县,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几个月后方回到五台山。未进文殊院前,海靖告诫窦二敦说:"寺里人多嘴杂,对他们尽量少说闲活,切记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少生是非为好。"
  "是,弟子记下了。"窦二敦十分明白师父的心意。说话间,师徒二人来到寺庙前,正遇几个和尚采药材归来,见着海靖长老,立刻欢喜地围拢过来,高声喊道:"师祖回来了!""老方丈回来了!"
  众和尚问长问短,亲密无间。这时,寺里的和尚闻讯前来。不一会儿,大和尚、小和尚、半大和尚,来了足有一二百号。只见为首的两个和尚甚是与众不同,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英姿勃勃,文质彬彬,一个面如淡金,一个脸似银盆,慈眉善目,举止文雅。他俩来到海靖面前,深施一礼,问询道:"佛光普照,保佑师父平安归来。"
  海靖问道:"为师走后院中可好?"那个金面和尚答道:"我佛慈悲,院中平安无事。"
  海靖闻言甚是满意,颔首微笑,众和尚见罢,各行其是。海靖带着窦二敦走进文殊院。窦二敦边走边看,但见,庙宇高大,殿堂矗立,古色古香,宏伟壮丽。左一宅,右一院,亭台楼阁,回廊抱厦。庭院中苍松挺拔、翠柏蔽日、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宛如置身仙境,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所过之处,众和尚都用猜疑的目光看着窦二敦,窃窃私语,他们不明白这是何等人物,受到海靖如此垂青。只因庙里有清规戒律,老方丈不给指明,谁也不敢多问。
  海靖长老走进方丈室,小和尚服侍他净面更衣,然后落座吃茶。这时,窦二敦也洗了脸,换上了干净的僧衣,站在海靖身侧。
  海靖把其他人支走,让为首的那两个和尚留下,对他们说:"为师给你们引见一个人。"二敦连忙站过来。海靖道:"他姓窦,名二敦,是我新收的弟子。"回头又对窦二敦说:"这是你的两位师兄。"他用手一指那个金面的和尚说:"他法名了尘,绰号金面天尊。"又一指那个银脸和尚说:"他法名了净,绰号玉面天尊,今后你们要一起练功习武,望多亲近。"
  窦二敦急忙施礼道:"小弟窦二敦,参拜二位师兄,今后请多多关照,不吝赐教。"
  了尘谦虚地说:"师弟不必客气,有事尽管找我。"了净也客气地说:"是呀!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大师兄是文殊院的监院,我是知客,若有照料不妥之处,你只管直说好了。"
  三人寒暄了一番,海靖道:"你们三人已是亲师兄弟,与同胞手足相差无几,要真心相处,切莫口是心非。二敦初来乍到,还不知院里的规矩,你们当师兄的,要耐心教导他才是。"二人齐声答道:"遵命。"
  海靖又吩咐了净:"你把二敦带下去,安排食宿,顺便领他前后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是。师弟请吧!"当下了净领着窦二敦走出方丈室不提。再说金面天尊了尘,见了净和二敦走远,把门关上,站在师父身旁轻轻打了个唉声。海靖不解其意,遂问道:"你有话要说吗?"
  了尘面有难色,说:"师父,恕弟子斗胆,您收这个徒弟是否合适?"海靖早知他会有此看法,果不出所料,便反问道:"为什么?"
  了尘道:"世人皆知师父是武林中四大禅师之一,与少林的白眉罗汉,普陀山的一空法师,九华山的飘然长老并驾齐驱,名高位显,岂能随便收这位武林无名,身份不详的年轻徒弟?若坏了师父的名声怎办?"
  "哈哈哈哈!"海靖大笑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是,你还不知他的来历。你记得十年前,为师交的那位名叫窦保山的朋友吗?"
  "弟子记得,不就是那个名扬武林的螳螂王吗?"
  "你可知道,二敦就是他的次子。别看他年岁尚轻,却已继承了其父的武功,不是为师偏爱他,假若现在与你比试,恐未必在你手下。""原来如此,恕弟子冒昧。"了尘口中答应,心实不服。海靖知他心思,便把窦二敦的遭遇对了尘讲了。了尘这才明白师父的苦衷。
  海靖又叮嘱道:"此事不得传与外人,你和了净知道就是。"
  了尘又问道:"他是俗家,还是出家?请师父明示。"
  海靖道:"二敦胸怀远大,志在四方,与佛门无缘,不宜落发。不过为方便起见,就叫他暂做个头陀吧!""弟子明白。"
  按下他们师徒闲谈不提,且说玉面天尊了净,领着窦二敦来到天王殿的西跨院,眼前闪出五间配房。了净推门进去,与这里管事的和尚打了招呼,请二敦进来。这是一明四暗的房子,一进门是明间,左首有个单间,右首是连三的大房子。一大排木床,木床上铺着整齐的被褥,约住三十多人,和尚们已出外,屋里十分安静。了净把窦二敦领进左首的单间说:"你就住到这儿,独门独户方便些,你看怎样?"
  窦二敦一看,这屋子宽敞明亮,一张单床,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床上放着被褥,桌上摆着灯具和文房四宝,迎门还有一只躺箱。方砖铺地,白纸糊窗,既古朴又素雅。窦二敦满意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了净又把那个管事的和尚叫了过来,说:"他是我师弟,名叫窦二敦,老方丈新收的弟子,你要小心服侍。"又告诉窦二敦:"他叫知本,是院中的管事,你有事就叫他办好了。"
  知本一听是方丈的弟子,自然不敢慢待,师叔长,师叔短,显得十分亲热。安排好住处后,了净领着二敦参观文殊院前三后四七大殿,左左右有三十四座配殿、钟楼、鼓楼、藏经搂、厨房、水房、仓库,又领他看了花窖、菜窖、山林、果木园,最后把他领到和尚们练功的地方。一进月亮门,门上有副对联,上联是:"披星戴月,苦练真功,为的是强身壮体。"下联是:"起早贪黑,勤习精艺,方能够振声扬名。"横批写的是:"贵在持久。"
  窦二敦随了净来到院内,只见院内庄严肃穆,三合土铺地,干净平坦,周围几十棵参天古树浓荫蔽日,树下摆着十几个兵器架子,长家什,短兵刃,十八般兵器,二十四路外五行的家伙,应有尽有。树上吊着成排沙袋,地上放着轻重不同的石礅、铁锁,东北角埋着六十四棵梅花桩。西南角还竖着一根百尺旗杆,高入云层,磨得又光又滑。窦二敦又往前边走,只见众和尚正在练功,有个黑脸的和尚领头,练的是达摩三十六式。窦二敦怕打搅人家,站在远处观看,就见他们站如钉,动如风、卧如虎、行如龙。拳似流星,腿如钻;腰如蛇形,眼似电;轻似狸猫,快如猿猴,双掌挂风,个个都身手不凡。尤其那个领头的黑脸和尚,更比他人高出一筹。窦二敦看得入迷,不由得连声喝彩。了净笑着看了窦二敦一眼:"师弟,你也喜欢武术?"
  窦二敦激动地说:"甚是喜欢。"
  了净又问:"在家练过没有?拜何人为师?"
  窦二敦谦虚地说:"练过几天,都是家传,没有师父指点。"
  了净不知窦二敦的底细,便以师长的口气严肃而神秘地说:"武术这东西,看着好看,要学好它可不易。一招一式,都要千锤百炼,有时甚至得豁出去性命才行。"
  了净见窦二敦听得认真,又接着说:"光下苦功还不行,贵在有名师指点。否则,练得白头到老,也学不到真功夫。我已从师学艺四十年了,仅学到十之三四,有许多绝招还没学会。恕师兄直言,文殊院的功夫你可练不了,到时候夹板一套,你就受不了啦。曾到这里拜师的人多啦,全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像太原的快手于,镇江的铁腿张,成都的震八方夏纯山,云南永泰镖局的总镖头神掌马昆等等,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窦二敦忙问:"为什么呢?""咳!都是受不了那练功的苦哇。"了净又说:"这些人练的都是花架子,表面上的功夫,即使有些真功,也都浮浅得很。文殊院练的是硬功夫,讲的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油锤贯顶,铁尺排肋,单掌开碑,击石如粉;要谈到轻功和软功,那就更难了。要的是:登萍渡水,赶浪无痕,燕子超水,八步登空,缩骨法、解骨法、脱骨法,无花宝盖闭气功。我说师弟呀,甭说练,光这些名词术语他们都背不上来,还不走人等什么。"
  窦二敦看师兄那自信样儿,笑着问道:"这么说,你和大师兄都能练了?"
  "哈哈哈哈!"了净得意地说,"若不会,这四十年的功夫岂不白练了?还有何颜面当师父的徒弟呢!"
  窦二敦十分敬羡地说:"今后还望师兄多多指点,哪怕能学到师兄的一半功夫呢,也就于愿已足了。"
  了净听了,甚是不悦,心想窦二敦你也太狂妄了。他上下打量窦二敦一眼,鼻子哼了一声,说:"师弟,你可说得太轻巧了,慢说学我一半,就是一鳞半爪,又谈何容易!"窦二敦脸一红,尴尬地说:"兄弟年幼无知,自不量力,太冒昧了,望师兄海涵。"
  这时候,众和尚已练完功,看见了净,都围拢过来。了净对众人说:"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老方丈新收的弟子,我的亲师弟窦二敦。今后要与你们在一起练功,大家要担待他点儿。"
  众人点头称是,唯独那个黑脸和尚粗声粗气地说:"这如何使得,咱们这儿习武的是全院的尖子,论武艺都在侠客之上,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自立门户,广收弟子,恐怕这位师叔跟不上,反倒拖累了大家。再说,他也受罪,何必自找苦吃。求师父禀明方丈,收回成命。"
  书中代言,这个和尚名叫知觉,绰号铁臂佛,是了净的得意门生。他有天赋,肯用功夫,在众徒弟中他的武艺超群,但是,此人性骄气傲,目中无人。头一面,他就没有看上窦二敦,只是看在老方丈的面上,不敢不叫声师叔罢了。
  窦二敦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人有脸,树有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不是羞臊人吗?窦二敦方才看过他们练的武功,心里早已有数。他想,你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只见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很有把握地说:"请诸位放心,我想大概不会拖累大家的。"
  知觉见窦二敦口气不小,冷笑道:"我说师叔,武功可是实打实要真本事的,岂容半点含糊!"
  其实了净也认为窦二敦不配做他的师弟。可是,又不好明说,只是心里纳闷儿,师父何以收他为徒?听知觉这么一说,倒有了主意,便笑着对窦二敦说:"师弟,依我之见,倒不如在众人面前献献艺,露他几手,叫大家看看,免得他们担心,又委屈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话听音,锣鼓听声。窦二敦虽然憨厚诚实,也明白他的用意,心中很是不快,心想连出家人也这般势利,叹只叹自己寄人篱下,受人奚落。虽然师父慈悲把自己留下,倘若众人不服,也难以存身。为今之计,只得露几手叫他们看看。人常言,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于是他笑笑说:"既然二师兄有话,小弟只好从命了。在诸位面前现丑,权当做个见面礼吧!"
  众人闻言,正中下怀,赶快往四外一退,亮出了场地。有人给了净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在树荫下观看。窦二敦把宽大的僧衣脱下,又紧了紧腰中的布带,抬抬胳膊甩甩腿,活动完毕,这才稳稳当当地站在场地中央,面南背北,屏息凝神,二目平视,把气血压平。稍停片刻,忽然把双臂一钩,身子往下一锉,亮出螳螂捕蝉式,紧接着抽招换式,练开了老窦家最拿手的功夫--螳螂十六式。
  有赞为证:
  螳螂拳,稳中疾,
  恰似风雷闪电霹。
  轻如棉,重如山。
  击外伤内铁一般。
  架式怪,招数奇,
  变化玄妙鬼神迷。
  蹿得高,跳得远,
  犹如海燕空中旋。
  上四路挖鼻抠眼,
  下四路穿肋掏肝,
  左四路折臂断腿,
  右四路专攻骨盆。
  使出螳螂十六式,
  神人见了也胆寒。
  窦二敦越练越快,身似螺旋,拳如闪电,蹿高蹦矮,滴溜溜旋转,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直了眼,好像泥塑木雕一般。俗话讲,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当窦二敦收招定式后,众人高声喝彩,热烈鼓掌,不胜佩服。连了净也不得不点头称赞,此时,他方才明白师父为何收二敦为徒。
  唯独铁臂佛知觉面红耳赤,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也承认窦二敦功夫不浅,可总觉着未必在他之上。窦二敦练毕,知觉连忙上前祝贺:"师叔武艺果然不凡,小侄算开眼啦。我有个请求,不知师叔肯赏脸否?""什么事?你照直说好了。"
  知觉道:"小侄有意跟师叔接接手,望多加指教。"窦二敦看出他嘴上谦恭,心里不服,是个难剃的刺儿头,若不把他的刺拔了,非扎手不可。遂答道:"好哇,我正欲向你请教呢!"
  了净也猜出知觉的用意,但并未加阻拦。为什么?原来他对知觉的狂傲亦很讨厌,正想让二敦教训教训他。
  当下知觉亮了个"童子拜佛"式,高声说道:"师叔请吧!"窦二敦无奈,亮了个"野马分鬃",准备接招。
  究竟两人胜负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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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回 佛院弟子练苦功 镇台大人施淫威
  
  话说窦二敦和知觉二人站好方位,各亮门户,互相道了个"请"字。知觉先发制人,"噌"一个箭步跳到窦二敦面前,左手一晃,探右手就是一拳,这招名叫"黑虎掏心",他想来个下马威,让窦二敦知道他知觉并非善碴儿。窦二敦却不慌不忙,待他的拳头快沾衣襟时。猛然跨步斜身,往旁边轻轻一闪,抬右手一抓知觉的手腕,左手一扬,使了个单掌开碑,指尖朝上,掌心朝前,向知觉面门便击。知觉赶快收回右手,双手交叉往上封。窦二敦又收掌抬腿,一脚奔知觉的小腹踢去,这招名叫"抽梁换柱",变化神速,迅猛异常。知觉见势不妙,马上吐气吸胸,臀部用力往后一矬,"嗖"一声退出三尺多远,这才把脚躲开。他暗自庆幸自己躲得漂亮干净。哪知,窦二敦这一脚是虚实并用。你要躲不开,他就真踢;你要躲开,他的招就变了。这一脚还叫"问脚",意思是试探对方怎么躲,往哪儿躲,然后再决定如何进招。这就是窦氏螳螂拳的绝招所在。
  知觉哪里晓得此中的奥妙。他自以为躲开就完了,没料到窦二敦突然又使了个"鸡登步","刷"地一晃身子,飞一般地来到他眼前。探右手,平伸二指,奔知觉的二目抠来。这一招名叫"双龙戏珠",所谓"戏珠"就是要抠他的眼睛。知觉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他把眼一闭等死了。
  众僧看得明白,无不大惊失色,了净也急得站了起来,心想这还了得。其实,窦二敦却无心伤害知觉,只是想打打他的威风,不要太妄自尊大了。随即,他把手收回来,往后一退身,说道:"恕二敦得罪了。"
  当时知觉心想这下可要去见阎王爷了,吓得魂飞九天,手脚冰凉,浑身冒冷汗。听得二敦的话,这才睁开眼睛,原来窦二敦并没有伤害他。知觉既羞愧万分,又深受感动,他红着脸来到窦二敦面前,深施一礼,道:"阿弥陀佛,多谢师叔手下留情。请恕小侄有眼不识泰山,师叔的武功超凡入圣,我算心服口服了,今后求师叔多多指教。"
  了净也走上前来,赞叹地说:"真人不露相,想不到师弟的武艺这般高超,咱文殊院又多了一根顶梁柱。哈哈哈哈!"窦二敦听了众人的称赞,并无得意之色,他只坦然一笑,说:"诸位过奖了。"
  书中交待,从这以后,窦二敦在文殊院的威望大增,众僧不论长幼,无不刮目相看,敬之如宾。海靖长老得知后,也颇感欣慰。了净私下对了尘说:"咱们这位小师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的武功,将来前途无量呀!怪不得师父收留他呢!"了尘也不无妒意地说:"看样子窦二敦以后必在你我之上,是师父的继承人了,咱俩是数黄花鱼的--溜边的货。"
  书说简短,此后不久,窦二敦便开始正式学艺了。因为他功底深,基础扎实,无须从头跟大伙一起练,都是海靖长老亲自传授,了尘、了净两人奉陪,他们练功专有一处地方,叫罗汉堂。这罗汉堂在文殊院后面的山坳里,群山环抱,十分幽静。这是一座宫殿式建筑,分前门和后门,厅堂宽阔,方砖铺地,练功的家什应有尽有。四壁挂满了练功图,凡江湖上各门派的绝艺,差不多都有,一招一式画得逼真,栩栩如生。其中有八卦掌、白鹤掌、银沙掌、棉沙掌、五行昆仑掌、大力金刚掌、乾坤掌、混元掌、百步神击无影掌;九宫拳、太极拳、大洪拳、小洪拳、黑虎拳、连环拳、五祖点穴拳、闪电风雷拳、南路拳、北路拳、东路拳、西路拳、螳螂拳、铁豹拳、中州神拳;还有软功、硬功、轻功、气功各种图解,最详细的是达摩三十六式和大力昆仑掌,这是五台山文殊院武术的精华,也是窦二敦必学的绝艺。此外,还有各种刀法、剑术和棍术等等,不胜枚举,令人眼花缭乱。
  这天窦二敦随海靖师父及两位师兄来到罗汉堂,只见这罗汉堂大厅庄严肃穆,内有十八个门紧紧关着,门上有锁。窦二敦十分好奇,不知这里边锁着什么东西,看又看不见,问又不好随便问,心中甚是猜疑不解。究竟这里有何秘密,后文再作交待。
  海靖长老见窦二敦虎背熊腰,膂力过人,适合于学硬功,便着重于这方面的训练。规定他每天都要举铁旗,拉铁车,顶礅子,提石锁,力举巨石和千斤鼎,此外不间断地跑山,转林,脚踢柏木桩。这些基本功练了一段后,海靖开始亲自传授窦二敦练气功。气功是武术大师的根本和灵魂,否则便流于形式,徒有花架了,不能超凡脱俗。海靖先教二敦吸气功、吐气功、运气功,后教其养气功、大口天罡气和小口天罡气,另又传授他用气和换气的方法技巧。
  每天二更天窦二敦便开始练功,不管酷暑严寒,风雨无阻,周而复始,从不间断。常言说,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岁月的流逝,二敦的武艺日益精湛。了净和了尘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再也不敢小瞧这位小师弟了。但是,窦二敦虚怀若谷、谦逊礼让,从不恃才傲物。二位师兄也愿意同他一起练功,三人常切磋琢磨,取长补短,越练越起劲儿。
  光阴似箭,暑往寒来,一转眼,二敦学艺已是十五载。初来时,他还是一个小伙子,如今已是胸有城府的成年人了。这十五年中,窦二敦淌了多少汗水,付出多少心血,闯过了多少难关,受过多少煎熬,无以数计。武林中的十八般兵器,他几乎样样精通,然而最得意的还是棍木。海靖长老投其所好,专门使铁匠给二敦打造了一条虎尾三节棍。这条棍是用纯钢制造的,分量加重,连钢环算上共有一百七十六斤,可防宝刀切削。海靖已将自己的功夫全部都传给了窦二敦,但还有一样没教他,这就是打暗器。海靖长老为人光明磊落,他以为武艺要靠真本领,用暗器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所以,他的弟子没有一个会使用暗器的。
  这天,海靖长老正与三个弟子谈论武功。突然,有个门头僧跑来,只见他慌慌张张,满头大汗地向海靖禀报说:"启禀方丈,太原府的总镇大人来了,叫你到前殿回话。"
  海靖问道:"来了多少人?还有谁?"门头僧抹着汗说:"听说还有一个武术会的督办,加上卫队足有一百多人。"
  海靖长老不禁一愣,沉默片刻,猜测着吉凶祸福,然后从容地站起身来,走出罗汉堂,直奔文殊院。窦二敦很替海靖长老担心,和了尘、了净紧紧跟随在后。他边走边想,十多年来,寺院一直比较安定。大清朝廷为稳定民心,曾下诏书,保护宗教和庙产,信仰自便,不准虐待出家人。虽然清兵也来过几次,搜查盘问,但并无过分行为。可是,像总镇这么大的官还没来过,今日突然入寺,不知要搞什么名堂。二敦正胡思乱想,已来到方丈室外,就见院里站着几十名兵勇,全都是蓝布包头,鱼鳞裹腿,手持长矛、大刀,一个个横眉立目,肃立在门外。庙里的僧人三五成群躲在墙角下,窃窃私语,周围的气氛十分紧张。再说海靖长老安之若素,泰然迈步走上台阶,走进方丈室。窦二敦与了尘、了净也跟了进去。就见正面坐着一位官员,他中等身材,长得短项粗脖、浓眉毛、肿眼泡、肉乎乎的鼻子头下,留着燕尾式八字胡。头戴大帽,亮蓝顶,脑后飘着一根孔雀翎。身穿深蓝色的战袍,外罩亮纱马褂,前后补子,马蹄袖,白袖头,胸前还挂着一串素珠。脚穿白底青缎官靴,左手托着翡翠鼻烟壶,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玉石扳指儿。他仰着脸,撇着嘴,神气十足。在他身后站着个高个瘦削的中年人。他黄白面皮,秃脑门,刷子眉毛,丹凤眼,鹰鼻尖嘴,还留着三绺黑胡子。上下穿扮的是米色长衫,古铜色滚裤,青腿带,脚上登着抓地虎快靴。只见他脑后垂着大辫子,红辫穗儿,挺着胸,背着手,洋洋自得,满脸的傲气。左右还站着八名戈什哈,缨帽青袍,腰挎弯刀。
  门头僧毕恭毕敬地介绍说:"这就是本院方丈海靖长老,这位是太原府总镇大人。"
  海靖虽然满心不悦,仍强装笑颜走上前去,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大人光临寒寺有何见教。"
  那镇台大人不屑一顾地点点头,眉毛一扬,看了看海靖,操着京腔道:"你就是文殊院的住持和尚吗?"海靖长老一听他出言不逊,顿生反感,勉强把火气压住道:"正是老僧。"
  镇台又问道:"这寺里现有和尚多少?原籍姓名都清楚可靠吗?有无畏罪潜逃的罪犯?嗯?"了尘在一旁接言道:"本寺共有僧人二百七十六名,均经过官府的审查,并无歹人。这里有花名册奉上,请大人过目。"
  镇台不悦道:"我问海靖,没有问你,你多什么嘴?"了尘冷笑道:"贫僧是本寺的监院,这些事归小僧管理。"
  镇台白了一眼了尘,没言语。他接过花名册,随意地翻了几页,没看出什么破绽,随手把花名册往茶几上一扔,闻了几下鼻烟,然后说道:"你们听着,本镇是新到任的总兵大人,官印叫左凤奎,负责太原这一带的防务和安全。包括你们这座文殊院。今日来此,是要告诫你们,寺院乃佛门净地,绝不允许收留歹人。如有违者按包庇罪和同谋罪论处。假若阳奉阴违,口是心非,不守大清法规,一经查实,斩首示众。听懂了吗?"
  海培长老看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甚是不快,他没有答言,只微微点了点头。左凤奎环视了众人一眼,又接着说:"虽然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过七情六欲,人皆有之,你们也不例外。本镇要正告你们,如今已是大清帝国,天下者,乃爱新觉罗的天下。当今的万岁是顺治皇爷,你们都要效忠皇上,做个安分守己的佛门弟子。连日以来,太行山一带奸匪出没,听说还有出家人参与。他们杀官夺府,罪恶滔天,有的已被官兵拿获问罪。所幸的是,这一带还比较安静,但也不可不防。如果寺里发现可疑之人来烧香投宿,你们要随时禀报官府,立功者受奖。"
  窦二敦这才清楚他们的来意。他心里很坦然,因为他与院里的大小和尚都相处得甚是和睦,决不会有人告密。
  左总镇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末了他朝身后看了一眼说:"陆师父给他们讲讲。"站在他身后的那位细高挑,笑着一哈腰,然后清清嗓子,操着一口山西腔说:"诸位,在下陆澄清,蒙皇恩浩荡和镇台大人的栽培,现任山西武术会督办,专门管理本省武术界的事宜。诸位皆知,武术既能强身健体、卫国保家,也能滋事生端、祸国害民。为此,朝廷下令,对所有练武之人,要严加管束,分门别派,登记入册。无论是谁,都必须遵照武林新法而办。"他高门大嗓说的口渴了,停下来,喝了口茶,扫视了众人一眼。
  陆澄清继续说:"新法规定:凡天下练武之人,必须忠于朝廷,为大清皇帝效力。不准用暴力反抗官府;不准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不经允许,不准私设武馆和私传弟子;不准随便打造兵器,现有兵器的,要登记立案。否则,按私藏凶器,图谋不轨是问。新法总共有一百一十八条,你们要牢记在心,遵照执行。"
  陆澄清略停片刻,又接着说:"再宣布一件事,朝延已任命十三省总镖头,胜手昆仑侠胜英胜子川为全国武术界的总办,公馆设在北京前门外的万胜镖局。凡武术界的事情,都归他管。你们都清楚了吗?"
  书中代言,陆澄清提到的这个胜英胜子川,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生于明朝万历十年,祖籍直隶茂州古城村人。自幼酷爱武术,拜武林大师艾莲池为师,学成了浑身的武艺,闯荡江湖数十年,人送绰号--胜手昆仑侠。艾莲池死后,胜英当了上三门总门长,掌中一口鱼鳞紫金刀,切全断玉、削铁如泥。三只金镖,甩头一子,也是百发百中。当时,武林界曾编了几句顺口溜,到处传颂:
  
  一口金刀压绿林,
  甩头一子震乾坤。
  谁人不识金镖侠?
  空前绝后第一人。
  可见胜英当时在武界已甚有名气。胜英以保镖为生,在京师开了一座万胜镖局。明末清初,他被选为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总镖头。弟子徒孙,星罗棋布,其中最得意的门生就是大弟子黄三太。现在胜英老了,名义上是他的头,实则全靠黄三太支撑门面。胜英师徒对清朝廷毕恭毕敬,对皇上忠心耿耿,为此受到朝廷的赏识。顺治的八弟神力王达摩苏和步兵统领施琅,曾亲自接见了他们,并给予赏赐和鼓励。胜英师徒更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此后越加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劳,此次执行武林新法,就是胜英的主意。
  仇恨清王朝的人,骂他们师徒是走狗、败类,维护清王朝的人,则把他们奉若神明,树为楷模,到处传颂。窦二敦就属于前一种人。他恨清王朝,更恨给清王朝效忠卖力的人。因此,窦二敦与胜英、黄三太一派是针锋相对,水火难容的宿敌。窦二敦出山后与其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原由概出于此。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书按前文。陆澄清说完了,往后边一退,海靖长老以为这下可该走了。不想左镇台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些话。直到该用中午饭了,才离开了文殊院。
  "阿弥陀佛,造孽!造孽!"海靖长老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舒展了紧蹙的双眉。
  左镇台一帮走后,几天来,窦二敦心神不定,睡不安,坐不宁,甚至练功也不能专心致志。众人见他神情异常,不知所为何因?这就叫一石激起千层浪,勾起深仇大恨来。自那天送走那帮瘟神似的清兵,窦二敦又想起了惨死的父母,失散的兄妹,想起了故乡的田园和受害的乡亲们。夜里他常梦着那些耀武扬威的清兵,大火烧毁的村庄,听见那撕肝裂胆的惨叫声和呼救声。他恨透了清王朝,恨透了杀人放火的清兵,更仇恨那些为清廷效忠卖命的走狗。学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吗?十五个年头过去了,如今自己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若不趁年富力强干一番事业,岂不虚度了这一生。然而,他满腹衷肠又不好对师父直言,因此心中着急,寝食不安,愁眉不展。
  海靖长老饱经世故,二敦的心事,他早猜出了十之八九。这天深夜,海靖长老把二敦唤到面前,问道:"你打算下山报仇不成?"窦二敦惊问道:"恩师何以知弟子心思?"
  海靖慈祥地笑着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神情和举动都告诉了我。"
  窦二敦闻听,"扑通"跪在师父面前说:"恩师既然猜透弟子的心思,我也就不隐瞒了。弟子的确想下山报仇,又怕师父不允,所以未敢明言。"
  海靖长老与窦二敦虽说是师徒关系,实则爱其如子,不仅将自己平生所有的武艺都传授于二敦,还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二敦的每点长进,也凝聚了海靖长老的心血。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子,叹口气说:"人为一口气,佛为一柱香,杀父杀母之仇,焉能不报!为师理解你的心情,也同情你的遭遇,不过……"海靖摇了摇头,又打了几个唉声说:"要报这个仇,可非同寻常。这不是跟某个人报仇,你的仇敌是当今的大清王朝。前些年,人们都以为清王朝站不住脚,把希望寄托在南明鲁王、唐王和桂王身上,甚至寄托在李自成、张献忠身上,结果怎么样?李自成兵败九宫山,死于顺治二年,张献忠死于顺治三年;鲁王、唐王、桂王相继失势,兵败身死,八旗劲旅所向披靡。如今大清江山日趋稳定,想要推翻它,谈何容易!如此看来,你这时下山报仇,岂不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吗?"
  窦二敦叹口气说:"师父所言语重心长,弟子心领了。无奈弟子决心已定,纵有千难万险,也要挺身一试!生死二字我已置之度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成功则成仁,求师父慈悲,放我出山。"
  海靖见二敦志如磐石,劝也无用,遂说道:"人各有志,为师亦不能强求你。既然你决心已定,为师答应你就是了。"
  窦二敦听了,顿时泪如雨下。他不胜感激师父多年的栽培,当即"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地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恩师。多谢师父了!"
  海靖长老也为之动情,二目湿润,他上前把二敦扶起来,说道:"下山后,切记:有力使力,无力使智,单靠匹夫之勇,是成不了大事的。今后你要多读些书,善取前人的遗训,谨言慎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窦二敦知师父放心不下,说:"谢师父赐教,弟子已铭记心间。倘若万中有一,弟子身遭不测,也决不连累师父。"
  海靖长老淡淡一笑说道:"全靠佛爷保佑了。遭劫的在数,在数的难逃,为师从救你上山那天起,就已将祸福安危置之度外了,假若有什么厄运临头,为师也不会懊悔的。"
  二敦感激涕零,上前抱住海靖禅师,热泪盈眶地说:"多蒙恩师教诲,弟子才有今日,未报万一,又要下山,恕弟子不孝。"
  海靖又叮嘱了一番,忽然神情严肃地对窦二敦说:"师父虽已允许你下山,但是还有一关你要过,这是庙里的规矩。若这一关过不去,你还是走不成。"
  窦二敦一听,心里很是着急,不解其意地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请恩师明示。"海靖这才将罗汉堂的秘密告诉他。
  海靖道:"后山那座罗汉堂,是检阅文殊院弟子武艺的地方。凡是我的门人,出徒之先,必须要闯罗汉堂。如果能闯出去,就说明功夫到家,可以出山;倘若闯不出去,便说明功夫还未学成,需要留在山上继续苦练。了尘、了净虽然学艺多年,亦很勤奋,但至今仍未闯过罗汉堂这一关,现在就看你的了。"
  窦二敦听罢,惊奇万分,他不明白这座罗汉堂是怎么个闯法,究竟有何奥秘,忙向师父请教。海靖摇摇头说道:"无须多问,到时候你自会知道的。"
  长话短说,窦二敦回到屋里,心中思绪纷繁,久久不能入睡。他索性披衣而起,到院中散步。这天正是了尘查夜,二敦忙把了尘拉到屋里,开口便问:"大师兄,你能告诉我罗汉堂怎么闯吗?"
  了尘大吃一惊,盯着窦二敦问:"这话从何说起?哪个要闯罗汉堂?"
  窦二敦一指自己的鼻子,郑重其事地说:"是师弟窦二敦。"
  了尘又惊又喜地说:"莫非你要下山?师父答应了?"二敦点点头。了尘又是羡慕又是依依不舍,说:"我知道你呆不久,十五年前,师父就说过,你志向远大,与佛门无缘,因此,一直没给你落发,想不到这一天终于来到。"
  窦二敦又问起罗汉堂的事,了尘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道关口可是非同一般的难关,没有超凡入圣、炉火纯青般的武艺是闯不过去的。当年,我和了净都闯过罗汉堂,结果是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到如今也不敢提下山的事。"
  窦二敦听了更觉神秘莫测,想闯罗汉堂的心愈是急切了。他反复问道:"里边到底有什么?为何过不去?"
  了尘这才将罗汉堂的秘密告诉窦二敦:"你没见罗汉堂大厅里有十八个门,总是锁着吗?"二敦说:"是呀。我初来这里便觉得有些奇怪,那门里到底都锁着什么?"
  了尘道:"里边锁着十八个看门的,他们专门把守罗汉堂的门。门里边层层设卡,壁垒森严,要想闯过去,真是难于上青天。"
  窦二敦又忙问:"他们都是什么人?哪来的?为什么锁在门里?难道他们不食人间烟火?"
  了尘听了二敦的发问,捧腹大笑,前俯后仰。二敦被笑得不知所措,不明白了尘笑什么。过了一会儿,了尘笑罢,才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些人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七情六欲,不识好歹愚贤。"
  "那他们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妖魔鬼怪?好师兄,你就快点告诉我吧!"了尘笑道:"这你还不懂吗,全是假人呗!"
  "假人?"二敦更觉得莫名其妙了,既然是假人,又为何能精通武艺。了尘忙解释说:"这些假人来历不凡。据说是咱师爷圆通长老想出的主意,经咱们师父的手制造的。假人的材料是竹藤、木棒和皮子。他们有五官和四肢,穿上衣服,酷似真人,肚子里有消息(机关),手脚有暗簧,上满弦,他就能动弹,每个假人都会一套拳脚。不过,比真人的动作快得多。在他们身上也有穴道和部位,倘若打到致命之处,他们也就不动弹了。师父说,这是专门用来检验武功的。不把文殊院的真功学全学精,那你就不是假人的对手。一般的人,就是想试试看也不行,必须是师父认为有资格的人,方允许跟假人较量。"
  子尘说着,不禁愁眉苦脸,"难哪,据我所知,除了师父之外,还没有人能闯过去。师弟,你可要当心呀!稍有差迟,或许就变成残废了,这一辈子可就完了。"了尘还想接着说,因前院有事,便匆匆道安走了。
  窦二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师兄说的假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想不到的事,无办不到的事。没想到假人也会武艺,竟然能打败活人,真是神乎其神。二位师兄也算是武林高手,却败在假人的手下,简直不可思议。直到后半夜,二敦才沉沉入睡。
  次日平明,窦二敦梳洗已毕,吃过了早膳,照常练功,刚练了一套拳脚,小和尚知本跑来,说:"师叔,老方丈叫你。"
  窦二敦收招定式,把衣服穿好,跟着小和尚就走。他心里甚是激动,猜测着老方丈叫他定是闯罗汉堂的事。便问:"师父在哪儿等我?"小和尚说:"老方丈在罗汉堂等你呢,了尘、了净二位师伯也都在那儿。"窦二敦说声知道了,大步走出文殊院,来到后山的罗汉堂。
  海靖长老领着了尘和了净,已在门前等候二敦。窦二敦快步向前见过师父和二位师兄。海靖看二敦那副激动的神情,问道:"昨晚休息得怎样?"窦二敦连忙回答:"还好!还好!"
  海靖佯作生气的样子说:"恐怕言中有假吧!你二目通红,容颜暗淡,一定是没有睡好,岂能瞒过为师。我看今天你就不必闯罗汉堂了。"
  窦二敦一听不让他闯罗汉堂,甚是焦急,恳求道:"师父,弟子心中虽然有些激动,的确休息好了,何必再拖延时日,您就答应了弟子的请求吧!"
  海靖沉吟良久,又将窦二敦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情严肃地说:"好吧!既然你以为很有把握,不妨试一试。不过为师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成功地闯过了,送你下山;若失败了,还得留下继续学艺。你可听明白了?"
  窦二敦毫不犹豫,语气坚定地说:"一言为定。"
  当下,海靖吩咐了尘:"来呀!把罗汉堂的大门打开,放他进去!"
  了尘朝窦二敦看了一眼,点点头。二敦心领神会,他知道这是师兄祝他成功呢,了净也在一旁双手合十,为他祷告。了尘上前将铜锁一一打开,只见那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动地敞开。
  欲知窦二敦是否闯过罗汉堂,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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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回 罗汉堂奋勇闯难关 文殊院告别诉衷肠
  
  话说窦二敦报仇心切,决心闯过罗汉堂,告别五台山。海靖长老无奈,这才命了尘把罗汉堂大门打开,手往里一指道:"二敦,你就进去吧!假如你能从前门过去,后门出来,就证明你功夫练成了,可以下山。"
  窦二敦朝师父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情果决地点点头。当下,他脱下长大的僧衣,提僧鞋,紧大带,活动四肢,然后来到门前,定睛往里边一看:只见罗汉堂与往日大不相同,在宽大的厅堂里,矗立着十八个和尚,一色的灰色僧衣,身披袈裟,胖袜云履,双掌合十,目视前方。假如预先不知道的话,定会把他们当作真人。
  窦二敦将这十八个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奇异之处。看罢多时,他毅然迈步走上台阶,跨进罗汉堂。海靖和了尘、了净站在侧面,看着窦二敦的一举一动,都为他捏着一把汗。
  再说窦二敦大步跨进罗汉堂,神情十分镇静。他首先发现迎面站着一个假罗汉,正守住咽喉要道。二敦仔细观察片刻,见假罗汉双掌合十,一动不动,便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假人没有反应。二敦想从假人身边绕过去,哪知脚下去踩动了消息,"嘎啦"一响,只见这个假罗汉突然伸出双臂,奔窦二敦华盖穴打来。二敦吓了一跳,急忙往下一矬身,假罗汉的双掌走空。不等二敦还招,就见假罗汉双掌一翻,手心朝下,手背朝上,奔二敦顶梁便摁。二敦见势不妙,马上跨步斜身往左边一闪,假罗汉甩臂挥拳,使了个凤凰单展翅,一拳向二敦肋下掏来。这一招快如闪电,不容人思考,要是真的掏上,轻则重伤,重则就得丧命。二敦说声不好,忙使了个黑虎倒坠跳到门旁。"唰"地一声,假罗汉也退回原位,双掌合十,又不动弹了。
  窦二敦抹了一把汗,心里突突直跳,暗道:好厉害,比真人还难对付。海靖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见二敦有些招架不住,问道:"二敦你觉着如何?他使的是什么招数?"
  窦二敦道:"他使的是达摩三十六式,果然厉害。"
  了尘看窦二敦忙于应付,并无还手之力,便插言道:"师弟,我看你不必再闯了,这才一个,你便如此吃力,还有十七个呢,又如何对付?快快出来吧!"
  窦二敦生来脾性倔强,不听这话则已,一听他血气上升非要闯过去不可。他压了压自己心中的躁气,心想,我岂能见硬就回,接着二次奔假罗汉走去。这次他心里已有了底儿,不像头一回那么紧张了。当他刚一靠近假人,脚下便踩动了假人的暗道消息,假罗汉又朝他打过来。
  书中代言,这假人乃经海靖多年的研制而成,他融汇了文殊院武术的精华,变化万千、神鬼莫测、防不胜防。来人离他远了,他决不动,只要够大步数,进了他的防地,动作之快如迅雷不及掩耳,常使人猝不及防。
  书接前文。二敦一脚踩中了消息,假罗汉突然举起双臂,奔二敦胸部击来,二敦连忙低头,假罗汉双掌一翻,奔二敦头顶摁下。二敦急往旁边一闪,假罗汉使了个凤凰单展翅,一拳奔二敦软肋掏来。二敦一看,喔,怎么还是那几招啊?他心里更有底了。二敦这次没往门旁退,当假人伸拳奔他软肋掏来的时候,使了个黄龙大转身,一下转到假罗汉身后,他刚想扬掌进招,哪知假罗汉突然使了个倒踢紫金冠,脚往后蹬,朝二敦小肚子踢来。二敦急忙双脚点地,使劲往空中一纵,才把这一脚闪开。假罗汉动作迅猛,连续发招,啪啪啪,一个劲儿地进攻,窦二敦心中暗暗把血气平住,从容地接架相还,与假人战在一处,难分难解。
  窦二敦一边打一边用心观察着假人的一招一式。他发现假人使用的达摩三十六式,非常标准,抬手动腿,一丝不苟,倘若真人要练到如此地步,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心里暗暗赞叹海靖长老何以设计出这些假人,真乃聪明过人,盖世无双。
  书说简短。时间不长,假罗汉把达摩三十六式使用完了,又自动归回原位,仍然双掌合十,不动了。窦二敦顺利地闯过了第一关,信心更足,勇气倍增,稍停片刻,又往里面走去。
  海靖见二敦已闯过第一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心中暗自为他高兴。他带着两个徒弟也走进罗汉堂,跟在二敦身后,定睛观看。
  再说窦二敦迈步来到第二道关口,但见一左一右,有两个假罗汉挡住去路。这两个假人都是笑呵呵的面容,善眉善眼,要想往前走,非从他俩中间通过不可。窦二敦不明底细,不敢贸然上前,他机警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当距两个假人不到五尺的时候,左面的假人,突然把双臂一伸,拦住去路。与此同时,右面那个假人,使了个单撞掌,奔二敦迎面劈来。书中代言,假人的手掌都是用厚牛皮缝制的,皮子里包了铁条,重有十斤,若击出一掌就有百十斤重的分量。因此,只听得"呜"一声挂着风就到了。二敦不敢怠慢,扬右臂往上一搪,探左手奔假人当胸便打。假罗汉使了个老君关门,"啪"一声把二敦的手掌崩开,震得二敦掌心发麻,臂酸疼。正在这时,左面那个罗汉也伸了手,使了个流星赶月,抡起双掌,朝二敦脑后击来。二敦听得清楚,一转身,双臂交叉往上一封。这边刚把这个假人双掌架住,另一个假人,突然使了个老和尚撞钟,一头向二敦后腰顶来。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接近二敦的腰部了,只见二敦疾速斜身往外一跳,"噌"一声跳出去六尺多远。假罗汉这一头没顶着二敦,正撞到另一个假人的前胸上,这个假人双掌往下一落,正拍到前一个假人的脑袋上,只听见"嘣"的一声,两个假人同时倒地,脚下露出了两根铁线,便再不动弹了。
  窦二敦长吁了一口气,顿时心气平和,浑身力量倍增。他又转身来到第三座关口。他发现这里也守着两个假人,全都是凶相,一个龇虎牙,一个瞪豹眼,怒目而视,令人望而生畏。
  了尘和尚站在身后喊道:"师弟,这两个假人的武艺可不寻常,切切留心才是。为兄便败在了他俩手下,至今背上还留有伤疤。"
  经师兄了尘这么一提醒,二敦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这两个假人的手掌都是铁的,手指带钩,比锥子还尖。他心中估摸着,方才那两个笑面假人使的是罗汉拳;这对凶神恶煞的假人可能要使螳螂拳。果不出二敦所料,他的脚刚跨入禁区,就见两个假人同时动了手,一个出手抠他的双眼;一个伸掌掏他的前心,快似疾风,迅如闪电,稍不留神略有疏忽就有性命之危。二敦急忙使了个左右插花,左手护双眼,右手护前心。巧妙地躲过了假人的铁钩手。两个假人接着急忙收拳抬腿,一个飞脚踢二敦的小腹,一个旋脚奔二敦的软肋。二敦眼疾腿快,猛地使了个旱地拔葱,将身体向上一纵,假人双脚踢空。
  窦二敦偷眼一瞧,这对假人所使用的螳螂拳与自家的招数相似,不过,却没有那么精湛。猛则有余,巧则不足。窦家祖传的螳螂十六式乃是绝艺,无人匹敌。所以对付这两个假人,对二敦来说是轻车熟路,没费什么周折便闯过了第三关。
  书说简短。窦二敦一口气闯过第八道关口,眼前来到第九关,也就是最后的一道关口了。只见,这里地势宽阔,面前孤单单立着一个假罗汉,散发披肩,身披棋子布毗卢,紫脸虬髯,手握一条镔铁连环铲,造型酷似达摩。在他身后不远,就是后门,也就是说,若战胜这个假人,窦二敦就算闯过了罗汉堂。二敦此时心情万般激动,他稍许休息,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把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正准备上前与假人交战。海靖长老看他急于求成,便告诫说:"二敦,这是最险要的一关,你切莫掉以轻心,大意不得。他手里的兵器只要碰上你一下,可就性命难保。你若觉着心里没底,也可以使用武器对付他。"
  二敦朝师父看了一眼,道:"多谢恩师指点,弟子明白,小心就是,我看还用不着动家什。"海靖见二敦那副万难不屈的刚毅劲儿,心中暗道:"好小子,真有股犟劲。后生有为啊!"
  其实,海靖看罢他闯过前八道关,心里便已有数,因此也没勉强他非拿武器不可。再说窦二敦,像对付真人一样,飞身一纵跳到假罗汉面前,双脚刚一沾地,"嘎啦"一响触动了暗道消息,还没容他站稳身体,那假罗汉抡起大铲,一道寒光奔二敦面门砸来。二敦急忙往左边一上步,探虎爪一抓铲杆,假罗汉把铲头一沉,竖起铲纂,奔二敦前心便点。二敦使了个鹞子翻身,铲纂落空。假人又换一招,使了个拦腰锁带,大铲平着奔二敦腰部扫来。二敦眼疾,赶紧往下一蹲,大铲挂着风,从他头上掠过。好险呐,看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假罗汉使出八法神铲,朝二敦频频攻来,这八法神铲是:
  举火烧天劈顶梁,
  进步连环刺胸膛。
  绝心一指攻两肋,
  童子拜佛扫阴裆。
  仙姑祝寿挖双眼,
  反背插花把腿伤。
  使出哪吒探海式,
  大罗金仙难躲藏。
  窦二敦面对这神出鬼没的假罗汉,从容应战,蹿、蹦、跳、跃、闪、辗、腾、挪,巧妙地把大铲躲过,看准机会,便发招进攻。站在一旁观看的海靖师父和两位师兄目不暇接,心中暗暗称奇。只见海靖长老手捻素珠,时而为二敦担忧,时而为其惊喜,时而连连点头,面露笑容。他心想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五年的光阴他没有虚度,勤操苦练,果然武艺超群,文殊院的真功他是学到手了。以此真功实学到江湖上闯荡,何愁不名扬四海!二敦啊,也不枉为师教你一场,我的武功也算有了继承人。
  海靖长老越看越高兴,满面容光,一脸笑纹。忽听"嘎啦"一声,假罗汉收招定式,退归本位,窦二敦终于闯过了最后一道关。
  两位师兄了尘和了净长吁了一口气,双双上前拉着二敦,一个捶胸,一个拍肩,不知如何向他祝贺为好。了尘情深意切地对二敦说:"恭喜师弟!贺喜师弟!你实现了我们哥俩多年未实现的夙愿,也为我们文殊院增光添彩了。真了不起呀!"
  窦二敦笑着说:"师兄过奖了,学无止境,我还差得远呢!"海靖在一旁听了,点点头,心中更是喜欢二敦,说道:"俗语讲,谦受益,满遭损。谦虚谨慎,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二敦十分感激地说:"师父之言,弟子当铭心刻骨。"
  师徒四人说笑着从后门走出罗汉堂。海靖叫了尘闭了机关,锁好门户,四人一同往方丈室走去。来到方丈室,各就各位,早有小和尚送来了茶点。海靖乐呵呵地看着二敦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盼到了这一天,真叫为师高兴。"
  窦二敦在一旁躬身道:"若无恩师的精心栽培和两位师兄的辅助,恐怕累死徒儿也出息不了。此恩此德,弟子终生不忘,定当后报。"
  二敦言出至诚,声音颤抖,热泪盈眶。海靖见二敦情谊深长,便亲切地说道:"你的心意为师心领了。今后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海靖知二敦此时已是筋疲力尽,便命了尘让膳房快些备饭菜。不一会儿工夫,小和尚便端来了四五盘素食饭菜,四人共进午餐。二敦见饭方知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饭后,海靖嘱咐他好好休息,二敦这才告退回屋。
  二敦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上午的紧张和疲劳顿时袭上身来,他头刚一挨枕头,便呼呼入睡。这一觉他睡得又甜又美,十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直到日落西山,他才醒来。
  窦二敦起来擦了擦脸,正要去用斋饭,师兄了净笑着走来:"二敦,今晚师父吩咐我们让厨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快跟我走吧!"二敦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说:"何劳恩师大驾?"
  "你就要走了,师父说要为你饯行,你就不必为难了。今日一别,再次会面还不知何年何月呢!"窦二敦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师兄弟边走边谈,来到方丈室,了尘正在门前恭候。众人进屋后,早有人放好桌椅,桌上摆着各种素菜,十分丰盛。
  海靖长者居中而坐,上首是了尘,下首是了净,二敦坐在师父对面。二敦恭敬地先给恩师敬酒三杯,又给两位师兄各敬酒一杯,了尘和了净也给二敦回敬了一杯酒。这师徒四人开怀畅饮,谈兴甚浓。
  酒过三巡,海靖端杯在手,意味深长地对二敦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但愿你此番下山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做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方不负为师一片苦心。"
  窦二敦欠身答道:"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徒儿绝不忘师父收养之恩,授艺之德。师父的谆谆教导,徒儿已铭记于心。下山后,弟子一定秉心公正,替天行道,除恶安良,扶危济困。为我文殊院,也为师父争光添彩。若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海靖深知二敦的秉性,他刚直不阿、正气凛然、见义勇为、万难不屈。但海靖身为师父,还是放心不下,又道:"论你的武艺,的确是非同寻常,为师知道一般武人绝不是你的对手;只有几个人,今后若遇上,定要多加提防。"
  窦二敦忙问:"他们都是何等人物,请恩师明示。"
  海靖道:"头一个就是老匹夫胜英胜子川。该人武艺超群,自成一派,善使一口鱼鳞紫金刀,他的八卦万胜刀法,堪称一绝。此人还善用暗器,三只金镖,甩头一子,百发百中,鬼神皆惊。然而,他维护朝廷,为官府做事,独霸武林,与你水火不容。今后定会相遇,免不了有一场生死决斗,你要严加防范,切不可掉以轻心。"
  了尘以为胜英年逾古稀,乃一老朽,何足挂齿,便插言道:"师父不必多虑,依我之见,胜英决不是师弟的对手。他年事已高,筋骨不活,气血两亏,岂能与血气方刚的师弟相比,单凭这一点,他就得甘拜下风。"
  海靖不以为然,道:"此言差矣!姜是老的辣,武坛上百岁猛将何止数人?古稀之年未必就会败于青年之手,为师已经八十有九了,难道便是废物不成?"了尘自知出言有失,有些语塞,忙解释说:"胜英岂能跟师父相提并论?"
  海靖道:"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对敌手既不可估计过高,长他人志气,亦不能过低,麻痹大意。"接着他又介绍说:"除胜英之外,还要注意他的大弟子黄三太。此人完全继承了胜英的技艺,据我所知,有些功夫甚至超过了胜英,是实际的掌门人。其手下亲门近枝,星罗棋布,像怪侠欧阳天佐、贼魔欧阳天佑、千里追风侠邓飞雄、大头鬼王夏侯商元、飞天玉虎蒋伯芳、海底捞月叶成龙、鱼眼儿高恒、一粒洒金钱胡景春等等,均有独到的功夫,惊人的本领。当年这些人名噪一时,威震武坛,他们是胜英的帮凶,黄三太的党羽,碰上他们,就如捅了马蜂窝。还有魔山老母毕凤莲,她心胸狭窄,武艺高超,今后遇上,切莫轻举妄动。"
  海靖所言,窦二敦牢记于心,连连称是。一旁的了净也插言道:"师弟下山后,还需物色几个好帮手,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切不可单枪匹马地干,望广交天下有识之士,集思广义,群策群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窦二敦听了师父、师兄的肺腑之言,甚是感动,说:"多谢师父和二位师兄的教诲,二敦一定不负所望。"
  海靖长老又说道:"了净所言极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们门户也有几位高人,都是我的挚友和师兄弟,你若遇劲敌或灾祸,他们定会帮你分忧解难的,你要把他们的名字记住。"窦二敦十分专注地听着。海靖一一介绍说:"这头一位,是我的大师兄,你的亲师伯,出家在昆仑山大雷音寺,法号空空,绰号人称威震西天昆仑佛。此人善用大力昆仑掌,打遍天下无对手,今后如有相见之日,你要向师伯好好学学绝艺。"
  海靖略停片刻,喝了口茶,又说:"第二位是苏州虎丘山下雷家索的雷震鹏,绰号人称'怪叟'。此人善打电光掌,堪称武林一绝,是我的挚友,你的盟叔。他行侠仗义,襟怀坦白,只要你提到为师的法号,他定会尽力帮忙的。第三位是山东济宁人,绰号人称铁伞仙,名叫富华臣,威震山东,艺压武坛,素有东昆仑之称。掌中握一把熠光宝扇,招数奇特,轻功盖世。此人谈吐诙谐,宽宏大度,且又机警,足智多谋,跟为师有过命之交,你称呼他盟叔就是了。"
  窦二敦将师父所言一一记下,思忖片刻道:"弟子下山后,有意先到山东投靠于盟叔富华臣,求他指点明路,师父以为如何?"
  海靖看窦二敦胸有成竹,高兴地说:"为师也正为你考虑此事,真是不谋而合,你就先去山东,他定会鼎力相助的。今后不论去何处,有这三位师长帮助,你会大有用武之地的。"
  海靖长老的一席话,使二敦信心倍增,师父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不少事都是他未曾想过的,二敦心里热乎乎的,真是千言万语表达不尽他对师父的感激之情。
  师徒四人边吃边聊,酒足饭饱,小和尚将残席撤下。窦二敦又问海靖长老:"不知师父何时准我下山?"海靖爽快地说:"今晚饯行,明早便可动身。你看如何?""弟子听从师父安排。"
  此时,已月挂中天,窦二敦告辞出来,便回到住处。这一夜他辗转难眠,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记着师父述说的人名绰号,把两方面的人名地址都记在心上。然后,他又考虑下山后的路线。他决定先回沧州大槐庄,寻找父母的遗骨,若能如愿,就地修坟立墓,祭祀亡灵,然后再去山东济宁府投靠铁伞仙富华臣。他想人家根基深,结交广,路子宽,定会帮自己找出一条路的。至于以后的事情,无法估计,只有见机行事。
  窦二敦思绪万千,他又想到胜英、黄三太那伙人。他们忠于清廷,乃是官府的帮凶走狗,毫无疑问,将是自己的绊脚石,不把他们搬开,焉能报仇雪恨?后来果然仇人相见,窦二敦创办山东八大处,康熙六年四月十八日黄三太于李家店摆下十三省英雄会,五阵赌输赢,窦二敦与黄三太展开一场决斗,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窦二敦思前想后,直到深夜,方才入睡。次日天明,窦二敦早早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饭,把所带包袱整理好,手提虎尾三节棍,来到方丈室。
  海靖长老这一夜也没睡好。此番二敦下山,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徒儿身怀绝艺,肯定会使门户发扬光大;担心的是,二敦不满清廷,与官府为敌,铤而走险,前途渺茫,真要是有一差二错,如何是好?可是,事已至此,他决心已定,只得听天由命了。
  海靖也早早起床了,他先给好友富华臣修书一封,信中叙说了二敦的身世、志趣和为人品德,请富华臣全力以赴支持二敦的事业。接着又给二敦起了绰号,还准备了衣钵戒牒应用之物,以防官人盘查。恰在这时,二敦前来向师父告辞,海靖先让他坐下,又把书信交给他。二敦如获至宝,当下揣在怀里。海靖说道:"为师还给你取了个绰号,名叫'铜头铁罗汉'。"
  窦二敦当下磕头便拜,谢过师父赠号之恩。海靖趁了尘、了净不在,拉着二敦的手,真挚而关切地说:"二敦,此番下山,如履薄冰,风险极大,为师十分为你担忧。不是为师不明是非,没有骨气,实在是清朝廷固若金汤,欲推翻之,势比登天。张献忠、李自成偌大的势力,兵强马壮,终于功亏一篑。李定国、张煌言虽志如磐石,铁骨铮铮,然而落得暴尸街头。多少抗清勇士前赴后继,多少英雄志士艰苦卓绝,竟无一人成功,你要引以为鉴。俗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万望徒儿见机行事,不可一意孤行。"
  窦二敦正色道:"师父苦口婆心,徒儿心领。我乃一农夫出身,怎敢与英雄志士相比,徒儿早就发过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头可断,志不屈,誓与清王朝为敌到底,不搅他个天翻地覆,死不瞑目。"海靖听了此言,甚是不安。窦二敦不忍心让师父为自己操心担忧,便说:"虽然如此,请恩师放心,徒儿绝不蛮干,不到一定时机,决不会举旗造反,明刀明枪的和他们斗。"
  "这就好,这就好。"海靖长吁了一口气。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了尘和了净进来请安。海靖不便多说,忙转话头,又叮嘱了一些其他事,便把包袱递给二敦,说道:"这里有纹银五十两,还有戒碟印票等物,拿着路上用吧!"
  窦二敦跪授银两等物后,把包袱背在身上,手提三节棍,转身走出方丈室。众人跟随在后,一直把二敦送出文殊院。二敦恭恭敬敬给师父磕了三个头,又给两位师兄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海靖长老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二敦说:"为师打算把你的名字改一改,把窦二敦改为窦尔敦,你看如何?"
  书中代言,海靖之所以给二敦改名,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初二敦曾杀死过清兵,不能不提防有人追查。改这一字,就可能避免很多麻烦。二敦理解师父的用意,答应道:"遵命!"从此窦二敦便更名叫窦尔敦了。
  师徒四人走出文殊院,又送了一程,仍是难舍难离。俗话讲,送君千里总有一别。窦尔敦再次劝道:"师父,师兄留步吧!"说完,他牙关一咬,头也不回,大踏步下了五台山,直奔河北沧州而去。
  简短捷说,窦尔敦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住,这天来到河北保定府,走进保定省城,只见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看看时近中午,腹中有些饥饿,想找个地方用饭。一抬头,见路东有家饭馆窗明几净,窦尔敦便走过去,一股炒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往里看了看,见客人并不多,屋里倒也清静。
  店伙计一看,门外来了个身强力壮的头陀和尚,散发披肩,铜箍勒头,身穿青布僧衣,手提三节棍,身后还背着一个大背包,满身尘土,看样子是远道而来,急忙跑过去招呼:"嘻嘻,大师父可好,要用饭吗?请到里边坐。"店伙计把窦尔敦让到里边,赶紧擦桌抹凳请坐。
  窦尔敦一看,这个座紧靠窗户,又风凉又眼亮,还是张独桌,很是满意。他把三节棍戳在墙上,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放到身边的一把空椅上,这才稳稳当当往椅子上坐下。
  店伙计在一旁笑着问道:"请问大师父,要吃荤的还是素的,店里什么都有。"窦尔敦心想,十五年在山上天天吃素,今日解解馋吧,他对伙计说:"我是行者,什么都吃,你给我来两碗清炖牛肉,再炒四个热菜,来四两烧酒吧!"
  "好嘞!"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准备去了。工夫不大,酒菜齐备,尔敦自斟自饮,吃得这个香劲就甭提了。忽听街上人喊马嘶,一阵大乱,尔敦莫明其妙,定睛观看,不看则可,看罢又生出一场是非争斗。
  究竟窦尔敦看到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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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回 保定府打尖闻是非 龙虎寺比武决雌雄
  
  话说铜头铁罗汉窦尔敦路过保定府,正在饭馆用饭,忽听街上一阵大乱,他抬头一看,就见道上来了一伙人,约有五六十个,大都是精壮后生,有的敞胸露怀,有的光膀赤头,腰扎宽带,戴着护腕,手里都拎着家什,单刀、铁尺、二人夺、三节棍、七节鞭、哨棒、齐眉棍。一个个拧眉瞪眼,满面杀气,直往前闯。
  为首的是一老一少,那老者的年纪,足在六十开外,细腰梁、宽肩膀,稍微有些佝偻腰。再看他面部,赤红脸,高耸眉,大环眼里布满血丝,酒糟鼻子,厚嘴唇,花白胡子飘两肩。这人打扮更是显眼,头包蓝绸子,身穿青绸子裤褂,才排骨头组,红绸子勒腰,脚上蹬一双花道快靴,背后背一把大号的三叉鬼头刀,黄铜刀盘,鹿皮挽手,杏黄刀穗飘在身后。
  紧挨着老者的是个小伙子。他二十出头,五短身材,车轴汉子,四方脸膛,面如古月,眉如扫帚,黑眼睛,鼓鼻梁,大嘴岔,一条又粗又长的发辫盘在脖子上。上身披白布坎肩,纽袢不系,露着胸膛,腰里勒着一巴掌宽的牛皮板带,黄铜扣面,亮如明镜,带下别着一把板斧。下身穿大红彩裤,足蹬鱼鳞洒靴,手中提着一条花枪。
  只见这一老一少,四目如剑,眼看前方,"噔噔噔"地往前走,旁若无人。街市上两旁看热闹的老百姓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胆小怕事,速速躲开。
  窦尔敦不明内情,只是隔窗观看,不一会儿,这帮人就远去了。窦尔敦心想,大白天的,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好像找什么人去玩命。
  他又坐下喝酒,刚饮了半盅酒,街上又骚动起来。他放下杯筷,手扶窗台,探身往外瞧,只见远处又来了一伙人,也有六七十号。为首的是个秃头,太阳光下锃明刷亮。此人生就一张大饼子险,蚕豆眉,蛤蟆眼,塌鼻梁子,卷鼻子头,胡子花白,脸色铁青。他身穿米色裤褂,足蹬大尾巴兜跟洒靴,小肚子不大,往前腆着,身后有人给他拉着一条三停镔铁狼牙棒。在他身旁跟着两条壮汉,一个黑脸,一个花脸,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手里提着冷森森的斩马刀,刀环上拴着大红绸子,龇牙咧嘴,怒目横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后边跟的那帮人,手里也都拿着家什--刀、枪、棒、棍、拐子、流星,一个个袒胸赤臂,嗷嗷乱叫。
  街巷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填街塞巷,人声嘈杂,围观的人群随着这帮人往前拥着,摩肩接踵,不一会儿,人群远去,街市上顿时清静下来。
  窦尔敦又坐下继续喝酒,但心中十分好奇,不知这一帮一伙的都是些什么人,因何相斗。他招呼跑堂的伙计过来,问道:"方才街上过去的是什么人?怎么回事?"
  店伙计摇摇头,吐吐舌头,为难得不敢开口。窦尔敦道:"俺是过路人,知道了也不会对谁说,只是心中好生奇怪,让你给解解疑团。这里有些碎银子,你拿去吧!"
  店伙计一听给钱,顿时喜上眉梢。他哈着腰,凑近窦尔敦,神秘地说:"大师父,看在你是出家人的分上,小的才敢告诉你;不然,就是再多给些钱,小的也不敢说呀。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一旦传到他们耳朵里,还有我的好?!"
  伙计说罢,又往四周看了看,才放心大胆地说:"我们保定,是直隶省有名的大商埠,光银号、首饰楼就有十三户,至于烧锅、各种商号、绸缎庄、大饭庄,更是多如牛毛,又繁华又富庶,真是驰名中外,尽人皆闻。就因为绅士多,有钱的人多,所以光镖局就有两座,都设在东门里。宝塔大街路南的一家叫永昌镖局,路北的一家叫同顺镖局,两家的资本差不多,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永昌镖局的总镖头名叫神刀无敌佟阔海,他有个儿子名叫妙手金枪佟占山。在他手下还有两个有名的镖师,快手神拳王得利,铁腿仙鹤李春江。这永昌镖局开得仁义,又可靠,好多年也没出过差错。所以,大商号的财东掌柜,都愿意求永昌镖局保镖。这样一来,佟镖师可就发了财啦,又买房子又置地,银号里还存着金银。您没看见吗?刚才前头过去的就是永昌镖局的人,那个红脸老头就是总镖头佟阔海。"
  那伙计说到这儿摇头晃脑,羡慕得垂涎三尺。他咽了口唾沫,又说:"那同顺镖局总镖师名叫千里追风一盏灯夏重五。此人手狠心黑,掌中使一条三停镔铁狼牙棒,重六十三斤,能抵千人之敌。他手下有两个帮手,一个叫铁面太岁彭大远,一个叫花面太岁吉千。您没看见吗,方才过去的这伙人就是同顺镖局的。那个秃子就是夏重五,您看他那脑袋有多亮,要不怎么叫千里追风一盏灯呢?"
  伙计说到这儿,用手在脑袋上一划拉,做了个鬼脸,把窦尔敦也逗乐了。他递给伙计一杯酒,说:"看来你对他们是了如指掌。"
  店伙计谢过窦尔敦,一扬脖子把酒喝下去,笑着说;"不是小的有意打听,只因这饭馆、茶肆乃五方杂地,什么人都来,什么话都讲,小的听得多了,便对他们有所了解。"
  窦尔敦看这伙计油嘴滑舌的样儿,说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接着往下说吧!"
  店伙计伸伸脖子,吧嗒着嘴说:"方才不是提到同顺镖局的总镖师夏重五吗,他这个镖局可就不如人家永昌镖局了。虽然没出过什么大差错,可是夏重五为人奸诈,飞扬跋扈,很不仗义,所以很少有人跟他共事。这样一来,他的镖局门庭冷落,生意不好,听说不仅没挣下多少钱,倒把多年的积蓄搭进去不少。常言道,同行是冤家。因而这夏重五便嫉恨上了佟阔海。他指使手下的人四处寻衅找碴儿,光在我们这饭馆里,就闹过好几次。""那夏重五抓住佟阔海什么把柄呢?""咳!都是无中生有,泄私愤。骂人家拆了他的台,抢了他的生意,竭尽诬蔑谩骂之能事。"
  窦尔敦忙问道:"那佟阔海如何对付,就任他骂吗?"店伙计把大拇指一伸说:"人家佟老先生真是够好的!宽宏大度,不与其计较,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还叮嘱儿子和镖局所有的人尽量回避与同顺镖局接触。前些天,他们两座镖局的趟子手在这饭馆遇上了。同顺镖局的人,借酒发疯,把永昌镖局骂得一无是处,连人家的祖宗、奶奶都骂上了。可是永昌镖局的人,只当没听见,连一声也没哼,撂下筷子就走了。因为佟老先生有话,谁也不敢惹事。夏重五可就不同了,纵容手下人闹事,有时堵着人家镖局子骂,搅得人家永昌镖局,连买卖都做不成。""可恶至极!欺人太甚!"窦尔敦越听越气愤,一拳捶到饭桌上,震得盘子碗碟丁当直响。
  店伙计接着又说:"可恶的事还在后头呢!夏重五一伙先是叫骂不伸手,到后来竟然大打出手,把永昌镖局的镖车、匾额全砸了,还打坏了五六个伙计。""后来怎么样?难道佟阔海还是不闻不问躲着吗?"窦尔敦愤愤不平地问。
  店伙计说:"人怕逼,马怕骑。神刀无敌佟阔海忍无可忍,这才亲自带人去拜会了大秃子夏重五。佟老先生据理力争,要求同顺镖局赔偿损失;向被打的人赔礼认错,保证今后不再出现类似的事件。其实人家提的这几条,条条在理,一点儿也不过分。可是夏重五自恃己能,蛮横无理。他不但拒绝了佟老先生的要求,还大言不惭地提出要与佟老先生比试武艺。谁胜了谁开镖局;谁败了,就搬家滚蛋。"
  窦尔敦忙问:"佟老先生答应他的无理要求没?""您先别急,听我慢慢地说。""佟老先生当场就拒绝了他的要求。坚持上述条件没有答复以前,其他的事情无法谈。夏重五便耍起了泥腿(无赖)。他威胁佟阔海说,不比武谁也甭想做买卖。后来果然把永昌镖局订的几份买卖,都给搅黄了。您说这家伙多么卑鄙无耻,可气不可气。佟老先生万般无奈,这才答应比武见高低,正式比武的日子,就定在今天下午,刚才过去的那两拨人就是去比武的,依我看,非有一场凶杀恶斗不可。"
  窦尔敦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又问道:"依你看,他们比武胜负如何?"店伙计摇摇头说:"他们一直没交过手,很难断定谁输谁赢。不过,有人透出风声,同顺镖局请来了帮手,非要挤垮永昌镖局,扳倒佟阔海。您瞧这世道,好人不常在呀!"
  窦尔敦听了气很难平,又问道:"你可知他们请来的帮手是谁?"店伙计说:"这个小的不大清楚,就知道是京师万胜镖局来的。好像是胜英门户的什么人,叫什么春,什么芳的,这个小的说不准了。"
  窦尔敦一听"胜英"二字,不觉心头一震,他探头窗外看看天气,问店伙计:"他们在何处比武?""在西关外的龙虎寺。不远,出城就到。"
  窦尔敦又问:"可允许外人观看?"店伙计道:"随便看,您没见那么多人都去了。"
  窦尔敦蹙着双眉沉思片刻,掏出纹银五两,交给店伙计,说:"算账。剩下的就赏给你了。"店伙计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不住地说:"多谢师父!多谢!多谢!"
  窦尔敦背起背包,提起三节棍,迈大步走出饭馆,直奔西关而去。他心急脚快,大步流星出了城,略一询问,就找到了龙虎寺。
  龙虎寺是这一带仅次于大佛寺的第二大寺庙。四层大殿,东西跨院,山门牌楼十分宏伟高大。庙前庙后都是买卖铺面,人口密集,热闹非常,类似东京的相国寺和燕京的报国寺。
  此刻,山门大开,庙里庙外人如潮涌,一片喧闹,连墙上、树上也都趴满了人。这天天气燥热,窦尔敦来晚了,他在人群中左挤右转浑身冒汗,找不出个合适的地方。一抬头,他看见庙外的旗杆高耸,夹杆石上也站满了人,可是再往上就没有人了,因为太高了,没人上得去。窦尔敦一眼相中了旗杆上那个刁斗,四四方方,足能坐下四个人,窦尔敦一时兴起,分开人群挤到旗杆下边,像猴上树似的,"噌噌噌"几下就爬到顶上了。他又使了个鹞子翻身,一个倒毛,翻进刁斗,往下边一看,又凉快又眼亮,甭提多舒服了。这下人群中引起了骚动,很多人都仰起脸往上看,指手画脚。
  "瞧!飞人!这个头陀可不简单啊!""这和尚比猴子还灵巧,他可真会选地方。"
  按下众人七嘴八舌不提,且说窦尔敦手扶刁斗的边缘,俯身往下观看。但见,龙虎寺头层大殿的月台上,摆了两大溜椅子,一溜在东,一溜在西,椅子前摆着条巢,条桌上摆着茶壶茶碗和干鲜果品。月台下,站着几十名彪形大汉,手提鞭棒,维持秩序,不准百姓靠近。此刻,座位上空无一人。这是给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坐的,因此,谁也不敢上前,都站在月台的两侧。
  原来比武的双方头目正在配殿谈判,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结果。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都急得抓耳挠腮,心急如火,连窦尔敦也等腻烦了。正在这时候,配殿的大门"咣当"一声开了,走出一位赤面老者,正是永昌镖局的总镖师佟阔海,他儿子佟占山紧跟在后,爷俩气呼呼地走上月台,一屁股坐在东边的椅子上。永昌镖局的伙计们也走上月台,站在佟家父子身后。
  过了一会儿后,配殿走出一个秃子,正是同顺镖局的总镖师夏重五,两个帮手铁面太岁彭大远和花面太岁吉千跟在身后。只见这夏重五喜形于色,乐滋滋地上了月台,大模大样地坐在西边的椅子上,摇晃着脑袋,东瞧西看,摆出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就连他的弟子徒孙也一个个神气活现。
  佟阔海看在眼里,恼在心头,恨得牙根发痒,怒火中烧。他想刚才哪里是什么商谈,分明是让我佟阔海拱手将永昌镖局让给夏重五,简直欺人太甚!
  书中代言,这佟阔海确如店伙计所言,是个通情达理、宽宏大度的好人。可偏偏遇上夏重五这个为非作歹的无赖。开始时,佟阔海尽量回避、忍让,不愿跟夏重五闹僵,免得生闲气,影响镖局的生意,谁也不想穿上新鞋往狗屎上踩。可是,夏重五蓄意寻衅挑起纠纷,胡搅蛮缠,公然打伤佟家的伙计,砸了账房和镖车。这样佟阔海才不得不找夏重五讲理,但依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只向夏重五提出三点要求,只要更重五答应了这三点要求,给他个面子,佟阔海便不咎既往,事情就算了结。可是,夏秃子的想法正好与他相反,两人是南辕北辙。夏秃子居心不良地借此把事情闹大,提出了比武决胜负的无理要求。佟家父子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答应和他比武。
  佟阔海想,事到如今,若不与其比武,他便时常与你作对、捣乱,生意也做不成,以为你怕他不成,更加气焰嚣张,倒不如真的与他决一雌雄,也算有个了结。佟阔海仔细掂量了彼此的功底,他以为自己是有把握战胜夏重五的。哪知,夏重五暗下绊子,从京师万胜镖局请来了胜英的得意门生--一粒洒金钱胡景春,想以势压人。另外,他还收买了龙虎寺的方丈喇嘛佛如意,为他压阵助威。
  方才胡景春和喇嘛佛把他们双方请进配殿,进行所谓的"调停"。直截了当地提出把永昌镖局和同顺镖局合并为一个镖局,由夏重五出任总镖师,佟阔海则出任副总镖师。这哪里叫什么"调停",这不是让夏重五一口把永昌镖局吞掉吗?佟家父子岂能答应这无理至极的要求,当时,父子俩怒不可遏,断然拒绝。尤其使佟家父子不能容忍的是,胡景春竟仗着胜英的威势,威胁他们说:"如不听胡某良言相劝,我就有理由帮助夏师父了,到时候你可后悔莫及哟!"
  喇嘛佛如意也帮腔道:"佟大人别不识抬举,还是答应了的好。否则,动起干戈来,损失就大了,副总镖师也当不成了。"佟阔海父子听了,简直气炸了肺,当下甩门而去,坐到月台上还气得浑身打哆嗦。
  再说大秃子夏重五有了撑腰的,狗仗人势,更是目空一切,他皮笑肉不笑地在座位上一抱拳,对佟阔海说:"既然佟师父愿以比武决定胜负,那就请吧!"
  佟阔海瞪了他一眼,刚要站起来,被儿子佟占山一把给摁住了:"爹爹,您先歇会儿,看我的。"不等佟阔海张口,佟占山一个箭步跳到月台正中,怒目一指夏重五道:"姓夏的,我陪你走几趟。"
  夏重五把嘴一撇,眯缝着眼,晃着脑袋说:"你?恐怕有点不是个儿吧!"佟占山冷笑一声道:"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我就不相信,有头发的人比不过秃驴蛋!"
  夏重五气得"呀"的大叫一声,拍案而起,"佟小子,你敢骂人?!"说着,怒冲冲地就要过去,被铁面太岁彭大远拦住。"大哥,杀鸡焉用牛刀,把这小猴崽子交给我吧!"
  夏重五点点头,这才恨恨地坐下。彭大远走出座位,解扣绊,甩衣衫,紧大带,盘辫子,稳稳护腕,提提洒鞋,晃晃脑袋,又活动了四肢。他折腾了半天,这才迈着方步,来到佟占山面前。他把眉毛一扬,盛气凌人地说道:"我说佟少镖头,你可放明白点,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还不清楚吗?这儿可是真刀真枪,见响儿的地方,也是决定前途和命运的地方,试问,你能担得起吗?依我看,你还是知趣点儿,把你爹换上来,不然的话……嘿嘿。"
  "住口!"佟占山二目圆睁,大喝道:"彭大远,你少在我面前信口雌黄,我斗的是秃驴头,战的是夏重五,干你什么事,跑到这里滥竽充数!""嚄!好小子,别他娘的不识抬举,把爷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今儿个,我叫你知道知道铁面太岁的厉害!"
  彭大远说罢,怒冲冲地挥拳便打。佟占山忙闪身撤步,伸手抓他的碗子,彭大远急忙收回右手,左掌一立,奔佟占山耳根便砍。佟占山缩颈藏头把这掌躲过,飞起一脚,奔彭大远小腹点来。彭大远往左一斜身,伸手戳佟占山的脚跟,佟占山连忙撤腿进拳,奔彭大远就是一个通天炮。这一招来势甚猛,彭大远躲闪不及,"啪"来了个满脸开花,打了个实在。彭大远当即翻身栽倒,双手捂脸,嗷嗷直叫,鲜血顺着手指缝直淌。
  同顺镖局的伙计急忙跑过去把彭大远搀起来,架回到座位上。夏重五上前把彭大远的手拨拉开一看,原来鼻子破了,眼眶子青了,上嘴唇肿得向上翻着,他把手一甩,"哼"了一声,道:"没关系,眼睛没瞎,骨头没伤,上点儿药几天就好。"站在一旁的花面大岁吉千,有点挂不住了。为什么?因为他和彭大远是师兄弟,彭大远栽了跟头,他也不光彩呀!吉千走上前对夏重五说:"大哥,我过去教训教训他。"不等夏重五点头,吉千已经来到佟占山面前:"姓佟的,你好手黑呀!快吃你吉爷这一拳。"
  佟占山此时十分快意,不管如何,扫了同顺镖局威风。佟占山见吉千猛扑过来,一闪身,"啪"一把抓住吉千的手腕,冷笑道:"吉千,我劝你休当帮凶,少爷斗的不是你,快滚回去吧!"佟占山说着往外一抖手,吉千身子一歪,往后倒退了两步。这小子狗仗人势,恼羞成怒,跳过去朝佟占山胸口又是一拳。佟占山不示弱,以拳还拳,两人拳来掌去战在一处。
  围观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偌大的庭院里鸦雀无声,只见人们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长吁短叹。窦尔敦坐在刁斗上,居高临下,对下边看得一清二楚。他边看边权衡着双方的实力和胜负,其实心里是向着永昌镖局的,并打定主意在必要时候助佟阔海一臂之力。刚才已有所见,夏重五欺人太甚,若不打打他的嚣张气焰,何以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又怎能为民伸冤,广结人心。不过,不到要紧时刻,他是不愿轻易出面的。方才他看了佟占山的武艺,发现这个小伙子功底深,用招巧妙,很有作为,所差的是没经名师指点,技艺还不够圆熟,若遇高师指教,还会大有长进的。
  再说月台上,佟占山大战吉千,二人打了十几个回合,未分胜负。吉千取胜心切,使了个倒踢紫金冠,哪知,这招没用好,被佟占山把他的脚脖子抓住了。佟占山使劲往外一抢,吉千"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屎。台上台下有的叫好,有的议论,顿时一阵骚动。
  吉千没用人扶,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低着头坐在原位上。夏重五一看连败两阵,脸上的得意之色一扫而光,变得青白阴沉。忽然,他推案而起,一转身来到佟占山面前,斜着眼睛,不屑一顾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嘿嘿嘿"地冷笑了几声,那声音真比夜猫子叫唤还难听。
  "佟小子,真不含糊哇,来来来,有胆量跟你夏爷搭搭手,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多大的能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佟占山恨透了夏重五,恨不能把他砸扁了,撕碎了。他方才大战吉千和彭大远,并没下狠手,用大气力,因为他们都是帮凶,不是佟家的劲敌,他要留一手,全力以赴对付夏重五。佟占山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地说:"姓夏的,你不是总惦着吞并永昌镖局吗?亮出你的拿手把戏,若把少爷赢了,要什么有什么。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若不是少爷的对手,就请你马上从保定滚出去!"
  "哈哈哈哈!"夏重五狂笑道:"毛小子,口气倒不小,待夏爷教训于你。"说着,夏重五往前一进身,"啪啪"就是一个连环炮。佟占山使了个左右开弓,崩开他的拳头。夏重五一晃身,又使了个连环腿,佟占山往后一退身,把双腿躲开。夏重五往前一跟步,又使了个流星赶月劈面掌,佟占山用力往上一迎,两个人四只手掌碰在一处,耳轮中就听见"啪啪"两声响,夏重五依然如故,佟占山可受不了啦,只见他身子一晃,收回双掌,脸色刷白,满面冷汗。
  "占山,你怎么了?"佟阔海一个箭步冲到儿子面前,端起他的双手一看,只见佟占山两只手掌发青,手腕发紫,佟阔海一跺脚,"坏了!手腕骨折,快快找郎中。"
  永昌镖局的伙计往上一拥,把佟占山扶下月台。佟占山紧咬牙关,晃着膀子说:"不,我不走,我死也不走!"伙计们劝慰他说:"养病如养虎,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医怎么能行?"
  说来也巧,人群中真有个郎中,名叫妙手李。他是正定县有名的接骨医,与永昌镖局经常来往,今天,他是来给佟家父子助威的。他知道比武不是好事,免不了跌打损伤,万一佟家父子有个损伤,便可急救。因此,他把常用的药包也带来了。看见佟少爷受伤,他拨开人群,三步两步走上前来,忙喊道:"佟少爷,甭怕,我来给你治,管保手到病除,立见功效。"
  妙手李来到佟占山面前,马上打开药包,佟占山感激地说:"李先生,给您添麻烦了。""不必多心,我早在此恭候了,你把手伸来,我看伤势如何。"
  按下这郎中给佟占山治伤不提,且说神刀无敌佟阔海,见儿子负伤,心如刀搅,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只见他怒发冲冠,大喝一声,上前便要大战夏重五。
  究竟佟阔海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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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回 夏重五发横起歹意 窦尔敦不忿动侠心
  
  且说神刀无敌佟阔海,命人将儿子救走,一转身挡住夏重五,他强把怒火压下,拱手道:"久闻夏师父的铁沙掌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不才,愿在台前领教。"
  夏重五冷笑道:"佟师父太客气了,既然足下赏脸,夏某只好奉陪。不过,我还是要把话再说一遍,只要你肯退一步,把两个镖局并在一处,我当总镖师,你给我当副手,咱们人多势众,兵强马壮,有多好。可你太犟了,总想被窝里放屁--吃独食。倘若你不是我的对手,就得落一个鸡飞蛋打,倾家荡产,到那时后悔也晚了。你可别忘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哼!"佟阔海强压着内心的怒火说道:"姓夏的,有话直说,别兜圈转弯子,今天比武是你提出来的,我佟某从无此意;合并镖局,也是你个人的意思,我压根儿也没想过。今天如果答应你,我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如果不答应,很明白又非打不可,这就叫武大郎服毒--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我是被你们逼到这一步的。俗话说,猫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何况人呢。今天面对世人,我佟某宁愿倾家荡产,也不能将永昌镖局拱手让与你,任你摆布。"
  夏重五嘿嘿冷笑着说:"既然如此,看来你是非动武的不可了,那就不能怪夏某无礼了,请吧!"
  "咳!……"夏重五往后一退,丹田用气,晃动双臂,亮了个"跨虎登山"的架式。佟阔海见夏重五已摆开阵势,刷地往下矬身,亮了个"嫦娥奔月"式。众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这场即将爆发的格斗,偌大的庭院,鸦雀无声,就连窦尔敦也被这场面吸引住了。
  夏重五先发制人,双脚点地,往前一纵,飘落在佟阔海的面前,嘴里喊了声:"嘿!"一掌奔面门劈来。
  佟阔海一眼就认出这是铁沙掌,他眼疾手快,往旁边一闪,随即也用铁沙掌相还。只听得"啪"的一声震响,两个如钢似铁的巴掌碰撞在一起,只见,两人同时倒退了几步,全场的人都怔住了。原来,这一掌两人都运足了气功,力大无比。佟阔海只觉得胸膛发热,手掌发麻;夏重五也感到心口胀满,胳膊酸疼。这就叫做强中自有强中手,云中龙遇上雾中龙。他俩心里都明白,今儿个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稍停片刻,佟阔海舒了舒筋骨,一个虎跃,跳到更重五面前,抖双臂,立双掌,使了个"老君关门",照他的双肩推去。这一招要是碰上,就得立刻骨断筋折。夏重五一斜身,把双掌让过去,使了个"卧牛骗踹",脚掌横着,奔佟阔海迎面骨蹬来。书中代言,夏重五腿上的功夫很深,他踢过柏木桩,断过青石条。只听得他脚上如刮风一股,"呼"一声就到了。
  佟阔海见势不妙,急忙收掌护身,往空中一跳,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去了。哪知,夏重五有独到的功夫,特殊的本领,他见这一脚蹬空了,顺势往地上一躺,仰面朝天,双腿一缩,又冷不丁往外一伸,这一招名叫"兔子蹬鹰",奔佟阔海前心和小腹蹬来。这时,佟阔海正在空中悬着。他没料到夏重五还有这么一手,于是急中生智,马上丹田提气,使了个"云里翻",才把这脚躲过。夏重五见这脚没蹬着,又使了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他二目盯着佟阔海,心中不禁暗暗称赞:姓佟的果然身手不凡,难怪十余年立于不败之地。又一想,不好,若再打下去,胜负难料,倘若输在他的手下,岂不身败名裂一场空。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心想不如用兵器赢他。
  夏重五打定主意,便收招定式,冲佟阔海一拱手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佟师父拳脚精奇,令人折服,了不起,了不起!"
  佟阔海不知夏重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停下,上前拱手道:"夏师父过谦了,照你这么一说,比武结束了不成?"夏重五不动声色地说道:"且慢,拳脚咱俩刚才比过了,还未比试兵刃,在下有意动动家伙,不知佟师父肯赏脸否?"
  佟阔海一听,便猜透了夏重五的用意,他打算发挥善用兵器的长处战胜自己。书中代言,佟阔海真猜对了。夏重五使一条三停镔铁狼牙棒,重六十三斤,不用说招法,单凭分量就胜了一筹。虽然说打架靠的是力气和技巧,但是,有力气就能占上风,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道理。
  闲言少叙。佟阔海早知夏重五善使一条三停镔铁狼牙棒,到底如何,今日不妨领教领教,焉能被他镇住,随即点头应允。
  夏重五大喜,心想这下叫你尝尝夏某的厉害,回身叫道:"来人哪,狼牙棒侍候。"
  手下人答应一声,不一会儿扛来狼牙棒,往前一递,夏重五紧紧护腕,一伸手把家伙抓住,"呜呜呜"练了几趟。他为何自己练?一来是为活动活动筋骨,二来可以显示一下威风。练完之后,收招定式,往当中一站,亮了个"举火烧天"的架式。
  再说佟阔海,一回手从徒弟手中取过那把三叉鬼头刀,套挽手,摁雁翅,大拇指一推绷簧,就听见"锵啷啷"一声,钢刀出鞘,月台上闪了一道亮光。佟阔海把空刀鞘交给徒弟,"唰唰唰",也练了几趟,然后亮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他眼射怒火,冲夏重五喝道:"请进招!"
  夏重五毫不客气,二目如锥,扫了佟阔海一眼,正想要先发制人。当下把狼牙棒抡开,搂头便砸,这条大棒挂着风声,"呼"地就到了。
  佟阔海早知那狼牙棒的分量,并不用刀去接,赶紧上步闪身,把棒躲过。接着他手腕一翻,"嘎(口楞)"一下用刀压住棒杆,刀刃向里,刀背朝外,使了个顺水推舟,鬼头刀贴着棒杆就上来了。这一刀斩手指,挂脖项,快似闪电。夏重五并不慌乱,他把棒头朝下,棒纂冲天,棒杆一竖,封住门户,佟阔海一刀正砍到棒杆上,"咣啷"一声,火星迸冒,把佟阔海的刀弹了回来。佟阔海就觉着臂发麻,虎口发酸。可是,他并未住手,借劲使劲,以脚为轴,身子一转个,刀随身转,"呼"一声,奔夏重五后腰扫来。
  夏重五没防着佟阔海还有这一手,吓得打了个冷战,暗道好厉害,不愧人称神刀无敌,急忙使了个"苏秦背剑",用棒护住后背。不想,"咣啷"一声,刀又砍到棒杆上。看热闹的人顿时沸腾起来,鼓掌喝彩。"好刀法!""好棒法!"
  且说窦尔敦,在刁斗上看得津津有味,他对佟阔海和夏重五的功夫很欣赏,虽说都够不上什么高手,但就一般而论,还算可以的。佟阔海的拳脚略高于夏重五;在使用兵器上,夏重五又比佟阔海稍胜一筹,真可谓棋逢对手,不相上下。但佟阔海年长,窦尔敦担心倘若时间长了,气力不足会吃亏的。
  书寻正文。且说佟、夏二人各自施展招数,杀得难分难解,四十个回合过去了,仍未分出胜负。佟阔海毕竟年迈,渐渐力不从心,有些支持不住了,只见他刀法慌乱,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一不留神,"喀噔"一声,三叉鬼头刀的刀翅子,被狼牙棒上的狼牙给挂住了。佟阔海见势不好,用力夺刀,打算把棒甩掉。夏重五心中暗喜,他正想找这么个机会还找不着呢,于是他用力往回夺棒,这下佟阔海可就吃亏啦。他拿的单刀把短,只能一只手用力,可人家的狼牙棒,是长杆的家伙,两只手都能使上劲儿,这就叫兵刃长一寸,力量占三分。佟阔海非常吃力,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夏重五一看佟阔海无力将刀夺回,心里那高兴劲儿甭提了,他牙一咬,双臂较力,使劲把狼牙棒一拧,佟阔海已筋疲力尽,不由一撒手,单刀落地。
  在比武场合中,按说刀一掉,就算输了,佟阔海有言在先,绝不会耍赖不认帐。可是夏重五这小子居心不良、凶残成性,他想趁机把佟阔海置于死地,以绝后患。因为这次比武是官准立案的,不属于私打斗殴,所以,出了人命也没关系,只是给些抚恤金、损失费而已。夏重五打定主意,花点银子算啥,少个生死对头才是最要紧的。因此,佟阔海刀落之后,他并没有住手,接二连三地发起猛攻。佟阔海无奈,只好徒手搏击,心里暗骂:夏重五,你小子真是豺狼成性、蛇蝎心肠。只见佟阔海被夏重五逼得在月台上来回直转,心里又急又气,身上一阵阵瘫软无力,没几个回合,裤腿一下被狼牙棒上的齿挂住了,夏重五趁势用力往回一拽,佟阔海身体一晃,站立不住,摔了个仰面朝天。
  夏重五眉开眼笑,永昌镖局唾手可得了,他心里高兴得发狂,可手上并没松劲。只见他把狼牙棒举过头顶,朝着佟阔海的身体便打下来,嘴里还喊了一声:"嘿,你就在这儿躺着吧!"
  佟阔海摔倒在月台上后,他还想爬起来,可是,那狼牙棒闪电般地朝他砸来。佟阔海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他把眼一闭,咬着牙等死。
  且说佟阔海手下的伙计见镖师力气渐渐不支,心中十分着急,都想上去帮师父一把,可又觉自己不是夏重五的对手,犹豫间佟镖师突然摔倒。他们心急如火,正要上前去扶佟镖师,就见夏重五的狼牙棒打下来,众人皆大惊失色,不由得"啊"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月台下飞上一个人,不知他施了什么招数,夏重五身子一歪,"噔噔噔"往前跑了几步,狼牙棒没打着佟阔海,正砸到月台的青石栏杆上,"咣啷"一声,栏杆被打断,狼牙棒也撒了手。夏重五的肩膀被震得如卸掉一样疼痛难忍,"哎哟哟哟!"杀猪般地大叫起来。
  书中代言,这人早看出佟阔海气力不支,他乘人不备,偷偷地下了刁斗,分开人群来到月台下,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飞上月台,一把推开夏重五,这才救了佟阔海的性命。
  且说夏重五忍着剧痛,站稳双脚,心里纳闷,哪个狗胆包天,偏在这个时候与我捣乱?他猛地一转身,正好与推他的那个人打了个照面。但见,此人中等身材,肩宽背厚,项短脖粗,浑身腱子肉隆起,长得气宇轩昂。他散发披肩,月牙铜箍勒头,面如盆底,蓝中透亮,朱砂眉飞通鬓角,一对阔目,亮如明灯,鼻直口方,留着大八字黑胡。身穿青布僧衣,又肥又大,腰扎布带,足蹬胖袜云鞋,背上背一包袱,手里拎着一条虎尾三节棍。站在那里安如泰山,坚似磐石,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好像是天外飞来的一尊罗汉。
  这来者非为他人,正是铜头铁罗汉窦尔敦。他何以如此打扮?原来这是他师父海靖的主意。一来窦尔敦杀过清兵清将,怕暴露身份,引起官府查究。再者出家人行动方便,不引人注目。还有个重要原因是,清廷严令剃发梳辫子,不准留头。为此,有人不服,愤怒至极,起而反抗。清官府四处追捕镇压反抗者,并提出"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禁令。为此倾生丧命者无计其数。然而,窦尔敦坚决不剃头,也不梳辫子,他以为这是耻辱、是投降。为此,海靖才叫他化装头陀僧。因为头陀和尚是可以留发的,这样做,既不会招来杀身大祸,又维护了尔敦的尊严。直到后来,窦尔敦创办山东八大处,手中有了实力,才换成明朝的服饰,束发包巾,短靠英雄氅,至死他也没剃过头,留过辫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书接前文。且说大秃子夏重五,从未见过窦尔敦,也不晓得他武艺如何,不由得勃然大怒:"呔!哪里来的野和尚,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暗使绊子,坏我的事?"
  窦尔敦哈哈冷笑两声,疾言厉色地说道:"夏重五,你这个人也太歹毒了。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但能容人且容人。你强行威逼人家与你比武,比不过人家的拳脚,又耍花招以己之所长制人所短,佟镖师战得精疲力竭摔倒于地,也就罢了,你为何起歹心,欲置他于死地?我早已忿忿不平,这才拔刀相助。"
  "呸!用不着你来教训你夏爷,你究竟是何人?与姓佟的是什么关系?"夏重五被窦尔敦指责得无言以对,反问道。
  窦尔敦说:"在下与佟镖师毫无牵挂,与你亦远无仇,近无冤,只是看你横蛮无理,既要夺人家镖局,又要伤人性命,凶狠残暴,欺人太甚。"
  夏重五哪里知道窦尔敦的来历,更不知那一身非凡的武艺。他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借着胡景春做后台,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只见他冷笑几声说:"我看你是活腻了,想当个替死鬼。来人哪!给我把这野和尚捆了,押往官府问罪!"
  "喳!"同顺镖局的众打手们蜂拥而上,把窦尔敦团团围住,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还有几个拧胳膊的,七手八脚忙乎了半天。窦尔敦纹丝没动,闭上眼睛任他们摆布,可把这些打手急坏了,搬也搬不动,拽也拽不走,窦尔敦就好像一甬石碑竖到那里。众打手一个个累得脸红耳赤,呼呼直喘。有一个心眼儿多的,向众打手喊道:"这和尚会定身法,搬不动就打他,打呀!"
  "打!打!"众打手突然猛醒,立刻改变了方法,拳头、撇子、窝心腿,像雨点似的朝窦尔敦打来。窦尔敦依然丝毫未动,只是暗中运气发功,使出了达摩阔气法,顿时,浑身上下硬如坚石。打手们舞拳飞脚,打在他身上,就像碰到铁石上一样,疼得他们嗷嗷直叫:"哎哟、哎哟,这和尚怎么身上这么硬!""真他娘的,像是钢打铁铸的!"
  不一会儿,一个个都自动退下阵来,有的手腕子肿了起来,有的脚脖子挫了位,还有的扭了腰,龇牙咧嘴,狼狈不堪。
  此时,佟阔海早已回到座位上,对这位头陀僧感激不尽。他看得清楚,这个和尚决非等闲之辈,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心里直犯嘀咕。
  再说夏重五,在一旁也看得清楚,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想:我的娘,这家伙是什么人,真不得了。又一细看,头陀和尚此时正闭着眼发功,他突然灵机一动。生出一个鬼主意,暗自咬紧牙关,把狼牙棒悄悄地捡起来,踮着脚尖,偷偷地绕到窦尔敦的背后,想乘其不备,狠狠给窦尔敦一棒。
  正当夏重五举起狼牙棒,鼓足全身的力气,向尔敦头顶砸去的时候,佟阔海眼尖,高声喊道:"大师,身后有贼人,快闪开!"此时,全场的人都被这触目惊心的场面给惊呆了,个个手里攥着一把冷汗。
  实际上,大家也是虚惊一场,你想,那窦尔敦是何等的英雄,早已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警灵活,明察秋毫的功夫。对夏重五的险恶行径,他早已耳有所闻,身有所感,只待他动手时,再给他点颜色看看。同时,也是为了让众人识得夏重五是个何等卑鄙的家伙。
  当夏重五挥舞着狼牙棒,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窦尔敦的后脑勺时,只见他将身子闪电般地一斜,同时,迅速地伸开右臂,一抖腕子,只听得"嘣"的一声,一把抓住棒杆,随即轻舒猿臂,宽扭狼腰,往前一拉,大喊一声:"过来吧!"
  夏重五万没有料到这一着,再加用力过猛,身子早已失去平衡,又被窦尔敦神力这么一拉,"吭"的一声,来了个以头抢地狗啃屎。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狼牙棒,早已顺势落在尔敦的手中。
  夏重五被摔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刚想挣扎着爬起来,被尔敦一只脚踩在脑袋上。跟着他的脚掌在头上前后一转动,就听见夏重五杀猪般地惨叫:"哎哟,痛死我了,师父饶命,我不动,我不动。"
  窦尔敦轻蔑地一笑说:"这就对了,老实待一会儿。"随后,他用手掂着那根狼牙棒!对周围看热闹的众人说:"这玩艺比麻杆也差不了多少,没多大用处?"说着,两手抓住棒杆的两端,又用膝盖向前一顶,只见这根用铁锻制的狼牙棒变成了一个"乾坤圈"。在场的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嘘声和赞叹声,"好神力!好神力!"
  窦尔敦并无伤害夏重五的意思,只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见他一败涂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就将手中拧弯的狼牙棒扔到一旁,准备退出场去。突然,听得"咣当"一声,就见从配殿里边走出一僧一俗。那个俗家高声喝道:"呔!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老子面前卖弄武艺,来来来,待我会你一会。"
  窦尔敦转身回首,闪动虎目定睛观看,只见那说话的人,身高丈余,瘦骨嶙峋,多少有点驼背,光头顶,梳着剪子股小辫,大红辫穗飘在身后。小短脸、面色白黄、颧骨高耸、两眼深陷、塌鼻梁子、翘鼻子头、方海口、山羊胡、二目如灯,秃脑门上长着一块黄癣,大如瓶盖,形如制钱,甚是引人注目。他身穿米色裤褂,千层底大尾巴兜跟洒鞋。浑身上下精神洒脱。
  那个和尚,却又黑又胖,身披袈裟,足登云鞋,长得大鼻子、大眼、大嘴、大脸、大下巴,那胳膊、大腿更是大得出奇,肌肉隆起,又粗又硬。这时,他光头顶,嘟噜着腮,满脸横向地走过来,一脸凶相,面目可憎,此人是本寺的如意和尚。那前者是谁?正是胜英的得意门徒,一粒洒金钱胡景春(他这个绰号,就是根据脸上的那块黄癣起的)。
  他们原打算暗助夏重五,不公开露面,一是避免以势压人的劣名,二是认为佟阔海一老朽,用不着他们伸手。因此,月台上比武的时候,他俩坐在配殿窗前,一边喝茶,一边看热闹。见夏重五把佟阔海杀得大败,就要结果其性命,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们以为永昌镖局十拿九稳是夏重五的了,万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形势骤变。胡景春乃是著名的武林高手,闯荡江湖数十年,经得多,见得广,差不多各门各派的名人,他都认识。今日见这个头陀和尚,煞是面生。其实这也难怪,窦尔敦刚刚出徒下山,名声还没闯出去。
  不过,胡景春虽然不认识窦尔敦,单凭他方才亮的这几手,就断定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因此,他再也坐不住了,这才推门而出,要替夏重五解围拔横。书中代言,胡景春为何为夏重五卖力,原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是甥舅至亲,胡景春乃是夏重五的亲娘舅,要不怎能特地从京师赶到保定帮忙呢。
  书接前言,胡景春和如意和尚,分开人群走上月台。这时,窦尔敦已把脚抬起,夏重五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哭丧着脸来见胡景春,"舅舅,我……""废物一个!我全看见了,还不闪退一旁!"胡景春瞥了他一眼,夏重五羞愧难当灰溜溜地退在后面。
  胡景春抖擞精神,挺着胸脯,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后背着,踱着方步走上前来,他边走边仔细打量着窦尔敦,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拉着长调,以长者的口吻问道:"你是什么人哪?嗯?叫什么名宇?哪个门户的?你师父是谁呀--?"
  窦尔敦一看他那酸溜溜的尊容,便十分恼火,不客气地答道:"在下姓甚名谁与你何干?本人无可奉告。""嚄!人不大,脾气倒不小,还守口如瓶?甭问,你肯定不是正门正户的人,要不,你何必回避呢?"
  窦尔敦不耐烦地问道:"你是何许人?敢道个姓名吗?"胡景春冷笑道:"老朽跟你可不一样,我是灶王爷上天--有啥说啥。我乃湖南岳阳人氏,半路拜胜手昆仑侠胜英为师,绰号人称一粒洒金钱,胡景春是也。"
  "噢!原来是胡景春!"窦尔敦心中暗自说道。他的名字窦尔敦早已听说,临下山的时候,师父也提到过他,只是未见其人,不识其面。听说他是胜英的得意门徒,换句话说,也是得力的打手,窦尔敦早已憎恶他们师徒的所作所为,更恨胜英师徒没有骨气,心甘情愿给清王朝当奴才、走狗,竭尽奴颜婢膝之能事。他曾想,有朝一日遇上胜英师徒,非惩罚他们一下,给他们点厉害看看。没想到,冤家路窄,今日在此相遇。他看得很清楚,夏重五之所以如此猖獗,横行妄为,就是因为背后有靠山。这个靠山并非旁人,乃是自己最憎恨的那帮人。他们表面上假仁假义,实质却助纣为虐、欺压良善。窦尔敦越想越气恨难平,怒火直往上撞。他拿定主意,借此机会狠狠教训胡景春一番,打打胜英一伙的嚣张气焰和威风。
  书接前文,窦尔敦听了胡景春的自我介绍,仰面讥讽地笑道:"你就是胡景春啊,怪不得夏重五敢如此蛮横无理、胆大妄为,原来是仗着你的势力呀!在下有个怪癖,专爱管人间天下的不平之事。今天这个事,在下是管定了,除非你们收回无理要求,向佟镖师赔礼认罪。"
  "嘿嘿!"胡景春从鼻孔哼了两声,瞟了一眼窦尔敦,冷笑道:"快人快语,痛快!痛快!请问,你凭什么口出狂言,总得拿出几手给众人开开眼呀?"窦尔敦毫不含糊,回道:"任你挑,要什么给什么。"
  胡景春眼珠一瞪,惊叫道:"啊?!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吧,即便是达摩转世再现,也不敢如此放肆。你敢说,天下的武艺你都精通?""那不敢说。不过,我倒是挨打的不会,打人的全会。"
  胡景春被噎得目瞪口呆,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他把胸脯一拍说:
  "这样吧!咱俩比试比试,你若把我赢了,同顺镖局从现在起就关门倒闭,夏重五滚出保定,把镖行这碗饭就让给姓佟的了。"
  "好!不愧是名人快语!"窦尔敦抚掌又道:"你说话可算数?""休得无礼,你四两棉花纺(访)一纺(访),睁眼看看说话的是谁?我们上三门的人,专讲'信义'二字,决不会屙屎往回坐。"
  "太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喜欢师父这种痛快人,咱们一言为定。"
  窦尔敦说完,一摆手,把身后的佟阔海叫到跟前,"你听见了没有?""大师父,在下听得一清二楚。"佟阔海见有人为他抱不平,心里甚是感激,急忙答应。窦尔敦点点头,说道:"你还不过去,谢谢胡老先生!"
  "且慢!"胡景春急道:"先别忙着称谢,我的话还没说完。""还有什么说的?""方才我说了,你必须赢了我,才将同顺镖局让于佟阔海;假若你败到我手下,又该如何呢?"胡景春问道。
  "哈哈哈哈!"窦尔敦大笑道:"倘若我不是你的对手,任凭你发落,送官定罪,怎么都行。佟阔海的事,我也管不了啦,他自然会把镖局让出来,交给夏重五。"
  胡景春点点头,眼珠一转,又说:"空口无凭,到时变卦怎么办?""愿立字据为证。""好!取纸笔来。"
  胡景春一声吩咐,夏重五忙命人把桌子抬过来,取出文房四宝。胡景春也不客气,大模大样,提笔在手,"唰唰唰"几笔立了一份文书,他和夏重五先后在上面签了名,按了手押。
  窦尔敦也毫不犹豫,大笔一挥,当下写好字据,签名画押。事到如今,佟阔海更不含糊,他想人家窦大师敢于豁出性命。自己又有何虑?接过字据也签了名,画了押。
  双方都写毕,夏重五和佟阔海交换了字据,各自保存。接着,便是窦尔敦与胡景春比武。
  欲知窦尔敦大战胡景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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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七回 铁罗汉疾恶显神功 佟公子感恩拜大师
  
  话说铁罗汉窦尔敦怒不可遏,誓与胡景春决一雌雄,当即打赌画押,立下字据,各自一份。胡景春一看署名,才知这头陀名叫窦尔敦,绰号铜头铁罗汉。他属于哪个门派,有何本事,还不清楚。但胡景春自以为身怀绝技,十分自负,并不把窦尔敦放在眼里。
  此刻佟阔海心潮起伏,万分激动,他很想对窦尔敦说几句感谢的话,但一时语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仗义的人,竟能冒着性命危险,替别人抱打不平,不免肃然起敬,同时也为他的生死胜负而担忧。他双手颤抖,热泪盈眶地说:"恩公保重啊!"
  窦尔敦双拳紧握,目光炯炯,显得英武刚毅,透着凛然正气。他对佟阔海微微一笑说:"佟镖头请放心,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时,两方的家人纷纷退下,亮出了场子。胡景春紧了紧衣靠,走上前来,摆出一副轻蔑不恭,目空一切的样子,对窦尔敦说道:"原来足下姓窦,绰号铁罗汉,幸会,幸会!恕我直言,请问,佟阔海花了多少银子把你买来的?"
  窦尔敦并未动容,也反唇相讥一句:"那么你呢?想必也是为银子而来吧?""休得信口胡言,胡某绝不是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我来是为了一个义字。"窦尔敦仰面大笑:"什么?为了'义'字?哈哈哈哈!"笑声震动庭院,如同雷鸣一般。
  胡景春一愣,马上把脸一沉,喝问道:"你这是何意?"窦尔敦止住笑声,回答说:"义乃信义之义,义气之义,解人之难,扶人之危,抱打不平,拔刀相助;不为名,不图利,不畏权势,不求报答,不徇私情,不怕报复,这才称得起一个义字。而你,却仰仗老匹夫胜英的威名,依靠官府的势力,取巧豪夺,欺压良善,分明是变相的强盗,文明的土匪,竟然妄谈什么义字,真乃无耻之尤,怎不叫窦某发笑!"
  胡景春恼羞成怒,厉声骂道:"你给我住口,你这野和尚!不准你在此随意诬蔑我的师父,更不准你藐视我们门户。今日,咱们就见个高低吧!"
  话音刚落,他即刻往后一退身,"呼呼呼"甩开两臂,摆了个"二郎担山",亮出门户。窦尔敦迅速往后一退,"啪啪啪"跺足探掌,打出个"猛虎寻洞"式。两个人拉开架子,四目相视,屏息凝神,转动着身躯,谁也不肯轻易发招,都想试探试探对方的虚实,伺机而动。两人转了十圈,狡猾的胡景春也没发招。窦尔敦实在按捺不住了,跳起来就是一个"飞龙探爪",直向胡景春脑袋抓来。胡景春看得明白,这是铁沙掌外加鹰爪力,来势凶猛,如若躲闪不及,天灵盖非被揭开不可。他不由一惊,这对感到窦尔敦招数特殊,出手不凡,不可小视。他猛然双手交叉着往上一接,又来了一个"双龙搅尾",这一招能分筋挫骨,剪腕击穴,十分厉害,只要被剪上,就会致残。
  窦尔敦一下窥破了对方的招式,马上来了一个"海底藏花"。他用右手把胡景春罩住,左手可就过去了,手背朝下,掌心朝上,五个手指挓开,"呼"一声奔胡景春阴裆里抓来。这里乃男子致命之处,别说会武艺的人,就是被常人扼住,也不是闹着玩的。胡景春又羞又恼,急忙收回双手,单脚点地,使了个"张飞大骗马","啪嗖"一个车轮翻滚式,跳出圈外。虽然说没有受伤,可也把他吓得够呛,面红耳赤,心头怦怦乱跳。
  接着,窦尔敦第二次晃掌进招,左掌一立,平伸右掌,直奔胡景春前胸戳去。胡景春往左跨步,往右闪身,让过这一掌,用左手一剪窦尔敦的手腕,右手使了个单撞掌,奔窦尔敦腹部推去。窦尔敦急忙往回一撤身,胡景春出手落空。他突然往空中一跳,飞起双脚,奔窦尔敦双肩蹬去。这一脚来势甚猛,出人意料。窦尔敦急忙往下一挫身,双脚从头上掠过。他随即两手一翻,猛抓对方的脚脖子。这下窦尔敦可上当了,就见胡景春的身子在空中一个翻个儿,脸朝下,背向天,双腿一屈,猛然一伸,便向窦尔敦两肋间踢来。窦尔敦双手抓空,正好来个大敞门,浑身都要交给人家了,这就叫棋胜不顾家!窦尔敦仗着功底深厚,善于随机应变,"咳"一声赶紧往下一蹲,胡景春的双脚蹬空了。还没等窦尔敦站起身来,胡景春口中换气,双脚一竖,又直奔窦尔敦头顶蹬来。
  书中暗表,胡景春的脚功,非同一般,十分了得。这都是在空中,霎那间发招的,疾如闪电,猛如狂风,一环套一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如果不精通轻功提纵术,是绝对办不到的,足见他功夫是何等高深了。且说窦尔敦已躲闪不及,暗暗叫道:不好!他赶紧改变了战术,转守为攻,索性把腰一挺,提丹田一叫力,脑袋直向胡景春双脚顶去。书中交待,双方交手讲的是接、架、顶、还、闪、辗、腾、挪八个字,顶与接相同,都属于进攻的方式。窦尔敦这种战术,完全出于胡景春的意料之外。他以为窦尔敦一是躲,二是闪,不然就等着挨蹬,却没想到他竟敢用脑袋来接。这一招一定是迫于无奈,以命相拼了,胡景春确信自己的功夫之深,非常人所能招架,这一脚蹬下去,轻者致残,重者身亡。但他哪会料到,窦尔敦气功出众,特别是练就的达摩老祖易筋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一旦运上气,提内功真力,脑袋比铜铁还硬。不然的话,为什么称作铜头铁罗汉呢?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啪"的一声,窦尔敦的头和胡景春的双脚便撞在一起了,两人弹出丈许。窦尔敦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只感到头皮有点儿发麻。胡景春则不然了,双脚好像蹬到铁塔上一般,"喀吧"一声,两只脚的踝子骨都折了。他"啊"一声大叫,便从空中仰面朝天跌落在月台上,满地翻滚,疼痛难言。
  再说同顺镖局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还是如意和尚清醒些,他稍怔了片刻,猛然喊道:"快把胡老英雄救下来,别让这个头陀跑了!上啊,抓住他!"随着话音,众人蜂拥而上,有人跑过去,把胡景春拖下月台,余者各亮兵刃,"呼啦"一下子,就把窦尔敦团团围住。
  佟阔海一看恩公被困,焉有不管之理,把鬼头刀一晃,对自己人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快上!""杀呀!"一阵吆喝。众弟子各拿兵刃,猛扑过去,眼看就要展开一场恶斗。
  此时窦尔敦十分镇静,他心里明白,真要打起来,至少也得丢掉几十条人命,到那时,官府必然出面追究,许多人就会受到牵连,后果不堪设想。自己既然插了手,就要把这件事办好。于是,他厉声喝道:"不许动,谁也不许动手!"这一声喊如雷贯耳,众人吓得纷纷倒退。窦尔敦面向夏重五与如意和尚,横眉竖目,义正词严地说道:"我乃化外之人,因去东方朝圣,路过贵宝地,巧遇此事。常言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这才出面。实言相告,我既不认识佟阔海,也不认识胡景春,更不认识你们二位,纯粹是为两家镖局解和。金砖不厚,玉瓦非薄,我决不能昧着良心,偏袒一方。适才发现,你们同顺镖局太不讲理了,简直目无王法,欺人太甚。我忍无可忍,这才以武力相待。你们可听清楚了,我叫窦尔敦,绰号铜头铁罗汉,你们要想报复,尽管找我,与佟镖师无关。不过,我奉劝你们,还是放弃邪念,与永昌镖局言归于好,有道是冤仇宜解不宜结。同吃一碗饭,又都是一个祖师爷,养家糊口,都为了一口饭吃,又何必骨肉相残,自寻烦恼。是朋友,就听我的忠告;是冤家,你只管报仇。不过,你们可别忘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窦尔敦说着,大步流星来到月台旁一甬石碑前。他把单掌一立,喊了一声:"开!"石碑"喀吧"一声立即断成两截,上半段啪地落到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在场的人无不惊骇。
  从此,铁罗汉窦尔敦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八方,真可谓一鸣惊人。
  再说夏重五,也被窦尔敦的精湛武功和威严正气所震慑,不敢再主张持械强斗,真要出了人命,他也担待不起。眼见大势已去,他只好顺坡下驴,拿出要人的那套本领,冷冷一笑道:"姓窦的,夏某算服了你了,今儿个认栽,按字据办事。不过,你也别忘了,强中还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打人一拳,须防备人家一脚,日后,我一定登门拜访!"说完一扭身对自己人下令:"回去!""呼啦"一声,众人架着胡景春,灰溜溜地离开了龙虎寺。
  佟阔海抢步来到窦尔敦面前,拱手施礼道:"大师,您算把我救了,也救了我们永昌镖局,多谢您搭救之恩!"说着倒身便拜,众伙计也都跪下叩头。
  窦尔敦慌忙把佟阔海搀起来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无非尽快义之道罢了。"言毕把包袱背上,手提三节棍,转身欲走。佟阔海忙上前一把拽住说:"请恩公留步!""何事?"窦尔敦不解地问。
  佟阔海恳切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大师救的不仅是我自己,而且还有上百条性命,在下未予报答,就要离去,佟某实在于心不忍。无论如何,请大师赏个脸,到永昌镖局歇息几日,再走不迟!""是啊!""对呀!"众人围着窦尔敦,说什么也不放他走。
  窦尔敦踌躇半晌,讪讪地说:"众人厚意我领了,我救你们绝不是图什么报答,更没有什么希求。假如跟着你们进入镖局,就会将今天的事连累到你们,那时闲话飞来,有口难辩,对你们很不好,还是两便吧!"窦尔敦说完就走,谁也挽留不住,佟阔海急得直搓手。
  永昌镖局有个趟子手,名叫张大头,此人聪明机灵,能言善辩。一看佟阔海束手无措的样儿,他眼睛一转,紧跑几步,把窦尔敦挡住,毕恭毕敬地笑笑说:"大师父请留步,容小人进一言。"窦尔敦停身站住。张大头道:"小人有一言相告,对与不对,请大师父海涵。""快说,什么事?"窦尔敦问。张大头说:"别看夏重五等人,表面上认输了,但他们是口服心不服。今日仇冤已深,他们非伺机报复不可。当然,您武艺超群,胆魄过人,他们不敢同您计较,可您一走,我们就劫运难逃了。到那时,永昌镖局不仅要被他们砸个精光,而且人也一个活不成。本来您做的是好事,结果事与愿违了。俗话说,救人救个活,送人送到家。您就发发慈悲,多住几日吧!"说完连连叩拜。
  众人再次把窦尔敦围住,躬身施礼,苦苦挽留。
  窦尔敦沉思片刻,觉得这人说得也有一番道理。倘若自己走了,夏重五真要报复怎么办?连累他人,岂不是好心不得好报?这时忽听佟阔海说道:"恩公,方才我那个兄弟说话不当,多有得罪,请您海涵!不过,他出于一片诚心,实实在在愿您留下来。只要您赏个脸,哪怕到镖局坐一坐,喝杯茶,众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窦尔敦一心要走,可架不住众人苦口相劝,只好点头答应了。
  佟阔海不胜欢喜,一面命人回镖局安排,一面陪同窦尔敦走出龙虎寺。此时,看热闹的人还没有完全散去,有的跟在他们后面议论纷纷,无不为窦尔敦见义勇为的品德和精湛的武功而赞叹。
  书说简短。当窦尔敦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永昌镖局门首时,一大群吹鼓手,立刻吹打起来。有人还噼噼啪啪放起鞭炮,真像迎神拜佛一样热闹。佟阔海把窦尔敦请进上房,居中而坐。徒弟们跑里跑外,进进出出,一个个满脸堆笑。
  这时,少镖头佟占山,笑容可掬地走进厅房,来到窦尔敦面前,倒身就拜:"恩公,您可是我一家的大恩人啊!"说着泫然泪下,佟阔海也不住地擦泪。
  窦尔敦起身把佟占山扶起来,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佟占山回答说:"没关系,经过调治,现在好多了。郎中说,再过数日就会痊愈。"
  说话间,有人调摆桌案,请窦尔敦入席。窦尔敦不便谢绝,只好从命。一会儿摆上满桌酒菜,色味俱美,十分丰盛。
  佟阔海亲自给窦尔敦敬酒,佟占山举箸布菜,像孝敬老人一般。酒过三巡,佟阔海欠身说道:"若非恩公解危,镖局必遭劫难,家败人亡,此恩此德,我们刻骨铭心,终身难忘。为报答恩人,在下愿将镖局奉送,请大师笑纳。"
  佟占山插言道:"今后,您就是永昌镖局的东家,我们父子给您当配手,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了!"窦尔敦闻听,马上把筷子放下,不悦道:"何出此言?难道我是为你们的财产来的?你们既然如此小看于我,那就告辞了!"说罢,窦尔敦起身要走。佟家父子大惊失色,急忙赔礼道:"恩公,且莫误会。您对我们恩重如山,理当厚报,这乃是人之常情,也是我们的一点点诚意,您如不同意就作罢,何必急于离去。"窦尔敦无奈,又重新归座。
  佟阔海掉转话头,问道:"敢问恩公,仙乡何处?意下何往?"窦尔敦道:"我浪迹天涯,还没有一定的归宿,准备先赴家乡祭奠父母,而后去山东寻访故友。"
  佟家父子不便深问,接着话茬儿斟酒布莱。这时,趟子手张大头,冲佟占山一使眼色,佟占山欠身离席,随张大头来到僻静之处,问道:"什么事?"
  张大头压低声音,焦急地说:"公子,你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把大师父留住,千万不可让他走呀!依我看,夏重五一伙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大师父要是走了,这后果可难以预料啊!"佟占山皱着眉头说:"谁说不是呢,可怎能留得住啊?"张大头道:"您哪,心眼太死了,您不会拜他为师吗?拜了师父,情况可就不同了。"佟占山摇摇头说:"我也有这个意思,就怕人家不答应啊!"张大头胸有成竹地说:"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只要您豁出脸去,他断无拒绝之理。"佟占山把脚一顿:"嗯!就这么办!"他俩又商议多时,这才回到厅房。佟占山忐忑不安地归了原座,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没用多久,主客将饭用完,残席撤下,仆人上茶。
  佟占山猛然站起,鼓足勇气,紧走几步,跪在窦尔敦面前。窦尔敦一愣,忙问:"你这是干什么?"佟占山答道:"小人有一事相求,请恩公无论如何赏脸。""你说吧,凡是我能办得到的。"窦尔敦道。佟占山虔诚地说:"小人有心拜您为师,随侍左右,不知您肯收留吗?"
  佟阔海一听又惊又喜。其实他也早有此意,只是怕窦尔敦不会答应,没敢开口。这会儿见儿子提出拜师的请求,不禁大喜,说道:"恩公,给您镖局您拒绝了,收个徒弟可以吧!这孩子虽然不算太机灵,但也不怎么蠢笨。您把他带在身旁,沏茶倒水,跑道送信,不也方便吗?"窦尔敦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他一面拉起佟占山,一面解释说:"实不相瞒,我刚刚满徒下山,一无德行,二无名望,岂敢妄收弟子。再说,收徒弟是件大事,要经师父恩准,我做不了主,公子还是另投名师吧!"
  佟占山直溜溜跪在地上不起来,哭丧着脸说:"恩公,求求您,收下我吧,我知道我不配做您的弟子,但我会聆听您的训教,专心习武,也像您一样做人。如果您不答应,就让我的魂灵去陪伴您了。"说着,他"噌"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对准咽喉,就要自尽。窦尔敦急忙把他拦住,一把把匕首抢过来。佟占山再次跪倒,苦苦哀求说:"您再不答应,那我就跪死在您的面前!"说罢潸然泪下。这下可真把窦尔敦给难住了,他沉吟了多时才说道:"你起来吧,我暂且答应你!""是吗?"佟占山惊叫一声,连忙说:"恩师在上,弟子给师父叩头了。"佟阔海也躬身施礼道,"多谢大师慈悲!"众人见了,无不欢喜,都上前祝贺。
  "且慢!"窦尔敦认真地说,"容我把话说清楚了,答应可是答应,不过还有一个条件!"佟占山说道:"不要说一个,即使一百个,弟子也依了,请师父明示!"窦尔敦点点头说道:"未经我师父允诺,今日不为正式收徒,也不行拜师之大礼;先不传授武艺,观品行优良而定,望你以善为本。"佟占山道:"师父之言,弟子记下了,一定遵师命而行,努力进取!"
  这时,已到掌灯时分,佟阔海忙命人给窦尔敦准备房间下榻。窦尔敦也感到有些乏累,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前往寝房安歇。
  佟占山提灯引路,把窦尔敦让到后院的书房里,早有仆人把房子拾掇干净了。窦尔敦一看,迎门是一张木床,挂着蚊帐,靠院是窗户,窗前有一张八仙桌,上摆银灯和茶具,还摆了几盘水果,门旁是衣帽架。方砖铺地,白纸糊棚,显得异常宁静,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窦尔敦很满意地坐在椅子上。
  佟占山又给师父满了一碗茶说:"您就住到这儿吧,条件差了一些,望您见谅。徒儿我住在前院,晚上还有下夜的,您有事只管吩咐。"窦尔敦道:"天色已晚,你也快些休息去吧!"
  佟占山施了一礼,说声"是",这才领人退出书房。窦尔敦秉灯独坐,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一切。从比武来看,他感到胡景春武艺确实超群,名不虚传,不愧是胜英的门徒,上三门的名人。但他败在自己手下,在广众之中折了筋骨,丢了颜面,报复之心不能没有,复仇之恨不能不防。也许请胜英出头,或找黄三太相助,但总不会善罢甘休。佟占山之所以要拜师,就是要练武防身,保家护院。父子二人心底不坏,对自己赤诚相待,一片盛情,看来并非那种负心忘义之辈。不管怎样,这儿终究也不是容身之所,久留之地,否则要耽搁前程,贻误大事,还是明日登程为好!窦尔敦站起身,一边想,一边踱步。这时更梆响了,已到了定更天。他把椅子搬到地中央,吹灭灯火,盘着腿往上一坐,仰面朝天,闭目凝神。
  书中代言。这是窦尔敦每日必练的易筋经,十多年来,从未间断过。此功,只消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元气,强身壮体,养精蓄神。窦尔敦稳坐在椅子上,排除杂念,气血一平,时间不大,就睡着了。
  就在这时,忽然房上有两个黑影晃动,灵如狸猫,快似猿猴,轻飘飘落在院中。黑影先往四处看了看,见院中空无一人,万籁无声,这才放心大胆地来到窗前,一个放哨,监视四处;一个扒到窗台上,用梅花针刺破窗户纸,睁一目,闭一目,往屋中观看。屋中虽然没有灯,看得却也清楚。这人看了一会儿,转身来到房门口,轻轻把门推开,一闪身走了进去。
  窦尔敦虽然已经沉睡,但是他的耳朵十分灵敏,已经练就了"鸡司晨,犬守夜"的本领,稍有声音,便可察知。窦尔敦心里一动,感到声音异样,微睁二目,偷眼观看,就见房门进来一人,周身挂皂,脸蒙青纱,个头不高,小巧玲珑,背背一把特殊兵刃,身挎百宝囊。
  书中暗表,这条兵刃名叫三皇透甲锥。窦尔敦暗道:"刺客!"这准是受夏重五和胡景春派遣而来,报比武受伤之恨。但不知眼前这个人是谁?从抬身动脚看来,绝不是等闲之辈,否则,也不敢来。窦尔敦心里寻思,身子没动,佯装不知,依然沉睡一样,静观来人做何动作。
  再说这个人,进得房来,停身站住,透过青纱,打量窦尔敦,约有片刻,突然他把双臂一抖,使了个"猛鸡夺粟"向窦尔敦扑来。窦尔敦一看,不伸手不行了,这才身献绝艺,会斗来人。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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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八回 蒙面女行刺遭擒释 黑影人投诗报险凶
  
  话说夜阑人静,窦尔敦正在房中打坐,突然门一开,闪进一个蒙面人来,这人居心不善,探双臂就奔窦尔敦扑来。窦尔敦看得真切,来人使的是双切掌,直切自己的左右锁骨,看样子有铁沙掌的功夫,倏地双掌挂着风就到了。
  窦尔敦并不招架,丹田用力,在椅子上一跃而起,从来人的头上就穿过去了。来人大吃一惊,收不住招,双掌正劈到椅子靠上,"喀嚓"一声椅靠被击碎。再回头看时,窦尔敦已守住房门口。来人见势不妙,飞起一脚,蹬碎窗户,跳到院里。这时,窦尔敦也飞身跟了出来,发现院中还有一人,也是面罩青纱,一身夜行衣靠,只是兵刃不同,背背双刀。窦尔敦大声喝道:"尔等是何人,胆敢夜间行刺?"
  这两个人并不答话,彼此一点头,"锵啷啷"拽出兵刃。一个是三皇透甲锥,一个是鬼头双刀,不容分说,就扑了上来。三皇透甲锥刺窦尔敦的软肋,双刀奔顶梁。窦尔敦赤手空拳,并无兵刃,只见他毫不慌张,双脚一点地,身轻如燕,腾空而起,双刀和透甲锥都落空了。窦尔敦一闪身躲过夹攻,跳出圈外,又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与我何仇何恨,讲明再战不迟。"
  来人仍不答话,一转身又奔他扑过去了。透甲锥猛刺他的前心,双刀砍他的双腿。窦尔敦并不进招,一晃身又把兵刃躲开。来人得寸进尺,毫不相让,舞动兵刃频频进逼。窦尔敦大怒,厉声叱道:"有让一让二,可没有让三让四,尔等再不罢手,休怪我无情了!"
  来人不听他的怒喝,仍紧攻不放。窦尔敦偷眼观看,见这二人武功纯熟,招招有致,式式连贯,一招一式都下过功夫,想必定受过名人的指点或传授。使用透甲锥的那位,武功更高一筹。欲想取胜,必先服弱者,压制强者。窦尔敦打定主意,"咳"一声大吼,抖双臂直奔使刀的这位就来了,"啪啪啪"就是一阵五花拳,有赞为证:
  五花拳,快如风,
  霹雳闪电一般同。
  猛虎出洞龙摆尾,
  高猿挥臂鹞翻身。
  犀牛望月千鸟叫,
  狮子摇头万兽惊。
  虚中有实眼花乱,
  柔中有刚招招精。
  书中代言,方才窦尔敦一味躲闪,来人自以为占了上风,窦尔敦这一还手,二位可就招架不住了。尤其使双刀的这位,手忙脚乱,连连后退。窦尔敦使了个"大鹏双展翅",用双手把这人的刀背叼住,他慌忙用力夺刀,窦尔敦顺势,跟身进步就是一脚。这一脚可没用力,只用脚尖点了大腿一下,这个人一个踉跄,仰面倒地。另一人乘机,直刺窦尔敦的后心。窦尔敦马上来个"黄龙大翻身",透甲锥落空,他顺手往下一压锥,使锥的这位刺客站立不稳,身子往前一倾,窦尔敦乘势探出左掌,欲击其华盖穴。这人感到无法躲避,只好把眼一闭等死。但窦尔敦的手掌并未击穴,却往旁边一滑,又轻轻一推肩头,这一个刺客也应声倒地,透甲锥撒了手,甩到一边去了。
  这时,镖局的人闻声赶来,佟家父子在前,众伙计在后,高举灯笼火把,各拿绳索棍棒,前呼后拥冲进后院。佟占山一看两个蒙面人倒地,吩咐一声:"绑了!"众伙计一拥而上,把两人紧紧地捆起来。窦尔敦一摆手,大家退在两旁。窦尔敦问二人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此行刺?"
  二人直立在窦尔敦面前,一言不发。佟占山喝道:"难道你们是哑巴不成?为什么不回话?""说!""快说!"众人吆喝着。
  刺客还是不言语。窦尔敦紧走几步,来到二人面前,一伸手把脸上罩的青纱揭下。不揭还罢,这一揭不由得使窦尔敦大吃一惊,忙把手一缩,"啊"地倒退了一步。这是为什么?原来刺客竟是两位年轻女子。众人也感到十分意外,惊诧不已,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这两位女子,身段苗条,倩影婀娜,均在三十岁芳龄。使透甲锥的那位,个头略高,瓜子脸,桃花面,双目如星,炯炯有光,柳叶细眉,朱唇皓齿,俊俏之中透着威严,妩媚之中含着冷峻;使双刀的那位,中等身材,体形微胖,红霞面皮,杏核黑眼,小口玉牙,娥眉高挑,一股英气,怒目冷对。
  窦尔敦沉吟良久,正色道:"你们究竟是何人?受谁主使而来?"
  二女紧闭着嘴,仍然沉默不语。窦尔敦不便多问,吩咐众人道:"来呀,给她们松绑,放她们一条生路吧!""师父!"佟占山道:"这太便宜她们了,至少也要送到官府查办才是。"窦尔敦摇摇头,催促一声:"快给她们松绑,女流之辈,不必计较。"众人不敢抗命,忙走过去,把绑绳解开。二人先是一怔,而后活动一下四肢,旋即飞身上房。窦尔敦唤道:"且慢!请把你们的兵刃带走!"那两位女子如梦方醒,转身又从房上跳下来,脚一钩,手接兵刃,随后瞟了窦尔敦一眼,想要说什么,又没有开口,然后一纵身,跃上房脊,身影一晃,便隐没在朦胧的夜色里。
  窦尔敦令众人散去,自己也回到房中休息,佟家父子跟着进来,掌上灯,寻问经过。窦尔敦讲了事情经过之后,佟阔海皱起眉头说:"不问便知,刺客一定是胡景春和夏重五所派,就这样放走,岂不太便宜了她们。""是呀!"佟占山随声附和道:"即便放她们走,也要问个明白,我早就料到那些人不会罢休的。师父,别看您这样宽待他们,这帮家伙,既不会领情,也不会改过,反而更放纵了他们。请多加防范才是呀!"
  窦尔敦沉吟不语。佟阔海说:"常言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依我之见,大师还是回避一下为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伺机要加害于您,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窦尔敦问道:"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佟阔海口打唉声说:"惹不起,躲得起,恩公走后,我把镖局门一关,也走而了之,找个安宁的好地方一呆,吃口舒心饭算了。"窦尔敦摇头道:"那样损失太大,依我之见,你这镖局还是照旧营业,我多住一些时日就是了,看他们究竟有何神通?""那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佟家父于喜不自胜。说实在的,他们盼的就是这个,现在听窦尔敦说不走了,正中下怀,欢愉之情,难以言表。
  窦尔敦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原因是自己走了,怕招祸给佟家父子。虽不能断定行刺之事是胡景春所为,但十有八九与自己抱打不平有关。现在,真要甩手远走他乡,就对不住镖局所有的人和佟家父子,也太不仗义了。
  当夜,佟占山把几个小头目,招集在一起,叫他们近日多带一些人,暗藏利刃,在镖局周围巡风放哨,加强防卫,严密监视同顺镖局的举动。
  翌日,镖局照常营业。按照佟占山的吩咐,众人把街口打扫得干干净净,柜台擦洗得明光锃亮,大门口挂起永昌镖局的大旗。院内有的修镖车,有的擦磨刀刃,显得十分忙碌。佟占山搬了把椅子,坐在镖局门口,眼睛观察着四周。但见同顺镖局门前冷冷清清,闸板上着,大门紧闭,只开着个角门,偶尔可看见有几个人出出进进,缩脖藏脑,不知在做些什么?这就叫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胜者王侯,败者寇。佟占山也不在意。
  书说简短,这一天过得平平稳稳,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入夜后,佟阔海亲自领班查夜,窦尔敦照旧在房中打坐,一连四天并没有出现异常现象。难道同顺镖局彻底认输了?也许防备是多余的?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窦尔敦也摸不着头脑。
  到了第五天黄昏,镖局正要关门上极,突然从大道上来了两个人,转眼间到了永昌镖局门前。佟占山定睛一看,正是前几天晚上,来的那两个女刺客。佟占山霍然站起身,高声喝道:"二位又来做什么?莫非又要前来行刺?"
  张大头惊慌地叫道:"快来人哪!"众伙计闻声纷纷赶到,各拿器械,把二人团团围住。这两个女子并不畏缩,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大跨一步说:"来就不怕,怕就不来,少要逞凶,我看你们哪个敢动?"佟占山也不示弱,厉声喝道:"你们为何而来?是报复还是另有贵干?"那女子冷笑道:"我们无事不来,要见见铁罗汉窦尔敦。"佟占山问:"见我师父有什么事?""下战书!"那女子从怀里取出书信一封,往地上一掷说:"交给窦尔敦!"然后俩人转身就走了。
  佟占山待二人走远,才持信回到后院。此刻佟阔海正陪着窦尔敦闲谈。佟占山开门进来说:"师父,信。""噢,哪来的?"窦尔敦把情接过来问。佟占山道:"是那两个女刺客送来的。"窦尔敦又问:"是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佟占山回答道:"什么也没说,把信一扔就走了。"
  窦尔敦感到蹊跷,急忙把信皮撕开,展书观看,上写:
  铁罗汉窦尔敦:
  久闻大名,不曾拜望!今晚三更忠孝祠一会,愿求教一二。不得有违!
  下面没有落款,窦尔敦看罢,交给佟家父子,佟阔海看完了一皱眉,急问窦尔敦:"恩公以为如何?"窦尔敦道:"很显然,这人与那两个女刺客有关,看意思是想会会我。"
  佟占山插言道:"师父,去不得,她们准定没安好心,在忠孝祠设下了埋伏,预备了杀手,这是一条毒计,您可千万不能上这个当!"窦尔敦笑道:"为师最讲信义二字,焉有不去之理?"佟占山发急道:"这算什么信义,您又没答应她们?"窦尔敦道:"你没见她们把信扔下,就走了吗?为什么不待答复?不听回信?这就说明人家对我相信,知道我非去不可。我若不去,岂不失信于人!"佟占山又道:"师父,可是她们居心不良啊!"窦尔敦冷笑道:"为师虽非英雄,亦不是无能之辈,即使她们居心不良,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为行正义就要敢入龙虎潭;闯荡江湖就不怕担风险。人活一世,避免不了有争斗,你不惹他,他就惹你,想躲也躲不开,想摆也摆不掉。你们佟家惹着谁了?夏重五为什么要置你们于死地?世上有邪恶,就不会平静。为师学艺十五年,就是要抱打天下不平事。你将来或许能成为我的真正弟子,切不可贪生怕死,要勇于伸张正义,惩恶扬善,多为黎民做善事!"窦尔敦一席话,使佟家父子心悦诚服。佟阔海道:"恩公所言极是,只是此去凶多吉少啊!"窦尔敦看出他们替自己十分担心,安慰着说:"你们不必多虑,不会出什么差错,我有办法对付她们的。"
  "师父,您去也可以,多带些人吧!"佟占山不放心地说。窦尔敦摇头说:"用不着,人多了显眼,处处都不方便。"佟占山说道:"那您就把我带去好了!好师父,您就答应了吧!"窦尔敦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也不能去!你的武功不是她们的对手。"佟占山满面通红,无言可对,只好作罢。
  佟阔海道:"既然恩公心意已决,我们也就不敢阻拦了,请问您还需要些什么?"窦尔敦道:"忠孝祠在哪儿,告诉我就行了。"佟阔海道:"西关外,离城二十五里,顺着城关大道一直往前走,路南便是。""因何叫忠孝祠呢?那是个什么地方?可有人住持?"窦尔敦问。
  佟阔海答道:"据说这是唐初李世民,为纪念大将王君可的夫人赵氏而修建的。因年代久远,祠堂早已倒塌,现在只剩下一些败垣断壁,荒凉不堪,并无人住持。"
  佟占山接口道:"那地方阴森恐怖,经常发生人命被伤害之事。因此,本地人也管它叫小鬼门关。""哦,原来是这样!"窦尔敦点点头说:"你把我的包袱和三节棍拿来就是了。""是!"佟占山转身退出,时间不大,把包袱和三节棍取来,又让伙计赶快给师父准备些夜饭。窦尔敦道:"你父子放心休息去吧,咱们明天见。"佟阔海道:"不知恩公几时归来?"窦尔敦道:"这很难说了,最迟不过明日黄昏吧!"
  佟家父子只好告退。窦尔敦把房门关好,一边吃茶一边寻思赴约的事。他把包袱解开,把应用之物检查了一下,从里边取出百宝囊,斜背到身上。
  晚饭后,窦尔敦提前打坐养神,运用元功。天交定更,他睁开眼睛,从座位上下来,活动一下筋骨,止灭灯火,拎着三节棍走出房门,顺手把门掩好。
  天黑如墨,四下里寂静无声,一丝风也没有,唯有星光闪烁。窦尔敦一晃身上了院墙,跳到后街,顺着大道直奔西关,时间不大来到城下。他顺着马道登上城头,来到女儿墙边,从皮囊里取出飞爪百练索,抓到垛口上,拽了拽,感到非常结实了,这才一抬腿跨上城头,顺着百练索溜下城去。双手一抖,飞爪张开,盘好练子,又塞进皮囊里。
  窦尔敦越过护城河,顺着大道往前疾行,不多时就穿过城关区了。眼前已经来到郊外,路两边都是庄稼地,现在正是七月中旬,还未开镰收割。黑油油的麦浪一眼望不到头,田野里百花吐蕊,五谷飘香,空气格外清新。窦尔敦精神一振,张开大口,狠狠地吸了几口,舒心地迈开大步,向西而行。突然,眼前有个黑影一晃,眨眼间又不见了。窦尔敦看得真切,急忙止住脚步,暗道:"这是谁?是夜行人出没,还是冲着我来的?身法可够快的。"他十分谨慎地往前走着。
  "唰!"那条黑影又出现了,就在窦尔敦前边相距不足五十步远的地方晃动。由于天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看不分明。窦尔敦急于弄个水落石出,一哈腰嗖嗖几步就追过去了。那黑影似乎觉察到了有人跟踪,施展开"陆地飞行术",像箭似地向前猛蹿。追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片树林,黑影一闪身就跳了进去,随着往后一甩手,抛出一物,落到窦尔敦脚下。窦尔敦一怔,再看时,那黑影已消失了,悄然无声。窦尔敦拾起那物一看,原来是包着块石子的纸团,纸上有字。窦尔敦把火折子取出来,迎风一晃,燃起火光。
  书中代言,这种东西是绿林人常备之物,既能照明,也能取火。其形好像一把折扇,用时打开,不用时折起,便于携带。火折子里边有硫磺烟硝,见风就着火。
  闲言少叙,且说窦尔敦,借着火光,定睛往纸上观看。上写:
  拜佛不入忠孝祠,
  香烟久断钟声稀。
  莫夸英雄好胆量,
  粉黛影里藏杀机。
  落款写着"飞天怪叟"。
  窦尔敦看罢,犯了寻思,这"飞天怪叟"是什么人?从没听说过。可以看出,此人并无恶意,他既了解自己,也了解对方。难道我真的不该赴约?此处真有"杀机"。又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断无退缩之理。窦尔敦想罢,把那纸团揣在怀里,收起火折子,又继续前行。天交二鼓,已经来到忠孝祠。
  窦尔敦站到大道上,东张西望,猛然发现路南有一大片树林,隐隐约约矗立着一座石刻牌楼。他信步下了大道,顺着麦垄往前走,不多时走进树林,来到石刻牌楼之下,这才看清楚,在牌楼左右还有几对石人石马,脚下是残缺不全的神道碑,周围长满了荒草,几只猫头鹰受惊而起,发出瘆人的叫声。
  窦尔敦正站在牌楼下发愣,忽然从荒草中蹿出一个人来。窦尔敦生后退了一步,把三节棍握紧,待来人走到近前,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人就是行刺他的高个女子。只见她手握三皇透甲锥,冷笑道:"铁罗汉,你真来了,有胆量。请吧!"说完一转身,往里边就走。窦尔敦没言语,在她身后跟着。那女子走得很快,三蹿两纵,跳过倒塌的残墙,来到忠孝祠的大院里。窦尔敦闪目一看,两排古树参天,中央是条神道,眼前好像有座亭子,亭子上漆黑一片。
  就见这女子停身站住,眼望亭子高呼:"师父,窦尔敦来了!"
  稍停片刻,忽听亭子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来人哪,掌灯!"有人应道:"喳!"顿时,亭内外灯光辉耀,亮如白昼。窦尔敦手横三节棍,定睛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欲知何人约会窦尔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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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九回 忠孝祠魔女受挫 五台山师兄失言
  
  话说窦尔敦应约来到忠孝祠,忽见对面有人掌起灯笼,又点燃三堆熊熊篝火,霎时把荒凉漆黑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窦尔敦借着火光,举目望去,只见石桌上端端正正坐着一老妪,年龄约有六十岁挂零。身量不高,形容枯瘦。青绸子包头,左鬓打着蝴蝶扣,身披绸子斗篷,内罩紧身短靠,足登兜跟翘尖香牛皮靴。小短脸,斗鸡眉,眼睛黑又圆,灼灼有凶光。鹰钩鼻,一字口,颧骨高突起,满脸布皱纹,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她的两边伫立着十多个年轻女子,个个高擎灯笼,紧握利刃,怒目横眉,威势逼人。
  窦尔敦正在发愣,忽听一阵尖笑,那个老太婆从石桌上飞身而下,动作轻巧敏捷,一晃身来到窦尔敦面前,背着手,歪着脖,上下打量着窦尔敦。看罢多时,突然反问道:
  "你就是铁罗汉?我们恭候多时了!"这声音又尖又刺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窦尔敦心平气和地说:"不错,在下正是窦尔敦。""我且问你,你这个名号可是别人所起?你师父是哪一位?"
  窦尔敦答道:"我没有师父,名号是我自己起的。"
  书中代言,窦尔敦从来不说假话,可今天例外了,这是因为他不了解对方是什么人,又怕给师父惹出麻烦,故此才没实言相告。
  "好猴崽子,你敢跟老娘兜圈子?"老太婆尖叫一声,跳起来老高,冷笑道:"水贼过河,用不着狗刨。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八九,看你的功夫,颇像是从五台山学来的,大概你师父就是那秃驴海靖吧?"说完狡黠一笑。
  窦尔敦闻言,暗暗吃惊,此女人眼力真够厉害。心想既然被她看穿了,也无须再隐瞒了。遂答道:"不错,算你猜对了。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太婆道:"你想知道吗?听老娘道来。"窦尔敦对老娘这个词儿十分反感。心说,你给谁当娘?口气未免太狂了。窦尔敦出于对老年人的尊重,几次欲言而止,没与她计较。就见老太婆把胸脯一拍,晃着头说:"我乃魔山老母毕凤莲是也!"
  窦尔敦闻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倒退了两步。为什么呢?因为武林之中,要提到魔山老母这个名宇,那真是无人不晓,令人生畏。海靖长老曾不止一次提醒窦尔敦,对魔山毕凤莲这个人,一要尊重,不可得罪她;二要尽量回避,万不可意气用事。海靖还向窦尔敦介绍说:"毕凤莲自幼受异人传授,学艺五十年,练就一身绝技。轻功超群,掌法独特,她的混元一气掌,堪称武林一绝。她自称一派,自立一家,取名魔山老母,威震一方。不过此人脾气古怪,尖酸刻薄,为人傲慢,骄矜自负。她所收徒弟皆为年青女子,凡没有胆量、不自傲者一律不收。她本人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往往因区区小事,就可能置人于死地。武林诸门派,皆有所闻,多远而避之,不与往来。"
  海靖长老的告诫,没有使窦尔敦感到害怕,相反,他怀着好奇心,倒想见识见识这位魔山怪人。可没有料到事情来的这么快,刚刚离开五台山,就与她相遇了。
  窦尔敦谨遵师教,不敢使性。于是他向毕凤莲深施一礼说:"原来是老前辈,恕弟子不惠,多有怠慢,祈望海涵!""少来这套!"毕凤莲把眼一瞪,指着窦尔敦的鼻子说:"我且问你,你可知罪?"窦尔敦问道:"弟子何罪,实在不知,请老人家明示!"
  "猴崽子,真会在老娘面前耍花腔,你可认识她们吗?"毕凤莲扭过身子,指向身后的两名女子。窦尔敦看得清楚,她们就是行刺过自己的那两个刺客,遂答道:"认识。"毕凤莲说道:"认识就好,实不相瞒,她俩是我的徒弟,那个子稍高些的名叫玉观音司马慧如,另一个名叫醉麻姑雷一娘。五天前,你竟敢把她们捉住,使二人当众受辱,连老娘也丢了脸面,今儿个把你约来,就是要报这受辱之恨!"
  窦尔敦暗道:这师徒好生无理,明明是她们不对,却反口伤人,真可恶之极。事到如今,必须以理相辩,若她不服理,再见机行事。窦尔敦强压怒火,拱手说道:"请老前辈息怒,您此话差矣!弟子有下情回禀。"毕凤莲傲慢地说道:"那你就说吧!"窦尔敦道:"弟子确实不知这二位女英雄是您的高徒,假如知道的话,绝不敢冒犯,如有不当,实属误会。令人不解的是我刚刚来到此地,却不知何时、因何事,得罪了贵高徒,惹得她俩夜间行刺于我?弟子出于自行防卫,不得不还手。至于交手的情况,想必您已得知,我一没污辱她们的人格,二没伤害她们的性命,反而送还兵刃,放她们逃走,在下觉得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请老前辈谅察。"
  "嘿嘿嘿嘿!"毕凤莲冷笑道:"这就够了,告诉你,我毕凤莲就是护犊子,谁碰也不行。如果碰破我徒弟的皮肉,还能让你活到今天吗?你说吧,你想怎样领罪?是求个全尸,还是人头落地?"
  窦尔敦一听,十分气恼,心想毕凤莲你太不近人情了,竟如此蛮横不讲理。若再忍让,岂不让她小瞧于我,以为贪生怕死不成。
  书中代言,窦尔敦生来就性如烈火,又犟又倔,他能容忍到这一步,就已难能可贵了。他把脸一沉,提高嗓音说:"老前辈,您不以为您这么说话有点儿过分吗?""这话是什么意思?"毕凤莲也板起了面孔,眼里射出两道剑一样的寒光,咄咄逼人。
  窦尔敦道:"窦某生在农家,本不懂什么人情大道理。感谢恩师十五年的栽培,才使我茅塞顿开,粗通礼仪。我不敢欺负任何人,但也不甘受别人的凌辱。我要是做错了,一经有人点开,必定服输认罪,知过而改。倘若有人不是以理服人,想以势压人,那我绝不屈服,死了也不忿。对于您的两位高徒,窦某没有什么过错,我从未招惹过她们,更不曾与她们结过什么宿怨。她们却无端寻衅行刺于我。窦某一再容让,二位高徒一再进逼,实出无奈,我才徒手还击。不错,我是抓住了她们,但这不能怪我,只能怪她们经师不到,学艺不高罢了。当我发现她们是女子时,立刻命人松绑,交还兵刃,放她们回来。我不知道她们对您怎么说的,也许您是不明事由,才大动肝火的吧!难道这里有什么差错不成?您做为魔山鼻祖,一派的当家人,按理应该把事情查明了再说,却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教训别人,有兴师问罪之慨,实在叫窦某难以接受。分明是你仰仗武艺高强,以势欺人,只许你们放火,不准他人点灯!"窦尔敦略停片刻又接着说:"窦某虽是一个粗人,但牢记我师教诲,且能容人且容人,故此才对您一再容让。我以为人不亲艺亲,艺不亲祖师爷亲;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归来是一家。凭您的年纪和身份,我才这样崇敬您,可绝不是怕您。倘若您以强凌弱,自以为是,别怪我窦某不恭了。"
  毕凤莲听着听着,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筋脉突起,不由得全身哆嗦开了。几十年来,她纵横江湖、驰骋九州,不曾有一人敢这样教训她,而且当着这么多徒弟的面,她哪能受得了这个。"气死我也!"毕凤莲一蹦多高,狞笑道:"窦尔敦,我真佩服你的胆量。不过,老娘非要把你的胆掏出来,看看有多大!"
  说着话,她把身子一晃,两臂一摇,呼呼挂风,亮了个魁星点斗的架式,探中指奔窦尔敦的面门点来。窦尔敦将身躲过,问道:"请问老前辈,非打不成吗?"毕凤莲怒道:"废话!接招。"说着华凤莲又探出二指,奔窦尔敦双眼抠来,他猛地横身一纵,跳出八尺多远,又说道:"无怨无恨,动手有什么益处?"
  "少说废话吧!动手,动手,就是动手!""刷"毕凤莲边说边探出三个手指,奔窦尔敦咽喉掐来,他急忙闪过,怒喝道:"老前辈,恕弟子无礼了!"说着,他把三节棍和皮囊放在树下,紧了紧腰中的布带。"嘿--"丹田运力,亮了个降龙伏虎式,一掌奔毕凤莲肩头抓来。"鹰爪力!"毕凤莲心里明白,忙闪身进步,把掌躲过,左手一立,切窦尔敦的手腕,窦尔敦急忙缩回左手,"嘿!"使了个偷梁换柱,左掌挂风,奔毕凤莲软肋击去。毕凤莲腾空而起,从窦尔敦头上掠过,一下跳到他背后。探双手,掐窦尔敦的脖子,窦尔敦连头也没回,身子猛然往下一伏,脚往后蹬,使了个"卧牛骗踹"奔毕凤莲迎面骨蹬来。这一招又快又猛,出人意料。毕凤莲暗道不好,忙拔地而起,纵身跳到一棵树上。窦尔敦收招定式,严阵以待。毕凤莲手把树枝头,停了片刻,心想,怪不得两个徒弟,双双败于他手,这小子果然身手不凡!嗯,我何不如此这般。蓦地她从树上跳下来,忽然身子一斜,摔倒在地。窦尔敦出于好意,跳过去扶她,被毕凤莲一把抓住手腕,扣住寸关尺,用力一拧,想把窦尔敦的膀子卸下来。窦尔敦这才知道中了计,就觉着半身发麻,骨头节酸痛。他一咬牙,运用内功,气贯丹田,又通向四肢,贯到右臂上,霎时,右臂变得比钢铁还硬,任凭毕凤莲如何用力,也拧不动。这时,窦尔敦又突然使了个老龙抖甲,双臂一晃,把毕凤莲甩了出去。毕凤莲臊了个大红脸。哎呀!这小子真他娘的不好对付啊!看来,不拿出点真本事,还赢不了他呢。"嘿嘿嘿!"毕凤莲摇动双臂,使出了看家的武艺--混元一气掌;窦尔敦也拿出得意的绝招--达摩三十六式,两个人一往一来,左右旋转,上下翻飞,战成一团。
  毕凤莲的混元一气掌的确与众不同,有赞为证:
  混元掌,靠内功,
  疾如闪电快似风。
  铁沙掌,鹰爪力,
  全凭丹田一口气。
  站如钉,形如松,
  凶似豹,变如龙。
  臂如蛇,腿如钻,
  掌似流星眼如电。
  指如钩,掌如刀,
  恰似捕鼠大狸猫。
  攻为主,守为辅,
  气势凌人猛如虎。
  刚中柔,柔中刚,
  神秘莫测难提防。
  取精华,学人长,
  各门绝技集一堂。
  若无降龙伏虎艺,
  粉身碎骨掌下亡。
  窦尔敦边打边学习混元掌的招法,领悟它的奥妙。他也开始发现毕凤莲的掌法弱点,那就是刚则有余,柔则不足;攻则过频,守则不足,用力过激,难以持久,想要胜她,非以柔克刚不可。窦尔敦想罢,逐渐改变了战术,看关定势,封住门户,以守为主,招招架架、躲躲闪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给人一种精衰力竭,勉强应付的错觉。明眼人看得出,他正在养血蓄气,以逸待劳。一旦时机成熟,必奋起进攻,置对方于死地。此刻树上就躲着一个明眼人。这人听得清楚,看得明白,院中发生的一切,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他暗喜道:"毕凤莲啊,老妖婆,你横行几十年,今天可遇上对手了。你真要败在窦尔敦之手,看你魔山老母还怎样立足?"他很想去提醒毕凤莲,不过,又觉得应该教训教训她,天底下快容不下她了。
  按下这个看热闹的人不表,且说毕凤莲开始时,根本没把窦尔敦放在眼里,等打过十个照面后,她的看法就改变了,到了二十个回合,她开始认真起来,等到四十个回合,就不得不全力以赴了。她发现窦尔敦的年龄不大,武艺却精湛得出奇,比自己的估计,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他施展的达摩三十六式,别开生面,独具一格,静则如泰山矗立,动则似大海狂涛,发拳如疾风骤雨,收式像过天流星,抬腿动手,一招一式,都内含千钧之力,不愧有铜头铁罗汉之称。
  毕凤莲心如火焚,一阵阵发躁。没料到今晚竟遇上了一个强手,说不定老娘还要当众出丑,那样一来,我就无脸面对世人了!毕凤莲越想越急,拼了命地进攻,要置窦尔敦于死地。"啪啪啪!"一招挨一招,招招无情。
  六十多个回合之后,她发现窦尔敦精疲力竭,被自己逼得节节败退,围着院子直转。毕凤莲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喜道:"窦尔敦到底还是初出茅庐,不堪一击啊!"但她又暗示自己,不可松手泄气,要穷追猛打,一战到底。于是她更科起了精神,把全身的精力和招数倾泻出来。她做梦也没想到,窦尔敦使的是以逸待劳的战术。
  那位说,就凭毕凤莲这么高超的武功和几十年间世经历,难道还看不出窦尔敦使的是计吗?未免与情理不合。书中代言,凡属毕凤莲这类骄傲自满、刚愎自用、争强好胜、忘乎所以的人,她们只知有已,不知有人,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很容易被一时的取胜冲昏头脑。古人云:骄者必败,就是这个道理。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窦尔敦见毕凤莲果然中计,不由得放下心来,他把气血平住,躲躲闪闪,还是不贸然进攻。长话短说,眼看一百二十个回合过去了,毕凤莲头上渗出了汗珠,胸膛一起一伏,精力已经不足了,招法迟钝,锐气大减。
  窦尔敦看在眼里,喜上心头。他突然把双掌一晃,使出了螳螂十六式,跟身进步,抽撤连环,"啪啪啪"双掌挂风,连续进攻,猛似雄狮,势如奔马。
  毕凤莲如梦初醒,这才知道上当了,再想抵挡,已经晚了,急得她汗流浃背,手忙脚乱。窦尔敦使了个盖顶三掌,毕凤莲急忙往上招架。哪知这是虚招,真招全在下边呢。就见窦尔敦立左脚,抬右腿,飞起一脚,奔毕凤莲的心门蹬来。毕凤莲再想躲可就来不及了,她尖叫一声:"我命休矣!"束手待毙。
  哪知窦尔敦并没蹬她,把腿一钩,又撤回来了。"唰"往后一退,拱手道:"多谢前辈容让,窦某失礼了!"
  毕凤莲睁眼一看,前胸的衣襟上,留下一点尘土,窦尔敦早已退到圈外去了。毕凤莲满面羞惭,惊呆在那里,很久说不出话来。
  玉观音司马慧如、醉麻姑雷一娘等,也被窦尔敦的高超绝技所折服,看得目瞪口呆。这时见到师父败阵,她俩才赶紧跑过来问道:"师父,您怎么了,受伤了不成?""闪开!"毕凤莲大吼一声,把两个徒弟斥退。她突然一撩衣服,掣出一把包金嵌珠双刃匕首,奔自己的咽喉便刺。魔山老母几十年走南闯北,武功之高几乎无人可比,而今竟然败在一个年轻人之手,实在羞愧难言,痛不欲生。
  窦尔敦原以为她要和自己决一死战,刹那间,才发现她要自戕,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不愿因比武之故给门派结仇。一心救她一命,过去已来不及了,他急中生智,力抖丹田喊了一声:"呔!你看那是什么?"这声喊如同炸雷,在场的人,都吓得一哆嗦,毕凤莲不由一愣。正在这时,窦尔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蹿到她跟前,飞起一掌,啪地一下把匕首击落。
  然而毕凤莲并不感谢她,反而恼羞成怒,从地上捡起匕首,指着窦尔敦气势汹汹地说道:"窦尔敦,少装正人君子,我师徒都栽到你手里了,这下你该心满意足了吧?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老娘叫你尝尝兵刃的厉害!"说完,扬起匕首,奔窦尔敦前胸刺去。窦尔敦心中大为不悦,暗道:毕凤莲实在不可理喻,好歹不知,真假不辨,跟疯子无异!对这种人软了不对,硬了不是,这才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他只好左躲右闪,边闪边说:"老前辈,请住手吧!"
  毕凤莲哪里肯听,照旧以刀相拼。有人问,毕凤莲为什么如此发狂?她与窦尔敦的怨恨在哪里?她为什么把窦尔敦约到这儿来比武?
  书中代言。毕凤莲自创立魔山派以来,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几年来,她带着十多个徒弟,遍访名山古刹,周游全国各地,在此期间,她曾与很多武林高手较量过,却无一人能敌得过她。这样一来,愈发使她踌躇满志,不可一世了。
  上个月的一天,她来到五台山文殊院,指名点姓要与海靖长老比武,那时恰值窦尔敦刚下山三天。海靖惦记着徒弟,心绪不宁,哪有心思同她较量,因而断然拒绝。毕凤莲误以为海靖惧怕她,赖在文殊院不走,大放厥辞,这可气坏了弟子金面天尊了尘和玉面天尊了净。这师兄弟二人背着师父海靖,接受了毕凤莲的挑战。结果,二人双双败阵,了净又羞又恼,他为了给自己找回脸面,对毕凤莲说:"别看我们哥儿俩不如你,我们师弟可不含糊你,你若有胆量会会他,管叫你身败名裂,一败涂地。"毕凤莲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了净道:"他叫窦尔敦,绰号铜头铁罗汉,是我们文殊派的嫡传弟子,前几天已奉师父之命下山闯荡江湖去了。"毕凤莲冷笑道:"无名小辈,乳臭未干,何足挂齿。你们当师兄的都不是老娘的对手,何况是他!"
  了尘插言道:"我师弟可比我们强百倍,人家是带艺学艺,功底极深。依我们看,即是我师父海靖,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你要把窦尔敦赢了,我们文殊派就算服了你了。"
  了尘的这些话,无非是让她快快离去,少些纠缠,以求佛门圣地的清静。他以为,大地一片茫茫,去哪儿能找到窦尔敦的行踪?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毕凤莲听了了尘、了净的话,真的很快离开了五台山文殊院,径自寻找窦尔敦去了。虽然这给窦尔敦带来了麻烦,不过也给他名扬四海,大显身手创造了很好的机会。
  不久,海靖长老获知此事,把了尘、了净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怪罪他们不该胡言乱语,为了支走毕凤莲,引祸与窦尔敦。这二位兄弟听了师父之言追悔莫及,叫苦不迭。海靖深怕窦尔敦身陷绝境,第二天也离开了文殊院五台山。当然这些事情窦尔敦一无所知。
  再说毕凤莲,带着众多弟子,转来转去也来到了保定府。为了起居方便,她们都借住在大佛寺。
  一日,闲着没事,师徒几人到街上游逛。恰巧,正遇上同顺、永昌两个镖局在龙虎寺比武。毕凤莲好奇,也夹杂在人群中看热闹,月台上发生的一切,她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后来,窦尔敦上台解围,大败夏重五和胡景春。毕凤莲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头陀就是自己要找的窦尔敦。
  那天晚上,她本想去会窦尔敦,却被玉观音、醉麻姑二人拦住了。她们说,窦尔敦无非是个凡夫俗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何用劳驾师父?我姐俩对付他也就足够了。毕凤莲一想也对,这才派玉观音、醉麻姑二人会斗铁罗汉。
  可是,她们为了把事情办得干脆利落,博得师父的欢喜,于是前往镖局行刺,结果失败,被释而回,并以实言秉告了毕凤莲。哪知毕凤莲听后勃然大怒,她以为窦尔敦这是有意卖狂,羞臊她们师徒。第二天就想找窦尔敦算帐,不料有件奇怪的事出现了。
  那天晚上,她收到了一张柬帖,上写:
  魔山老母莫骄横,
  可知天外有蛟龙?
  强敌手下比高低,
  身败名裂思量行。
  毕凤莲看罢,怒火难消,她不知道这字出自谁手,一连几天追找行踪,结果一无所获。她这个人一向是不听忠告的,越劝越气,越气越恨。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打败窦尔敦。
  书接前文。毕凤莲比武败给窦尔敦,羞愧万分,无地自容,决意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她举匕首接连向窦尔敦刺去,这可气坏了树上看热闹的那个人。他把树枝一分,纵身一跳,高声喝道:"老魔女,住手!"话音未落,他已轻轻落地,如神从天而降,众人无不惊骇!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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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回 遇知己明心结金兰 寻遗骨托事归故里
  
  话说魔山老母毕凤莲,正在酣战铁罗汉窦尔敦。突然,树叶子"哗啦"一响,从树上跳下一人。毕凤莲和窦尔敦不禁一怔,同时跳出圈外,定睛观瞧。这人年近古稀,绷儿颅头,翘下巴,方海口,厚嘴唇,身形敏健,精明洒脱。身穿古铜色裤褂,红腿带,元宝鞋,外罩青色坎肩,上绣杭州十六景,腰里围着包袱,手中提着一根钢锅、铜杆、翠玉嘴儿的大烟袋。
  窦尔敦初入绿林,并不认识他。此人乃是叱咤风云的"飞天怪叟"--上官元英,他与毕凤莲早已相识。
  书中代言,上官元英是云南昆明人氏,自幼投身绿林道。他保过镖,占过山,当过兵,也做过强盗。五十岁以后,改邪归正,在昆明府立场子教徒弟,自立门户,独创厂家,成为"滇派",自称"飞天怪叟"。
  上官元英的为人并不坏,侠肝义胆,仗义疏财,为朋友两助插刀,好说个直理,爱抱打不平。他的武功,没有成形的套路,也没受过名师的点传,有人说他的功夫是东摘西掠,胡拼乱凑的大杂烩。所以,正宗的武林门派都看不起他。尽管如此,他的功夫可不简单,轻功、硬功、软功、气功、拳脚、掌法都有独到之处,集百家之长而又有创新,许多自夸正宗的名师,都不是他的对手。
  上官元英人特别,使用的兵刃也古怪,善用一根三尺三长,四十八斤重的铜杆大烟袋。既能抽烟,又能护身,为世上少有。
  毕凤莲拜访过他,他也拜访过毕凤莲,两个人比武多次,互有胜负,基本不分上下,是个平手。
  他俩时而意气相投,你帮我助;时而翻脸不认,动刀子骂祖宗,如同陌路,真叫人捉摸不透,啼笑皆非。
  说来也巧,上官元英要去山东看望朋友,路过保定府。因为保定是直隶省城,商业发达,交通便利,人口密集,历史悠久,名人侠士多汇集于此,是仅次于南、北二京的大都市。所以上官元英就找了个客店住下,准备多赏玩几天。恰巧遇上永昌镖局和同顺镖局发生争端,在龙虎寺比武较量。生性好动不好静而又非常多事的上官元英,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比武那天,他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深为窦尔敦的侠风义胆所感动,也为窦尔敦那高超绝妙的武艺所倾心。真是无巧不成书。他正站在毕凤莲身后,听其言观其行,发现她的面色阴冷,神态异常,自语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他在这里逞英雄,看他如何赢我……无名小辈!"他断定毕凤莲对窦尔敦不怀好意,有心出面劝阻,又怕毕凤莲不但不听,反而大动手脚,那就更麻烦了。听到毕凤莲要与窦尔敦忠孝祠比武,他为窦尔敦担心起来。于是他想了个办法,阻挠二人以武相见。毕凤莲和窦尔敦得到的柬贴都是他写的。
  然而,调解无效,冲突终于发生了。他躲到树上观看,他知道毕凤莲心胸狭窄,对人寸步不让,若窦尔敦有所不测,他便毅然出面,以力相助。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飞天怪叟上官元英,往他们两人当中一站,笑嘻嘻地说:"二位的武功真乃天下奇绝,今夜老朽一饱眼福。看在我的分上,都让一步吧。我已七十多岁了,脸皮还挺薄,你们不会驳我的面子,让我下不了台吧?"
  窦尔敦早愿讲和,自不必说。毕凤莲则不然,她就是不听劝,疑心大、个性强。她一听上官元英话里有话,意在偏袒窦尔敦,妒火上冒,厉声喝道:"老匹夫,少装腔作势,别人怕你,老娘可不听邪,我就是要驳你的面子,你敢怎样?"上官元英说道:"既然你不肯罢休,那你就跟我比试比试吧!"说着他把大烟袋锅子一抡,亮开门户。毕凤莲看看上官元英,又看看旁边的窦尔敦,暗想道:不妙!窦尔敦一个我都招架不住,何况又多了个怪叟。况且,我已筋疲力尽,岂是他们的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与他们争一日之短长,以后找机会不迟。毕凤莲打定主意,撩衣服,带好匕首说:"老狗你听着,老娘今儿个就赏你个面子,不打了。你要听清,我可不是怕你,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常赶集没有遇不上亲家的时候,搁着你的,放着我的,也撂着他的,一条绳拴仨蚂蚱,谁也飞不了。有朝一日,老娘必报今日受辱之仇!"毕凤莲说完,冲徒弟们一挥手:"走!"众徒弟熄灭灯火,跟着毕凤莲急匆匆走出忠孝祠,很快就消失在晨雾之中了。
  窦尔敦望着她们走远,赶紧把衣服归整一下,来到上官元英面前,拱手说:"多谢老前辈解围,弟子刻骨铭心,永世不忘!""哈哈……!"上官元英拉着窦尔敦的手说:"年轻人,不必客气!要说感谢嘛,那是毕凤莲的事。"接着他又无限感慨地说:"你做得很对,你以忍让为怀,光明磊落,不卑不亢,使老朽受益不浅。"
  "不揣冒昧,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噢,我复姓上官双名元英,云南昆明人,绰号飞天怪叟。"
  窦尔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赶忙把那字帖儿取出来问道:"这字可是老人家所赠?"上官元英答:"不错,是我写给你的。"窦尔敦一再称谢。上官元英笑道:"说句实话,那时我心里没底儿,怕你不是那魔山老母的对手,所以才暗示你不要冒险。后来,我一看就放心了。你不仅年轻,而且有宽厚的品德,那一身本领,真是超凡越圣。"窦尔敦谦虚地说:"老前辈过奖了!"
  "不!我这个人向来不会捧人,有什么说什么。我走过很多地方,接触过许多人,惟独你使我佩服,我想同你结拜成异姓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不,不,不!"窦尔敦连连摇头道:"老人家乃当今武林名人,论身份和年纪与我师父同辈。我入世不久,德薄才疏,怎敢与老人家称兄论弟?使不得,使不得!"
  上官元英笑道:"你言差矣!你师父是武林正宗的老掌门,名扬遐迩的佛门长老。我怎敢与你师父齐名并驾?再说江湖之上大乱道,肩膀头齐称弟兄,何必拘于常理。老实说,我这一辈子没有几个厚交之人,我看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起我。说来也怪,我一见你就觉得相识恨晚,无论如何你别驳我的面子,我这还是第一次有求于人。"
  窦尔敦为难地说:"话虽如此,我总觉得太不相当了。要不这样吧,我管您叫师叔得了。""不行,不行!"上官元英晃着脑袋说:"不伦不类,那算什么呀!哪有哥俩那么亲近。我意已决,你就不必推辞了。"
  上官元英搂了一堆土,在上边插了三根硬草,"咕咚"往那儿一跪说:"尔敦啊,请吧!"窦尔敦无话可言,完全被其至诚之心所感动,只好挨着他跪在地上。俩人都把左手的中指咬破,对天盟誓道:"过往神佛在上,信士弟子上官元英、窦尔敦在下,我二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今愿结为金兰之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同生,但愿同死,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盟誓已毕,他们又虔诚地拜了九拜。然后,窦尔敦请上官元英坐在台阶上,给盟兄叩头。上官元英乐得嘴都闭不上了,他哈哈大笑道:"好兄弟,免了吧!"安尔敦执意要拜,上官元英无法,只好接受了。窦尔敦拜罢,站起身,对上官元英道:"小弟高攀,与哥哥结成生死弟兄,今后还求哥哥多方指教。"
  上官元英不悦道:"这叫什么话?现在咱是哥俩了,你看我哪点儿不对,也要照直说嘛。实在不行,打也可以。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凡是要我干的,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含糊。"上官元英言出于衷,激动得浑身打颤,胡子撅起多高。
  窦尔敦的心被深深打动,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眼圈湿润,紧握着上官元英的手说不出话来。忽然远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哥儿俩同时一愣,甩脸观看。这时,晨曦微露,周围的景物已显出明晰的轮廓。就见从忠孝祠外,拥来了几十个人,窦尔敦仔细一瞧,为首的正是佟家父子。遂说道:"大哥放心,是自己人。"
  佟占山一看见窦尔敦,如释重负,高兴地喊到:"师父,可把我们急坏了,您没有事吧?"说着话就跑到窦尔敦面前,呵呵直乐。佟阔海也疾步走来,抹了一把汗说:"我们一夜未曾合眼,担心恩公发生意外。好不容易才盼着城门打开了,带人前来接应。老天保佑,恩公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
  窦尔敦笑着点点头,简略地把昨晚比武的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听了,又惊又喜。窦尔敦又把上官元英请过来,向佟家父子做了引见。佟占山一听,又出来一个了不起的师大爷,把他高兴得不得了。师伯长师伯短,把上官元英叫得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佟阔海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赶快回镖局吧!"
  佟占山在附近的小张村,借了一辆大车,铺好被褥,请师父、师伯上了车,他和父亲跨着车辕,在众弟子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回到省城。
  话说简短,回到镖局后,佟家父子设盛宴款待上官元英,祝贺窦尔敦平安归来。席前域筹交错,谈笑风生。佟占山年青好奇,详细询问比武经过。上官元英代替窦尔敦又说了一遍,他讲得绘声绘色,又加了不少俏皮话,众人听得如醉如痴,乐得前合后仰。
  窦尔敦突然停杯在手,对上官元英说:"大哥,我求你一件事,不知可以吗?"上官元英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还用求吗?"
  窦尔敦道:"小弟乃直隶沧州大槐庄人。十六年前,从师上山学艺,至今也没回过家乡,不知父母遗骨何在?此次小弟下山就是回家祭奠父母的。不料途经保定,遇上了许多麻烦。不走吧,有事在身;走吧,又怕他们镖局出事,实在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我想请大哥在此多住几日,替他们压压场,把小弟解脱出来。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这个……"上官元英手把胡须,寻思了半天,才果断地说:"好吧,听你的。"窦尔敦大喜,急忙让佟家父子谢过。
  "等一等!"上官元英说:"我这个人,一向好动不好静,总叫我在这儿守着可不行,最多十天半月,我就得离开。"窦尔敦忙问道:"为什么?"上官元英回答说:"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呀!我想去山东济南看望一个好友,我们已有二十年没见了。"
  窦尔敦一想,自己也要去山东的,随口道:"大哥的朋友是谁?"
  上官元英回答说:"我还正想跟你说呢!此人名叫克特朗,绰号人称'天不怕'。三十年前,他和我一样也吃过黑道上的饭。嗣后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现在是济南大同拳馆的馆长,收了不少徒弟,日子过得不错,前些时候他来信,让我无论如何到他家住些日子,我也满口应承了。约定中秋节前夕会面。现在算来,日期迫近。所以,我也不能在这儿多耽搁。"
  上官元英又说:"这个克特朗也和我似的狗熊脾气,没有正形。不过,心肠还是蛮好,武艺也出众。你日后遇着他,只要提到我和你的关系,他肯定会热忱待你,有事尽力帮忙的。"
  窦尔敦连连称谢。佟占山凑近窦尔敦面前要求说:"师父,把我带上吧,一早一晚,也好在师父面前尽孝。"
  窦尔敦笑道:"你父年迈,家中有许多事情需要你料理,岂能远离?我行踪不定,又没有一个确定的安身之所,你就不必跟着了。"
  佟占山闻听,嘴巴子撅起多高。窦尔敦道:"你放心,来日方长,迟早会有机会的,倘若我能定居下来,一定让你陪伴师父。"佟占山这才勉强笑笑。
  当晚,窦尔敦和上官元英同室而眠,他们不仅切磋了武艺,而且还从武林门派的兴衰谈到发展,从庶民的生活谈到了清官府的腐败……。真是人逢知己话长,一夜滔滔不断。不过窦尔敦没有吐露实情,讲出自己的抱负。他认为还不是时候。
  次日天明,早膳毕,窦尔敦起身告辞,佟家父子和上官元英,一直把他送出保定东关,才挥泪作别。窦尔敦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留步吧!"上官元英道:"不知咱哥儿俩何时才能见面?"窦尔敦说道:"这很难说,届时我一定给哥哥写信就是了。"
  佟占山哭着说:"恩师保重啊,盼望您早点来信。"
  窦尔敦答应一声,又依依不舍地和大伙招招手,一狠心,转身大踏步奔沧州而去。
  众人目送窦尔敦看不见了身影,这才悒悒不乐而归。
  按下他们不说,单表窦尔敦。他离开保定,径直赶奔沧州。一路上,饥餐喝饮,夜住晓行,这一日终于来到沧州府。他绕城而过,当日投宿在离家乡三十里的赵家窑。次日用罢早饭,就起身上路,中午时分,已来到大槐庄村外了。
  此刻,窦尔敦见景伤情,思绪万千,两眼湿润,五内如焚。暗说道:青山依旧,人面却非,家乡虽美,不见亲人。不知父母遗骨现在何处?兄妹生死有无下落?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亲友?他一边走一边寻找着过去生活的踪迹。然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发现,当年修建的土围墙,已经不见了,寨门也已拆除。平坦笔直的沙石路,也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条坎坷不平的土道,房屋破旧,街心冷清,只有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追打嬉闹。
  窦尔敦大踏步穿过街心,来到自家门首。只见,房子和院墙都没有了,已经变成别人家的场院。他到当年埋葬母亲的地方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母亲的尸骨,惟有门前那块卧牛石还深埋在地下,门旁那棵老槐树依然活着。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母亲那惨死后的面容,窦尔敦心里一酸,扑簌簌两眼流出伤心泪来。这时,有个老者正开门出来,一眼看见了窦尔敦。老者深感疑惑,站在他身后,不住地观看。窦尔敦赶紧把眼泪擦掉,扭回身子打量这位老者,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了,此人正是本家大爷窦长松。啊,是他,虽然又衰老了许多,可体形和模样依然如故。窦尔敦紧走几步,笑着说:"假如我没认错的话,您就是伯父窦长松吧?"
  老者一愣,张着大嘴,吃惊地望着窦尔敦,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是他。窦尔敦又说:"您不认识我了,我是窦保山的儿子窦二敦啊!""啊?你是谁?"老者半捂着耳朵大声地问。窦尔敦一字一句重复地说道:"我是窦保山的二儿子窦--二--敦!"
  老者这回可听清了,他先是惊诧发愣,随后猛扑过去,把窦尔敦紧紧抱住,好像梦呓般地说道:"孩子,你还活着?难道这是真的?"窦尔敦默默地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这时有个穿长衫的壮汉子,背着手从庄外归来,目睹此景,感到十分奇怪。这人迈步来到近前问老者:"爹,这和尚是谁?"
  窦长松猛然一惊,回头一看,才知是自己的儿子窦其。遂说道:"这不就是我常向你提念的窦二敦吗?快过去见过兄弟。"
  窦尔敦望着窦其,尽力回忆着过去,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哪一个。窦其一听,这人就是窦二敦,又惊又喜。笑着说:"兄弟你还活着,真是可喜可贺。快,快进家吧!"
  "对对!"窦老汉也忙着往家里让。他家就住在窦尔敦家的斜对门,走几步就到了。窦尔敦走进当院一看,房子比较好,三间正房,两间下房,庭院宽阔。窦老汉住在下屋,窦其一家五口住在正房。
  一进院窦其就喊:"屋里的,来客人了。"
  "唉!"一个中年妇女,应声迎了出来,把窦尔敦接进房中。窦其说:"这是你嫂子何氏。"又指着窦尔敦说:"这是咱们兄弟窦二敦呀!"只见那妇女"啊!"地惊叫了一声,倒退了两步,仿佛被针猛刺了一般。窦尔敦一愣,有些疑惑不解,不知她因何原故如此大惊失色,难道自己有什么令人害怕的地方?窦其忙解释道:"农村妇女少见多怪。她看你穿戴特殊,故而惊叫,请兄弟见谅。"他又对妻子命令道:"还不快去烧茶做饭!"何氏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坐定后,窦尔敦道:"大哥,我怎么想不起你来?"窦其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俩根本就没有见过面嘛!"
  窦老汉急忙解释:"对了,你离开的年头太多了,不知道这里的变化。官兵进庄那年,我家已经死得没人了。幸亏我藏到坟地里,才躲过那场劫难。窦其不是我亲儿子,是我侄子,原住在独流,是我感到孤单,捎信儿让他们来这儿住的。侄子和儿子差不多少,后来我们就干脆以父子相称呼了。我时常对他念叨你的事,他对你知道得一清二楚。"窦尔敦恍然大悟似地说:"哦,原来如此。"
  这时,何氏已把饭菜做好,请窦尔敦入席。窦其说;"庄户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委屈兄弟了!"窦尔敦道:"家乡的东西,再不好也比外边顺口。"
  窦其频频敬酒,十分殷勤。窦老汉问:"二敦哪,你这是从哪儿来?这么多年你都上哪儿去了?"
  窦尔敦口打唉声,刚要叙说经过。突然院里有人喊:"窦里正在家吗?"
  窦其放下筷子说:"在,在。"来人喊道:"沧州来人了,找你有事。"窦其答道:"唉!这就来。"说着站起身形,笑着对窦尔敦道:"兄弟,失陪了!我去应酬一下,马上就回来。今晚你就住在我这儿,哪儿也不许去啊!"
  窦其急匆匆跑出去了。窦尔敦问老汉:"我大哥是里正?"窦老汉摇头叹气说:"是的!他很爱交际。前些时结识了一个名叫赵秉廉的人。这人在沧州知府衙门当帖写,上上下下都能说上话,后来保举你大哥当了这一方圆的里正,月内还多少能得到些银两,以资家用。"
  窦尔敦听罢,很不痛快。心想,血海深仇未报,就给官府办事,实在是软骨头,缺少做人的气节。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亡灵吗?可转念一想,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也许这里边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况且又不是亲骨肉,何必管人家的事。窦尔敦正在沉思,窦老汉又问道:"你这次回来还走吗?今后打算怎样生活?"
  窦尔敦因窦其做里正的缘故,不便实话相告。他岔开话题,问道:"大伯,我问您一件事,我父母的尸骨现在何处?"
  窦老汉叹道:"全庄的死人,都被官兵用火烧了,骨灰也给扬了,上哪儿找尸骨去?"
  窦尔敦闻听此言,顿时泪如雨下,痛苦不已。他面对苍天呼叫:
  "父母在天之灵,我对不起你们啊!你们在世,孩儿不能敬孝;你们死后,孩儿又不能安葬,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我有罪!……"他气恨难平,悲愤不已。
  欲知窦其出去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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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贪财鬼弑亲毙命 莽壮汉恶语伤人
  
  话说铁罗汉窦尔敦,听说父母的尸骨被焚,骨灰被扬,真好比油烹肺腑,箭穿五脏,大叫一声,几乎栽倒,他咬牙切齿,以拳击案吼道:"双亲之仇、同胞之恨不共戴天,窦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窦老汉吓得直哆嗦,赶紧把窦尔敦的嘴捂住,低声劝道:"孩子,小声点说话,要被官府听见,咱们可都活不成啦!"
  窦尔敦自知失言,口打唉声低头不语。窦老汉又说:"前些年光咱们沧州一带,因反官府,就被杀死二十多万人啊!大伯这可不是吓唬你,今后说话办事一定要小心哪!"
  窦尔敦道:"多谢大伯指点。另外,请问大伯,我哥大敦和妹子晓春是怎么死的?"窦老汉一拍大腿说:"唉,你不问我还真忘了呢,说也奇怪,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那次被杀的人当中没有他俩的尸体。有人说他们被官府抓走了;还有的说他们跑了,可是究竟在哪儿?无人知晓。""哦!"窦尔敦心里一亮,默默地祈祷:"但愿苍天有眼,保佑我家兄妹安然无恙。"
  这时,红日西坠,黄昏来临。窦尔敦站起身形说:"大伯,我要告辞了。"窦老汉问:"怎么你这就要走?"窦尔敦回答道:"对!天黑之前,我还要赶到城里。"窦老汉忙说:"明个再走还不行吗?再说窦其还没有回来,你们哥俩总得告个别呀!""不必了,请大伯替我致谢吧!"窦尔敦随手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放到桌上说:"我带的钱不多,也不曾有所敬意,请大伯收下这薄银买双鞋吧!实在对不住您。"说罢背好背包,手提三节棍往外就走,任凭老汉怎样挽留,也留不住他。
  窦尔敦为什么急着要走呢?原来他对窦其起了疑心。窦其为乡吏,委身事人,不能不加防备,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再说家乡处境险恶,也无所留恋的。父母尸骨已化灰烬,无法寻找;兄妹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家乡的土虽是过去的土,可家乡的人远非昔日的人,面目已非,举目皆悲,只能引起他无限的惆怅。窦老汉一看他执意要走,只好含着泪往外相送。刚刚来到院子里,就听街上一阵骚乱,他们感到十分奇怪。一会儿,只见窦其领着十多个人凶恶地冲进院里,"呼啦"一下把大门封锁住了。
  窦尔敦一愣,不由得往后倒退两步,仔细观瞧。来人当中为首的是个当官的,大帽子,亮白顶,身穿四开对襟青袍,外罩青缎马褂,大红中衣,青缎官靴,刀条脸,尖下颏,细眯眼,小鼻头,留着八字断梁胡,腰里挎着绿鞘弯刀。在他背后紧跟着几名兵丁和一些打手模样的人。窦其哈着腰,仰着脸,往旁边一闪,用手指着窦尔敦说:"大人,他就是窦二敦!"
  窦尔敦一看就明白了,窦其这小子告了密,带领官兵抓他来了。
  书中代言,窦其早已投靠官府,庄上有多人因他诬陷而被抓进大牢,他也由此获得衙门的犒赏,并常暗中沾沾自喜。他表面装的是人,暗地却是鬼,许多人受了害,还不知道是他干的。
  闲言少叙。且说窦其早就想打窦尔敦的主意了。他获悉窦尔敦曾杀死过数十名官兵,其中还有个千总老爷,官府也曾一再悬赏捉拿他。窦其为了立功受赏,设法打探窦尔敦的下落,但一无所获,以后看到没有什么希望了,才死了那条心。可是没有料到,窦尔敦突然回来了。他大喜过望,以为这是今生造化,机运不可失,便先把窦尔敦迎进家里,用好话稳住,备些酒菜,十分殷勤地招待。然后借办事为名,悄悄跑到淮镇告密。
  淮镇是乡治所在地,设有巡检司衙门,巡检名叫德英,他对窦其的密告本不感兴趣。原因是:此案已隔多年,上边也不甚追究;窦尔敦武艺非凡,不易对付,弄不好还要丢掉性命。所以借故迟迟不肯动身。
  这可急坏了窦其,他阴沉着脸说:"大人要是不管,我可要到别处去了。不过您可要犯渎职罪呀!"
  德英一听,有些害怕了,他担心窦其告到上边去,若上边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出于无奈,只好带上十六名乡勇和旗兵等,分乘两辆大车赶奔大槐庄。窦其当先领路,这才把窦尔敦堵到院子里。
  窦老汉是个老实人,他对窦其的本质没有看透,虽然也听到过一些闲话,可是他不相信那是真的,总认为这是一家饱暖千家怨。现在他明白了,原来窦其果真是一个坏种。窦老汉把窦尔敦挡在身后,责问窦其:"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要干什么?"窦其把手一甩,不耐烦地说:"闪开,没你的事!"窦老汉可气坏了,颤抖着手指说:"窦其呀,窦其,窦二敦可是你兄弟呀!你这样做,对得起祖宗吗?"窦其把两只狼眼一瞪,厉声吼道:"他是什么兄弟?他是朝廷捉拿的要犯,反官府杀人的凶手。我可警告你,包庇这种人,可是要获罪的,不仅全家抄斩,还要户灭九族的,难道你想陪着他一块儿挨剐吗?"他回过头去对巡检说:"大人,还不动手?"
  德英为啥没言语,也没动手?因为他被窦尔敦的威严给震住了。他以为逃犯不过是个身强体壮的庄稼汉,顶多有把子力气,有点虎劲而已。哪知,闪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相貌魁伟,气宇轩昂的和尚。月牙铜箍勒头,散发披肩,膀大腰圆,顶高额阔,浓眉黑目,鼻直口方,手提三节棍,身背包袱,好似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不怒自威,正气凛然,叫人看着害怕。
  德英正在发愣,经窦其一提醒,这才如梦方醒,强打精神,高声喝道:"你就是当年杀死官兵的逃犯窦二敦吗?"
  "说!""快说!"其他人狐假虎威,也跟着乱诈唬。
  窦尔敦并不急于回答,他略停片刻,忽然纵声大笑:"哈哈哈!"他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宏亮,如洪水决堤,似地陷山崩,把德英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其他人纷纷后退。窦其也吓得毛骨悚然,他忙把德英从地上搀起来说:"大人,摔坏没有?您是否累了,待小人搬把椅子来。"
  "去你娘的吧!"德英心里暗恨窦其,不该报这个丧信儿,也埋怨自己来错了。可是事已至此,势如骑虎,进退维谷,该如何是好?又一想,他是犯人,我是官人,有什么可怕他的?就凭我堂堂的九品巡检,难道还怕个逃犯不成?况且乾坤朗朗,我还带了这么多人?
  德英想罢,有了主心骨,"唰"一声抽出腰刀,喝令左右:"来呀,快把这逃犯拿下!"
  众兵丁不敢违令,呐喊一声,扑了过去。窦其也壮起胆子,一伸手抄起顶门杠子,也冲了过去。窦老汉不敢拦别人,急忙把窦其挡住:"小兔崽子,你给我住手!"
  窦其大怒,抡起杠子说:"闪开!你再拦阻,我可要砸了!""你打,你打!"窦老汉也豁出去了,低头弓腰向窦其撞来。窦其这家伙真是只恶狼,手起杠落,啪地一下,正打在窦老汉头上,顿时鲜血如注。老汉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倾刻间死于非命。
  这下可把窦尔敦气得火冒三丈,他瞪起虎目,手指窦其怒吼道:"窦家败类,人性何在?我要跟你讨回这血债!"说着,一晃身奔了过去。窦其抡起杠子就砸,窦尔敦用三节棍,轻轻往外一撩,"喀嚓"一声,顶门杠子断了,窦其吓得"妈呀"一声,撒腿就跑,未走几步,就被窦尔敦一棍击下,倒地而死。随后,他把三节棍抡开,这顿打呀,把兵丁打得满地翻滚,血水迸流,眨眼就死了一大片。狡猾的德英见势不妙,拔腿便逃,逃到庄口爬上大车,搬兵去了。
  窦尔敦也不追赶,他看到窦老汉无辜遭到杀害,痛心疾首。他含泪找到了一把铁锹,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随后又找来一领炕席,急匆匆地把尸体裹好,葬于坑里。这时,忽然从上房传出窦其媳妇呼天喊地的号陶痛哭之声,窦尔敦没有理睬她,提着三节棍悻悻而去。
  再说巡检德英,一口气逃回淮镇上报守备,守备立刻从西大营调出二百步兵、一百马队,风驰电掣赶到大槐庄,结果扑了个空。从窦其妻子口中得知,窦尔敦早已逃去。守备急忙派人,一面飞报沧州,一面分头搜索。书说简短,他们折腾了一夜,也没有摸着窦尔敦的影子。
  窦尔敦离开大槐庄不久,天已黑下来,他靠夜幕的遮掩,施展开陆地飞腾法,十二个字的跑术功,三更之后,便逃离沧州管辖地界。窦尔敦收住脚步,略微休息片刻。他闪目一看,四下黑骏骏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感觉到脚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土道,两旁是一片片望不到边的庄稼地。
  他抬头望着太空,从星斗的方位上,辨出自己所走的土道是向南伸展的。心想,干脆就奔山东吧,投靠盟叔铁伞仙富华臣去,求他指点迷途,早点找块落脚之地。他把衣服规整了一下,顺着土道就走下去了。
  窦尔敦心急脚快,黎明时已经过了吴桥。他路过一个僻静的小村,待吃饱喝足后,又找了个破旧的瓜棚,睡了一大觉。日色平西时继续赶路,为防备万一,他不走大路走小路,白天休息夜间行路。不几日就出了直隶,进了山东地域,绕德州,过陵县,这天就来到距济南不远的宴城县。
  宴城街道行人交错,车水马龙,做买的、做卖的,到处皆是,十分热闹。窦尔敦连日来,旅途艰辛,精神紧张,感到疲劳不堪。抬头看,正好路边有家天福浴池,便大踏步走进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足睡了两个时辰,才离开浴池。
  他在街上遛了两趟,买了些随身应用之物,然后去找店房。奇怪的是,所有的客店都住满了人,而且住店的人又不像普通的行商客旅。大多像是舞枪弄棒之人,戴着护腕,别着兵刃,个个挺胸腆肚,拧眉瞪眼,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成群聚伙,进进出出,看样子像应付一场大战似的。在这些人当中青壮年为数最多。
  窦尔敦不便多问,继续找住的地方。他找到后街,发现有一座群英老店,便信步走了进去,跟伙计打招呼。伙计笑道:"大师父,实在是对不住,我们这店有人包下了,一个月内不招揽客人,请您换个地方吧!"
  窦尔敦见天已近黑,心中焦急,对伙计说:"我不多住,就睡一晚,明早就起身,求你行个方便吧!"
  说着递给伙计一块银子。伙计见钱眼开,左右为难,他挠了半天脑袋说:"这样吧,我跟管事的打个招呼,他要是能答应你,就好说。若是实在不行,这块银子再还给您,您说好吗?"窦尔敦道:"望多加美言!"
  伙计刚走了两步,又扭回身问道:"大师父,贵姓啊?您这是从哪儿来,上哪去?我得问清楚了,好和管事的去说呀!"窦尔敦无奈,只好说道:"我姓窦,双名尔敦,从五台山文殊院而来,欲去济宁看望朋友。""好嘞,您稍候!"伙计说完,一推门,进了柜房。
  窦尔敦在门道里等信儿,心说,一处不到一处迷,没想到,这么大的县城竟手托银子住不着店,真是岂有此理?不多时,伙计笑着走出来了:"大师父,算您走运,管事的答应了,您跟我进去吧!"
  窦尔敦连连称谢,跟着他往里便走。他发现这座店空荡荡的,似乎房间都是空的,院里也冷冷清清,无人走动,深感奇怪。伙计把窦尔敦让进东跨院,推门走进配房。说:"大师父,您就住到这儿吧,请多多包涵!"
  窦尔敦一看,房间虽然不大,但四壁洁白,很干净,被褥崭新,茶具锃亮,窦尔敦很满意。他把包袱和三节棍放下,伙计问:"您吃点什么?用点什么?只管吩咐下来。"窦尔敦一摆手:"什么都不用,这就满不错了。"伙计又说:"咱可把话说明白了,您只能在这住一个晚上,明天就得把房子给人家腾出来。""这是自然的。"窦尔敦说完,又问伙计:"你们这里要办喜事不成?"伙计苦笑道:"什么喜事?弄不好啊,就要出丧事了……"伙计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大概觉着有点失口,一吐舌头,回头看看没人,这才把心放下,给窦尔敦泡茶去了。不多时,他把茶送来笑着说:"大师父,您歇着吧,我还有事,失陪了。"
  窦尔敦本想向他多打问几句话,可是看他那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也就不问了。他把房门关上,坐在椅子上,边吃茶边想心事。忽然房门一开,那个伙计又回来了,对窦尔敦说:"大师父,恕我冒昧,有位客人找您。"
  窦尔敦一愣,心说,我初入山东,人地两生,哪来的客人?他正在迟疑,就听见"咚咚"脚步声响,人影晃动,走进一个大汉。窦尔敦目睹此人,暗吃一惊。但见:
  来人高过丈,
  腿粗胳膊长。
  头大如麦斗,
  两眼似铃铛。
  粗眉肥耳朵,
  大嘴塌鼻梁。
  肩宽三尺五,
  腰圆赛水缸。
  光头不戴帽,
  大辫肩上扛。
  赤臂光肩膀,
  敞衣露胸膛。
  腰系五色带,
  穗头甩两旁。
  大红蹲裆裤,
  能装两担粮。
  洒鞋千层底,
  钢钩暗中藏。
  腰插双匕首,
  锋刃闪着光。
  叉手门前站,
  好像一堵墙。
  窦尔敦看罢,并不认识。就见大汉冲伙计一摆手,伙计很知趣地退了出去。大汉毫不客气,往窦尔敦对面的椅子上一坐,眉毛一扬,狂傲地问道:"你就是那个绰号铜头铁罗汉的窦尔敦吗?"
  窦尔敦没有动怒,轻蔑地一笑,答道:"正是!你是什么人?你我素不相识,找我有何贵干?""嘿嘿嘿嘿!"大汉冷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窦尔敦盯着他,没言语。大汉又问:"你这是头一次来山东吧?"窦尔敦答道:"不错,我初入贵宝地。""嗯!"大汉又说道:"你可晓得我们这块土地上的规矩?"窦尔敦摇摇头:"愿洗耳恭听!"大汉把腰一挺,得意地说:"山东自古到今就是英雄辈出,豪杰云集的地方。谁想在这块土地上报字号、立山头,必须经过大家的许可,武林界的公认。不然的话,就得乖乖离去,或把脑袋留下。"
  窦尔敦品着茶,不慌不忙地说:"恕我直言,你说这番话对我实在没用,我一不想立山头,二不想报字号,三无欺人之心,四无害人之意。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犯法的不做,犯歹的不为。只不过是去济宁看望朋友路过此地,与你们毫无关系。"
  "不对!这是班话!"大汉一拍桌子,提高声音说,"我们早就查明你的来意,你想在山东开地盘、扎老营、立门户、闯字号、树山头、称霸王。我可警告你,你这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窦尔敦暗吃一惊,不知来者倒底是什么人?竟如此口出狂言?越来越对其举止行为感到反感。为了斗气,他看着大汉似笑非笑,以挑衅的口吻说:"你只猜对了一半,我还要把所有的山头踏平,把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所谓'英雄'、'豪杰'统统赶出山东地界!"
  "嚄!你好大的胆子!"大汉霍然站起身形,伸出棒槌似的手指,指着窦尔敦说:"和尚,我知道你来者不善,有胆量的跟我走。"
  "哪里去?"窦尔敦不动声色,笑着问他。"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走吧!"大汉以命令的口吻吼叫着。窦尔敦故意气他,不但不走,还把腿一盘,闭上了眼睛。
  大汉一看,满腔怒火,冲到窦尔敦面前,再次吼着:"你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窦尔敦不理不睬,鼻子里打出鼾声。大汉气急败坏,一伸手把窦尔敦左臂抓住,用力往下一拽:"少跟我装蒜,下来!"结果窦尔敦纹丝不动。大汉又加了把劲:"咳--依,你给我下来!"还是没拽动。最后他伸出双手,掐住窦尔敦的双肩,用力往起一提"起--"结果还是纹丝未动。大汉暗自吃惊,心说,姓窦的果然厉害,就凭我两臂一晃,有举鼎拔山之力,却拉不起他来,足见他的功底是何等深厚了。想到这儿,他泄了气,松开双手说:"有种的敢跟我走,那才算英雄呢?"
  窦尔敦睁开双眼问道:"你那里有刀山油锅?还是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大汉道:"甭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吓不出你的屎来,算你屙的干净!"
  窦尔敦从来不听邪,他这么一说,倒想去领教一下,看究竟是谁,怎样奈何于自己。于是他从椅子上下来,喝道:"走,头前带路!"大汉转身就走,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房外。大汉把窦尔敦领进后院,喝道:"你在这候着,一会儿你就有好看的!"说罢,"咚咚"迈大步进上房去了。窦尔敦站在院里,闪目观看。这是四四方方一个大院,方砖铺地,正面有五间上房,左右有东西厢房,廊檐下站着十二名彪形壮汉,全都是短衣襟小打扮,干净利落,手里都抱着斩马刀,双手带,盯着窦尔敦在那儿运气。
  东西厢房的前面,摆着两大溜兵刃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长兵器,二十四路短兵器,个个明晃晃,耀眼生辉。窦尔敦暗道:"这是什么所在?他们是些什么人?与我有何冤仇?难道是胡景春和夏重五的人?"窦尔敦正胡思乱想,就听见正房屋内,有人冷笑着说:"姓窦的来得正好,这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来人哪!"只听见众人应声:"喳!"
  "快准备油锅,油炸窦尔敦!"说话的人声似金钟,又像雷鸣。一闪身走出正房,三步两步冲到窦尔敦面前。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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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二回 群英老店举贤能 山东宴城会群雄
  
  话说窦尔敦,在店房中遇上个不知名的大汉,把他领进后院。接着从上房屋中又蹿出一人,三步两步冲到窦尔敦面前,不容分说,举掌便打。窦尔敦手疾眼快,横单臂往上一架,"啪"一声,掌臂相碰,把来人震得退了几步。
  窦尔敦撤步抽手,怒视来人。只见他:个子不高,面若孩童,小眼睛、吊梢眉;塌鼻子、大耳朵;菱角口,唇若丹朱;尖下颏,须染银霜,头顶梳着个发团,上面包着块红绸子。再看他身穿月白丝绸裤褂,十三太保纽禅,撒着裤腿,脚下蹬一双豆包洒鞋。神采奕奕,精神矍铄。身后跟着几名保镖,个个显得十分强健剽悍。
  窦尔敦问道:"我乃过路之人,与诸位素昧平生,更无恨无怨,今日萍水相逢,以武相见,不知是何意?"
  那老者手捻银须,冷笑道:"这就是我们这儿的规矩,但凡有点名姓的人,都得露出几手功夫,满意者可以放行,自听尊便,否则就要让他滚出山东地界。听说你云游四海,浪迹天涯,立鸿鹄之志,存虎豹之胆。不仅是五台山文殊院派的门人,而且号称铜头铁罗汉。这次下山不久,就大闹龙虎寺,脚踢夏重五,力挫胡景春,单掌开石碑,艺胆压群雄。又听说,你在保定城郊的忠孝祠,战败了魔山老母,同时又与飞天怪叟结成把兄弟,真可以说一路直上,所向披靡,出山未久一举扬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是直隶,这是山东,你想在这儿闯牌立棍,可没那么容易,别人不管,我绝不答应!"
  窦尔敦听了他这番话,又惊奇又愤恼。惊奇的是,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知情?愤恼的是,他的许多话是信口雌黄,恶语中伤,令人无法忍受。
  窦尔敦忿忿不平地说道:"我此次来山东,无非是拜访亲友,别无他求和任何个人奢望。我以为山东乃风光旖旎之地,温柔礼仪之乡。不仅历史久远,出过圣人,而且人人都是知书明理,豁达大度的。谁知,出乎所料,竟遇上一些癫狂无赖之徒,不懂礼法之辈,令人气恼可悲,恨不该贸然来此。"
  "大胆,你怎敢诬蔑我山东。今日你是来得走不得,让你这铁罗汉变成泥菩萨!"
  老者说罢,甩银须,晃双掌,直奔窦尔敦扑来。窦尔敦立刻用双叉掌,把老者的双掌架住,对他说:"我们远无仇近无冤,还是罢手吧!"
  老者道:"休要多言,看招!"说着抽招换式,一转身左掌奔窦尔敦脖项砍来。窦尔敦竖单臂护住上盘道:"打仗没好手,祸到后悔迟。最好别伤了和气。"
  老者又道:"老朽做事,从不反悔,请你免开尊口!"说着,收掌现腿,一脚奔窦尔敦蹬来。窦尔敦一再相劝,老者就是不听,连续发招,频频进攻。窦尔敦被逼无奈,怒喝道:"既然足下置忠言逆耳不顾,可休怪窦某无礼了!"
  "唰!"窦尔敦双臂一摇,亮出螳螂十六式。老者也不示弱,"咳"一声,使出八卦掌。
  两个人四目相视,紧紧盯着对方,慢慢转步,谁也不肯轻易发招。好一刻,老者沉不住气了,"嗖"往前一纵,打出个"乌龙探爪",奔窦尔敦面门掏来,窦尔敦甩头上步,探左手,一切他的腕子。老者急忙把左手撤回。窦尔敦不等他缓手,把掌放平,使了个"白猿献果","呼"的一声奔老者前心戳去。老者见势不妙,急忙往下一蹲。窦尔敦把手一翻,手背朝上,掌心朝下,"嘿"一声,奔老者头顶摁下,这叫一气化三式,一招变三招,攻防有序,无隙可击,乃是螳螂拳的绝招。
  老者见了,大吃一惊,急忙一甩头,飞身跳出圈外,窦尔敦不再进招,抽身退步,把双掌一合说:"老人家,见好就收吧!"
  老者仍有点不服不忿,他稍微定了定神,提气运力又要进攻,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喊一声:"老兄,快把你那挨打的招数收起来吧!"
  窦尔敦觉着耳熟,闪身观看,这来者并非别人,正是不久前结拜的兄长,飞天怪叟上官元英。窦尔敦十分惊喜,急忙地走过去,施礼道:"原来是大哥,何时到此?受小弟一拜。"
  上官元英笑道:"免礼吧,自己家兄弟客气什么。怪不得没接着你,你倒自己来了,真是太巧了,不期而遇可喜可贺!"
  他又往院里看看,笑着说。"耗子动刀窝里反,怎么自己人跟自己人干上了,准是老鬼的鬼点子。窦尔敦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时,就见方才动手的那个老者,露出笑脸,那个大汉咧着嘴呵呵直笑,满院的人也都笑了。窦尔敦莫名其妙,问上官元英:"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元英道:"这还不明白吗?都是自己人,他们是有意试探试探你。"他用手一指那个老者说:"这位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好朋友克特朗,绰号'天不怕'。"
  克特朗笑着走过来,把大拇指一竖说:"好兄弟,真不含糊,不愧叫铁罗汉,小兄算是领教了。"
  窦尔敦闻听,转忧为喜,急忙施礼道:"原来是克大哥,恕小弟冒犯,这厢赔礼了。"说着纳头便拜,克特朗慌忙拦住说:"这可不怪你,都怪我们把你撩急了,还望兄弟恕罪。"上官元英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怪,有话屋里说吧!"克特朗这才想起:"对呀,这哪是说话的地方,兄弟快屋里坐。"
  上官元英在左,克特朗在右,把窦尔敦让进正厅,分宾主坐定。那大汉来到窦尔敦面前,腼腆地笑着说:"师叔,大人不见小人怪,方才我是故意气您,求师叔海涵。"说着跪下就叩头,窦尔敦把他扶起来。克特朗介绍说:"这是我外甥,绰号一甫碑,名叫石宽。这孩子有点青头愣,望贤弟莫怪。"
  石宽鼓起腮帮说:"谁青头愣?不都是您的主意吗?"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克特朗说:"我今天太高兴了。为迎接窦贤弟的到来,咱们得好好吃一顿。来人,摆酒。"
  "是!"徒弟们闻风而动,工夫不大,调好桌案,让窦尔敦上坐。窦尔敦执意不肯,克特朗不高兴地说:"你是客,我是主,有道是客随主便,驳我的面子可不行!"
  上官元英对窦尔敦说:"他这个人,就是这种狗熊脾气,你就不必客气了。"
  于是,窦尔敦居中而坐,上官元英坐了上首,克特朗坐下首,一甬碑石宽打横头,坐在窦尔敦对面。徒弟们忙里忙外,端碗捧盘,把酒宴摆下。克特朗先给窦尔敦满上一杯酒说道:"兄弟喝了吧,今儿个是便饭,改日再设盛宴为你洗尘接风。"
  窦尔敦致谢后,一饮而尽。上官元英笑笑说:"兄弟,你在这儿遇见我觉着有点奇怪吧?"
  窦尔敦道:"正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上官元英把酒杯一放,手捻胡须,把经过讲了一遍。窦尔敦不听便罢,一听则浓眉紧锁,就是一愣。
  书中代言,自从窦尔敦离开保定之后,上官元英受窦尔敦之嘱托,就住在永昌镖局里。一晃过了半个月,永昌镖局一切平安无事,生意兴隆。上官元英无事可做,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感到十分乏味。他本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实在感到烦闷之极。这天,他到街上闲逛,意外地遇上了一甬碑石宽。石宽拉着他的手说:"师伯,我正找您呢。太巧了,竟在这儿碰上了。"
  上官元英问他有什么事。石宽说:"我舅舅有急事找您,快跟我走吧!"
  上官元英把石宽领回镖局,向佟家父子辞行。佟阔海说:"您为我们镖局操心了,实在是领情不过。看样子今后不会出什么事了,您就放心地走吧!"
  上官元英说:"我这个人说话是守信用的,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不然,也对不起我尔敦贤弟。现在实因有事,不得不离去,请你谅解。倘若有用我之处,尽管派人去济南大同拳馆找我。"佟阔海听后唯唯应是。
  当下,上官元英辞别了佟家父子。不几日二人来到济南,一见克特朗上官元英就问:"有什么急事,火烧眉毛似地把我给带来了?"
  克特朗抓住上官元英的双手,上下看了半天说:"元英,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官元英急切地问。克特朗说:"元英,别性急,先歇息好了再说。""哎呀,有话快说么,你怎么变得这么不痛快?"克特朗无奈,这才把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书中交待,在那个年代,不论哪一行业,都讲究分帮论派,尤其是武林人中更加盛行。拿山东而言,就分成了八大派,又称山东八大处。
  这八派是:
  济宁派,当家人铁伞仙富华臣
  泰山派,当家人金面伽蓝佛超然
  登州派,当家人千里追风叟燕国顺
  徂徕派,当家人妙手真人赵华南
  黄河派,当家人万丈翻波浪、电光大侠马回来
  灵山派,当家人花面韦驮兰霸
  苍山派,当家人千朵莲花醉观音夏八姑
  北园派,当家人天不怕克特朗、独角太岁赖九成
  当然,除了这八大派之外,还有许多零散的小帮头。这些人都是墙头草,哪头风大随哪头。八大派各有各的山头,他们广收门徒,网罗打手,扩大自己的势力。八大派之间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都想设法吃掉对方。然而,因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都不能如愿,只好各自鼎立,独树一帜。
  八派之中就属北园派帮头最大,分东西两片。东片归克特朗管辖,西片归赖九成执掌。本来,他们合作得很好。克特朗在济南开大同拳馆,赖九成在历城开万泉镖局,一家有事,互相支援,同舟共济,亲密无间。可是,就在一个月以前,赖九成突然向克特朗提出要求,限令他把东片的属权交出来,归他独家掌管。克特朗深感意外,找赖九成辩理,赖九成打起了官腔。他说,这不是他本人的想法,而是十三省总镖头,武术同盟会督办黄三太的意思。又说上命不可违,违者别要命。克特朗哪受得了这个气,当场予以拒绝。最后二人闹翻,一怒之下决定九月初一比武较量。比武的地点选在桑梓店。目前,双方都在请人,蓄备力量。由于济南是大都市,人多口杂,容易走漏风声,克特朗才决定把大本营扎在宴城。他连夜撒出请帖,又派石宽专门去请上官元英。
  克特朗把经过讲完后,气恼地说:"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我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干脆就跟他姓赖的拼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上官元英把大腿一拍说:"说得对,说得对!我老汉舍命陪君子,要死一块死,要生一块生,绝不能委屈求全,受他们欺负!"
  "痛快,痛快!"克特朗急忙命人摆酒,俩老头儿边吃边谈。上官元英问道:"别的先甭说,人手准备得怎么样了?"克特朗道:"请的人倒是不少,各店都住满了。"上官元英摇头说:"人多有什么用,我问你请了几位高人?"
  克特朗回答道:"有兖州的金枪无敌张金涛、济南的神拳太保赛秦琼秦永亮、孟山的神腿鹤杜宾杜子达、临溜的顶破天吕振吕子达,还有……"
  "算了,别说了。"上官元英打断克特朗的话,不耐烦地说:"都他娘的是饭桶,没有一个顶梁柱!"
  克特朗摇摇头说:"可不是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上哪儿找顶梁柱呢?"
  上官元英自言自语地说:"唉!要是他来可就好了。""谁?"克特朗急忙问道。
  上官元英把胸脯一腆,眉飞色舞地说:"他是我新交的朋友,结拜的兄弟,铜头铁罗汉窦尔敦。此人乃当今武林之豪杰,盖世英雄也!"
  克特朗听罢,付之一笑,十分泄气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无名小辈,不值一提!"
  "你怎么如此说话!"上官元英把脸一沉,极其严肃地说:"如果谁敢辱没他,我就跟他以命相拼!"
  石宽马上插言道:"我路过保定时,也听到一些人在议论他,说窦尔敦如何了不起,简直是神乎其神,我看都是过誉之辞,未必可信!"
  "你懂个啥!"上官元英瞪起眼睛:"像你这样八个也抵不上窦尔敦的一只手呢!"
  石宽不敢多嘴了,诺诺而退。克特朗闻听,吃了一惊。他知道上官元英爱说爱笑,可从不说大话,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就严肃问:"元英,此话当真?不会言过其实吧!"
  "我怎么会骗你?"接着上官元英就把窦尔敦的详情讲了一遍。
  上官元英最后说:"要有窦贤弟在,咱们就谁也不怕他了,那可是泰山在此,诸神就得退位了。"
  克特朗焦急道:"远水不解近渴,你说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上哪儿找窦尔敦去?"
  上官元英不知道窦尔敦如今在哪儿。他挠着头说道:"窦贤弟说他也要来山东,或早或迟准要来。我还把你介绍给他了。"
  克特朗把大腿一拍说:"这样吧,我多派些人,到四处打探他的消息,一旦找到他,就马上接来!你看这办法可好?"
  上官元英点头称善。他们在宴城扎营后,就派出几十人,按照上官元英讲述的外貌、打扮、口音分头寻找窦尔敦。上官元英也亲自带人,沿大道迎接。按理说,这好比大海捞针,谈何容易。然而无巧不成书,窦尔敦还真来了。恰巧,上官元英不在,这才出现了克特朗安排下的一场以假为真的争斗。
  书接前文。窦尔敦听了上官元英的讲述,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吟不语。克特朗伸着脖子问道:"窦贤弟,快说说你的高见吧!"
  窦尔敦道:"我看赖九成有靠山,这靠山不是旁人,正是老匹夫胜英和黄三太。"
  "对!我也这么认为。"克特朗说:"听说前些时候,赖九成到京师去过一趟,回来不久,他就向我提出了这个无理要求。"
  窦尔敦道:"我还怀疑,十三省总镖局直接参与了这件事,他们的目的不仅要吃掉你,还要吃掉山东八大处,由他们取而代之。"
  "喔?"上官元英和克特朗同时惊呼一声,道:"有这等事?窦贤弟眼光犀利,洞察秋毫,言之有理!"
  窦尔敦道:"实在过奖了,不敢当。据我所知胜英一伙插手了保定府武术界的是非,永昌、同顺两镖局的争斗便与他们有关。他们就是想利用武林各派的自私和嫌隙,挑起争端,待两败俱伤时,他们好从中渔利。"
  "对极了!"上官元英以掌击案说:"听传言,南至湖广,北至黑龙江,乃至中州各地都发生绿林中人火并事件。"
  克特朗不解其意地说:"胜英一伙究竟想干什么?"
  窦尔敦笑道:"事情很明显,老匹夫胜英为朝廷尽忠效命。他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定国,只有靠出卖绿林同道而邀功请赏。否则,他怎会爬上武术同盟会督办的宝座。"
  克特朗如梦方醒,狠狠地骂道:"卑鄙小人,绿林道的败类,上天有眼,必有报应。"
  上官元英问窦尔敦:"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窦尔敦道:"最好的办法是,向赖九成说明利害关系,弃戈息战,不上胜英一伙的当。"
  克特朗摇摇头:"难啊,如今赖九成置过去情谊于不顾,利欲熏心,背信弃义,一意孤行,已经是入迷途而不知返。现有胜英一伙给他撑腰,他更加盛气凌人啦!"
  窦尔敦道:"听不听在他,话还是要说的。当然光靠说也不行,要文武兼备,刚柔并用。但最终的结局一定要落到'和'字上,只要山东八大派结成一体,胜英一伙的阴谋就万难得逞了。"
  这时有人走进大厅,禀报说:"各路英雄都已到齐,正在门外候信儿。"
  "请,快请!"上官元英和克特朗推案而起,出去恭迎。窦尔敦和石宽也随后跟了出去。
  但见门外说说笑笑,熙熙攘攘,足有五六十人。他们是金枪无敌张金涛、神拳太保秦永亮、神腿鹤杜宾、顶破天吕子达、水上漂于子厚、过山熊赵凯、金毛吼钱英、飞行太岁俞谷成、钻云燕丁雄、穿山甲贺昆、夜流星孔文、麻面佛沈忠、赛张良张顺、铁头蜈蚣蒋太、鹅头叟项成等。他们都带着自己的门人弟子、保镖和打手。众人胖瘦不等,高短不齐,黑白不同,穿着各异,显得光彩照人,生机勃勃。
  这些人当中,属项成资格最老、年纪最大。所以由他率众来见克特朗。克特朗满面春风,笑声不断,把各路英雄接进店房,先安排住宿,然后在正厅设宴款待众人。霎时,院内外人声鼎沸,笑语喧哗,热闹非常。
  鹅头叟项成代表众人说:"我等接到克大哥的请帖后,事先集齐日夜兼程来到宴城,听候大哥的差遣,您有话就只管吩咐吧!"
  神拳太保秦永亮,把背后的双锡一拍说:"克大哥,您说吧,赴汤蹈火,我们在所不辞!"
  其他人也喊叫道:"赖九成算个什么东西?他被窝放屁,想吃独食--没门儿。既然他不仁,就许咱不义,不如趁此机会就平了他!"
  "对!宰了他!"众人越说越气,摩拳擦掌,怒火难熄。克特朗向众人一抱拳:"诸家兄弟辛苦了!难得大家今日一片诚心,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个情我领了。大家从远道而来,先好好休息,待养足了精神,再共商大计。现在还不到比武的日期,请莫急躁。来!先让你们认识两位朋友。这位是滇派创始人飞天怪叟上官元英。"众人拱手相见。
  上官元英笑着说:"二月为朋,知心为友。我与克特朗从小在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为莫逆之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栽了,我也丢人;他露脸,我也光彩。人都有七灾八难、马高镫短的时候,就得靠朋友分忧解愁。我上官元英没有别的能耐,就有一颗热心和这把老骨头,愿奉献给我的朋友和北园东派!"
  众人闻听,无不交口称赞。克特朗又指着窦尔敦说:"诸位,这位是我朋友的朋友,五台山文殊院的弟子,铜头铁罗汉窦尔敦。"
  众人投以惊疑的目光。只有几个人拱手施礼,态度较为冷漠。说来并不奇怪,人的名,树的影,窦尔敦出世不久,又初来此地,年纪轻,未闻名,人们还不真正了解他。
  上官元英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心说,都是些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如此看待我的兄弟,岂有此理!他正要站起来发作,蓦地被窦尔敦一把按住,以目示意他,不要以小失大,因这点面子伤了和气。上官元英这才压了压气,深感窦尔敦宽宏大度,洞察事理,心中十分钦佩。
  书说简短,当晚无话。到了次日天明,各路英雄用罢早饭,全集聚在大厅里吃茶闲谈,徒弟们各找地方练功习武。
  忽然,门上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对克特朗说:"老爷子,不好了,外边打起来了!"
  大厅里刹时一片鸦雀无声,都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克特朗手端茶杯问道:"为什么?谁跟谁打起来了?""城外来了一条大汉,自称是赖九成派来的信使,有事求见老爷子。"克特朗说道:"那就把他领进来,不就完了!"门人答道:"是,是应该这样,可是这小子太狂了,非叫您老亲自迎接他不可。而且还必须红毡铺地,悬灯结彩,鼓乐齐鸣不可,要不,他就不答应。伙计们一听,这太不像话了,当面与他辩理。这小子野蛮极了,伸手就打,把张六、陈三都给打伤了。小人见势不妙,这才急匆匆地给您报信儿。"
  "啪!"克特朗把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扔,摔了个粉碎,霍然站起身形,大骂道:"赖九成欺人太甚!今日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跟他拼了。……"
  欲知克特朗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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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三回 华文龙轻胜一甬碑 窦罗汉初会昆仑子
  
  且说克特朗听完门上人的禀报,勃然大怒,起身往外就走,众英雄也甩掉长衣亮出兵刃。窦尔敦急忙说道:"诸位留步!"克特朗停身站住说:"贤弟,有话要讲?"
  窦尔敦道:"此类小事,何必劳哥哥大驾,派个人出去就可以了,如此兴师动众,岂不有失头领的身份!"上官元英也插言道:"窦贤弟说得对,当头领的就得稳住驾,摆出大将的风度。老伙计,你先坐下,打发个人去就行了。"
  克特朗不觉脸红,歉意地说:"我这个人挨火就着,一辈子也成不了大事。"一甬碑石宽见此,说:"舅,让我去吧!"
  克特朗点点头:"你可要小心着点,既不准给咱们东派丢人,也不准把事情弄糟。""好,您就瞧着吧!"石宽说罢,转身去了。众人全都归座,收起兵刃,静候消息不提。
  且说石宽晃着高大的身躯,甩开大步,眨眼来到店外。但见徒弟们在地上有的趴着,有的躺着,呻吟不止;那些没倒下的,也都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吵吵喊喊,乱作一团。
  "闪开!"石宽大吼一声。众弟子"呼喇"往左右一躲,让开了一条夹道。石宽走过去定睛观看,就见对面站着一年青人,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仪表出众,一副英雄气概。
  有赞为证:
  见来人,相貌好,
  细腰奓臂八尺高。
  瓜子脸,白又嫩,
  眉清目秀红嘴唇。
  牙似玉,耳如轮,
  五官俊美爱煞人。
  黑大辩,亮又长,
  大红辫穗顺风扬。
  箭袖衣,穿在身,
  上绣百蝶穿花林。
  九色带,腰中勒,
  熠铁宝刀身后背。
  绿缎靴,起云根,
  上绣百兽朝麒麟。
  豹子眼,明又亮,
  瞳孔烁烁闪电光。
  难怪英雄出少年,
  见此方知不虚谈。
  石宽心中暗自称奇,并升起一丝爱慕之情。如果这美少年是自己人,非跟他交个好朋友不可。遗憾的是,他是对头冤家,水火难容啊。想罢用手一指,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跑这儿来撒野?"
  美少年撤后两步,打量着石宽,冷冷说道:"某乃赖头领派来的信使,要见克特朗。""既是信使,因何动武伤人?""尔等待人无礼,还怪我不成?"
  弟子们喝道:"你胡说,我们对你怎么无礼了?是你口出狂言,自己找的!"美少年把脸一扬,冷笑不答。石宽想要动武,忽然记起舅父的告诫,只好强压怒火,说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别以为我们怕你。请进!"石宽说罢,揖手相让。
  书中代言,石宽是个火暴性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忍耐之至。倘若这个美少年应了邀请,径直进去,也就没事了。出乎意料的是,他连动也没动,往门里看看,傲慢地说:"嗳?克特朗怎么没出来?也没悬灯结彩呀,叫我怎么进去?"
  "你说什么?"石宽从牙缝挤出了这句话,气得顿时青筋暴跳,红了眼睛。美少年可一点儿也不在乎,又重复着说:"我说克特朗怎么没接我?你们为什么还不张灯结彩?"
  "呸!我扯烂你的嘴!"石宽忍无可忍,抬手奔少年脖子掐来。这少年晃身往旁一闪,冷笑道:"大块头,你想找揍?是不是皮子有点发痒?"
  石宽吼道:"咱俩不定谁找揍,着拳!"石宽来了个"恶狼掏心",奔少年又打。那少年拔地而起,"唰"一声落到石宽身后,左脚一立,右脚一抬,说了声:"趴下!"正蹬到石宽的后腰上。一是石宽用力过猛,收不住招,二是这一脚重有千斤,石宽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真像倒了面墙似的,砸倒了五六个人。
  石宽仗着皮糙肉厚,又会点硬功夫,因此没摔坏,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噌"从腰中掣出双匕首,恶狠狠奔少年刺去。那少年说声:"来得好!"以闪电般的动作,从石宽腋下穿过,然后猛一转身,使了个"胯打",石宽站立不稳,"咕咚"一声又趴下了。那少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石宽说:"不服就起来,多咱服了,多咱拉倒。""我就是不服!"石宽再次爬起,又扑了过去,没过两招又趴下了。
  书说简短,石宽站起来又趴下,被人家打倒了二十六次,最后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趴到地上呼呼直喘,汗流浃背。那少年从地上把匕首捡起来,笑着说:"这玩艺儿修脚还可以,杀人可没用。"说罢,用二指轻轻一击,"当啷"一声,两把匕首折为四段。此时石宽才发现,这少年身怀绝艺,非同一般。店门外这时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以至车马拥塞,熙熙攘攘,乱作一团。
  再说克特朗、上官元英等人,见石宽一去不回,便感到事情不妙,赶快派人打探消息。不多时,探事的人跑回来了,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众人听了,无不愕然。为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石宽是员猛将,功底深,力气大,一般人绝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却被来人如戏婴儿一般,打得爬不起来了,简直不可思议。来人究竟是谁,何以有这么高的本领?石宽败得这么惨,我出去又会怎么样?众人沉思不语。
  克特朗一看这情景,飞起一脚,把面前的桌子蹬翻了,对窦尔敦道:"兄弟,你看怎么样?事情逼到头上,想不拼也不行了。看我的!""哥哥息怒,不管怎么说,你也要稳住阵脚。这件事,交给我吧。"窦尔敦说。
  上官元英道:"兄弟说得对,你就稳当点吧!"克特朗无奈,又重新坐下。窦尔敦迈开大步,往外就走,上官元英也跟了出来。安尔敦笑问道:"大哥,您不放心?"
  "多少有一点儿,"上官元英道,"听说来人不比寻常。我倒不是担心你不是他的对手,而是怕你遭人暗算。"
  窦尔敦理解盟兄的心情,不再多说,并肩来到店外。上官元英一看来人,大吃一惊,暗道不好,我们今天非栽了不可!他没敢让窦尔敦过去,抢先一步,走进人群,冲来人一拱手:"足下一向可好!恕老朽迎接来迟,当面恕罪。"
  那人看了上官元英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上官老先生,我就料到你非在这儿不可。怎么,克特朗还没出来?好大的架子!""他此刻正在接待朋友,难以分身,由我代替不一样吗?"
  那人冷笑道:"那可不一样,他是主,你是客,再说你也不是山东八大处的人。我这个人就是犟,说怎么办就得怎么办,他姓克的不亲自出来,不悬灯结彩,这件事绝完不了。""有话好说,何必非要弄僵,到头来谁也好不了,岂不被他人耻笑!"上官元英说。
  "哈哈哈哈"少年狂笑道,"我就是要把事情弄僵,你敢怎么样?"上官元英把脸一沉,冷笑道:"姓华的,可别把话说得太绝了,人后有人,天外有天,做事可要留下退路。"少年说道:"不留退路又怎么样?我还没遇上一个能说服我的人,请你少在我面前斗口。"
  窦尔敦听了方才的对话,直气得五脏喷火,七窍生烟。这人是谁?小小年纪,居然这般骄狂,他到底有何本领,竟然把性如烈火,生来好斗的飞天怪叟威慑成这样?想到这里,窦尔敦分开众人,来到里面,高声叫道:"老哥哥且退,待我见识见识这位信使。"
  上官元英暗自叫苦,忙阻拦道:"贤弟,这没你的事,有我应付就够了。"看到上官元英这副担心的样子,窦尔敦更加奇怪了,有心坚持,又怕伤了盟兄的心,只好倒退两步,不言语了。那少年看得真切,听得清楚,用手一指窦尔敦,说道:"你是哪位?想怎样见识见识?有种的过来,属王八羔子的,怎么又缩回去了?"
  窦尔敦一听他出言不逊,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又走上前去。"贤弟留步。我的好兄弟,你要听哥哥的话。"上官元英再一次把窦尔敦拦住,说什么也不叫他过去。窦尔敦发急道:"老哥哥,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们就甘心受他的凌辱不成?我不伸手,讲讲理还不行吗?""无需跟他费话,他这个人从来就不讲理。"
  你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上官元英何以惧他到这种程度?
  此人家住山东兖州府离城十里的上贤村,绰号人称闪电昆仑子,名叫华文龙。此人自幼聪明绝顶,有走马观碑、过目成诵之才,向有神童之称。可惜,父母双亡,六岁时被泰山派鼻祖,金面伽蓝佛超然和尚收养,传授泰山真功。十二岁时,他就把武艺学成,软硬功夫,无一不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又超过了他师父的本领,年前超然和尚领着他游历江湖,打败了无数高手,才闯出闪电昆仑子的美称。上官元英曾会过他几次,每次都大败而回,就连魔山老母毕凤莲也不是他的对手。华文龙一举成名,得意忘形,全不把他人放在心上。现在,他已是泰山派的继承人,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弟子徒孙就多达六百余人。山东八大处,提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华文龙野心大极,妄想吞并各派,独霸山东,只是条件还没成熟,他暂且按兵未动。
  这次赖九成要独吞北国派,深感实力不足,除了广邀宾朋外,还专门邀请了华文龙。赖九成有两种打算:一是借助华文龙的武艺,铲平北园东派;二是借此机会把华文龙拉过来,为独霸山东打下基础。当然了,邀请华文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赖九成三次朝泰山、跑庙门,送了珍珠百颗、黄金千锭,亲自给华文龙牵马坠镫。最后,终于感动了超然和尚,这才命华文龙下山助阵。不过,华文龙师徒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打开缺口,进一步吞并山东八大处。这就叫: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华文龙在鞭炮声和欢呼声中来到历城万泉镖局,受到极其隆重的礼遇和款待。赖九成张口弟兄长,闭口兄弟短,不论大小事情,都向他请教。所有被请的人也无不看他的脸色行事,他简直成了北园西派的太上皇。
  在华文龙看来,铲平克特朗不费吹灰之力,无须兴师动众。而赖九成却不这样认为,他说:"克特朗在济南一带颇有影响,树大根深,很有一些人捧他。他又善于交往,结识不少武林高手,如不认真对待,势必引起麻烦。"
  华文龙冷笑道:"我看你这是庸人自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如我自己去一趟,把克特朗一伙收拾掉算了。"赖九成吃惊地问:"就你一个人去?""是呀,都是饭桶,带在身边反而累赘。"
  赖九成再三阻拦,华文龙就是不听,到底他一个人来到宴城县。这就叫: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华文龙自以为天下无敌,何惧克特朗等人,他借口前来下书,其实是专来找碴儿的。
  提到上官元英,他并非被华文龙打怕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盟弟窦尔敦。假如窦尔敦不在眼前,他早就伸手了,大不了被华文龙打伤或者打死,也不能受这种窝囊气。可是,他怕窦尔敦伸手,俗话说,二虎相斗必有一伤。现在,他还不能断定窦、华二人谁高谁低,一旦窦尔敦吃了亏,就等于身败名裂,今后还如何在山东立足?在上官元英看来,这件事比帮派之事可重要得多。可是,窦尔敦不明细底,误认为老哥哥被来人打怕了。
  闲言少叙。且说铁罗汉窦尔敦非要和华文龙交涉不可。上官元英一看,实在拦不住了,只好作罢,心想:这样也好,就让我兄弟碰碰姓华的,实在不行,我们就俩打一个。
  再说窦尔敦,紧走两步,来到华文龙近前,把气血平住,威严而又郑重地说:"朋友也好,冤家也好,咱们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吧?依我看,你不是下书的,而是有意找碴儿来的,换句话说,就是替赖九成拔横来的。我说得是也不是?"
  华文龙把眉毛一扬,厉声说道:"对!我就是找碴儿来的,说拔横也对,你要怎么样?"
  窦尔敦道:"嗳,把话说清了,这有多好,何必兜圈子费唇舌。既是拔横,咱们也得找个地方。大街之上人来车往,观之不雅;再说,地方狭窄,也亮不开架式。足下如有胆量,就随我进店;倘有疑虑,就请尊便。"
  "这个……"华文龙稍微一怔,随之纵声大笑:"怕就不来,来就不怕,哪怕你们摆上刀山,架起油锅,华某也不惧。""好,这才叫痛快,往里请吧!"窦尔敦侧身相让。华文龙毫不畏惧,大踏步走进群英老店。
  上官元英暗竖大拇指。盟弟窦尔敦几句话就把华文龙说服了,这就叫好马长到腿上,好汉长到嘴上。平时,窦尔敦很少说话,可一张嘴就能说到点子上。
  书中代言,上官元英算看对了,窦尔敦原不是爱讲话的人,但经过十五六年的磨炼,他和以前可不一样了。关键时刻,他是非说不可,而且句句在理,很有分量,这就是窦尔敦高于他人之处。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华文龙动手,也不愿把事情闹得太激化了。倘若华文龙见着克特朗,通过交谈,有所缓和,当然最好;倘若华文龙一味蛮横,那时再动手也不迟,何必非在店门外,让行人看热闹呢!
  书接前文。窦尔敦把华文龙请进群英老店,上官元英利用这个机会,命人把石宽和受伤的人也抬进店房,立刻找人调治,结果发现谁的伤也不重,敷点药歇几天就能复原,可见华文龙只是戏耍他们,并没下狠手。到底石宽结实,用过药就能走动了,他担心后院的事情,急忙赶奔大厅看个究竟。
  再说窦尔敦把华文龙请进大厅。克特朗强压怒火,勉强起身相迎:"我当是谁呢,原来华大侠驾到,有失远迎,当面恕罪。"华文龙把脸一扬,大大咧咧地说:"不敢当,不敢当,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呀!"克特朗说道:"哪里,哪里,请坐。献茶!"
  华文龙毫不客气地坐到正位上,往屋里扫了一眼。他二目如剑,在场的人,除了窦尔敦之外,没有一个不怕华文龙的。此刻,他们都坐在原位上,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出。当华文龙的目光扫过时,众人畏怯地低下了头。华文龙哈哈大笑道:"我以为克老先生,请来的都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闹了半天,都是鸡头鱼刺、零碎下杂,真叫华某可发一笑。"
  "住口!"克特朗用力一捶桌子,"姓华的,有话明说。少在我这儿卖狂,我克特朗也不是好惹的!"
  "是吗?"华文龙不屑一顾地说,"好,就明说了吧,我以为赖九成叫你交出管辖是对的,北园派应该由赖大哥执掌。听说你不服,还要通过比武见高低,赌胜负,有这等事吗?"
  "一点儿不假,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克特朗宁愿被他打服了,也不能被他姓赖的欺压。此乃是克、赖两家的事情,与你华文龙何干?"
  华文龙喝了口茶水,用手帕把嘴沾了沾,不慌不忙地说:"这你就说错了,天下人管天下事嘛,怎么能说与我无干呢?况且,这件事又出在山东,没离开八大处这个地盘,我当然要过问了。"
  克特朗把脑袋一晃,瞪眼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华文龙轻轻笑了两声:"依我看,你还是不打的好,何必自讨无趣?干脆,认输了吧,乖乖地把大权往外一交,这有多省心!"
  "住口!"克特朗霍然站起,攥紧了双拳。华文龙好像没看见似的,仍继续说:"我这次来吗,就是代表赖九成来接管地盘的。望你识趣些,且莫自找难看。"
  "呀--"克特朗大叫一声,快要气疯了,隔着桌子,一掌奔华文龙打去。只听见"咔吧"一声,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椅子靠背打断了,华文龙早已闪出五尺多远。克特朗手指华文龙骂道:"你休要欺人太甚,老朽跟你拼了!"说着蹦过去,啪啪又是两掌。华文龙不慌不忙地接住这两掌,上下打量了一番克特朗冷笑道:"这么说,你一定自讨没趣了,好,我今天就成全你。"说罢,一晃身跳到院里,挽起袖面,笑呵呵地站着。这时,克特朗也跟出来了,上官元英和窦尔敦紧随在后,其他人也壮着胆子跟了出来。
  克特朗举拳要打,华文龙把手一摆:"请等一等。""有话快说。"克特朗道。华文龙说:"咱俩打可以,但不能白打,必须说道说道。"克特朗问:"什么意思?"
  "你要是走运,把我战败,不,哪怕沾着我的衣服,碰掉我一根头发,我华文龙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让赖九成把北园派的大权统统交给你执掌,他姓赖的敢说一个不字,不用你管,我收拾他。"华文龙说到这里,笑着问:"那么,你要不是我的对手,该怎么办呢?嗯?"
  克特朗放声大笑道:"说得好,倘若我克特朗败在你手,我就抱着脑袋滚出济南。"
  "痛快,痛快之极!"华文龙鼓掌称赞,然后对满院子的人说:"诸位,你们可都听见了。我相信克老先生说话是算数的,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无信不立嘛。"
  "华文龙,你不必旁敲侧击,指山卖磨,老朽从没有说话不算的时候。"华文龙说:"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窦尔敦在后边听了,暗自焦急。他已看出,克特朗绝非华文龙的对手,从气质上、眼神上和某些动作上,都已充分显露出来了。一旦败给人家,说话就得算数,克特朗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个跟头可栽不起呀。方才,不便插嘴,现在不说话可不行了。他把大手往空中一举,喝道:"且慢,在下有话要说。"
  华文龙乜斜着眼睛,看着窦尔敦说:"我说大和尚,你到底是谁呀?总跟着搀和什么?"
  窦尔敦笑着走过来说:"你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天下人管天下事呀?既然你可以给赖九成帮忙,我也可以替克老先生帮忙啊。"
  华文龙冷笑道:"我帮忙和你帮忙可不一样,我能替赖九成当起家来,你能代替得了克特朗吗?"
  窦尔敦一向做事谨慎,从不说过头话,然而,今天的事情逼人太紧了,他出于义愤,不得不一反常态。只见他突然纵声大笑:"哈哈哈哈!"这笑声犹如雷鸣一般,震得满院子响起回音,几只乌鸦惊叫着飞起,树叶飘落了一地。
  华文龙一愣,心说,好大的嗓子,这和尚的底气可够足的。遂问道:"笑什么,你倒是说呀?"窦尔敦回答道:"在下可以告诉你,我完全可以替克老先生当家。"华文龙有点不敢相信地问:"这么说,你敢替他动手?"窦尔敦很有力地说:"当然。"
  "好吧!"华文龙拉开架式,便要大战铁罗汉。
  欲知二人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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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虎胆冒险探消息 蛇心谋计请高手
  
  铁罗汉窦尔敦要试试华文龙究竟有多大本领,转身问克特朗:"老哥哥,小弟斗胆替你比武,你可放心?"
  "这……当然放心了。"克特朗迟疑了一下,"不过,我看还是由我动手的好,你是客人,叫老朽怎能过意得去。"
  窦尔敦看得明白,克特朗还是不相信自己。上官元英也猜到了,他怕窦尔敦挂不住,忙说道:"老伙计,都是自家弟兄,还分什么主不主,客不客的。"
  克特朗心领神会,忙改口说:"窦贤弟,那就多借重了。"
  窦尔敦暗笑,心说,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他们没看过我的真功夫,难免对我不放心哪。他转身一看,华文龙已经亮开架式,使的是泰山真功--昆仑金钢掌。窦尔敦自动站在下首,双臂一摇,亮出达摩三十六式。
  众人屏息凝神,全都瞪眼看着,无不替窦尔敦捏着把汗。华文龙并不急于发招,他转来转去,一直没有伸手。窦尔敦比他还沉得住气,双掌封住门户,也不进招。华文龙终于稳不住了。他猛然纵起身形,把双掌合在一处,使了个"力劈华山",恶狠狠奔窦尔敦头顶劈来。窦尔敦看得真切,华文龙使的是铁沙掌,这一招又叫"双掌开碑"。他早就打定主意,要试试华文龙的掌力,因此既不躲,也不闪,双脚站稳,目视前方,把右臂抬起,往上一迎。"啪"华文龙的双掌正碰到窦尔敦的单掌上。华文龙震得两臂发麻,掌心发酸,身子晃了两晃。再看窦尔敦,却纹丝不动。
  华文龙大吃一惊,撤回双掌,暗道:这和尚好硬的功夫,在山东八大处,敢接我这一招的还没有过。记得,去年入冬时节,与我师父超然和尚曾较量时,我也使的是这一招,师父躲不及,就用托天式封我的双掌,结果把他震得跌坐在地上,鼻孔喷血,将养了一个多月才复原,而这个陀头却毫不介意,足见他的功夫比我师父强多了。又一想,也不见得,武艺这东西,包罗万象、五花八门。硬功夫好,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于是,他稳住心神,双掌换式,抡起右手奔窦尔敦软肋打去。窦尔敦上步转身,右手一剪他的腕子,左掌一立,奔华文龙面门击去。
  华文龙说声:"来得好!"双脚点地,"噌"一声转到窦尔敦身后,探出三指,奔他后脑便抓。这一招名叫"玉龙探爪",用的是鹰爪力的功夫,快似闪电,刻不容缓。这下可把克特朗和上官元英吓坏了,二人同时心头一惊,心说完了!哪知窦尔敦并不慌乱,他连头也没回,身子往前一倾,腿往后甩,使了个"倒踢紫金冠",脚跟奔华文龙小腹蹬去。华文龙一爪掏空,身不由己往前一探,没提防下边脚到了,心说不好,急忙吐气收腹,用力往后。矬,"噌",退出三尺多远。没想窦尔敦却冷不丁来了个"鹞子翻身",又飞一脚奔他小腹蹬来。华文龙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往后一退。窦尔敦不容地缓气,进步连环"啪啪"就是两掌,这种掌法名叫"劈挂掌",是达摩三十六式中较为厉害的一招。华文龙一看便慌了手脚,光顾了躲下边的脚,没防着上边掌又到了,而且是疾如闪电,迅猛异常,再想躲可就来不及了。华文龙无奈,把牙一咬,横双掌往上一接,"啪!"四掌相撞。华文龙只觉眼前发黑,身子一晃就要倒,被窦尔敦一把拉住,这才站稳。窦尔敦横身跳出圈外,收招定式说:"对不起,在下领教了。"
  华文龙"啊"了一声,呆立在那里,直勾勾盯着窦尔敦,面色发黄,大汗淋漓,暗道:好厉害的头陀,果然出手不凡。难道我真不是他的对手?又一转念,不,这是我太轻敌了。假如我事先有所防备,决不会败在他手。不行,我还得和他较量。倘若我拿出昆仑金钢掌的绝招,或者比试兵刃,足可以转败为胜,挽回脸面。华文龙想的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确败在轻敌上了。刚上来时,他根本没有把窦尔敦看在眼里,心想一无名小辈,何需费劲儿,哪知一动手,才感到估计错了。俗话说,骄者必败,这话不无道理,现在再想反攻可就反不过劲了。
  其实,窦尔敦心里也明白,自己虽然胜了,但是主要胜在事先有充分的准备。倘若不是看到华文龙的功夫,不是上官元英一再提示他,那么谁胜谁负,就很难说了。
  华文龙尴尬地一笑说:"打了半天,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道个姓吧!""在下乃无名小辈,祖居直隶沧州,大槐庄人,铜头铁罗汉窦尔敦是也。""哦,窦尔敦?嗯,不错,你还真有两下子。方才还谈不上是比武,无非是活动活动经络。全怪我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乃至有失。我打算正式跟你比一比,你可愿意?"
  窦尔敦微微冷笑。心说,这真是不碰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遂答到:"只要你愿意,窦某随时奉陪。"
  "好,丁是丁,卯是卯,我看现在就是时候,你可要准备好。"华文龙说着,双臂一晃,运起了气功,只见他,胳膊粗了三圈,大腿长了两围,鼻孔中喷出两股腥气,二目放出凌厉的寒光。再一看,他脚下的几块方砖,全都碎了,这就是泰山派的真传--昆仑硬气功。窦尔敦已看出,今天难免要打一场硬仗,便也做好了准备,两手一钩,亮出螳螂十六式。
  恰在这时,忽然门上人跑进来说:"有人找华大侠。"华文龙赶紧把招收住,就见从外面又走进一人,正是赖九成手下的趟子手一声雷徐顺。遂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徐顺抹一把汗,大声说:"大侠客,赶快回去吧!"然后,他又凑近华文龙耳语片刻。华文龙一皱眉:"有这种事?"然后冲着窦尔敦一抱拳:"实在是对不住,有点急事,需要我回去一下,失陪了,改日再会。"说罢,转身跟着徐顺急匆匆走了。
  克特朗手拍窦尔敦肩头,称赞道:"贤弟,哥哥我算服你了,真是名不虚传啊!"
  上官元英点上一袋烟,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说得不过分吧?说实话,没动手之前,我还有点担心,等一交手,我的心可就放下了,华文龙这小子算遇上了硬手,哈哈哈哈。"众人也都围拢过来,一个个喜笑颜开,交口称赞,方才那种恐惧、沉闷的气氛,顿时被笑声驱逐得干干净净。
  窦尔敦却不以为然,对克特朗说:"大敌当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今日小弟占了上风,不过是侥幸罢了。那华文龙决不肯善罢甘休,硬仗还在后头。"
  "说得对。"上官元英补充说:"这就叫胜而不骄,败而不馁,防患于未然。"
  窦尔敦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究竟赖九成请来多少人,都是谁,他们是怎么打算的,我们都一无所知。要摸到这个底就好办得多了。"
  "是呀。"克特朗说,"他们万泉镖局出了何事,为什么把华文龙找回去了?这里边肯定有文章。"
  上官元英说:"我看最好派人去探听探听,岂不就真相大白了?"
  克特朗点头道:"我倒有这种打算,不过,这个人不好找哇?"说着,他环视着满房的人,众人都吓得直缩脖子,怕派到自己头上。方才一个个趾高气扬的神气劲儿,一下子又消失了。
  上官元英看在眼里,气上心头,大叫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望各位都放明白点……"
  窦尔敦怕他再说出难听的话来,忙对克特朗说道:"大哥,还是我去吧,我一定把底细摸清。""你去当然最好。不过,我真有点过意不去。"克特朗显得十分为难,窦尔敦说:"自家弟兄,不必客气。"
  上官元英深为窦尔敦的安危担心,说:"贤弟,此番前去,与深入虎穴无异,万望保重。"
  窦尔敦一笑,"哥哥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掌灯以后,窦尔敦向众人告辞,离开宴城,直奔历城县。但见满天星斗,阵阵微风,四下里静悄悄的,正适合绿林人出没。
  窦尔敦顿觉心旷神怡,他稳了稳背后的虎尾三节棍,往下一弓腰,施展陆地飞行法,向历城疾行。定更天时,离历城已不远了,道旁出现一片密林,越过这片密林,就是历城的北门。
  窦尔敦正大步向前,突然从树林中跳出一人,横兵刃把道路拦住,高声喝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行路财。若迸半个不字,斗大的人头砍下来!"说罢,他掌中宝剑一晃,打了一道闪光。这人说话有点秃舌尖儿,还带股奶黄子味儿。
  窦尔敦停身站住,借着星光仔细打量这人。只见他个头不高,头上梳着日月双髻;面如满月,光彩照人;两道弯眉,一对笑眼;翘鼻子头,圆脸蛋儿;小嘴一张,满口白牙。身着葱心绿短靠,青大绒扣袢;寸排镀金纽,灯笼穗飘在肩后;腰系大红彩带,挽着猫耳朵;葱心绿大衩滚裤,打着鱼鳞裹腿;脚蹬一双战靴,上面绣着花。身上背着镖囊,手擎一口宝剑。这剑光华缭绕,瑞彩千条,一看就是口宝刀。再看年纪,不过就是十四五岁,长得虎头虎脑,还挺讨人喜欢。
  窦尔敦看罢,深感惊疑。暗道:"这么个好孩子为何要劫道?难道受坏人唆使不成?这时,对面那小孩又奶声奶气地喊开了:"呔?大和尚,听见了没有?快把银子留下!不然,我叫你剑下做鬼!"
  窦尔敦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是哪个溜子上的?请道个姓名。"
  那小孩把眼一瞪:"少废话!你快掏钱吧!"
  窦尔敦笑着掏出一块银子说:"给你,来拿吧!"
  小孩迟疑了一下,拨浪着脑袋说:"好你个和尚,跟我耍开鬼吹灯了。我上前一哈腰,你好打我呀?"
  窦尔敦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小孩道:"你把银子都放在地上,然后倒退十步,背过脸去。""好,我依你。"窦尔敦说。
  窦尔敦掏出纹银十多两放在地上,退后十步,把脸背了过去。小孩立刻上前捡银子。就在这一刹那,窦尔敦使了个大倒毛,"噌"一声翻到小孩面前,伸手抓住他的前衣。
  小孩也很机警,一个跟头蹿出圈外,厉声喝道:"大和尚,你说了不算,太可恶了。小爷非整治整治你不可!"接着便双手捧剑,分心刺来。
  窦尔敦往旁边一闪身,小孩把手腕一翻,奔窦尔敦脖颈便扫。窦尔敦一哈腰,宝剑走空,一直腰,"唰"一声,宝剑又回来了。这一招名叫回光返照绝命剑,疾似闪电,快如飘风,要换别人,这下非扫上不可。就连窦尔敦也吓了一跳,忙把头一甩,跳出圈外。
  小孩得理不让,马上跟上,施展开五行剑术,"唰唰唰"下了绝情。窦尔敦左躲右闪,一直没还手。因为他喜欢孩子,有意要看他的武艺如何。他发现这孩子剑术很精,变化很快。所差就是火候不到家。按他这个年龄,有这样的功夫就满不错了。窦尔敦心中有事,不便耽搁,想抓住小孩问个究竟。于是,他双臂抡开,开始进招了。不到几个回合,小孩满头冒汗,招架不住了,急忙收招定式,将宝剑还匣,向窦尔敦拱手道:"大师父果然厉害,小可甘拜下风,请大师父恕罪。"说罢倒身要拜。
  窦尔敦大喜,忙用手相搀,说道:"免礼,免礼。你是--"话没说完,就见这小孩冷不丁抽出一支亮银镖,"啪"一抖手,奔窦尔敦咽喉打来。二人相距不足三步,这只镖又疾又猛,想要躲闪,势比登天。窦尔敦急中生智,甩开大巴掌往外一搧,"当啷"一声,银镖落地。
  小孩吓得一吐舌头,纵身蹿进树林,三晃两晃不见了。
  窦尔敦果愣了片刻,把头上的冷汗擦掉。心说,这娃娃太可恶了,险些栽到他手里,要不是身负重任,非抓住他问明情由不可。窦尔敦把地上的银子和那只镖都捡起来,揣在怀内,看了看四外无人,这才继续赶路。
  二更天之后,窦尔敦来到万泉镖局,隐身在一条胡同里,朝镖局大门张望。但见,镖局的大门敞着,门上挂着两对气死风灯,门道里也点着灯,显得十分明亮。门前有几个值夜的大汉,各拿刀枪,来回直溜达,拴马桩上还挂着几匹马,鞍镫全身,看样子是准备应急用的。窦尔敦哈腰绕到西大墙外,见四下无人,飞身跳上墙头。他左寻右找,终于来到镖局的后大厅。
  这里的灯光格外明亮,大厅外站着四个听差,全都鸦雀无声,垂手侍立。大厅的门紧闭着,从里边传出说话和欢笑声。窦尔敦跳到大厅的后坡,双脚扣住阴阳瓦,使了个"珍珠倒卷帘",把身子挂到房檐上,隔着窗缝往屋中窥视。这座厅房十分宽大,正中央放着一张乌木八仙桌,四把红木背椅,椅子上坐着四个人,正围坐在桌前议论事情。背着东西山墙,摆着两大花盆,墙上挂着几轴水墨丹青和名人字画,门旁边还站着几个人,看样子也是听差。八仙桌上点着一盏明灯,把周围的四个人照得非常清楚。
  正座上坐着一个大和尚,头顶五佛冠,胸前飘着两根金飘带。身着灰布僧衣,外技杏黄色袈裟。面如淡金,苍眉阔目;大耳垂肩,满脸是寿斑和皱纹;二目如灯,神采奕奕。上首坐着一个风流漂亮的美少年,背后背刀,英姿勃勃。下首坐着一个老太婆,头罩青纱,身披青绸子斗篷,身材瘦小,尖嘴猴腮,一对小圆眼闪着蓝光,面皮青灰,满脸横向,不怒自威,让人发瘆。横头坐着一个老者,肩宽体阔,虎背熊腰,面如喷血;头顶上长着拳头那么大个肉包,金鱼眼往外突出着,似凶神恶煞一般。
  正位上那个大和尚,正是泰山派当家的,金面伽蓝佛超然和尚。上首那个漂亮小伙,乃是闪电昆仑子华文龙;下首那个女恶煞,是魔山老母毕凤莲;横头坐的那位,正是万泉镖局总镖师独角太岁赖九成。
  毕凤莲怎么到这儿来了?书中代言,原来从她败在窦尔敦手下之后,一赌气离开保定,头一站先到河间府大姚庄,去找她的挚友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陆远太。一见面,她又哭又闹,把窦尔敦骂了个狗血喷头,要求陆青出头,替自己报仇,挽回面子。陆青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能把毕凤莲战败的人,必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否则,狂傲无度的毕凤莲,决不会哭着来求他。陆青说"这件事我包下了,你日后见着姓窦的,先把他稳住,然后给我捎个信儿,我保管将他置于死地。"
  毕凤莲在河间住了多日,从陆青那里又学了几乎绝艺,这才告别陆青,离开河间府。
  第二站,她就来到东岳泰山,会见金面伽蓝佛超然和尚。毕凤莲的原意,是来请昆仑子华文龙的。因为她与华文龙较量过多次,深知他武艺超群,年少有为,来了方知华文龙已被赖九成邀走,到历城县帮忙去了。
  超然和毕凤莲并没有什么交情,而且他对毕凤莲的为人是很厌恶的,但又不愿意得罪她,只好捏着鼻子接待了她。一见面毕凤莲就问华文龙哪里去了,超然也没隐瞒,就把赖九成和克特朗发生纠葛的事讲了一遍。毕凤莲大叫不好,把超然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毕凤莲道:"老匹夫克特朗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的好友上官元英虽很棘手,但没关系,最可怕的是上官元英新交的朋友窦尔敦。"超然问她:"窦尔敦是什么人?"
  毕凤莲就把窦尔敦大闹龙虎寺、掌打夏重五、挫伤胡景春、单掌开碑、威震保定府,以及她和窦尔敦比武的经过述说了一遍。毕凤莲说:"我料克特朗必然要请上官元英帮忙。他要是来了,窦尔敦肯定也要来。假如他们结成一体,是极不容易对付的。我可深知华文龙性骄气傲,目中无人,他和我一样,脑袋一热,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倘若他要遇上窦尔敦,可就麻烦了。别忘了,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啊。"
  超然和尚对华文龙爱如珍宝。听了毕凤莲的话,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动身赶奔历城县。毕凤莲表示,她愿助赖九成一臂之力,以报前者受辱之仇。超然虽然厌恶她,但考虑到眼下的利害关系,也就同意了。
  他们径直来到历城县万泉镖局,然而已经晚了一步,华文龙已走多时。赖九成一面款待超然和毕凤莲,一面把华文龙不听解劝,去宴城找克特朗一伙比武的事,说了一遍。超然急得一拍大腿,唉声不止。赖九成计算了一下时间,忙命趟子手一声雷徐顺骑快马把华文龙找了回来。华文龙回来后,见着师父和毕凤莲,他也没隐瞒真情,便把大闹群英老店以及会窦尔敦的经过说了,众人一听无不骇然。
  白天人多口杂,他们决定晚上碰面,商讨对付窦尔敦和克特朗的办法。偏巧,窦尔敦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挂在房檐上,偷听他们的谈话。就见华文龙把茶杯一顿说:"唯独那个窦尔敦不好惹,要能设法将此人除掉,那就高枕无忧了。"
  毕凤莲冷笑一声:"这有何难?"华文龙问道:"就凭你,能把他干掉?"毕凤莲说道:"我这个人从不吹牛。叫我干掉姓窦的,我办不到,然而有个人却不需费吹灰之力。"
  "谁?"三个人同声问道。
  毕凤莲答道:"提起此人,大概你们也有耳闻,他就是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陆远大。"
  "不错。"华文龙道,"此人的功夫在你我之上,我与他也有一面之识。不过,要说他完全有把握胜过窦尔敦,我看不见得。"
  毕凤莲挤挤眼睛,神秘地说:"华文龙,恐怕你还不知道陆青的细底吧?"华文龙说:"愿闻其详。"
  毕凤莲道:"此人有一种特殊的功夫,善打五毒掌,不论什么人,只要被他的手掌沾上,不出七日,必溃烂而死。"
  赖九成插言道:"要沾不上呢?"
  毕凤莲冷笑道:"蠢货!你懂什么?陆青号称三尺神魔地灵仙,会打六十四路神魔掌,大罗金仙也难逃过,何况窦尔敦!"
  超然在一旁沉思良久说:"贫僧早有耳闻,此人果然厉害,就怕人家不肯帮忙。"
  毕凤莲道:"不是我说句大话,只要给他送个信,管保随叫随到。""太好了!"华文龙高兴地说。赖九成掐手指算计了一下说:"嗯,还来得及。明天就派人去请,九月初一之前,一定能赶到。"
  超然和尚摇摇头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陆青因故不来,怎么办?""是啊。"赖九成附和着说。
  毕凤莲道:"来是一定来,不过多方面准备也好。我还有一个办法。""快说,快说。"华文龙催促着。
  毕凤莲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看这样如何……"
  欲知毕凤莲道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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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五回 童子引路徒遇师 盟叔授艺虎添翼
  
  话说魔山老母毕凤莲,在众人面前献策说:"窦尔敦虽然厉害,但他是人而不是神,他也有七情六欲,有什么不好对付的?我打算在大比武之前,设法把窦尔敦调出来,咱们四个人对付他,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俗话说,双拳难挡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就凭咱们四位,难道还不能把他置于死地?"
  窦尔敦在房上一听,暗自咬牙。毕凤莲哪毕凤莲,你这个人还有心肝吗?我三番五次容让于你,实指望化干戈为玉帛,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谁知你恩将仇报,挑动是非,存心将窦某置死地而后快,真是人间的恶魔,可杀不可留!
  这时,又听到赖九成插言说:"你想得不错,就怕姓窦的不上当?"
  "这你放心,"毕凤莲道,"窦尔敦是条硬汉子,万无失约之理,当初忠孝祠之事就是一例。"
  华文龙摇摇头说:"此计虽妙,就是太不仗义了,即使如愿,咱们也不光彩,恕华某不能从命。"
  毕凤莲笑道:"那好哇,想光彩就一对一地跟他干。我倒要看看你华文龙如何取胜。"
  "毕凤莲!"华文龙反唇相讥,"我华文龙比你的骨头硬得多,我宁愿光明磊落地死在窦尔敦手里,也不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窦尔敦听罢,暗中点头,心中称赞:华文龙不愧是条好汉,正气凛然。我就喜欢这种人。倘若能把他感化过来,做个助手,岂不是如虎生翼!
  窦尔敦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人拍了他一掌,窦尔敦大吃一惊,抬头一看,正是劫道的那个小孩。只见他冲着窦尔敦一招手,又在嘴上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别说话跟他走。窦尔敦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又怕他使坏,赶紧一翻身,跳上房脊,那孩子又向他招招手,直奔正东就下去了。
  窦尔敦为了弄清真相,在他后边紧紧跟着。见那小孩出了镖局,顺大街来到东城门上了城墙。等窦尔敦追到时,他已经下了城墙,站在护城河边等候着。
  窦尔敦出了城,越过护城河,小孩转身又跑,一口气十多里路,窜进路旁的一座庙里。窦尔敦追到近前,见小庙不大,庙门上挂着横匾,上写"关帝庙"三个字,庙门紧闭,周围异常安静。
  "快请进来吧!"那小孩在墙上向窦尔敦招手,窦尔敦飞身越过墙头,随小孩走进配殿。屋中灯光明亮,香烟袅袅,迎着门有张木床,床上铺着蒲团。蒲团上并排坐着一僧一俗两位老者。那僧人身材高大,碧眼童颜,两鬓如霜,两道长寿眉遮住双眼,腰中挎着双戒刀,威风凛凛,稳如泰山。
  再看那个俗家,个头可不大,骨瘦如柴,大脑壳,小细脖,端肩驼背,宽脑门,尖下颏,大钩鼻子,一对鹞鹰眼。大嘴,留着八字燕尾胡,扇风耳,没有耳轮,活像两张大肉片。身穿米色长衫,古铜钮,干巴巴的手上,端着一对手球。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窦尔敦万没想到,那僧人正是老恩师海靖长老,"师父,您怎么在这儿?"说罢,叩头便拜。
  "免了,还不给你盟叔叩头?"海靖笑着说。
  窦尔敦迟疑了一下,那老者不悦道:"怎么?我不配你叩头?"
  海靖急忙介绍:"尔敦哪,这位就是我向你提念过的铁伞仙富华臣哪!"
  "盟叔恕罪,小侄失礼了。"窦尔敦如梦方醒,双膝跪地。
  富华臣"嘿嘿"笑了两声:"起来吧,小子。方才开句玩笑,你可别介意呀。"又一指那小孩:"你还愣什么?还不见过叔叔。"
  小孩把嘴撅起老高,一拨浪脑袋,只给窦尔敦作了个揖,没有叩头。富华臣笑着对窦尔敦说:"贤侄你可别介意,你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不高兴吗?"窦尔敦说道:"小侄不知。"富华臣道:"他要拜你为师,我没理他,所以就来了脾气。"
  小孩闻听一乐,看了窦尔敦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窦尔敦问道:"这孩子是谁,我倒是蛮喜欢他的。"
  "他是你盟叔的亲孙儿,多臂童子富春宝。"海靖插言道。
  "喔,原来是一家人。"富春宝说:"有件事可说清楚了,劫道可不是我的意思,是爷爷叫我那么干的。"
  窦尔敦疑惑不解,有点发愣。海靖说:"你且坐下,听为师道来。"
  窦尔敦坐在门旁的凳子上,听师父叙述经过。
  前文咱们说过,魔山老母毕凤莲,带着徒弟去五台山文殊院,非要跟海靖和尚比武,海靖不依,毕凤莲就赖着不走。玉面天尊了尘,为把她支走,就让他去找窦尔敦,说窦尔敦是文殊院的继承人,可以代替师父。毕凤莲这才离开五台山,寻找窦尔敦去了。
  事后,海靖把了尘狠狠地责怪一顿,说他不该嫁祸于人。了尘解释说:"徒儿无非是想把毕凤莲支走,决没有坑害我师弟的意思。"
  海靖道:"你虽无意,她却当真;倘若与你师弟动起手来,或胜或负,都没有咱的好处。毕凤莲是个女魔头,又臭又硬,又阴又狠,一旦得罪了她,后果不堪设想啊。"
  了尘听了,追悔莫及。为此海靖不得不离开文殊院,寻找窦尔敦。他要尽力保护徒弟免遭毒手。
  海清在路上不断打探窦尔敦的下落,结果一无所获。后来他猛然想起,窦尔敦临走时说过,先回沧州祭奠父母,而后投奔铁伞仙富华臣。于是,海靖便来到铁伞仙家里等候窦尔敦。
  弟兄见面,海靖说明来意,富华臣笑道:"什么宝贝徒弟,值得你如此关切?"
  海靖便把收窦尔敦为徒的一切经过讲给他听。特别提到了尔敦的为人和武艺,海靖赞不绝口。富华臣赞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殊派后继有人了。可惜我闯荡江湖六十余年,空有满身绝艺,竟没有一个如意的弟子,比起老哥哥,真是相形见绌矣。"
  海靖笑道:"你可别把绝艺带到棺材里去,干脆就留给尔敦吧!"
  "嗯,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光凭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信不过,容日后见着他再说吧!"
  富华臣本想把海靖留到家里,派别人打探窦尔敦的消息,可是,海靖不放心,非要自己去找不可。富华臣无奈,指着海靖说:"何必自寻烦恼,我也陪着你转悠转悠吧!"
  海靖大喜。临行时,多臂童子富春宝非要跟着不可。富华臣对孙儿十分溺爱,便点头答应了。
  富华臣无儿无女,也没有娶过老伴。他练的是童子功,十三太保的横练,绝不能亲近女色。这孩子是他捡来的,那时,富春宝只有几个月,不知何故,也不知道是谁把他遗弃在离济宁不远的五道庙里。富华臣给他取名春宝,由于年龄相差太远,只好认做孙儿,爷俩相依为命,比亲骨肉还亲。
  春宝四五岁时,就随爷爷习武,由于他生性聪明,长进很快,十五岁时,就很拿得出手了。不过,从那以后,这孩子学滑了,一肚子转轴,鬼点子极多,有时候开导起富华臣来了:大丈夫必须有头脑,动智谋,光靠武功,累死也没用。学点武术防身也就够了,何必练什么绝艺?自古以来,就重文轻武。文官动动嘴,武将累死马,这个道理您还不清楚吗?
  富华臣一听,孙子说得有点道理,就更加喜爱他了。光阴似箭,富春宝已经二十岁了,个头还是那么高,模样还像十四五岁,大概是心眼太多给坠住了。
  富华臣不惜重金,给他打造了一口白鹤剑,还给他订造了六支亮银镖,以及夜行人应用之物。这次,海靖与他爷爷谈话,他一直都在身旁听着。他对窦尔敦这个人既感兴趣又神往,恨不能马上就见到他。他们老少三人找来找去,这天来到济南,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原来万泉镖局和大同拳馆发生冲突,决定九月初一在桑梓店大比武,一决雌雄。
  海靖长老和富华臣都不愿公开露面,他们选中了城外的关帝庙为落脚地点,每日都打探双方的情况。有关窦尔敦的行踪,他们了如指掌。听说窦尔敦要夜探万泉镖局,海靖十分担心,富华臣特意把富春宝派出去,叫他在半路上把窦尔敦截住,带到这里来。春宝眨眨眼睛,要求说:"窦大叔的武艺非常高,我有心试探一下怎么样?"
  富华臣说:"你看着办吧,只要把他领来就行。"
  春宝好像领了圣旨一般,兴冲冲埋伏在树林里等候。其实富华臣没叫他劫道,完全是春宝独出心裁,结果被窦尔敦打了回来。回庙后,他把经过讲了一遍,富华臣大怒,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富春宝不服地说:"你不是说,叫我截住他吗,现在又来怪我。"
  富华臣说:"我叫你截住他,可没叫你劫他的银子啊。你赶快把他找回来,他要有了差错,我扒了你的皮!"
  春宝撅着嘴说:"找回来也行,我可有一个要求。"富华臣问:"什么要求?"春宝说:"你得答应我,拜窦大叔为师。"
  "可以。"富华臣大笑道:"不过,必须得把窦大叔找回来才行。""好嘞!"春宝笑着一晃身走了,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且说海靖长老,向窦尔敦道出了真情。窦尔敦听了惊喜异常,万分感激,对师父更加敬重了。
  海靖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必须要有几手对付劲敌的高招才行。为师把你找来,就是为了此事。"
  富华臣道:"这就叫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啊,将来你若有发迹的那一天,可不要忘了你师父的一片苦心哪!"
  窦尔敦跪倒说:"苍天在上,我窦尔敦不论何时何地,决不忘师父的恩情。"
  "嗯。"两位老人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让窦尔敦坐在一旁。海靖接着说:"九月初一就要到了,估计你的硬敌少不了,现在知道的,就是那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陆远太。此人心毒手狠,武艺高强,他的五毒掌,堪称盖世一绝。凭你现在的功夫,还不是他的对手,你必须学几手绝艺,才能化险为夷,这个由你盟叔教你。"
  "老伙计,你可真会躲清静。"富华臣指着海靖说。海靖笑着冲窦尔敦示意,窦尔敦心领神会,急忙走近富华臣,拱手道:"求盟叔指教。"
  "好吧,"富华臣手捻八字银髯说,"我现在就教你几招绝技。"说着,他下了地,来到院里,把长衫甩掉,练了一趟阴阳二气绝命拳,真可谓炉火纯青,别具一格。窦尔敦看得如醉如痴,赞叹不已。富华臣招数的特点是:身轻似燕,掌重如山,发招迅猛,出人意料,柔中有刚,刚中有柔。看上去绵软松懈,实质上元气内含,无形化有形,太极化两仪,神山鬼没,难猜难解,这就是他比文殊派高明之处。不用说学,即使看一遍,也会使人眼界大开,受益不浅。富华臣练完了,把招一收,稍许休息之后,这才向窦尔敦传授真功,边教边讲,时间不大,窦尔敦就把绝命拳学会了。那位说,为啥学得这么快?只因窦尔敦功底极深,到了他这种程度,只须一比划,就心领神会了。
  此时,天已破晓,老少四人回到屋中休息。关帝庙的和尚把早点端来,爷四个边吃边谈。用罢早点后,富华臣又向窦尔敦传授了护身的绝艺"八步赶山",一共是八招,一会儿的工夫,窦尔敦也学会了。
  富华臣说:"我不会别的了,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给了你,留个纪念吧!切记,功夫不练可不行,尽管路子对了,火候不到也没用。你要抓紧时间,每日多练。"
  "是,多谢盟叔指教。"窦尔敦不胜感激地说。
  接着海靖长老又向窦尔敦传授了破招的方法,以及如何对付三尺神魔地灵仙的办法,窦尔敦一一牢记在心。
  海靖长老又说:"你下山的时间虽然不长,可遇上的事却不少,今后的路还长得很,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要冷静对待,不可疏忽大意。为师老了,不能总跟着你,咱们文殊派的兴衰,就依靠你了。"
  富华臣补充说:"山东、直隶两省,藏龙卧虎,乃武林高手云集荟萃之地,要想闯条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要有德,二要有才,三要有人,四要讲究策略。所谓有德,就是别缺德干坏事,要以仁义待人,多做善事,只有这样,才有威信,方能受人尊敬。战国有孟尝君,三国有刘备,隋唐有秦琼秦叔宝,他们就是你的典范;所谓有才,就是要有真本领。咱们是武人,整天在刀尖上混日子,没有绝艺可不行。常言说,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只有学会高超的武艺才能使人心服口服。还有句话,叫做不打不交,打就要依靠能耐,苦练武功。能耐越大,越要谦虚谨慎,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富华臣语重心长,一片赤诚。窦尔敦静静地听着,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富华臣继续说:"所谓有人,说是要广交朋友,多收弟子。要想创一番事业,没有人帮助是不行的。俗话说,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红花还需绿叶扶,人离开人就无法生存。当皇上,要有文武;当元帅,要有兵将;开镖局要有镖师、打手;开饭馆要有厨师。可见人是多么重要了。因此,你要广泛结交四方的豪杰,从中物色志同道合的人结成知己。与此同时,还要多收几个徒弟,一可光大门户,二来身边又有了亲人,彼此照顾,耳目灵通,比你现在一个人可强多了。"
  窦尔敦听了,茅塞顿开,不住地点头称是。富华臣又说:"所谓策略,就是动用心计,会施手段。为人处事,要讲究方式方法,善于应变,见机行事。古往今来的大人物,都有这两下子。不会策略的人,是没有出息的,也不可能有作为。举例来说,你现在出世不久,就碰上各种各样的人物,像毕凤莲、华文龙、胡景春、夏重五、赖九成、超然和尚,等等。将来还要与陆青、黄三太、胜英、欧阳天佐等人相会,你能光靠武功打吗?不行!有的要靠打;有的要收降;有的要利用;有的还要收买。正所谓,一路酒席对待一路宾朋。要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总之,道路坎坷,人心叵测,大千世界,光怪陆离,你要多用心计,好自为之呀。"
  窦尔敦连连称是,铭记在心。忽听有人"咣咣"跺脚,富华臣一看,正是富春宝,遂问道:"你耍什么猴戏?"富春宝道:"你们光顾你们的事了,我的事怎么办?"富华臣恍然大悟:"对了,对了,尔敦哪,你看这个徒弟怎么样?"
  春宝不等窦尔敦表态,"咕咚"跪倒,口称:"恩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窦尔敦望着海靖,不知如何是好。海靖笑着说:"念他一片真心,你就收下了吧!"
  "弟子谨遵师命。"窦尔敦迟疑了一下回答说,"不过,名次可不能定,待将来验过人品武功之后再说。"
  富华臣竖起大拇指:"这样做对,春宝不配做顶门大弟子,随便排个名次就可以了。"
  窦尔敦这才点头。富春宝大喜,恭恭敬敬给尔敦磕了三个头。富华臣对窦尔敦道:"这孩子虽然聪明、机灵,但自幼娇生惯养,沾染了一身恶习,十五岁之后,学得又滑又坏。你要严加管教,且莫姑息。"
  说话间,正午已到。四个人用毕饭,海靖怕上官元英和克特朗惦念窦尔敦,忙催他起身。
  窦尔敦依依不舍,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再与师父和盟叔见面?"
  "是很难说,"海靖道:"不过,相见有日,你不必惦记为师。"
  富华臣道:"只要你不离山东,机会就有的是。"转过身对春宝说:"随着你师父去吧,要多听教诲,不得任性。"
  "是,孙儿记住了。"春宝高兴地去收拾自己的衣物,不一刻就来了。
  窦尔敦当下拜别了恩师和铁伞仙,带着春宝,赶奔宴城去了。路上,窦尔敦把春宝的镖还给他,又询问他都学了什么武艺。
  春宝笑着说:"我对武术都是一知半解,今后还望师父多加指教。"
  窦尔敦道:"你爷爷说你又奸又滑,这话怎讲?"
  春宝把脑袋晃了几晃说:"奸猾是不假,那得分对谁,对自己人当然要赤诚相待,对外人自然要多一个心眼。方才我爷爷不是说,对人要讲策略吗?我这就叫策略。"
  窦尔敦看他十分机灵,点点头,春宝接着又道:"师父放心,您收我这个徒弟算收着了,我可以给您当谋士,出点子,还能替您分忧解愁。到了关键的时候,还能帮两下子。"
  窦尔敦笑着说:"好哇,希望你言行一致,可不准对自己人冒坏呀。"
  "嗯。"春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日色偏西时,他们回到宴城群英老店,就见院里站满了人,各拿刀枪棍棒。上官元英和克特朗,正站在人群当中讲话,一见窦尔敦从外面走进来,众人欣喜若狂。
  "窦大侠回来了!""大师父回来了!……""哗"一声,向他们师徒围拢过来。上官元英使劲一拍窦尔敦的肩头:"兄弟你可回来了,都要把我们急死了!"
  克特朗说:"这不,正集合人准备去历城要人呢。"
  窦尔敦笑道:"一切如意,咱们屋里谈吧!"
  "大家都歇着去吧!"克特朗遣散众人,随窦尔敦走进大厅。
  窦尔敦便把昨晚夜探万泉镖局的经过讲了一遍。不过,他没说二次学艺的事,原因是不便把师父和盟叔暴露出来。众人听了又惊又喜。窦尔敦又把春宝叫过来,跟大伙见面。春宝一抱拳,说:"诸位,小孩我初来乍到,还是个'雏',切望老少爷们多多关照。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就问我,我呢,有不懂的事,就问你们,这就叫同舟共济,相互帮忙。人吗,就得相互借重,谁离开谁也玩不转……"
  窦尔敦"嗯……"了一声,把脸一沉,富春宝吓得一吐舌头,不敢说话了。一甬碑石宽看他挺有意思,一点手把他叫到外边,闲谈去了。
  窦尔敦这才把毕凤莲如何献计请人,以及如何对付大同拳馆的计策说了一遍。上官元英吃惊地说:"毕凤莲毒狠奸猾,华文龙武艺超群,赖九成实力雄厚,超然和尚身手不凡,光这几个人就很难对付了,倘若再有个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就更难对付了。"
  "是呀。"克特朗插言说,"常言说有备无患,我看咱们人手还是不够,应该再请几位高人。"
  窦尔敦思忖片刻道:"九月初一已迫在眼前,哪里还来得及请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吉人自有天命,到时候再说吧!"上官元英道。
  次日,天刚见亮,众人就起床了,梳洗已毕,用罢早膳,克特朗传话起身赶奔桑梓店。为了不引起注意,克特朗先行一步,去料理接待等事。窦尔敦、上官元英、石宽、富春宝为第二批,带了四个伙计,起身上路,其他人依次而行,暂且不表。
  且说窦尔敦一行八人,离开宴城,直奔桑梓店,黄昏前,来到李仙桥。这是一座小镇,离桑梓店还有三十里,窦尔敦决定在此过夜,明日中午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四名伙计先进镇找店,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适合的地方。原来这地方太小了,只有两处起伙小店,矮屋板铺,条件十分简陋。伙计们回来一说,众人皱起眉头。富春宝道:"这有何难,找个富户人家,借个宿不就完了。走,我看看去。"
  春宝带着伙计,二次走进李仙桥,东找西找,发现路北有座高门楼,看样子是有钱人家。富春宝走过去"咚咚"砸门。时间不大,有位老者把门开了,探身问道:"你们找谁?"
  春宝笑着一拱手:"老丈,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是过路的行人,因天色将晚,打算向宝宅借行。您放心,住不白住,吃不白吃,临走时加倍给钱,求老丈行个方便。"说罢又是一揖。老者迟疑了一下,很歉意地说:"哎呀,实在对不起,我这房间倒有,就是不能往外借。"说着就要掩门。春宝道:"看您说的,我们又不常住,只住一夜有何关系?"老者道:"我倒好说,怕我儿子不答应啊!"春宝说:"爹大还是儿大,他还敢以小犯上不成?""唉,"老者摇头叹息说,"世道变了,人伦也变了,我也不知道儿大还是爹大了。"
  春宝一再向老者恳求,老者无奈,才勉强答应了。不过,他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边,我是背着儿子把你们收留下的,幸好他今儿个不在家,万一他要是回来,往外撵你们,你们可得走哇。切记,你们可不能得罪他,否则,出了事我可不管。"
  春宝听了,不住地发笑,心说,老子叫儿子吓成这样的,还不多见,我倒要见识见识他儿子是何许人也。
  欲知相见后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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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六回 投宿戏逗愣铁虎 入庙诘问假尔敦
  
  话说富春宝把窦尔敦众人带到这户人家。窦尔敦见老者眉慈目善,十分殷勤,便说:"承蒙赐便,必有答报。"
  "大师父不必过谦。"老者道:"出门在外哪有不求人的,住一宿又算得什么?只是我有一子,性情粗野,礼貌不周,倘若要遇上他时,还望各位担待。"
  窦尔敦也没往心里去,顺口答道:"老人家放心,我们不会惹事的。请问老人家贵姓?"
  "敝姓张,你们就叫我老张头好了。"张老汉把众人让进正厅,指着东西套间说:"这三间房子足够你们用了,诸位稍坐,待老汉去准备晚饭。"
  "多费心,多费心。"窦尔敦道。
  张老汉出去,不多时领着两个家丁,抱着一大叠被褥而来。把床铺好后,又叫家丁点火烧水、杀鸡炖肉,忙里忙外,直到掌灯时,才把饭菜做好。
  家丁把桌子、椅子摆好,张老汉请客人入席。
  众人也不客气,正好八个人一桌,团团围坐。但见,焖鸡扒鸡、蒸肘子、红烧肉、皮蛋、炒菜,样样齐全,十分丰盛。众人走了一天都饿了,食欲大开,狼吞虎咽,吃的这个香劲就甭提了。
  吃喝完毕,张老汉让家丁沏了一大壶浓茶。上官元英边喝茶边问张老汉:"家里几口人哪?""就是我们爷儿俩,还雇佣了几个家丁。""你儿子在哪行发财?"张老汉闻听叹口气道:"他整天不务正业,还发什么财,这个家都叫他败了。""令郎今年多大了?""十八了。"张老汉边说边叹气,也不知有什么难言之隐。恰在这时,"咣!咣!"有人敲门。张老汉道:"他回来了。"说着起身去开门。
  不多时,院里响起"咕咚咕咚"的脚步声,惊天动地,震得四外山响。接着又传来话声:"有饭没有?我饿了。"
  "有,有的是。快到厨房吃去吧!"这是张老汉的声音。"谁来了?上屋好像有人?""是啊,有客人住下了。""客人?咱家又不缺钱花,留客干什么,你真是老糊涂了。""小声点儿,人家还没睡呢!""我就是这么大声,这是咱家,我唱大戏谁也管不着!""你能,你能。快去吃饭吧!""我当然有能耐了。告诉你吧,我师父说我现在都够个侠客了,侠客什么不能?我得先看看,借宿的都是什么人,要是好人则罢;要是坏人我就现绝艺,来个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父子二人的对话,众人在屋中听得十分真切,又好气又好笑。这时房门一开,从外边走进一人,众人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多臂童子富春宝实在憋不住了,"噗"一声,茶水从鼻孔喷出,他们笑的是这个人长得太难看了。只见他:
  冬瓜脑袋饼子脸,
  八字眉毛螃蟹眼;
  塌腰鼻子大头卷,
  周围都是金钱癣;
  左耳长,右耳短,
  灰白面皮尽尿碱;
  端肩膀,水蛇腰,
  肚皮溜鼓往外腆;
  罗圈腿,弯又弯,
  小孩都能来回钻!
  真是气死画匠,难死丹青。您别看他长得难看,穿得可不错,丝绸裤褂,青缎鞋,上下都是软俏东西,这位就是张老汉的儿子张铁虎。他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天下第一侠"。
  张铁虎瞪着一对螃蟹眼,打量着窦尔敦众人,忽然高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亮个名,道个万儿(姓)吧?"
  富春宝听了他的话,笑得更欢了。
  "你他妈的笑个啥?"张铁虎把饼子脸一沉,提高嗓门问道。
  春宝放下手中的茶碗,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乐着说:"朋友,嘴里干净点儿。萍水相逢,无怨无恨,何必这样呢?"张铁虎道:"我问你笑什么?"
  春宝笑呵呵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半天说:"我笑你这个人不会说话。你想想,你是主,我们是客,刚见面应该说几句客气话才是啊,人之常情嘛。再瞧你这副德性,一见面七分气,满嘴没有人话,怎不叫人发笑呢?"
  "你骂谁不是人?"张铁虎一拨浪脑袋,腆起个草包肚子。这时,张老汉闻声赶来,忙训斥儿子:"虎哇,你怎么这么无礼呢?快回屋里去!"
  张铁虎瞪着他爹说:"都怪你没事找事,把山猫野兽都招家来了。"
  他这句话可太伤众了。一甬碑石宽哪受得了这个。他把大巴掌一晃,厉声说道:"你骂谁是山猫野兽?我摘下你的牙!"
  张铁虎丝毫没有示弱,把手一背,晃着冬瓜脑袋说:"你敢?连我爹在内,还没有一个敢动爷的!"
  "你再说?"石宽举拳要打。
  张老汉赶快用身子挡住,哀求说:"好汉留情。看在老朽的分上,不必与他计较才是。"
  "老丈,请恕我直言。看见没有?这可都是你惯的。"富春宝冷笑说,"溺爱子女有什么好处?俗话说,惯子如杀子,恩养无义儿。像他这么混蛋的有几个?"
  张铁虎跳过来说:"小崽子,你说谁混?着拳!"奔春宝当头打来。
  春宝气极了,往旁一闪身形,让过他的拳头,然后一翻腕子,叼住他的寸关尺,往外一抖说:"臭狗屎,离我远点儿。"
  张铁虎站立不稳"噔噔噔"退了三步,正好退到石宽跟前。石宽伸手,抓住他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起来"通"一声,扔到院里去了。
  张铁虎摔了个四脚朝天,冬瓜脑袋正撞到花墙上。这回可好,大冬瓜上又长出个小冬瓜。"哇呀呀呀!"张铁虎暴跳如雷,从地上爬起来,"嗤溜"一声钻进厢房,从门后抄起一条大棍,转身回到院里,破口大骂:"有种的都给爷爷滚出来,不敢出来是他舅舅的儿子。""打他!打他!""扯烂他的嘴!打!打!"众人按捺不住,就要动手。
  "且慢!不准胡来。"窦尔敦把众人喝住,迈步走出正厅,来到张铁虎面前说:"小伙子,你太粗野了,怎能无缘无故伤人?即使动手,也是你自己找的。看在你父亲的分上,饶过你这一次,下不为例。快些休息去吧!"
  张铁虎举着棍子瞪着眼,上下打量窦尔敦。他一看面着站着个头陀和尚,身材魁梧,二目如电,声似洪钟,势如奔马,小脖子一拔,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不由己地倒退了两步:"你,你是什么人,敢来教训我?告诉你吧,除了我师父之外,我可没有怕的。"
  窦尔敦"噗嗤"一笑,心说,这小子可能是缺心眼儿,要不是个二百五,你看他,不疯似疯,不傻似傻,语无伦次,毛手毛脚,正常人哪能这样。遂问道:"哦?你还有师父?他是谁呀?"
  张铁虎一听,有人问他师父,顿时提起精神,腆起草包肚子,冬瓜脑袋一拨浪傲慢地说:"提起我师父,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耐无比,全国第一!武艺最高,吃得最多,力气最大,人品最好!"
  富春宝插言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一个劲儿的'最'。"
  "哼!"张铁虎瞪了春宝一眼,接着说:"我师父乃直隶沧州大槐庄人,在五台山文殊院学艺一十五载,人送绰号铜头铁罗汉窦尔敦是也!"
  "你师父是窦尔敦?"富春宝惊疑地问。
  "大胆!"张铁虎怒道,"你敢叫我师父的名讳。"
  上官元英深感意外而又觉得可笑。他晃着大烟袋问:"你师父现在何处?你跟他见过面吗?"
  "废话!我师父天天教我能耐,怎么叫没见过?"
  石宽嘴快,他刚想说"这才是真窦尔敦呢",却被窦尔敦拦住了。窦尔敦问张铁虎:"你师父在哪儿?能不能请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张铁虎回答道:"妄想,我师父是什么身份?能见你们?"
  窦尔敦笑道:"既然请不来,我们去拜望拜望他可以吗?""这还差不多。不过,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好,一言为定。"窦尔敦又说道:"今晚的事就算了,我代替他俩向你道歉。"
  张铁虎哈哈大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师父说了,人和人不打不成交。打得越凶,交情就越大。"说完了,忽然想起一事,焦急地说:"噢,对了,我该练气功了,没工夫跟你们扯皮!"说罢,转身奔后院去了。
  窦尔敦和上官元英相视一笑,回到房中,张老汉又赔了半天不是,也回房休息去了。
  当晚无话。次日天明,众人起床,梳洗完毕,张老汉把早饭端来,窦尔敦又客气了一番,这才用膳。刚吃完饭,张铁虎一推门进来了:"走吧,我都等半天了。""离此多远?"窦尔敦问道。"不远,才五里多地。"
  窦尔敦取出纹银二十两,交给张老汉:"这是宿金和茶饭钱,望祈笑纳。"
  张老汉推辞了半天,这才受了。转身对儿子说:"虎啊,千万别惹事,让人家赶路吧!"
  张铁虎一瞪眼:"这算什么惹事?让他们开开眼,有什么不好?"
  "老人家放心,"窦尔敦道,"你儿是一片好意,千万别错怪了他。"
  张老汉把众人送出门外,拱手告别。张铁虎哈巴着罗圈腿,在前边引路,众人在后相随。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眼前闪出一座庙宇。小庙不大,角门开着,山门上有块横匾,上写"石佛寺"三个金色大字。
  张铁虎回头对众人说:"你们在这儿等着,容我进去通报。"说罢,进庙去了。
  众人都笑呵呵地等着。心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为什么要冒名顶替?此人究竟是谁?目的何在?忽然脚步声响,张铁虎走出角门,向众人一招手:"我师父大发慈悲,让你们进去。"
  富春宝带头,石宽随后,众人依次而行,径直来到配殿。就见台阶上站着一人,中等身材,散发披肩,月牙铜箍勒头,身披青布僧衣,外罩棋子布袈裟,胖袜云鞋。往脸上看,黑乎乎一张大蓝脸,两道大刷子眉,深眼窝里包着一对铃铛眼,白眼珠多,黑眼仁小,就像是元宵上落着两只苍蝇。狮子鼻,方海口,两颗虎牙龇出唇外;翘下巴,扇风耳,连鬓络腮大胡子茬;压耳毫毛拧劲往上长着,威风凛凛,活像传说中的花和尚鲁智深。冷不了一看,还真有点像窦尔敦。待众人走近时,只见他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一甬碑石宽喝道:"凶和尚,你是谁?为什么冒名顶替?"
  和尚听罢一愣,打量着来人,一眼看见最后面的窦尔敦,顿时大惊失色,惊恐万状。他急匆匆地走下台阶,分开众人,来到窦尔敦面前,撩僧衣跪倒以头触地:"不知大英雄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快快请起,我可担当不了。"窦尔敦闻听又气又乐。
  和尚仍跪着不起,说:"弟子盗用您的大名,实在是罪该万死,求师父治罪。"
  上官元英一边抽旱烟,一边问他:"我说和尚,你为啥要盗用人家的名号呢?"
  "因我……"和尚红着脸说,"因为我是个无名之辈,别说成名,连吃口饭都不容易,所以不得不这么干哪。"
  富春宝像审贼似地问道:"有名的人多了,为什么偏要盗用我师父的名字呢?"
  和尚一怔,这才知道他是窦尔敦的徒弟,忙解释说:"因为在练武人当中,我最崇拜的就是窦尔敦,他是我心中的活佛。再就是,他是头陀憎,我也是头陀和尚,长得模样也相似,才冒名顶替的。不过,我可没干过坏事,这点请你们放心。"
  窦尔敦问:"你的真名叫什么?是哪里人氏?"
  和尚又磕个头,回答说:"小僧法号知修,原名李大成,直隶河间人。自幼失去父母,被同族舍到庙上,老方丈说我还没了却尘缘,无须落发,这才叫我当了头陀和尚。清兵入关后,我出家的那座庙被烧了,老方丈也被他们杀了。从那之后,我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变成了野和尚。后来,幸亏这儿的老方丈大发慈悲,把我收留下了,我才有块安身之地。前些时,我到保定去化缘,正好遇上您老大闹龙虎寺,掌打夏重五,单掌开石碑,挫伤胡景春,轰动保定,我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从那以后,我就像得了病、着了魔,日想夜梦我要能变成铁罗汉窦尔敦该多好哇!于是我就假托您的名号,便变成了'窦尔敦'了。"
  他说得倒是实情,一点也不假。这就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时,张铁虎急得直跺脚,厉声责备李大成:"哎,你不是说,这件事要我守秘密,不准泄漏吗?怎么都他娘的抖出来了?"
  李大成尴尬地说:"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人家才是铁罗汉。我是冒牌货,不说能行吗?"
  众人闻听,哗然大笑。原来张铁虎与李大成很要好,两人朝夕相处,无话不说。李大成冒名顶替,张铁虎到四处去吹嘘,还收了一百多名徒弟,每人每月收费半两银子,发了一笔小财,哪知这个戏法很快就露底了。
  李大成跪在地上不起来,他说:"我日也思,夜也盼,想不到在这儿见着您了,求您大发慈悲,收我做了徒弟吧!"说着一个劲儿地磕头。
  张铁虎也挨着他跪下说:"师父,你行行好,把我也收下吧!"
  富春宝冷笑道:"小根菜还想上宴席?心高妄想!"
  不管怎么说,李大成也不站起来,张铁虎也不起来,一人抱住窦尔敦一条大腿,把窦尔敦弄得左右为难。上官元英也动了恻隐之心,他寻思片刻说道:"我看这样吧,你们先在家里听信儿,大比武之后,再答复你们如何?"二人忙说:"不行,不行,到那时早把我们给忘了。"
  窦尔敦道:"立门户收徒弟是件大事,岂容草率行事?你们如果有此心,可先做我不记名的弟子,待以后经过考验再定去从。"
  "是,多谢师父,多谢恩师。"两个人欢欢喜喜地站起来。
  窦尔敦道:"我们还有急事,要先行一步了,你二人把事情料理之后,再到桑梓店找我。"
  "是,弟子随后就到。"张铁虎乐得直蹦,一溜烟跑回家了。李大成也找老方丈辞行去了。
  窦尔敦把诸事料理完毕,这才离开石佛寺。
  且说窦尔敦一行,中午时分,来到桑梓店。刚到镇口,就与克特朗派来接他们的伙计相遇了。伙计们笑着迎上来说:"可把各位给盼来了,大家正着急呢!"上官元英问:"人都到齐了吗?"伙计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到齐了,到齐了。还来了许多新客人呢!"
  说话间,来到东镇口的一户门外,但见门楼高大,黑漆大门,天鼓响的门洞,门前还有一对石头狮子,两大溜拴马石桩;高搭着的牌楼披红挂绿,悬灯结彩;门前的旗杆上挑着一面大旗,色红如火,白地黑字,上写"济南大同拳馆"六字,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直响。大门左右还贴着大红对联一副,上联写:"武圣门徒,替天行道光明磊落。"下联配:"绿林豪杰,见义勇为何惧权奸。"门前站着两溜持械的伙计和打手,一个个大红绸子包头,绿带子勒腰,敞胸露背,杀气腾腾。周围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窦尔敦正在观看,克特朗笑着出来迎接。众人寒暄之后,走进后院。但见方砖铺地,正厅五间,东西配房各五间,还有后院、镖院、二厅、后楼、伙房、水房、更房,足有一百多间。克特朗说:"本宅的老主人,原是明朝末年的大官,在清兵入关的前一年死去。他有两个儿子,都在咱们大同拳馆任教。一个叫孙羽,一个叫孙飞,绰号孙氏二猛。这次咱们请的人多,为了方便,就把这所宅子包下来了。"
  说话间,孙氏弟兄也迎了出来,看年纪都在三十岁开外,五官端正,活像一对孪生兄弟。他们迈步走进大厅,屋里的人全都站起来打招呼。他们是:
  金枪无敌将--张金涛
  神拳太保--秦永亮
  顶破天--吕振吕子达
  神腿鹤--杜宾
  水上漂--于子厚
  过山熊--赵凯
  金毛吼--钱英
  飞行太岁--俞谷成
  钻云燕子--丁雄
  穿山甲--贺昆
  夜流星--孔文
  麻面佛--沈忠
  赛张良--张顺
  铁头蜈蚣--蒋太
  鹅头叟--项成
  还有昨天刚到的几路英雄,他们是:
  铁公鸡--周烈
  巡海龙--陈千
  追命鬼--马大成
  要命鬼--马大伦
  追风赶月--公孙志
  宝刀大将--尚施奎
  克特朗做了指引,重新归座,富春宝站在师父背后。上官元英问克特朗:"还有哪路朋友未到?"克特朗道:"都到了。"上官元英问:"赖九成那方面怎么样?"克特朗摇摇头:"听说也到齐了。究竟有谁,可不清楚。"
  窦尔敦问道:"大比武的地点定在何处?"克特朗道:"在南郊的鹿台,九月初一正式比武。双方商定,五战三胜者为胜。"
  富春宝忽然灵机一动,插言道:"师父,老伯,我打算以下书为名,到万泉镖局那面去一趟,一是显得咱们礼貌,二是刺探一下他们的虚实。不知各位尊意如何?"
  克特朗手捻银须,频频点头:"好孩子,想得真周到。不过,可要担风险哪,万-……"不等克特朗说完,富春宝就接口说:"老伯只管放心,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他们岂能无故造次?倘若他们不识好歹,胆敢对我行凶撒野,我就以牙还牙,决不辱师命,不给老伯丢人。""好孩子,有出息。"克特朗说罢,看着窦尔敦,意思是叫他表态。窦尔敦早有此意,对春宝说:"你说的正称为师的心意,此去务将万泉镖局的情况打探清楚,速速归来。""遵命。"春宝答应一声,便要前往。
  欲知春宝此去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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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七回 富春宝下书生事 猴头蘑抱恨丧命
  
  话说多臂童子富春宝,自告奋勇,欲借下书之名,刺探对方虚实。窦尔敦正有此意,当即应允。克特朗马上执笔给赖九成写了封信,让上官元英众人看过后,便交给富春宝。
  富春宝把信揣在怀里,背上剑,挎好百宝囊,向众人辞行。克特郎还派了个伙计为他领路,主仆二人,直奔万泉镖局而去。
  富春宝为啥要讨这份差事?原来他有自己的打算。而今,他虽已是窦尔敦的徒弟,却还不是大弟子,春宝生性争强好胜,不甘人后,想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得这个位次。不过他知道,这次的大比武可不寻常,是一场大拼搏,大决斗,不知要有多少人身败名裂,以至丧命。他也深知,凭自己的武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五战三胜也不会有他的份儿。他不愿去滥竽充数,更不愿默默无闻,他要尽其所能办点大事,一为师父争光,二为自己扬名。因此,他讨了这份差事。
  且说富春宝与那领路的伙计出来,边走边想,虽然平日自己办事聪明机灵,精力充沛,信心十足,但这次并不是一般的投书,风险是相当大的,弄不好就得玩命。面对毕凤莲、华文龙、赖九成这些凶残的对手,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呢?想到此,他不寒而栗,心头掠过一道阴影。
  "少侠客,到了。"富春宝一惊,停身站住。那伙计用手一指:"那就是万泉镖局的窝了。"
  富春宝抬头观看,但见:座西朝东有一所宅院,围墙足有一丈五尺多高。起脊的门楼,十三级青石台阶,黑油大门分为左右。在大门前面,高搭一座五色牌楼,张灯结彩,另外还搭了一座鼓乐台,上面坐着二十多个鼓乐手,一个个披红挂绿,又吹又打,锣鼓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大门前还挑着两面大旗,各绣两行大字,黑地红字。一面是:"学会惊人艺,叱咤风云,降龙伏虎。"另一面是:"泰山石敢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呸!"春宝厌恶地啐了一口,心说,好大的口气,无耻之极!
  再看门前站着几十名彪形大汉,一个个怒目横眉,身着红裤子绿袄,腰系彩带,手提刀枪棍棒。大门上还挂着一块横幅,上写:"万泉镖局英雄馆。"
  春宝看罢,整了整衣冠,把宝剑稳了稳,迈步就往里走。
  "站住!"一个头目走过来,横刀把他拦住。富春宝伸手一挡,仰着脸说:"这儿是门洞还是狗洞?为什么不让走?"那头目一愣,仔细打量着来人,又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找哪位?""少爷我姓富,双名春宝。是大同拳馆请来的帮手,奉师之命到此下书。"那头目迟疑了一下,说:"对不起,请少候片刻。"说完转身禀报去了。
  春宝站在门前,东瞧瞧,西看看,表面上悠闲自得,心里却很紧张。时间不大,那个头目回来了,把手一伸:"请吧!"
  春宝把袖面一挽,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头层院是伙计住的地方,屋檐下晒着衣服,戳着各式器械。不少人出出进进,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春宝。
  春宝毫不理会,跟着那头目,走进二层院。但见,正厅七间,东西配房各五间;庭院干净宽大,方砖铺地,青石墁道。大厅前摆着四口荷花缸,上百盆菊花,香气四溢,沁人肺腑。
  房廊下站着八个听差,厅门开着,从里边传出说笑的声音。富春宝迈步上了台阶,走进大厅。顿时,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但见:正中央摆着一张云床,床上并排坐着三个人。上首坐着一个胖和尚,头顶五佛冠,身披灰布僧袍,方脸大耳,面如淡金。他就是泰山派主金面伽蓝佛超然和尚。下首坐着一个出家的道人,大块头,端肩膀,头戴九梁道巾,金簪别发;面如瓦灰,长着两只小耗子眼;鼻子大得出奇,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脸;一字大嘴上,留着几十根黄胡,尖嘴猴腮,活像一只黄鼠狼。这个老道也是赖九成请来的,出家在山东蓬莱阁玉皇顶,人称飞天蜈蚣,名叫张道全。
  再往中间看,坐着一个干瘪的小老头。大脑袋,小短脸,满脸皱纹堆垒,一绺山羊胡往上撅撅着;身穿元青色裤褂,红腿带,大洒鞋;二目如灯,咄咄逼人。他就是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陆远太。
  在云床两旁,有三把高交椅,坐的是华文龙、毕凤莲和赖九成。
  大厅两侧,还坐着几十名高手,其中有:
  金翅大鹏--赵光浩
  陆地飞仙--葛公明
  花面玄狐--褚连香
  翻江野马--司徒雷刚
  赛南极--雷殿奎
  扳不倒--尹化一
  这些人黑白丑俊,高矮胖瘦,什么模样都有。春宝看罢,往那儿一站。赖九成问道:"你就是下书人吗!""不错。"富春宝响亮地回答。"书信在哪儿?""在这儿。"春宝从怀里把信掏出来,双手往前一递。
  赖九成向旁边看了一眼,徒弟们会意。有个叫猴头蘑的走过来拿信,这小子狗仗人势,向春宝一翻白眼:"拿来!"伸出手就抢。春宝大怒,抡起巴掌,"啪",就给他来了个满脸花,这个脆声劲儿就甭提了。顿时,全场哗然,一片大乱。猴头蘑哎呀一声,摔倒在地,鼻口喷血。富春宝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万泉镖局的伙计、镖师、趟子手各拉器械,一拥而上,把春宝团团围住。
  "砍了他!""废了他!""把他的手剁下来!"嗷嗷怪叫,好不瘆人。春宝毫不畏惧,从容地把双手一背,仰面等死。
  "等一等!"赖九成把众人斥退。怒问道:"小伙子,你因何动手打人?"春宝笑而不答。
  "你倒是说呀?"赖九成又问道,"只要你能说出理来,就算完事。倘若无理取闹,可别怪我姓赖的不够朋友!"
  "说!快说!"众人吆喝着,恨不能把春宝吃了。
  春宝一不慌,二不忙,从容地说:"好,冲你这么一说,咱就摆摆这个理儿。别看我是个下书的,人不重信重。因为信上不仅有我师父的名字,也有在座各位高人的名字。我不知道你看见没有。为了尊重这封信,一路我把它揣在怀里,现在又用双手呈献。这不单是对我师父的尊敬,也是对你们各位的尊敬。可是这个小子却这样无礼,上来就用手抢,显而易见,他既没有瞧得起我们的头领,也没把在座的各位头领放在眼里。俗话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何况咱们还不是什么仇敌。他这样目中无人,无礼待客,无疑会加深两家的冤仇。我打他也是替你们教训他,防止他将来再给万泉镖局丢人现眼。"
  "这个……"一席话把赖九成说得张口结舌,面红过耳。华文龙插言道:"这小伙说得对,该揍!"
  赖九成连忙点头:"是呀,打得对,打得有理!"
  他又把猴头蘑叫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猴头蘑这个憋气就甭提了,他不敢犟嘴,只得诺诺称是。"去,把信接过来!"赖九成命令道。
  "是,是。"猴头蘑战战兢兢,二次来到春宝面前,不乐假乐,把双手举得高高的,把信接过来,嘴里还直说:"这回你可看准了,我可是双手接的呀!"春宝轻蔑地一笑。猴头蘑把信交到赖九成手里,这才退在一旁,一边擦血,一边咬牙,心说:"好小子,我算记住你了。不报此仇,我不叫猴头蘑!"
  再说赖九成把信接过来,拆开封头,展开云笺,定睛观看。上写:
  拙兄克特朗书奉九成公足下:
  向者,你我共事三十余载,同舟共济,并无嫌隙。不料足下突然变脸,勒令克某,移交地盘,俯首听命。俗语言: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克某堂堂七尺之躯,焉能随意任人摆布?为此,你我才决定九月初一大比武,以决胜负。
  然而名曰比武,实则是一场血战。一旦双方交手,不知有多少人身败名裂,乃至丧生。此举造孽深重,实为天地所不容。
  足下若能幡然悔悟,撤回比武决定,为时尚不迟晚。若一意孤行,必自食其果,追悔不及矣。
  克特朗谨呈
  赖九成看罢,勃然大怒:"克老匹夫,死在眼前,还敢大言欺人。"
  他把这封信递给华文龙,华文龙看罢又呈给超然和尚,超然看罢又转呈给三尺神魔陆青,陆青看完了又交给赖九成,最后又传到毕凤莲手里。魔山老母看完了,指着书信大叫道:"这哪是真心和好,分明是虚词恫吓,冷嘲热讽。赖镖主你看是吗?"
  未等赖九成回答,富春宝便插言道:"你就是魔山老母毕凤莲吧?"
  毕凤莲把灰脸蛋子一沉,小眼睛里射出两道蓝光,尖着嗓子喝道:"小崽子,口气可不小哇。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提名道姓?"
  春宝冷笑了两声:"毕凤莲,你不用自抬身价,小爷不买你的帐!上秤称一称,要比你重得多!"
  "大胆!"毕凤莲怒不可遏,一个箭步跳到春宝面前,颤抖着手指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春宝朗朗大笑道:"在下家居济宁,祖父乃是铁伞仙富华臣,我叫富春宝,绰号多臂童子。我师父就是铜头铁罗汉窦尔敦!"
  "哇呀呀呀!"毕凤莲气得叫唤开了,"噢,我说你怎么这么横呢,原来你是窦尔敦的弟子呀?就冲这个,我就废了你!"她把两臂一摇,举起了双掌。
  富春宝一不躲,二不闪,他把胸脯一挺,说:"来吧,请便!"
  毕凤莲刚要动手,被华文龙给拦住了。"先别打他,我有话要问他。"毕凤莲气呼呼闪在一旁。
  华文龙来到春宝面前,笑眯眯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把大拇指一竖说:"罢了,有骨气。不愧是铁罗汉的徒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叫她打你?"
  春宝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说:"不详。"
  华文龙道:"有三个原因。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一也;我看你小子有骨气,是条硬汉,不忍心加害于你,二也;前者,我与你师父交手时他曾经让过我一招,为弥补欠他的情,三也。下不为例,你可以走了。"
  赖九成补充说:"富春宝,请你转告克特朗,我可以撤回比武决定,但有一个条件,他必须把北园的地盘全交出来!如不能做到这一点,就不能更改!"
  春宝答道:"好吧,我一定如实转告。再会。"说罢,他就转身大摇大摆走出大厅。
  毕凤莲见春宝远去,脸色铁青,余怒未消,跺着脚对华文龙说:"太便宜这小子了。你这样做岂不长了他们的威风,挫了咱们的锐气?"
  华文龙不以为然地笑道:"岂有此理。富春宝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纵然把他打死,也长不了咱们的威风,相反倒显得我们鼠肚鸡肠。"
  金面伽蓝佛超然插言道:"文龙说得对,像你方才那么冲动,未免有失我们的身份。"
  毕凤莲仍不服气,歪着脑袋往椅子上一坐,不言语了。
  再说富春宝迈步走出大厅,心中十分得意。为什么?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已完全达到了。他不仅探出对方的虚实,而且未辱师命,尤其是后者,使他有点飘飘然了。富春宝暗想,这就叫:胆小不得将军坐。这个嘴巴打得太对了,今后有这种机会,还得狠狠地打呀!
  富春宝正得意地穿过大厅,来到头层院,跟前就是大门了。突然脚步声响,"噌噌噌噌"从东西配房蹿出十几条大汉,奔他猛扑过来。春宝大吃一惊,忙闪身观看。与此同时,又有十多人把大门、门道都封锁了,为首的两人,一个是挨嘴巴的猴头蘑,另一位是猴头蘑的哥哥穿山甲马彪。
  原来,猴头蘑的原名叫马林,他哥俩都在赖九成手下当镖师。方才富春宝打猴头蘑的时候,马彪也在场,他满以为赖九成会做主,把富春宝干掉。谁知,赖九成不但不给自己人撑腰,还把兄弟痛斥了一顿。为此,马彪气得肝胆皆裂。他找了个机会,一使眼色,把猴头蘑叫到外面,又把手下的伙计召集在一处,密议把富春宝给废了,以报猴头蘑当众受辱之仇。有人担心,不经镖主许可就这样做,出了事恐怕担当不起。马彪说:"没关系,我早就看出来了,咱们九爷恨透了下书人,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发作罢了。"
  有人还在犹豫,马彪把胸脯一拍:"出了事我担着,你们给助助威就行。"
  恰在这时,富春宝走出来了。马彪立刻兵分两路,把春宝夹在中间,一个个手握利刃,好像凶神恶煞一般,春宝先是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喝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猴头蘑马林把猴脑袋一晃,阴险地奸笑了两声说:"装他妈的什么糊涂?打人一拳,防备人家一脚,难道你白打我了?知趣的把爪留下,让爷们做个纪念。不然吗……哼,把脑袋留下也行。"说罢,把他手中的朴刀一晃。
  春宝道:"这是你们总镖主吩咐的?"猴头蘑蛮横地说:"少他妈的废话!"
  穿山甲马彪一瞪眼:"你管得着吗?快把爪子伸出来!左右都行!"
  "哈哈哈哈。"春宝大笑道,"狂徒,想的倒不错,可惜小爷我不能从命。"
  "好吧,那就别怪爷不客气了。"猴头蘑一咬牙,"唰",抡起朴刀就砍。春宝急忙往左边一闪。
  "着枪!"马彪双手抖动花枪,"嗖"一声奔着春宝后腰刺来。春宝横身把枪尖让过,"唰",猴头蘑的朴刀又到了。其他的人干咋唬,谁也没伸手。
  春宝偷眼一看,这两个小子成心要把自己置于死地,每招都下了死力。不由得怒发冲冠,挥臂膀,摁绷簧,掣出白鹤宝剑,霎时,院里打出一道道闪光。富春宝右手擎剑,左手一掐剑诀,厉声喝道:"尔等赶快住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猴头蘑道:"少废话,你不客气顶个屁!""唰"一刀又砍下来了。
  春宝侧身上步,宝剑由下往上一撩,剑锋正碰到刀杆上,"当啷"一声,刀头着地,猴头蘑一惊。正在这时,富春宝的剑可就到了,剑尖直对猴头蘑的咽喉。"娘啊,完了!"猴头蘑心头一凉,闭眼等死,其实,富春宝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警告他。所以,他把手腕一翻,剑尖贴着他的腮帮掠过,"嗖"一声,把他的右耳削掉了。猴头蘑只觉耳朵凉丝丝,用手一摸,呀,怎么没了?低头一看,在地上呢,这时才感到疼痛。这小子气急败坏,跳着脚骂道:"好小子,你敢废我的五官,爷爷跟你玩命!"说着又是一刀。
  与此同时,马彪的枪也到了。前后夹击,都下了绝情。富春宝看准了火候,冷不丁往旁一闪,马彪收招不往,"噗"一枪就扎到猴头蘑肚子上了,由于用力过猛,枪尖从后腰穿了出来。只听猴头蘑惨叫一声,仰面摔倒,两眼一翻,扑腾了几下,然后一挺身就命归黄泉了。
  马彪原想刺死富春宝,但万没料到却把亲兄弟给扎死了,真是又羞又恼,又疼又恨,他凄惨地喊道:"兄弟!哥哥对不起你,请你阴魂永在,保佑我为你报仇雪恨!"
  说罢咬紧牙关,又奔春宝冲来,左一枪,右一枪,像发了疯似的。春宝暗想:猴头蘑已经死了,就把他哥哥留下吧。因此,他躲躲闪闪,一直不肯还手。哪知马彪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春宝迫于无奈只好还招自卫。由于他俩的功夫差得太悬殊了,春宝稍一动,马彪就招架不住了。这时,他若知趣的话,往后一撤也就完事了。可是这个小子还挺犟,宁折不弯,宁死不退。春宝一个没留神,宝剑正扫到他脖子上,"噗"一声,八斤半滚落在地,死尸栽倒,鲜血染红了尘埃。
  众人见了,哗然大乱:"不好了,杀人了!""下书人杀人啦!"
  霎时,万泉镖局的打手都蜂拥而来,大门上锁,上房压顶,把春宝困在核心。这时,春宝也知道失手了,然而已无可挽回。事到如此,也只好豁出去了。他单手提剑,往四下观看,发现走是走不了啦。打吧,不行,对方人多势众,岂不自找苦吃?他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冲周围一抱拳:"各位,有仇的靠前,无仇的靠后,小爷的宝剑可没长眼睛,跟你们讲理也没用,走,带我见你们头领去。"
  富春宝一转身,大踏步又回了大厅,把宝剑还匣,往当中一站。这时,赖九成等人已经知道前边发生的事情。他刚要领人出去,不料,富春宝却回来了,衣襟和脸上都沾着血迹。
  伙计们把马彪和猴头蘑的尸首抬到大厅门外,往地上一放。众人上前一看,皆大惊失色。
  赖九成气得"哇哇"暴叫,大厅里乱作一团。毕凤莲吼道:"怎么样,还不把这小崽子宰了等什么?"
  赖九成从兵器架上摘下一把利斧,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怒吼道:"富春宝,你小子太不识抬举了,休怪九爷无情!"
  富春宝冷笑道:"你们都是口蜜腹剑之辈,装什么正经!快快给爷来个痛快。"说罢往地上一躺,闭上眼睛。
  富春宝这么做,也有一定的道理。他非常清楚,凭他的武艺,在这种场合动手差得多了,何必自讨没趣?不动手倒好一些,起码落个识时务,有骨气的好名声。
  且说赖九成举起利斧,正要对准富春宝的脑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的腕子托住了。赖九成一愣,扭头再看,正是华文龙。赖九成不解其意,把脸一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文龙道:"水有源,树有根,也得问清了再说呀。""两具死尸都躺在这儿,还说什么?""方才咱们都听得清楚,"华文龙道,"不是富春宝要动手,而是马氏兄弟拦截人家,乃至如此。"
  赖九成冷笑道:"冲你这么说,还是咱们不对了?"
  华文龙也把脸沉下来,不悦道:"赖镖头,你有话就照直说吧,别兜圈子了,我华文龙可不吃这套!"
  赖九成骑虎难下,心中不满,可又惹不起华文龙,遂说道:"听你的,你看怎么办?""那好,把他放了。"华文龙把脸一扬说。
  "什么?"赖九成实在憋不住了,指着华文龙,"我真不明白你这么说是什么目的?"华文龙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应该承认,对手下人管束得不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退一步说,即使全怪富春宝,我们也不能杀了他,因为他是信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毕凤莲实在听不下去,忙插言道:"这小子太狂了,不管怎么说,我也不同意就这么把他放了!"
  华文龙道:"我还有个主意,你看怎么样?""愿闻高论。"毕凤莲全神贯注地听着。
  究竟华文龙有何高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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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八回 截僵使九爷受伤 逢魔女二支交锋
  
  话说闪电昆仑子华文龙又想出一个主意,便对毕凤莲说道:"依我看,不如把富春宝押送给窦尔敦,看他怎样处理这件事。"毕凤莲冷笑道:"这不是等于把他白白放掉吗?"华文龙道:"此言谬矣。我们杀了他,舆论上好说不好听,借他们自己的刀杀,就与我们无关了。"
  "使不得,使不得。"赖九成摇摇头说,"窦尔敦岂能忍心把徒弟杀了?真是异想天开。"
  华文龙道:"有这种可能,那样一来,'理'字可就在咱们手上了。用一条无名小辈的性命,换来一个'理'字,我看还是值得的。再说放了他只不过叫他多活几天罢了;让他换个地方死,又有何不可?"
  始终没有说话的地灵仙陆青,开口说道:"文龙说得对,就把他放了吧,什么时候叫他死,还不现成?切莫因小失大。"
  毕凤莲道:"话虽如此,但是太便宜他了,不如留点记号,用两条人命换他的两只眼睛!"
  "赞成!"
  "对,把他的狗眼抠了!""还有耳朵,也割下来!"不少人嗥叫着,并掣出匕首。
  富春宝一听,什么?要抠我眼睛?这可不行,大丈夫受杀不受辱,眼睛没了,还不如干脆死掉。想到这,他使了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高声喝道:"诸位,姓富的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给我来个痛快倒可以,捉弄我可不行。不是我说了不算。既然你们不仗义,就别怪我不仗义了。恕不奉陪,再会。"说罢转身就走。
  赖九成一看,气得直翻白眼儿。心说,你说得倒是轻快,这又不是市场,随便游逛。"嗖",他一纵身把大厅门堵住,喝道:"你是来得去不得!"
  春宝既然决心逃走,就不能客气了。要想走就得快,迟一步就出不去了。他以闪电般的速度,从镖囊中抽出三支银亮镖,一抖手奔赖九成打去。赖九成一愣,急忙往旁边一跳,"啪啪啪"三支镖都见了响:一支钉到门框上,一支打伤了听差的肩头,另一支从赖九成头上擦过。假如赖九成的脑袋和常人一样,也就没事了。可是,他跟别人不同,脑袋上长着个肉瘤,其大如拳,要不,他怎么叫独角太岁呢?就这玩艺儿有点碍事,正好被镖尖点中。"噗"一声,成了开花馒头,立刻鲜血迸流,把赖九成疼得"嗷"了一声,几乎栽倒,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哗"大厅里一阵大乱,富春宝利用这个机会,一个箭步蹿到院里,双脚点地,拧身上房。哪知,毕凤莲早就盯上他了,春宝的身子刚刚腾空,毕凤莲就到了,一伸手把春宝的脚脖子抓住,用力往回一拽,喝了声:"你给我下来吧!"春宝身不由己,"咕咚"摔倒在地。毕凤莲探出二指,奔春宝的两眼便点。春宝赶忙使了个就地十八滚,"咕噜噜噜"一溜跟头滚出圈外,腰眼着地,一跃而起,飞身上房。"哪里走?"毕凤莲也跟上来了,伸手抓住春宝的腰带,用力一抢:"下去吧!"春宝站立不稳,二次摔倒在地,这回他可起不来了。因为方才那是一股猛劲儿,全靠一口气,连着二次失败,气儿一泄就起不来了。
  这时,赖九成也追出来了,独角太岁变成了花脸太岁,满脸和脖子都是鲜血,只见他手提利斧,咬紧牙关,好像凶神一般扑到春宝面前,一脚踩住他的胸膛,"呼"一声抡起大斧。
  "报--"门上人慌慌张张跑来。赖九成一愣:"什么事?""回总镖主,铁罗汉窦尔敦拜见!""啊!这……"赖九成有点发愣。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人们听见窦尔敦三个字,就好像炸雷一般。
  华文龙插言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门人回答:"就是姓窦的一个人。"
  "嗯?!"华文龙暗道:姓窦的,真有胆量,我倒要看看你是铁罗汉,还是肉罗汉!想到此,他和赖九成商议了几句,赖九成把脚一抬:"绑!"
  伙计们扑过来,把富春宝捆起来,绑在廊檐下的明柱上。赖九成敷好伤药,把头包好,与手下耳语片刻,吩咐完毕,伙计们分头准备去了。
  在座的人都显得有些紧张。毕凤莲站起身形恶狠狠地说:"诸位都听着,把家伙准备好,看我们的眼色行事。叫你们打,你们就打,千万不能手软。非叫姓窦的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赖九成忙里忙外,经过一场紧张准备,他看差不多了,这才传话:"迎接!"
  赖九成、华文龙领着伙计、打手一大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门外,抬头一看,正是窦尔敦。只见他身着僧衣,背着虎尾三节棍,好像铁塔一般,矗立在门外。
  赖九成心里别扭,不爱说话,全由华文龙料理。华文龙走下台阶,拱手道:"欢迎,欢迎,难得铁罗汉驾到,荣幸之至,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窦尔敦急忙还礼:"少派主言重了。窦某来得唐突,望众位海涵。"华文龙道:"哪里,哪里,请里面待茶,请。"
  窦尔敦一笑,迈大步往里就走。窦尔敦怎么来了?这儿还得交待一笔。自春宝下书走后,窦尔敦就有点儿后悔,他怕这孩子少年气盛,再捅了漏子就不好办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铁伞仙富华臣交待呢?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等啊等,直等到天色将晚,还没见春宝的影儿,这下可真沉不住气了。
  上官元英和克特朗也有点沉不住气了,打算派人去问个究竟。窦尔敦道:"不必了,还是我去一趟吧!"
  "你?……"众人担心地望着他。
  窦尔敦坦然笑道:"诸位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我陪你去。"上官元英把大烟袋一别,转身就要走,被窦尔敦一把拦住:"盟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何必卖一个再搭上一个,还显得咱们胆小?"
  克特朗道:"赖九成这帮小子歹毒得很,兄弟你切莫有半点疏忽。"
  窦尔敦点头与众人告辞后,这才来到万泉镖局的下处。借着落日的余辉,他把这里的阵势都看在眼里。此刻,窦尔敦只有一个念头,盼望春宝平平安安地活着。
  华文龙和赖九成一伙,把窦尔敦刚接进去,"咣当"一声,大门被关死了。窦尔敦暗道不好,表面上却假作不知。但见,头层院黑压压站满了打手,一个个拧眉瞪眼,紧握兵刃,只让开中间一条通道。明晃晃的刀刃、枪尖,都对着通道,只要一声令下,就要把窦尔敦乱刃分尸。
  窦尔敦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钻刀山吧!好嘛,都给我准备上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摆的是什么阵势?他目不斜视,坦然自若,微笑着从中间走过。华文龙暗竖大拇指,心说,够条硬汉,是个人物。
  说话间,窦尔敦来到第二层院子,但见满院都是油烟味儿,在大厅下并排支起两口大油锅,锅下燃着熊熊大火,"噼噼"直响。锅里的麻油刚烧热,吐出缕缕青烟。"大厅两旁,站着四十名彪形大汉,全都光着膀子,彩带勒腰,大红滚裤;手里都端着钢叉、马刀、长矛、狼牙棒;被火光一照,真好像庙里的鬼怪,吃人的妖魔,令人不寒而栗,望而怯步。再看大厅的廊檐下,站着十几个刀斧手,富春宝被捆在中间,两把利斧,交叉着横在春宝的脖颈上。四把冷森森的匕首指向春宝两助和心窝。在春宝对面,并排放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尸体前放着一张桌案,上边摆着五供,燃着灯烛,让人看了,头发根发奓,脊梁沟儿冒凉风。
  窦尔敦看看春宝,只见他扬着头,挺着胸,横眉怒目,紧咬牙关,态度凛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春宝发现师父来了,两眼一亮,身子微微一震,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眼睛也有点湿润了。
  此时,窦尔敦的心也翻了个个儿,他浓眉紧锁,眼里射出一道寒光。但很快就神情自若地把头一扬,迈开大步走进大厅。顿时,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都木然地呆坐着,上百双凶狠的眼睛都盯在窦尔敦身上。陆青、超然、张道全仍然端坐在床上,面沉似水,打量着窦尔敦;毕凤莲坐在木床的右侧,似笑非笑,眼里闪着得意的蓝光。她身后还站着玉观音几个徒弟。
  窦尔敦站在大厅中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华文龙向众人介绍说:"诸位,这位就是文殊派的继承人,铜头铁罗汉窦尔敦。"
  周围毫无反应,无动于衷。窦尔敦冲众人一抱拳:"窦某失礼了。"
  周围还是一片寂静,没人说话,也没有人让座。赖九成倒背着手,冷冷地问道:"足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呀?"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徒富春宝前来下书,一直未回,我怕他年幼无知,招惹是非,因此前来看望。"窦尔敦很坦然地回答。
  赖九成冷笑道:"令高徒所作所为,足下可知否?"窦尔敦摇摇头道:"不知有何冒犯?"
  赖九成用手一指那两具尸体,提高嗓门说:"令徒哪是什么下书?分明是受人唆使前来行凶的。他连杀两条人命,又把赖某和一名听差打伤,简直是猖狂至极,实在令人发指。足下来得正好,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置?"
  窦尔敦听罢不觉一愣:啊!难道春宝这孩子真这么粗野,把我的嘱咐都忘了?转念一想,不可能?这其中必有隐情。想罢,他一抱拳:"各位,富春宝是我徒弟。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犯罪,我要负主要责任。倘若他真像赖九爷说的那样,那就是死有余辜,杀剐存留,任凭自便;如果事出有因,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毕凤莲霍然站起,狂叫道:"窦尔敦!听你所言,你是不相信喽?"
  窦尔敦道:"无所谓相信不相信,但我必须问个明白,查个清楚,方好定论。"
  "啪"!赖九成把桌子一拍,厉声说道:"窦尔敦,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话!你查问谁?谁受你查问?你放明白一点,这可是万泉镖局,不是文殊院和大同拳馆!""依你之见,对富春宝如何处置?"赖九成怒吼道:"我炸了他!把他下油锅!"
  毕凤莲道:"你看见了没有?我们准备了油锅两口,一个是你徒弟的,另一个吗,就是你的。当然了,这还要由你自己选择。"
  赖九成插言道:"条件有三个:一叫富春宝抵偿性命,你还要心甘情愿。二赔偿恤金一千两,给死者治丧。三在治丧那天,你必须头顶麻冠,身披重孝,到灵棚志哀认罪。你若能答应这三个条件,马上就放你回去。"
  窦尔敦笑着问道:"我要是不遵命呢?"
  "那就把你也炸了!"毕凤莲大跨一步,张牙舞爪地说。
  "哈哈哈哈……"窦尔敦朗声大笑:"窦某不是自夸自德。如果你们讲理,什么事都好商量;假如不讲道理,一味耍蛮,仗着人多势众,迫使窦某屈服的话,那可是痴心妄想。"
  "哟!好大的口气!"赖九成道:"这么说,你是成心找碴儿来的?"
  窦尔敦不屑一顾地看了他们一眼,说:"贼喊捉贼,岂有此理!"
  "你骂谁是贼?"毕凤莲大叫道。
  "我骂的就是你!"窦尔敦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说:"当初在保定相遇时,我对你十分尊敬,开口老前辈,闭口老人家。比武之时对你再三容让,道理何在?一是珍惜你的本领,二是可怜你的年岁,三是不愿与你结仇。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还能不识好歹?现在看来我是想错了,你原来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到处造谣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必欲置窦某死地而后快,像你这种知恩不报之辈,与贼何异?"
  "好哇!"毕凤莲气得脸色发紫,无地自容,顿时,恼羞成怒,挥双拳就冲了过来。窦尔敦往后一撤身,鄙视地说:"你不配与我交手,请自尊自贵些。"
  这句话好像尖刀似的扎心,毕凤莲勃然大怒,声嘶力竭地喊道:"姓窦的,少要卖狂,老娘我前者比武失利,错就错在轻敌上了。你若有种,再跟老娘比一次,倘能把我再赢了,老娘便心服口服。"
  窦尔敦心中暗想,看这个形势,光说不打是不行了,必须杀一儆百,方可扭转局面。而毕凤莲这种人,正是理想的对象,不杀一杀她的威风,难服众人。然后他打主意道:"窦某本不愿动手,既然有人相逼,也只好从命了。不过,我可要把话说在前头,不管哪一位动手我都欢迎,但不准乘机伤害我徒弟。"
  华文龙道:"这事包在我身上,谁也不能那么不仗义。有人胆敢乘机伤人,我就不饶他。"
  "好,我相信你。"窦尔敦知道华文龙是个血性男子,从前些天的接触中,就发现了他的个性,所以,心里比较踏实了一些。
  这时毕凤莲纵身跳到院里,点手骂阵:"窦尔敦!还不出来送死!"
  窦尔敦不慌不忙地走出大厅,下台阶来到毕凤莲面前,其他人也都跟了出来,全站到廊檐下观战。伙计们搬出不少椅子,让陆青、超然、张道全、赖九成等入座。
  这时,油锅已经烧开,油花在里面翻滚,青烟刺鼻呛眼。窦尔敦灵机一动,对毕凤莲说:"咱俩这次伸手不比往常,必须有点论头。"
  "那你就说吧!"毕凤莲胸有成竹,毫不介意地说。
  窦尔敦道:"方才你说了,这两口油锅是给我们师徒准备的,这我相信。假如今天我败在你手,窦某就跳进油锅,决不食言,话又说回来了,倘若你败在我手,该当如何?"
  "这个……"毕凤莲一愣,半天说不出话,她万没想到窦尔敦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将她一军。她知道在这种场合,说话是要算数的,否则就会身败名裂。窦尔敦败了,下油锅;我败了,可怎么办?也跳油锅吗?她用眼扫了一下像张着大嘴一般的两口沸腾的油锅,不由浑身打了个冷战。不!这种赌注太大了,这可不行!可是事情逼到了这一步,不敢打这个赌就算栽跟头了,往后还怎样立足呢?真是进退两难。其实,她难就难在没有把握取胜,不然她是不会饶人的。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点。
  窦尔敦不愿把事情激化了,见她面有难色,让一步说:"我看这样吧,我要败了仍旧下油锅;你败了就退出比武大会,离开这里如何?"
  毕凤莲听了,觉得有台阶可下,马上接过话茬儿:"可以。我要败了,立刻就跺脚离开这里,再不参与你们两家的事情。"
  窦尔敦当众说:"大家可都听明白了吧?希望列位为我俩的言行做证。"
  "可以,我们愿意做证。"不知是谁答道。
  这时,毕凤莲已经做好了准备,把大衣交给徒弟,双手过顶,又往下一按,运起了气功。
  窦尔敦把背后的三节棍放到地上,周身上下,轻捷利落,双掌合十,舌尖顶住上牙膛,运足了丹田混元气。因他俩并非初次比武,互相心里都有数。别看窦尔敦赢过她,那也是冒着风险换来的。要想战胜这个女魔头谈何容易,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
  此时的毕凤莲要比窦尔敦紧张的多。在上次较量时,一开始她是有些轻敌,可是,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便开始认真对待,但尽管她发挥了最大的功力,也未能挽回败局。虽然她嘴上不服,心里却暗暗默认了自己不是窦尔敦的对手,起码要相差一筹。
  毕凤莲原本想借别人的手发泄私愤,可是这个戏法没变灵,反而引火烧身,招来了大祸。如果换个地方,或者换一种方式,也许要好一些,不巧偏偏在这种时候遇上了窦尔敦,她感到非常晦气。看到那么多证人在场,再看窦尔敦那威严的样子,她不由打了个冷战。但她毕竟还是个风尘老手,见广识多,老成练达。她很快镇静了一下情绪,只听"噌"一声,毕凤莲跳到窦尔敦面前,左手一晃,对着窦尔敦的面门,右手一掌,奔窦尔敦劈面砍来。窦尔敦闪身上步,抬起左臂,往她胳膊上一搭,毕凤莲急忙抽右手换左掌,使了个"顺风扯旗",冲窦尔敦太阳穴击来。窦尔敦一哈腰,探双臂搅她的腕子。"嘿!"毕凤莲撤回左手,把双掌合在一处。从上往下,"呼"一声奔窦尔敦头顶砸下。窦尔敦横身跳出圈外,双臂一摇,亮出螳螂十六式,毕凤莲转身定式,亮出混元一气掌。
  两个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眼睛,身形转动,伺机进招。满院的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他俩。
  再说窦尔敦,他与任何人比武时,都不先发招,这叫以静制动,以守为攻。单是这种稳劲儿,一般人也做不到。毕凤莲在那儿转来转去,实在忍不住了,往前一纵,"嘿!"一掌奔窦尔敦前胸击来。窦尔敦往右一上步,出右掌奔她软肋掏去。毕凤莲双脚点地,腾空而起,右腿一弯,左腿一竖,奔窦尔敦当头就登。窦尔敦一歪头,从她脚下越过。毕凤莲双脚点地,冷不防一个大转身,飞起双脚奔窦尔敦后背点来。窦尔敦并没回头,他已经猜到毕凤莲的招数。于是他以左脚为轴,右腿一甩,"滴溜"一下,转过身子,刚好把毕凤莲的双脚躲过。接着,他扬双手一兜这个女魔的后脚跟,只见她双脚朝天头朝下,来了个倒栽葱。要换个旁人,这下可非摔坏了不可,然而她毕竟有绝艺在身,眼看脑袋就要沾地了,她突然一叫力,使了个"换阴补阳",一个倒毛站稳了身形。虽说没摔着,可这下也把她吓得够呛,额角上渗出汗珠。如果此时窦尔敦抓紧机会进攻,打她个措手不及,毕凤莲就完全被动了。可是他没这样做,却有意跳出圈外,给毕凤莲一个喘气的机会。
  华文龙倒背双手专注地观战。看到此处不由得点头赞叹:姓窦的的确够个样儿!雅量高,不乘人之危,不愧是个英雄。就连超然和尚也不禁频频点头。
  再说毕凤莲见窦尔敦又让了自己一步,不由得又愧又恼,她厚着脸皮又扑了过去。两个人进退连环,战在一处。
  很快,五十个回合过去了,二人并未分出胜负。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赖九成命人点起火把,二人继续交战,眨眼间八十个回合过去了,两人仍未见分晓。明眼人看得清楚,窦尔敦一直没下绝招,他始终以守为攻,很少主动进攻。这就叫以静制动,一旦时机成熟,他便以迅雷闪电之势,把对方击败。
  其实窦尔敦是另有打算,他不愿与毕凤莲为仇,想治她个心服口服,让她把全部的绝招都施展出来,故此才把时间拖长。毕凤莲也看到了这一点,但仍不甘心失败,还在竭尽全力,妄图取胜。窦尔敦利用她这种求胜的心理,故意卖了个破绽,抡双掌使了个"双风贯耳"。毕凤莲暗忖,这种招不宜使用,没有十足的把握,必然吃亏上当,这也许是神使鬼差,该我今天露脸。想到这儿,她使了个"野马分鬃","啪",把窦尔敦的双掌崩开,窦尔敦双臂一分,正好来了个大敞门,把头部、胸部、下身都交给了人家。华文龙心头一惊,暗道:窦尔敦哪,窦尔敦,你这可是最大的失误,完了,完了,就这一招,你算输到底啦!
  再说毕凤莲,崩开窦尔敦的双掌,不由得心花怒放,只见她目光如剑,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老和尚撞钟",用尽全力,"嘿!"一声,一头奔窦尔敦前心撞去。
  欲知窦尔敦如何接招,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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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十九回 毕凤莲落魄遁远乡 张道全食言使暗器
  
  话说铜头铁罗汉窦尔敦二战魔山老母毕凤莲,他以招引招,使这个贪心的女魔上了当。毕凤莲满以为这一头,能把窦尔敦顶死,哪知窦尔敦早有防备,他左也不躲,右也不闪,只是飞身跳将起来,双腿一分,便把毕凤莲的脑袋让过。毕凤莲收招不住,身子往前一倾,已完全陷于挨打的局面。这时,就见窦尔敦把双脚一并,朝毕凤莲后背蹬来。这一招出人意料,迅猛异常,毕凤莲再想躲过,势比登天还难,她只好闭嘴运气,等着挨打。
  书中代言,窦尔敦踢断过条石,蹬断过柏木桩,是任何气功也抵挡不住的,毕凤莲如果被他蹬上,准死无疑。可窦尔敦并不想伤害她,可怜她年迈古稀,又有这么好的功夫,不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是不忍废掉她的。于是,窦尔敦在空中用脚尖微微碰了毕凤莲一下,然后双腿一纵,飘出圈外,轻轻落地,亮开门户,看着毕凤莲。
  再说毕凤莲,在下边等着挨蹬,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她遂站起身形,扭头细看,这才明白了一切。顿时,臊得她满脸通红,青筋蹦起老高,她把两眼一瞪,牙关一咬,拉出了拼命的架式。但突然她又改变了主意,凶狠的眼光不见了,面部又恢复了常态,紧走几步来到窦尔敦面前,拱手道:"承蒙忍让,在下甘拜下风。不过,只是这次我服了,可今后服不服,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窦尔敦笑道:"窦某随时恭候,只要你认为合适的话。"毕凤莲二话不说,从玉观音手中接过衣服,冲众人一抱拳:"诸位,恕不奉陪,再会了。"说完向几个徒弟一招手,嗖嗖蹿上大厅,一溜烟就不见了。
  窦尔敦心里算去掉了一块大病,他长出了一口气,对赖九成说道:"足下,下一步怎么办?愿闻高论。"赖九成无言可对,扭回头问华文龙:"少派主,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事情发生在你这里,死者又是你手下的人,我岂能喧宾夺主?"华文龙不紧不慢地答道。
  赖九成一听,华文龙似乎有观望的意思,深感疑虑和不安。有心亲自和窦尔敦动手,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有心命人群殴,可又不敢,因为这不仅从舆论上说不过去,而且还会丧失人心,弄不好,甚至官府也要追究。若把窦尔敦师徒放走吧,又太便宜了他们。唉!到了这般田地,真是势如骑虎,进退两难哪。
  那位说,难道华文龙真想骑墙观望吗?不错,他的确有这个意思。这是因为:首先,他和赖九成并非深交。前文咱们说过,他这次出头是想乘机吞并万泉镖局,假如不把赖九成的威风和实力打掉,就很难达到目的。可是又碍于情面,不能公开大打出手,只有借助他人之力,才能如愿以偿。那么,这个可以借助的人,最合适不过的便是窦尔敦了。其次,通过两次接触,他发现窦尔敦是一条好汉,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不骄不傲,平易近人,他从内心敬佩。因此,怎能为赖九成而参与这不义之战哪!第三,他还想望把窦尔敦拉过来为泰山派效力,好吞并山东八大处,尽管这种想望是很荒唐和渺茫的。他也看得十分清楚,就武艺而言,窦尔敦比自己要高出一头,如果交手,恐怕是占不到便宜的,他不愿像毕凤莲那样去自讨苦吃。
  再说赖九成,万般无奈,只得扭回身对着陆青等三人说道:"老剑客,你们说?如何办吧!"众人一听,赖九成说话的腔调似乎有了变化,怎么?他生气了?赖九成心想:我把你们请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给我帮忙助阵吗?平日好吃好喝好招待,就像孝敬老太爷一样,可到了关键时刻,都不言不语,成心看我的笑话,难道是商议好白吃喝我来了?当然,他心中的这一番话还不能轻易说出口,只是从语气上流露出那么一丁点儿。
  这三位老剑客坐在那里,看完窦尔敦和毕凤莲比武,心里各怀鬼胎,都另有他想。先说超然和尚,他的想法与华文龙相似,既然徒弟松套,自己何必强出头。再说飞天蜈蚣张道全,这个人品质十分恶劣,比毕凤莲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尖、酸、狂、傲、臭,样样俱全。不过,他来得较晚,对眼前的情况还不熟悉,他打算先摸摸行情,再作打算。他对窦尔敦的武艺还是很赏识的,但总觉得不如自己。不过,眼下他懒得伸手,想待大比武时,再亮出本领,好来个一鸣惊人,艺压武坛。至于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与别人的想法更是大不相同,他自以为是,清高得不得了,在大家面前,以导师自居,轻易不开口,以显示自己的尊严。对窦尔敦的武功,他也欣赏,但认为和自己是无法相比的。他心里暗笑:窦尔敦哪,窦尔敦,别看你有把子气力,会一点硬功,跳得挺欢,只要我亮出五毒掌,管叫你不死也致残,不过现在吗,还不是时候。因此,他闭着嘴连哼也不肯哼一声。
  可是,他们却没料到,赖九成直接问到头上来了,而且,话语中还含着怨气和不满的意味。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事情已逼到这般地步,再不出头就显得不够意思了。于是,陆青对张道全说道:"仙长,你看呢?"
  "无量佛,老剑客宽怀安坐,把姓窦的交给我好了!"张道全说罢,下了云床走上前来,把小眼睛一瞪,甩袖子,晃拂尘,来到天井,往当院一站。
  赖九成一看,总算没有冷了场,这才转忧为喜,拱手说道:"有劳仙长了。""不必客气。"张道全迈着方步,走近窦尔敦,故意拿腔作势地说,"你就是窦尔敦吗?"
  窦尔敦定睛一看,在面前闪出一个出家的道人,但见这老道:
  面不善,相貌凶,
  端肩缩脖腰儿弓。
  瓦灰色,窄短脸,
  小小一对耗子眼。
  几十根,黄胡须,
  鼻子大得出了奇。
  高颧骨,缩腮帮,
  活像一只黄鼠狼。
  头上戴,九梁巾,
  上嵌美玉扣顶门。
  身上披,八卦衣,
  胸前绣着阴阳鱼。
  乾为天,坤为地,
  坎中满,离中虚。
  杏黄绦,腰中系,
  白布袜子高过膝。
  福字履,足下登,
  上绣牛郎织女星。
  身后背,龙骨鞭,
  一颗毒钉龙口含。
  百宝囊,肩头挎,
  内藏暗器毒莲花。
  人毒辣,心也狠,
  更比蜈蚣毒三分。
  窦尔敦看罢,觉得异常恶心,他倒不是烦他的相貌丑陋,而是烦他那股又酸又狂的臭架子,遂大声道:"不错,在下正是窦尔敦。请问仙长尊姓大名?""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贫道自幼出家在玉皇顶,姓张名道全,绰号人称飞天蜈蚣是也。"
  窦尔敦听罢,心中暗吃一惊:啊,他就是飞天蜈蚣?听师父说,此人不仅武艺高强,又善打毒药暗器,再加上轻功甚好,故此才叫飞天蜈蚣,想不到竟在此相遇。
  张道全见窦尔敦正在发愣,不由得暗暗高兴:还是我的名气大,一报名就吓得他沉默不语。于是,他更加猖狂:"无量佛,窦尔敦哪,你也太不识时务了!这是什么地方,你能耍得出去吗?别看你胜了毕凤莲,那是因为她老了,没有你的气力大所致。你若有种,跟我比一比,有胆子的拿油锅做赌,你败了你跳,我败了我跳。怎么样,你敢吗?"
  窦尔敦听了,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姓张的,别看你口中念佛,身披道装,原来却是个粗野无知之辈。在下从不欺人,但也不受人欺。既然你蓄意动武,我一定奉陪。你放心好了,我败了一定跳油锅;你败了,随你的便!""好好好,一言为定!还请在场的各位做证人。"
  "那就请吧!""砉!"妖道把衣襟一提,亮出门户。窦尔敦更不示弱,亮出了达摩三十六式。
  再说闪电昆仑子华文龙,暗中替窦尔敦捏了把汗。心说:窦尔敦这人太实了,勇则有余,柔则不足。这个妖道所依靠的就是暗器,他使的暗器,又毒又不好防备,一旦被他打中,你是必死无疑?于是,他转念一想,干脆卖个人情,暗助窦尔敦一臂之力。想罢,他高声喊道:"二位英雄,请先等等。"
  窦尔敦和张道全都愣了,放下手脚,就见华文龙走下台阶,来到二人中间,笑着说道:"你是铁罗汉,新出世的英雄;他是飞天蜈蚣,成了名的侠剑客,我想你二人比武,一定精彩,定会使在场的人一饱眼福。只是,我有个建议,请你们二人都不要使用暗器,因为院里人多,弄不好会把别人伤了。你们二位都是有威望的高手,靠暗器赢人,即便胜了也不光彩。我们看的是真功夫,不愿看那偷鸡摸狗的雕虫小技。二位英雄以为如何?"
  窦尔敦一听正中下怀,因他不会使用暗器,自然乐于从命。可张道全就不同了,他狂也好、傲也好,就是靠着使用暗器这一手,倘然不准用暗器,就如同打去了他三百年的道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华文龙会出这种馊主意。他有心不甘,又一想,不行!那就显出自己心虚胆怯,别人便认为自己只会使用暗器,而不会真武艺。干吧,又没有把握,一旦打败了就得跳油锅,娘呀,那滋味可受不了哇!急得张道全黄胡子撅起者高,小眼睛瞪得滴溜溜圆,五官抽搐,真像一只黄鼠狼了。
  华文龙看在眼里,喜上心头,紧接着追问道:"二位英雄,你们倒说句话呀!""承蒙少派主想得周全,窦某感恩非浅,在下从命就是了。"窦尔敦面粗心细,早已猜出华文龙的用意,心里对他十分感激,回答得很痛快。
  "嗯,很好!"华文龙又看着张道全道:"你呢?仙长!"
  张道全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可以,怎么比都行。"
  "好嘞!"华文龙大喜道,"这才叫英雄对好汉哪!那就一言为定,谁要是说话不算数,我这里就通不过!"
  赖九成对华文龙的举动,深感迷惑不解,他不明白华文龙为何这么干?要说他吃里扒外,还没到那一步,因为华、窦两家并无交情;要说他成心和张道全过不去,也不可能,因他二人并无宿怨。那么,华文龙究竟想干什么呢?赖九成思前想后,越想越对华文龙产生了不满。正巧这时张道全把道袍脱下。赖九成利用接袍的工夫,对张道全耳语道:"仙长,心眼活动着点儿,别听'羊上树'!"
  张道全心领神会。他心中想道,可不是吗!我宁愿失言,也不能把自己送进油锅中呀!既然赖九成有这个意思,我还怕什么?客随主便嘛!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张道全暗中打定鬼主意,先用真功夫对付,如实在不行,再用暗器取胜。想罢,他大吼一声:"窦尔敦,贫道会一会你这个铁罗汉!"
  书说简短,当下两人各亮门户,互道了一个请字,便走行门,迈过步,战在了一处。张道全使的是"蛇掌",这种掌法会的人极少,发招亮式,与众不同,只见他:
  晃着头,摇着肩,
  身形摆动来回钻。
  柔似藤,软如绵,
  好像蛇精下了凡。
  双手钩,两腿盘,
  神出鬼没现连环。
  空中飞,地下转,
  恰似幽灵隐再现。
  要胜他,难上难,
  飞天蜈蚣不虚传。
  窦尔敦一边打着,一边用心学习,他头一次接触蛇拳,才知道这掌法的厉害。窦尔敦是勇猛泼辣,张道全是柔中带刚,打起来格外引人注目。一眨眼,三十个回合过去了,未能分出胜负。窦尔敦感到自己发招过猛,赶快把心血平住,收招定势,封住门户,俟机而动。张道全不如窦尔敦老练,他心里没底,急于求成。因此,窦尔敦越稳,他越急躁,"啪啪啪"地连续进攻,时间不大,就把蛇掌的招数用尽了。接着,他把招数一变,又使出了八卦掌。他前后一共更换了四套拳脚都无法取胜。这时,他累得黄胡子也耷拉下来了,汗珠子也冒出来了,眼看一招不如一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窦尔敦一看,时机到了,"呼呼呼",双臂一摇,使出螳螂十六式。只见他像猛虎下山,乌龙出海一般,拳脚齐发,向妖道倾泻下来,打得张道全眼花缭乱,节节后退,勉强招架,岌岌可危。张道全心中暗道:不好,再这样打下去,非跳油锅不可。
  张道全越打越吃力,只好用暗器救命了。他想到这里,冷不丁从兜囊里取出"莲花枪"。这种暗器尺寸不长,大约也就是七寸长短,前边是莲花头,后边是莲花把,都是用五金铸成,装有绷簧和消息,只要一按开关,莲花头就张开,从里边喷射出五颗莲子。说莲子,其实就是带尖的铁弹丸,全用剧毒煨过,只要碰破肉皮,就会很快置人于死地。这种暗器的有效射程在十八米以内,再远了就没有作用了。可以连射,也可以单射,实是厉害之极。据说在二十年前,有个荷兰人来到玉皇顶,他原是个铁匠技师,很有设计能力,后因病住在张道全的庙里。张道全动了恻隐之心,设法把他的病给治好了。荷兰人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根据他的要求,打造了这种暗器。张道全又费尽心机,在暗器上加上了毒药。从那以后,他便在暗器上用上了工夫,练到了百发百中,弹不虚发的水平。不过,平时也很少使用,不到关键时刻,他是轻易不用的。可事到如今,是非用不可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他把毒莲花托在掌中,突然使了个怪蟒翻身--人往后退,手往前伸,眼看要扣动绷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房上飞下一块大瓦,快似流星,"啪"的一声正拍到张道全肩头上,把他疼得打了个趔趄。与此同时,莲花弹丸也出了膛,正打到了门楼的檐上,把一块滴水瓦击成碎片。
  顿时全场哗然,一阵大乱。张道全心中十分不快,伤虽不重,可把他的计划打乱了。他往前跑了几步,站稳身形,甩脸往房上观看,结果什么也没看见。此时,窦尔敦也是一怔,但他心里清楚,来人肯定不是对方的人。也许是自己的朋友,但他也没有看见人影。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轰"的一声,好像天崩地裂一般,使在场的人无不大惊失色,上百双眼睛同时都盯在西大墙上,不知是谁把大墙推倒了一段,中间开了五尺多宽的一个豁口,灰尘飞扬,青砖撒了满地。在灰尘弥漫中闯进一条大汉,只见他:身高足有一丈一尺挂零,长得是肚大腰粗,肩宽背厚,胳膊像房檩,大腿像房抡,手大如蒲扇,脚大似小船。紫微微一张四方大脸上有两道抹子眉,又黑又粗,飞通鬓角;一对肉包子大眼溜圆闪亮,好似两盏明灯;老虎鼻子,大鼻子头;方海阔口,满口整齐刷白的小白牙;还有两只元宝大耳;青光发亮的脑瓜皮,宽脑门子,脑后梳着一条又黑又粗又长又亮的大辫子。周身上下一色青:青布短褂,寸排骨头纽,腰系牛皮大带;青布裤子扎着裤角;脚下蹬着一双鱼鳞洒鞋。肩头斜背鹿皮囊,手中平端一对金顶压油锤,锤头大如拼盘,六棱八瓣,锤杆长约三尺,粗似鹅卵,用金水镀了十几遍,金光闪闪,夺人双目。真是人高锤大,好一派威风!
  这条大汉,二目圆睁,愣头愣脑,带着一脸灰尘,东瞧西看,众人也呆呆地望着他。为什么?谁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啊!心说:这位是哪来的?怎么不走大门,在墙上开个口呢?
  "呔!"大汉来到庭院之中,放开喉咙吼了一声,这一嗓子,比金钟还响,犹如晴天打了个响雷,顶风都能传出三里远去。"你们听着,哪位是铁罗汉窦--窦--嗳!叫窦什么来着?"
  他翻转着肉包子大眼想了想,忽然把大嘴一咧:"对了,叫窦尔敦。喂!谁是窦尔敦?""在下便是。"窦尔敦愣了一下,回答道。"你就是?可不许糊弄我,要不,我就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窦尔敦一听,又气又乐,心说:这位怎么有点傻乎乎的,有揪活人脑袋的吗?想罢微微一笑:"壮士,大丈夫在世,坐不更名,立不改姓,这还假得了吗?我的确是铁罗汉窦尔敦。"
  大汉圆睁大眼,把窦尔敦从上到下看了七十二眼,突然噗嗤一笑:"对!是这个模样。"说着,把大锤往地上一放,跪在窦尔敦面前,大呼道,"师父哎,师父,你可想死徒儿了!"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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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回 老剑客寻踪解危困 傻壮士较量识高低
  
  话说铁罗汉窦尔敦正在酣战妖道张道全,突然有条大汉破墙而入,跪在窦尔敦面前,口称恩师,叫的非常亲近,把窦尔敦给弄糊涂了。他急忙说道:"壮士请起。你我素不相识,因何这般相称?"
  大汉急得直摇脑袋,粗脖子红脸地说道:"本来你就是我师父嘛!不信你问瞎子去。"
  窦尔敦一听更糊涂了,这时忽听房上"嘡--嘡--嘡"地响起了铴锣声,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借光,借光,奔万泉镖局怎么走?"
  众人顺声抬头观看,只见房檐上站着一位老者,左手拄着明杖,右手拎着一面小铴锣,肩上还斜背个大布袋。头戴一顶破草帽,身穿又肥又大又脏又破的蓝布大褂,上边还补着几块红、白补丁。一张又黄又瘦的长条脸,大秃脑门深眼窝,一对大盲眼全是白眼珠,没有黑瞳仁,一看便是个盲人。准头端正,四字阔口,狮鼻子下留着三绺白胡;皱纹堆垒,露着一口白牙。看年纪足有六七十岁,弯腰驼背,摇摇晃晃。众人看罢又气又乐,心说这事儿可真怪,瞎子怎么走到房上去了?
  有个好心的趟子手喊道:"喂!老先生,别往前走了,再走可就掉下来了。""啊?"盲目老者好像没听清楚,歪着头、翻着眼问,"你说什么?"他边问边往前走,一脚蹬空,从两丈多高的房上摔了下来,"咕咚"一声,跌到地上,他摔得"哎哟"了一声,两腿一登,不言语了。
  "坏了,摔死了!""这么硬的砖地,那还不死等什么!"众人一阵七言八语,说什么的都有,正待上前扶他,谁知,盲目老者一翻身又从地上站起来了,把明杖和铴锣摸到手里,又"嘡--嘡--嘡"地敲了几下,自言自语地笑着说:"差点儿没摔着,这是什么鬼地方!借光,借光,奔万泉镖局怎么走?"说着用明杖不停地瞎拨拉,正巧拨拉在赖九成的头顶上。本来赖九成脑袋上挨过一镖,够疼的了,这一下又碰得挺重,把赖九成疼得"嗷"了一声,蹦了两蹦。
  窦尔敦在旁细心观看,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位高人来了,除了瞎眼上房这怪事以外,还发现这位盲目老人有特殊的本领,要不哪有这么摔的?而且还把地上的方砖砸裂了九块,只是不知他姓甚名谁。
  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看罢多时,忽然想起来了,莫非是他?要真是他,那我就遇上劲敌了。陆青往前紧走几步,高声说道:"老先生,别开玩笑了,都是老合(吃绿林饭的),何必卖弄这一套呢?你不就是号称衡山二老的第一老,瞽目寻针逍遥叟迟善迟乐天吗!""你是哪一位?"盲目老者一愣,歪着头问。"我乃三尺神魔陆远大是也。"
  "啊呀!这回我可遇上高人了。""啪!"老者把脑门一拍,就见他两个眼珠一转,变成了黑眼珠,瞳孔之中射出两道光芒。他先往四周扫视了几眼,然后把目光落到陆青身上,朗声笑道:"不错,正是老朽。今日得见陆老剑客尊容,真乃三生有幸,哈哈哈哈……"
  书中代言,衡山脚下碣石庄,住着老哥儿俩,号称衡山二老。老大就是这位瞽目寻针迟乐天,老二名叫叱海神龙追风叟迟宣迟乐元。兄弟二人闯荡江湖五十余年,名震环宇,艺业超群。单说第一老迟乐天,生来的诙谐,装瞎子、扮哑巴,装疯卖傻,什么技艺都会。其实,他一点儿也不瞎,天生一对夜眼,能在黑夜寻针。他手中拿的铴锣和明杖,是应手的两件兵器,铴锣重五斤六两,既可当盾牌,又可做暗器使用;明杖长四尺,外形似竹竿,实际是五金铸造的,重三十六斤,善避宝刃切削,专点人的穴道。
  衡山二老自创衡山派,广收弟子,威震中州。这老哥俩性情非常古怪,与其他门户很少往来,唯独与文殊院的海靖长老不错。前些时,迟乐天离开家乡去五台山看望海靖长老,结果扑了个空。了尘告诉他,师父下山暗中保护师弟窦尔敦去了。由此,迟乐天才知道了窦尔敦的身份,说来也巧,在他途经保定的时候,当地正盛传着窦尔敦威震龙虎寺、大败毕凤莲的事迹。因此,窦尔敦给他的印象就更深了。
  十天前,迟乐天来到济南,扮成瞎子到处乱串,了解到大同拳馆与万泉镖局发生纠葛,以及九月初一在桑梓店大比武的事。对此,他很感兴趣,决定在济南多逗留些日子,看看双方都有一些什么高人,顺便也了解一下山东武林界的情况。因此,连日来他可没闲着,明察暗访,把双方的情况都摸清了。他对赖九成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认为赖九成不仗义、不讲理。后来,他得知窦尔敦也在这儿,便决定暗助大同拳馆一臂之力。
  今天,他早就来了,暗藏到更楼里察看一切,下面院中所发生的情况,他了如指掌。天黑之后,他从更楼里转出来,又趴到房上。他对窦尔敦的武艺非常欣赏,尤其喜爱窦尔敦那高尚的侠义之风。于是,不由得心中想起了一件事来。这事便是叫傻小子拜师一事。刚才那个彪形大汉便是傻小子,他名叫丁猛。别看他傻大愣粗,那可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后来协助窦尔敦创办山东八大处,并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丁猛,绰号大力神,原来是河南洛阳人。其父丁占奎,在明朝崇祯年间做过洛阳总兵,清兵入主中原后被杀,爱妻也不屈而死,只剩下十三岁的丁猛,整天流浪街头,成了乞丐。别看他才十三岁,却有倒拔杨柳、力举石狮之力。后被迟乐天发现,惊叹道:"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大力神'也!"此后,便把丁猛收养下来,老哥儿俩像对待亲孙子似的疼他。原打算传授丁猛各种功夫,结果一试,做不到。原来丁猛是属狗熊的,记吃不记打,教时会,转眼忘;教多少,忘多少。把老哥俩气得直哼哼。
  丁猛长到十八岁时,已身高丈二,力气比以前更大了。于是,迟乐天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投其所好,发挥他的长处,专门从"力"字上对丁猛下功夫。由于迟乐天因材施教,这以后丁猛长进很快。迟乐天教他举金球、扔石锁、耍礅子、踢沙袋,又教他如何运气和发力,以及油锤掼顶、靠山背、铁沙掌等硬功。丁猛和别的傻子不一样,他有时傻,有时精,犯起傻来什么也学不会,上来精劲一点就透。他学的功夫倒不少,可记住的并不多,有的也还能记住几招,有的干脆全忘了。因之,他的功夫尚未入流,东一把西一把,简直是大杂烩。迟乐天还请了一位著名的铁匠师傅,给丁猛打造了一对六棱八瓣倭瓜锤,重一百四十二斤。还传授他霸王锤七十二路,他倒也记住了十几招。尽管如此,因他力气大、劲头足,别人若想赢他,真比登天还难。
  这次迟乐天出门,也把丁猛带在了身边,为的是叫他开开眼界,闯荡闯荡,或许能学得聪明一些。在别人谈论窦尔敦的时候,傻小子也挺感兴趣,总问迟乐天,窦尔敦是什么人,是谁的师父?迟乐天耐心地给他解释说,窦尔敦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你听人家露了多大的脸!至于谁是他的徒弟,还不知道。可没过一会儿,傻小子又问一遍,迟乐天只好再为他重复说一遍。
  一天,傻小子又问了起来:"窦尔敦是什么人,他是谁的师父?""他是你师父,你就是他的徒弟!"迟乐天又气又烦,便这样狠狠地回答了一句。这本是句气话,可傻小子却信以为真了,遂拉着迟乐天说:"爷,找我师父去!"一次、二次、三次,说起来没完没了。
  迟老剑客心里一动,暗暗思忖,如果让丁猛拜窦尔敦为师,也倒很不错,一则自己省了份心,二则丁猛跟他也能学点功夫,三则也加深了同海靖长老的友情。但是,人家收不收徒弟,能否看中一个傻子,他心中是无数的。因此,他只好糊弄丁猛说:"好吧!只要你听话,我就领你找师父去。"
  "好嘞!"傻小子从那以后,还真听话,迟乐天叫他干啥就干啥。迟老亦很高兴,心想,这也许是缘分。前天,他们爷儿俩就来到桑梓店,住在一处挺不显眼的客店,直睡了一整天。
  今早,他们用过早膳便到街上溜达,转来转去,恰好来到万泉镖局的门前,正遇上多臂童子富春宝下书的事。迟乐天一看门前那阵势,便知道要出事。他给傻小子买了不少好吃的,让他在西墙外的树林里听信儿,自己暗中登上更楼察看一切。那一块瓦就是他扔出的。
  再说傻英雄丁猛把东西吃完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天黑才醒来。他睁眼一看,不见爷爷的踪影,便站起身来,东找西找,半天也未找到,不免心中发急。于是,他拎着双锤从树林中走出来,站在墙外边用耳谛听。忽然听见有人叫铁罗汉窦尔敦的名字,傻英雄心中一动,暗道:谁叫我师父的名字?师父到底在哪里?再仔细一听,院中有交手的声音。这可把傻英雄急坏了,想看还看不见,想摸也摸不着,他顾不得找大门了,双眼盯着大墙运起气来。
  "嘿!嘿!"他先用"靠山背"扛了几扛,大墙就裂缝了。然后他倒退几步,抡起双锤"当"的一声,把大墙砸倒,丁猛这才进入院当中。
  书按前文。再说迟老剑客迟乐天先同三尺神魔抢白了几句后,便来到窦尔敦面前,笑着说:"足下就是窦尔敦吗?""正是在下。敢问老前辈高名?"
  "哈哈哈哈!"迟乐天手捻银须说道,"方才你没听见?老朽迟乐天,绰号瞽目寻针逍遥叟。""噢!原来真是老前辈,多谢您暗助弟子一臂之力,来日必当报答。"窦尔敦说罢倒身便拜。
  "起来,起来。"迟乐天急忙用手相搀,微笑着说,"都是自己爷儿们,客气什么。""晚生在五台山学艺之时,师父就告诉过我,您的武功和您与他之间的关系,晚生十分佩服迟老师父,想不到竟在此处与师叔相遇。""是呀,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哇!还得说咱爷儿们有这个缘分。"
  迟乐天显得十分高兴,还在说着。这时,傻英雄在一边等急了,便大声说道:"你们别光提无用的事了,先说说我这段吧。!""少要多嘴!回家再说。"迟乐天瞪了傻英雄一眼。那傻英雄气得晃着脑袋站在了窦尔敦身旁,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说:"反正我要跟师父在一起!"由于场合的关系,窦尔敦也就再未细问。
  再说迟乐夭转身来到陆青面前,拱手说道:"请问陆老先生,今日之事应该如何解决?"
  "这--"陆青迟疑了一下,作起难来,把窦尔敦师徒放走吧,未免太便宜他们了;不放走吧,迟乐天不是好惹的,势必引起一场恶战。从实力上看,眼下双方基本上是势均力敌的,可要是对方再来援兵,就难以对付了。正在陆青举棋不定,难以作答的时候,华文龙走上前来说话了:"我看这样吧,今晚之事就算了,有什么话改日再叙。谁要不服气,大比武时见,有多大能耐上那儿去使。诸位,你们说呢?"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都看着赖九成,意思是叫他决定。赖九成这个气呀,心说,你们都合在一起装好人,就我不是东西?有心不完,看样子眼下再无人替自己出力;完了吧,又实在窝囊。可又一细想,大比武迫在眉睫,千万不能因小失大,丧失人心哪!罢、罢、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吃一堑,不长一智。咱们走着瞧!赖九成拿定主意,虽心里气恼,但脸上还强装笑容道:"哈哈哈哈,少派主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今日之事就揭过去了,不看别人,也得把脸面赏给迟老剑客呀!"说着他转过身来,向伙计们下令道,"把富春宝放了,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伙计们这才跑过去给春宝松开绑绳,富春宝长出了一口气,活动活动四肢,然后拜见师父。窦尔敦见富春宝无伤,当下和迟乐天丁猛老少四人,在赖九成的"送客"声中出了大门,总算离开了这龙潭虎穴。赖九成、华文龙等人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口,才拱手告别。
  按下赖九成等人如何筹划不表,且说迟乐天和窦尔敦等四人,径直回到下榻之处,就见门前灯火通明,上官元英、克特朗率领众人正在等候迎接。一见面,克特朗便说:"方才我去了一趟,知道你们平安无事,因此也就没有露面。"
  "我把人手都准备好了,他赖九成敢动贤弟一根汗毛,我就端了他的龟窝!"上官元英也接着说道。
  窦尔敦再三致谢,感激大家的关怀,同时,把迟老剑客请过来与大家见面。上官元英诚恳地说:"若非老剑客帮忙,窦尔敦焉能化险为夷?在下实在领情不过。"
  "英雄好汉人人敬嘛,老英雄何必客气。"迟乐天笑着回答。众人说说笑笑走进大厅,克特朗命人摆酒,为四人接风。席前,富春宝把下书的经过讲了一遍,众人听了又惊又喜。上官元英问迟乐天从哪里来,何以碰得这么巧?迟老剑客遂把来意说明,并指着丁猛道:"这不,他非要拜铁罗汉为师不可,真叫老朽进退两难哪!"
  上官元英看着丁猛那副傻劲儿,又可爱又可笑,他怕迟乐天下不了台,忙笑着对窦尔敦说:"贤弟,我看这孩子挺不错,你就收下他吧!""看在迟老剑客的分上,你也不能拒绝啊!"克特朗也笑着劝窦尔敦收下这个徒弟。
  窦尔敦却客气地说道:"尔敦初入武林,德薄能鲜,恐怕误人子弟。""哪里,哪里!你未免过谦了。丁猛,还不给师父磕头!"
  只见这丁猛却鼓着腮帮说:"早就给他磕过头了,他愿意也是我师父,不愿意也是我师父,还磕个啥劲儿?"
  众人听他直冒胡话,又见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无不捧腹大笑。丁猛急了,把眼睛一瞪,边说边挽袖子道:"笑什么?本来是这么回事嘛,再笑,我揪你们的脑袋!"
  "大胆!"迟乐天慌忙喊道,"畜生,还不过去拜见师父!"丁猛这才放下筷子,晃着高大的身躯走到窦尔敦面前,咧着大嘴说:"师父,你放心,只要你不惹我生气,我就不揪你的脑袋;要惹了我,我可就这样--"说着,把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比划,"给你这八斤半拧下来。"
  众人一听,好嘛,还没等学能耐呢,就思谋着揪师父的脑袋,这样的徒弟谁敢收啊!迟乐天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冲着丁猛的后背就是一拳:"跪下!""谁说不跪来?我这是先跟师父讲究讲究。"丁猛说罢,便跪在窦尔敦面前,"咚、咚、咚"地直磕响头。
  窦尔敦还真喜爱他,别看他傻呵呵的,可挺有人缘。窦尔敦也急忙站起身来用双手相搀,说:"免礼,免礼,起来吧!"不知丁猛是乐懵了,还是傻劲儿上来了,他不但不起来,却突然把两只大手一翻,一下子抓住了窦尔敦的双腕,笑着说:"师父,看看咱俩谁劲大。"接着,他双臂较力,用劲儿往怀里一拽。这下可把在场的人吓坏了,尤其是迟老剑客,把丁猛收养了这么多年,深知这孩子的气力特大,即使是成名的侠剑客也架不住他这一拽。今儿个是拜师的日子,要弄出笑话来,岂不前功尽弃了吗?可是,他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再说窦尔敦,思想上毫无准备,他怎么也没料到丁猛有这么一手,顿时觉得两臂酸麻,腕骨和锁骨"喀喀"直响。就在这一刹那,窦尔敦舌尖顶住上牙膛,运足丹田混元气,双脚立桩,臀部下坠,"啪"就定在那儿了,傻英雄干使劲儿拽不动。丁猛心中纳闷,怎么拽不动呢?大概长到地上了。"嘿!"他再次用力,又往怀里一拽。这时,窦尔敦也心中暗想,这傻东西,又可爱又可恨,若不设法将他制伏了,今后他焉能服从管束?想罢,窦尔敦突然把手一翻,扣住丁猛的脉门,双臂较力,往外一抖,"嘿!出去吧!"
  这回乐子可大了,把傻小子甩出去两丈多远--从房里摔到院里去了。"咕咚"一声,好似梁断房塌一般,把地上的方砖砸碎了二十多块。丁猛一骨碌站起身子,揉脑袋摸屁股,瞪着窦尔敦直喘粗气。"呀--呔!"他突然大吼一声,又奔窦尔敦扑去。窦尔敦急忙往旁边一闪身,探右臂伸三指,叨住丁猛的肩胛穴,大拇指用力往里一摁,傻小子可受不住了,就觉得脑袋涨疼,两眼发黑,浑身酸麻,肩胛好像被钳子夹住,痛入骨髓,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汗水顿时就流下来了。
  丁猛实在吃不住劲了,高声哀求道:"师父,饶命啊,我可受不了啦!"窦尔敦怕掐坏他,急忙把手松开,照他后背击了一掌,这一掌舒筋活络,催血益气,怕的是给他留下残疾。
  傻小子这才心服、口服。从此,他对窦尔敦毕恭毕恭,唯命是从,再也不敢耍蛮了。只见他,二次跪倒在地,规规矩矩给窦尔敦又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又有一人挤进来,挨着丁猛跪下说:"师父,您行行好,把我也一块收下吧!"窦尔敦一看,也是一条大汉。书中代言,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一甬碑石宽。石宽为什么凑这份热闹?原来他早有此意,不过抹不开口,只是私下跟舅舅克特朗说过。克特朗答应他,大比武之后再说。前几天窦尔敦收下富春宝,今晚又收下本猛,石宽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他也未和舅父打个招呼,便跪下磕头拜师。
  "这--"当下把窦尔敦也闹愣了。"贤弟,一头羊也是放,两头羊也是放,你就多收几个吧!"克特朗笑着说道。窦尔敦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丁猛、石宽二人拜罢,站起身形,众人纷纷给窦尔敦道喜,上官元英说:"今儿个是师徒见面礼,还不能算正式拜师。待大比武之后,再举行拜师仪式,到那时各位再好好祝贺吧!"
  富春宝凑近窦尔敦,撅着嘴说:"师父,给我们排排名次吧,到底谁大谁小呀!"一句话把窦尔敦提醒了:"可不是吗!我倒把此事忘记了。"于是,窦尔敦把三个徒弟叫到面前说道,"富春宝、丁猛和石宽听清了,你们还没有大师兄,这个位置将要由文武双全之人担任。现在,富春宝为老二,丁猛行三,石宽行四。师兄要爱护师弟,师弟要敬重师兄。假如为师不在眼前,春宝可以代替我管束你们,如春宝也不在时,依次数推,你们听清了没有?"三个徒弟连连答应:"弟子谨遵师命。"接着丁猛和石宽拜了二师兄富春宝,石宽又拜了三师兄丁猛,丁猛把嘴一咧说道:"起来吧,小子!"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克特朗非常高兴,命人重新摆酒,众英雄猜拳行令,高谈阔论,话题自然就谈到九月初一大比武的事上来。窦尔敦说道:"赖九成果然下了不少功夫,请来许多高手,像陆青、超然和尚、张道全和华文龙等人,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
  克特朗听罢,虚心地向迟乐夭请教,迟老剑客手捻银须,答道:"窦大侠说得对!赖九成的确下了功夫,请来陆青等人,不过,据老朽看来,眼下双方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只要咱们加把劲儿,还是可以取胜的。"
  傻小子丁猛把满口肥肉吞下去,嘴角还留着油,便急忙插起话来:"怕什么!谁要敢动我师父一下,我就把他们的黄子挤出来!"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大笑。
  欲知鹿台比武盛况,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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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一回 桑梓店风云际会 鹿王台龙虎腾跃
  
  铁罗汉窦尔敦又收下了丁猛、石宽两个弟子,真可谓锦上添花,确实是一件大喜事。然而,窦尔敦却乐不起来,因为九月初一大比武即在眼前,可他对人家实力并不了解,能否取胜毫无把握,因此心里甚是着急。其实,克特朗、上官元英比他还着急。尤其是克特朗,千斤重担压在他肩上,名利得失在此一举,他哪能不放在心上呢?
  书说简短,眨眼间九月初一到了。这天清晨,众人梳洗已毕,齐到大厅用饭。克特朗亲自把盏,给众人都斟满了酒,他擎杯在手,朗声说道:"克某不才,蒙祖师爷赏饭,同道们支持,方在山东这块土地上混了这么多年,也算闯出了一点小小的名声。我虽不敢说为人义气、仗义疏财,可也没做过对不住朋友的事。谁曾想到,却得罪了独角太岁赖九成。该人受老匹夫胜英、黄三太等人的蛊惑,见利忘义,背弃前盟,欲吞并我大同拳馆,独霸北园派。说句白话,就是要夺我的饭碗,把克某赶出山东。士可忍孰不可忍!"
  克特朗说到此处,怒发冲冠,情绪激昂,大家都静静地望着他,"常言道,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顺着好吃,横着难咽。我宁愿把这副老骨头扔在济南,也绝不向他姓赖的屈服让步。因此,约定今天大比武,五阵赌输赢,倘若克某五战三胜,赖九成就得撤回原议,向大同拳馆赔礼认错,并包赔一切损失;反之,我就得家破人亡,乖乖地受人家摆布。克某自知孤掌难鸣,这才向各位发出呼吁,难得诸位不弃,先后赶来给我克特朗助威捧场,克某不胜感激,永世不忘。现聊备小酒一杯,不成敬意,略表寸心,请诸位干了吧!"
  众人一齐站起,都把酒喝干了。上官元英下席,又给众人把酒斟满,说道:"诸位,我也唠叨几句,不过我是个粗人,满嘴跑舌头,说得对与不对,请大家指教了。常言道,二月为朋,知心为友。既是朋友,就得同甘苦,共患难。常人还如此,何况我们都是绿林同道!就冲来了这么多英雄,我都替老克头高兴。做为朋友,来,我也敬大家一杯,干!""不敢当,不敢当。"众人客气一番,把酒喝了。
  上官元英又给众人把酒斟满,继续说道:"今天是九月初一,换句话说,也是咱们玩命的日子。在座的诸位都明白,吃咱们这碗饭可不容易,光耍嘴皮子是不行的,到时候要拿出真东西来。要刀枪见血,临阵不惧,胳膊腿断了没怨言,脑袋掉了不在乎,皱皱眉头就不算绿林豪杰。所以,我希望诸位量力而行,能登场的登场,不能登场的助威;能呼风的呼风,能唤雨的唤雨,千万不要勉强,更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在人前丢丑。"上官元英目光凌厉地看着众人,继续说,"说句难听话,这顿饭对某些人来说也许是断头饭,吃完了这顿,下一顿不一定能吃上。谁都养大带小,因此,千万不要勉强,怕死的现在退出还不晚。"窦尔敦心中暗笑,这老兄可够损的!在这种场合谁能打退堂鼓,即便胆小也抹不开嘴说呀!
  "上官老英雄,你不必往下讲了,别看我来的晚,但我看得也很清,在座的没一个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怕死,人家也就不来了。"不等瞽目寻针逍遥叟迟乐天把话说完,神拳太保秦亮便附和道:"老剑客说得对,据我所知,来的都是好汉,没一个怕死的。头可掉志不可屈,为朋友万死不辞!"
  "好!我谢谢大家了!"克特朗怕上官元英嘴冷,再冒出难听刺耳的话来,遂忙把话接过来。接着吩咐开饭。时间不大,众人用毕早饭,稍事休息,然后在门前列队,起身赶奔鹿台。
  再看桑梓店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拥挤着奔鹿台而去。干什么?看热闹去。谁不想开开眼、长长见识呀!大同拳馆的老少英雄刚一出门,就陷在人海之中,老百姓都用惊奇的目光,盯着这一二百绿林好汉,他们觉得这些人很神秘,又有些传奇色彩,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克特朗率领八名弟子在前边开路,在他后面是傻小子丁猛和一甬碑石宽,这两位个头最大,比常人高出一截,一个手提双锤,一个拎着狼牙大棒,真好像一对门神,吸引着上万双眼睛。接着,上官元英也带领着八个徒弟走出大门。上官元英个小头秃,穿戴特别,只见他手端特号烟袋,边走边抽,烟雾缭绕,人们见了又惊奇又好笑。在他后边,走着瞽目寻针逍遥叟迟乐天,瞳仁反背,两眼望天,活像盲人的样子,左手提铴锣,右手拄明杖,边走边敲,嘴里还不住地说:"借光,借光,别碰着瞎子。"招惹的围观者哗然大笑。
  在退老剑客身后,便是铁罗汉窦尔敦了。他仍是头陀打扮,月牙金箍,散发披肩,青布僧衣,布袜云鞋,腰系皂绦,斜背布囊。小英雄多臂童子富春宝紧随在后,给师父扛着虎尾三节棍,他打扮得干净、利落,英俊、潇洒,背背白鹤剑,斜挎着镖囊。八条壮汉围在他们师徒左右,前簇后拥,好不威风。再往后,就是神拳太保秦永亮,铁腿神鹤杜子鹏等,咱就不一一细表了。约有一顿饭工夫,群雄出了桑梓店,来到了鹿台。
  鹿台又叫鹿王台,据说在唐代,这里曾出过一头神鹿降福驱邪,保护了黎民百姓。老百姓为纪念它,筹款集资,修建了一座鹿王庙。每年九月初一到初五,四乡八镇的百姓都到这里祈祷,给神鹿敬香,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每年一度的庙会。现在,鹿王庙早已废弃,只剩下山门和月台,庙会也名存实亡了,因此改名鹿台。
  鹿台风景优美,桑树成林,是比武、练功的好地方,所以,双方才决定在此比武。经过布置的鹿台,更显得庄严壮丽,山门上挑着两面大旗,左面是大同拳馆的馆旗,右边是万泉镖局的镖旗,被风一吹,呼啦啦直响。山门前搭着松柏牌楼,高两丈,宽五丈,牌楼上有五人高的用金箔做成的大字--龙虎风云会。
  老少英雄们从牌楼下穿过去,又越过山门,来到鹿台。前面咱们说了,鹿台就是原来的月台,高五尺,宽丈五,一色用青条石砌帮铺面,内用沙土垫成。周围的石头栏杆已经毁掉了,就剩下光秃秃一座大台,这就是比武的场地。在鹿台东西,搭起两座看台,高一丈五,上有芦席盖,左右有梯子,可通上下。看台上放着桌椅,在前排桌上铺着白桌布,摆着茶具和应时的水果点心。看样子,每座看台都可容纳三四百人。两座看台都悬灯披红,绑插彩旗。整个鹿台由双方派人管理,三丈以内为禁区,用大绳横栏,任何人不准靠近,老百姓只好站在三丈以外的地方看热闹。
  在鹿台的北侧,还有一座小席棚,红毡铺地,点缀的极其文雅,棚内有八仙桌、安乐椅,大红帷幕,这是专门给弹压地面的官人准备的。
  克特朗率领众人登上东面的看台,按身份和年龄依次就坐,仆人献茶。在前边就坐的是克特朗、上官元英、窦尔敦、迟乐天、秦永亮、鹅头叟。富春宝、丁猛、石宽坐在师父身后,随时听候差遣。徒弟们守住梯子口,端茶送水,通风报信,穿梭似的来回忙碌着。
  台下挤满了看热闹的观众,熙熙攘攘、沸沸扬扬,万头攒动,人声嘈杂。书中代言,在看热闹的人当中,有几位惊天动地的英雄,也有几个叱咤风云的武林高手。他们当中有的是专为看热闹来的,也有的是奉命来的;有的向灯,有的向火,总之,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不久,万泉镖局的人也到了,其声势可比大同拳馆大的多。只见由十二人组成的马队开道,扬鞭策马,"嗷嗷"直叫,把老百姓吓得急忙躲闪。中间让开一条通道,闪出总镖师赖九成,他头顶大红缎子软包巾--为什么?因为他头顶受了镖伤,包着药布难看,所以才用软包巾盖上--身穿大红缎子箭袖袍,腰束金丝带,足蹬墨缎靴,外罩青缎披风,腰横鬼头钢刀,手挥马鞭,瞪着眼、撇着嘴,盛气凌人。十几名彪形大汉围绕着他的大黄马,更显得杀气腾腾,不可一世。
  在赖九成身后,是泰山派少派主闪电昆仑子华文龙,只见他头顶宽边大草帽,白绸子里,两根帽带飘在两肩,身穿月白缎长衫,上绣杭州十六景,外罩大红马甲,足蹬香牛皮快靴,左肋下佩带宝刀,掌中擎一把湘妃竹凉扇,明眸皓齿,仪表堂堂,跨骑一匹白龙马,更显得英姿勃勃,气宇轩昂。
  在华文龙身后,一拉溜是三只软轿。软轿又称肩舆,就是一把大椅子,两边穿两根轿杆,前后有人用肩抬着。头乘轿坐着一个小老头,形像古怪,恰似猿猴,二目如电,这就是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陆远太。二乘轿坐着个胖和尚,金冠僧袍,双手合十,二目低垂,脖下挂着素珠,这就是泰山派主金面伽蓝佛超然和尚。第三乘轿上坐着一个出家的老道,束发包巾,竹簪别顶,身披八卦仙衣,背背宝剑,手执拂尘,斜挎百宝囊,相貌凶恶,这就是飞天蜈蚣张道全。
  再往后还是马队,都是被邀请来的各路好汉,一个个扬眉吐气,自命不凡,佩剑悬鞭,神气十足。
  万泉镖局的伙计、打手、弟子、徒孙都跟着马跑,诈诈唬唬,眼里哪还有人!就见他们穿过人群,来到西看台下,甩镫下马。赖九成先往东看台扫了两眼,然后带领众人上了西看台,依次就坐。坐在最前排的是:赖九成、华文龙、超然、陆青和张道全等,其他人陪坐在身后和左右。伙计们递毛巾、献茶水,忙里忙外,好一阵张罗。
  他们刚坐下,桑梓县的县丞就到了。他坐着一乘四人大轿,率领三班衙役,鸣锣开道,走进鹿台。赖九成和克特朗急忙率人下看台前去迎接;把县丞迎上那座小台。县丞姓吴,官居从九品。今天,他是代表知县大老爷前来坐阵的,因为这次比武是官准立案,不属私打斗殴。
  吴县丞坐定后,赖九成和克特朗都向他敬献了礼品,暗中又塞给他黄金数十两,同时,连每个差人也都得了实惠。吴县丞说了几句客气话,又打了几句官腔,赖九成和克特朗方才告退。
  现在,他们二人心里都有了底,因为已用钱堵住了官人的嘴,就不再担心会横生枝节了。克特朗回到东看台之后,窦尔敦向他建议说:"大哥,看情形万泉镖局又增了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肯定有一场凶杀恶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您是否与赖九成拟定几条约法。"
  "嗯,说得对!"克特朗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带着四个徒弟走下东看台,来到西看台,当下命人通报。万泉镖局的伙计转身来到赖九成身边说:"启禀总镖师,克特朗前来拜望,说有事与您商定。"
  "哦?"赖九成一愣,忙率人迎接,一直把克特朗接到看台上,分宾主落座。赖九成问道:"请问老哥哥,与我有何事商定?"
  "克某原以为鹿台比武,也不过三五十人而已,没料到现在却超过了十几倍,有道是人过一百,形形色色,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倘若有人心怀叵测,乘机作乱,一旦酿成大祸,岂不都落在你我身上!为此,我拟了几条约法,约束众人不得惹是生非,你看如何?""我看这是多此一举!""为什么?"克特朗十分恼火地问。"当初你克特朗大哥要是听我的话,把大同拳馆乖乖地交出来,何必引出这许多麻烦?再说这次大比武,也是你提出来的,我看不出事便罢,要是出了事,你就是罪魁祸首,与我姓赖的毫无关系,谁还管他什么约法不约法!"
  不等赖九成把话说完,克特朗的怒火就不打一处生,他真想把赖九成抓过来,狠狠地咬上两口,只是碍于场合所限,才勉强压下怒火,冷冷地说道:"当初若不是你提出无理苛求,哪会有今天这场争斗?将来官府要追查责任的话,你应是首犯,我不过是个从犯罢了。你不怕,我更不怕,看哪个没种的到时坐坡。"克特朗一甩袖子,下了西看台,愤然回东看台去了。
  到了辰正二刻,几名伙计登上鹿台,把手中的铜锣敲响,刹时,全场鸦雀无声,人们都屏息凝神,往台上观看。锣声一止,"噌"一个人蹿到台上,二话不说,"啪啪啪"地先练了套五花拳,然后往月台中央一站,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向四外一拱手,高声说道:"呀--呔!天下的英雄好汉,各位父老兄弟,你们听着,在下乃山东济南人氏,复姓欧阳,单字风,人送绰号铁腿神拳。自幼与独角太岁赖九成同堂学艺,他是我大师兄,我是他三师弟。这次大比武,我也应邀来参加。不过,我可不敢跟谁比武,因为什么呢?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就因为我这两下子太平常了,狗肉包子--拿不出手,萝卜缨子--上不了宴席,我登台是为了给大会祝贺。闲言少叙,我再练套八卦拳,练得不好,请诸位赏脸。"欧阳风说罢,往下一塌腰,走行门,迈过步,就练开了。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坐在东看台上,定睛往鹿台上观看。他天生好学,从不放过机会。按理说,欧阳风的武艺是不屑一顾的,可窦尔敦则不然,他认为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即使在欧阳风身上,也能学到一些东西。因而,他十分专注地看着。窦尔敦的举动早被一位高人看在眼里,暗中称赞道:名不虚传,孺子可教也!这人是谁?众位别忙,后文自有交代。
  时间不长,欧阳风练完了,台下响起一阵掌声。欧阳风颇为得意,笑着向台下一拱手,转身便走。"站住!"台下有人大吼一声,"嗖"地一声跳上鹿台。欧阳风一看,上来的是个庄稼汉。二十多岁,五大三粗,光头未戴帽子,一条大辩盘在头上,辫穗垂到左手边,黑红脸面,粗眉大眼,显得格外朴实忠厚。身穿一套蓝布裤褂,光着脚丫,挽着裤腿。
  欧阳风看罢,把嘴一撇,冷冷地问:"你要干什么?""我要找你们算账!"
  "算得什么账?谁该你的!欠你的!""你不是万泉镖局的人吗?""是呀。""那就对了,我就是要找你们算账!"说罢就是一拳,奔欧阳风面门击来。
  欧阳风这个气就甭提了,心说,山大了什么兽都有,我一不欠他的,二不短他的,他非要跟我算账,真是岂有此理?干脆,我把他废掉就算了。想毕,翻双手一叨庄稼汉的腕子,庄稼汉急忙把手撤回,跳起来就是两脚。欧阳风一抓他的脚脖子,庄稼汉收腿转身,"乒乓"就是两嘴巴。欧阳风一看,这都是些什么招数,赶紧往旁边一扭头,哪知,他刚把脸一侧,庄稼汉朝他脸上"呸!呸!"唾了两口。他急忙用袖子把唾沫揩净,一转身跳到台旁,从兵刃架上绰起一口朴刀。朴刀又叫斩马刀或双手带,刀头和刀杆一般长,刀杆后头有个铁环,铁环上拴着大红绸子。这口刀是开过刃的,刀锋闪着青光,冷森森透人肝胆。欧阳风大吼一声,便奔庄稼汉冲去,"唰唰唰!"就是几刀,哪知这位庄稼汉真不含糊,连蹿带跳,欧阳风砍了半天也没砍着。庄稼汉瞅空卖了个破绽,跳到鹿台边,也从兵刃架上抽出一条齐眉棍,转回身又奔欧阳风冲去。刀棍并举,战在一处。欧阳风使的是华山刀,庄稼汉使的是庄稼十六棍,上拨下打,呼呼挂风,的确有两下子。欧阳风稍微一个没注意,被庄稼汉"啪"的一棍打到腿肚子上,他"哎哟"一声,翻身裁倒,朴刀也撒了手。这时,只见庄稼汉跳将过去,举棍就照着他的屁股打了起来,打的他"嗷嗷"直叫。
  全场哗然,一片笑声,这可把赖九成气坏了,他拍案而起,就要登台动手,却被身旁的华文龙一把拉住:"总镖师,你这是去干啥?""你看,这还像个样子吗!出师不利,真令人烦恼,我要把这个乡巴佬抓住,用他的血祭台!""不可轻率,你是总镖师,又是大比武的当家人,岂能轻举妄动?派个人去不就得了。"
  华文龙话音刚落,"那就我去吧!"赖九成身后站起一人,豹头环眼,身高体壮,背插双鞭,说话瓮声瓮气。赖九成一看,正是手下副总镖师徐大海。徐大海跳下西看台,飞身跃上鹿台,怒喝道:"胆大的狂徒,还不住手!"
  庄稼汉见有人来了,将身跳到一旁,徐大海过去将欧阳风扶起,悄声问道:"欧阳师父,你这是怎么了,连个种地的都打不过,实在给万泉镖局丢人!""你说得倒轻巧,这个庄稼人绝非平常之辈,一定是受了克特朗的唆使,前来捣乱的。要不然,就凭我练了十五年的功夫,岂能败在他的手下。""嗯,你先下去歇息吧!"欧阳风这才一瘸一拐地跳下鹿台。
  再说双鞭将徐大海二目圆睁,盯着庄稼人问道:"你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在下不过是个种地的,无名少姓,你何必啰嗦!"
  "少来这套!快快说出实情,免你一死。"庄稼汉一听哈哈大笑,单手压棍,便要大闹鹿台。
  欲知鹿台又起何风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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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二回 独角太岁怒打村汉 飞天蜈蚣计败怪叟
  
  且说双鞭将徐大海飞身登上鹿台,与那庄稼汉见面,叫他说明身份,报出名姓。可那庄稼汉手持大棍,喝问道:"你是何人?""我乃万泉镖局副总镖师、双鞭将徐大海是也。"
  "原来是无名小辈,对不起,你还没资格问这问那,快滚下去!叫赖九成前来见我。""哇呀呀呀!"徐大海大怒,"何方狂徒,胆敢如此撒野,看爷爷扒你的皮!"
  话声未落,徐大海举鞭便打,"呼呼呼"双鞭挂风,下了毒手。那庄稼汉边打边说:"都说你们万泉镖局不讲理,今天一着,果然如此,欠债不还,还要用武力压人,真是可恶至极!我看你们别跟大同拳馆比武了,干脆你跟我来吧,老子我今天全包下来了!"
  徐大海越听越生气,打得更凶了。二十回合过后,徐大海一个没留神,被庄稼汉反手一棍,正打在后臀上,"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啃屎,双鞭也撒了手。庄稼汉一脚踏住他的后背,冷笑道:"既然你们欠账不还,我就打你个痛快!"说罢,抡起大棍照徐大海屁股打下去,把徐大海打得"嗷嗷"直叫。
  "哗!"全场的人都笑了,人声鼎沸,说长论短。还有些起哄的人,"吱吱"直打口哨。赖九成一看,气冲两肋,勃然大怒。他以为这使万泉镖局太难堪了,大比武还未开始,就闹了个出师不利,心里都别扭透了。再看眼前的场面,自己如不出面就会更加麻烦。"噌!"他站起身形,走下西看台,奔向鹿台,一大帮徒弟各擎兵刃,紧跟在后。赖九成跳上鹿台,抖丹田喝道:"大胆狂徒,还不快住手!"
  那庄稼汉听见喝声,这才将棍收住,撤步闪身,亮开门户。伙计们利用这个空隙,跑过去把龇牙咧嘴、疼得要死的徐大海架起来扶下鹿台,幸好那庄稼汉并未下毒手,故徐大海还没有伤着筋骨,但这个惨状也够好看的。
  赖九成紧走几步,来到庄稼汉面前,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唆使你前来胡闹的,嗯?"庄稼汉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打量着赖九成,然后不慌不忙地道:"你瞎了?没看见我这身穿戴吗?在下是种地的,真正的庄稼人。你是谁?"
  "嘿嘿嘿嘿!"赖九成冷笑道,"吾乃万泉镖局的总镖头,独角太岁赖九成。""哦,您就是赖九爷!失敬,失敬,这回我真找着正主了,别的甭提,您先还账吧!"
  "呸!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谁欠你的账来?""你,就是你赖九成!"庄稼汉愤慨地说,"五年前,你欠下我白银五百两,大加一的利钱,本利加在一起共是一千零五十六两。这么办吧,零头我不要了,干脆你就给一千两吧。给了银子,我转身就走;赖账不还,我可没完!"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从来就没欠过人债,你这是无中生有,故意捣乱!"赖九成说罢,把双臂一分,亮了个鹞鹰双钩手,"呀"的一声奔庄稼汉面门掏来。
  庄稼汉把大棍一扔,合双掌往外一撩,赖九成抽掌转身,飞起一脚奔庄稼汉裆部踢去,庄稼汉使了个张飞大骗马,"砉!"一个跟头跳出圈外。赖九成不舍,纵身追了过去,一掌奔心门便戳,庄稼汉闪身上步,使了个双切掌,左手切他的寸关尺,右手切他的曲尺穴。赖九成收臂闪身,使了个胯打,奔庄稼汉骨盘撞去,庄稼汉持身往前一纵,赖九成胯打落空,略微喘了口气,又拉开架式,封住门户。两人都目光逼人,紧紧盯住对方,转来转去,突然都往前一扑,又战在一处。
  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东西两座看台上鸦雀无声,窦尔敦小声问克特朗:"你可认识这个庄稼汉?""不认识,说不定是哪路的英雄。"
  "看样子好像是咱们的人。""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哪儿都有主持公道的人。"不等克特朗把话说完,窦尔敦突然皱起了眉头,原来,他发现庄稼汉败相已露,抵挡不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赖九成在庄稼汉面门前双手一晃,左脚便穿在庄稼汉两脚中间,冷不了往回一钩,右脚随即飞起,踢向庄稼汉的脚跟。这招疾如闪电,快似流星,"咕咚"一声,把庄稼汉踢了个仰面朝天,摔出足有一丈多远。
  赖九成仍不罢手,猛扑过去,庄稼汉赶紧使了个就地十八滚,一溜跟头跳下鹿台,指着赖九成说道:"姓赖的,你等着,人不死,债不烂,等明儿再找你算账!"说罢,一头走进人群,一瘸一踮的去了。
  赖九成"哈哈"大笑,冲四外一抱拳,大声说道:"各位都看见了吧,山大了什么兽都有,树多了什么鸟都有。就拿方才那位来说吧,纯粹是个臭无赖!要不就是个受人唆使的跳梁小丑。他的用意很清楚,就是想把这次大比武给搅乱,真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按理说,本应该把他抓住,送交官府,严刑审讯,逼他供出实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笔写不出二个绿林,都是祖师爷的后代子孙,无论如何,也得网开一面,因此,就不再抓他了。算了,方才的事就算过去了。闲言少叙,咱们言归正传,大比武现在正式开始。在比武之前,请县丞大人宣布几条约法。"吴县丞环视一下周围,宣读道:
  第一,此次比武,只限于万泉镖局和大同拳馆,以及双方聘请之人员,他人不得介入。
  第二,比武场地只限在鹿台之上,不得在场外或其它地方进行。
  第三,不论是谁登台,都要当众通报姓名,证明身份,讲出与主持人的关系,经双方主持人允许,方准上场。
  第四,大比武一共进行五场,比武内容由登台者自选,包括软硬功夫,各种绝技和拳脚兵刃。五战三胜者为赢,失败者不得强词夺理,寻衅肇事,违者由官府追究。
  第五,登台者纯属自愿,死伤由命,后果自负。伤人者不治罪,被伤者认倒霉,主持人也不负任何责任。
  第六,双方如打成平局,可随时增加场次,或另做安排。
  吴县丞一口气宣布完了,朝东西看台看看说道:"该你们二位讲了!"
  克特朗不愿多费口舌,但盼速战速决,因此,向台上摇摇手,表示无话可说。赖九成接着道:"既然无人再讲,大比武就开始吧!"说完,他跳下鹿台,回到西看台归座。
  老百姓兴致勃勃,万头攒动,都往台上看着,看头一阵出场的是哪一个英雄。可是,等啊,等啊,足有一袋烟的工夫,也不见有人登台。原来,双方都相持住了,人人都在用心计,打主意。大家都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比武,事关重大,举足轻重,胜了就甭提了,一旦战败,谁负得了这个责任?因此,都不愿头一个露面,都想看看行情,探探深浅。这样一来,便使场子冷了下来。
  赖九成又急又恼,扭回头不停地看着,意思是说,上啊!怎么都不动了?这不是故意看我的笑话吗!又等了好大一会儿,忽然有人口称道号:"无量佛!总镖头莫急,贫道愿登首场。"
  众人一看,原来是飞天蜈蚣张道全。赖九成深感意外,凭他的身份,岂能开场?遂说道:"仙长,您还是压大轴吧,让您开场,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哈哈哈哈!"张道全笑着说道,"你可不要忘了,总共才比五场啊!哪一场不是硬仗?胜一场就拣一场,败一场就失掉一局,这是儿戏吗?再说,比武比的是功夫高低,又何必计较先后啊!"
  赖九成被他说得心服口服,十分感激地说:"仙长所言极是,那就请您多辛苦了。"张道全笑而不答,晃拂尘、迈方步,走下西看台,绕过人群,一步一步顺梯子登上鹿台。
  这妖道为什么要打头阵,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吗?不是。原来,他有他的打算,他认为,头三出没有好戏,像窦尔敦、迟乐天都不会先上场。除去这两人外,就无人是他的对手了,那他必定稳操胜券。打胜了,既可以在人前显能,又为赖施主赢得面子,哪方面都说的过去。假如现在不先上场,越往后拖,就越麻烦了。俗话说,大将督后阵。谁能料到,除了窦尔敦和迟乐天之外,还会遇上什么高人?到了那时,出头吧,危险太大;不出头吧,面子上又过不去,与其被动,反不如先出场主动。因此,他下了决心第一个上场露面。
  闲言不叙,书归正传。张道全走上鹿台,把掌中的拂尘又晃了几晃,打稽首,颂佛号:"无量天尊,善哉!善哉!各位施主请了。贫道姓张,双名道全,绰号飞天蜈蚣。某自幼在东海蓬莱阁出家学道。贫道与赖施主交情莫逆,这次应邀为万泉镖局帮兵助阵。蒙赖施主所准,登台献技,要取这头一阵。"说到此,他抬头望了望东看台,提高嗓音继续说道:"哪一位愿与贫道比武较量?有捧场的没有?贫道在此恭候了。嘿!有没有?"
  "老伙计,让我去对付他吧!"东看台上的上官元英站起身形与克特朗说道。克特朗稍微怔了一下,被上官元英觉察出来了,不悦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克特朗直爽地说:"多少有点,这妖道心黑手狠,善打毒药暗器,不是容易对付的。""嘿嘿嘿嘿!"上官元英冷笑道,"错了管换,败了赔你,丢人现眼是我的,怎样?"
  窦尔敦一看,盟兄弟有些挂不住了,忙插言道:"克大哥也是好意,您又何必计较。"
  上官翻翻眼睛,不往下说了,手提烟袋,噔噔噔走下东看台,直奔鹿台。老百姓呼啦往两旁一闪,给他让出一条道,上官元英气呼呼上了鹿台,二话不说,先满满装了一袋烟,用火石燃着,狠狠地吸了几口。刹那间烟雾弥漫,飘起几朵烟云。老头子一边抽烟,一边想:克特朗,你太小瞧人了,也不是我说句大话,当今五大派八十一门户,还没有几个让我折服的,他张道全算个屁,你何必长他的威风,灭我的锐气?我今儿个非要卖卖老,堵住你的嘴不可。
  上官元英过足了烟瘾,气血也平服了,这才走近台口,当众说道:"乡亲们,老朽复姓上官,双名元英,云南昆明人氏,我给我自己起了个绰号叫飞天怪叟。大同拳馆的克特朗是我的朋友,我这次应邀也来参加比武大会。不过,老朽,老朽,又老又朽,我这点能耐,平常稀松,外带二五眼,是拿不出手的。可是为朋友嘛,脑袋掉了也不能在乎。俗话说,头三出没有好戏,像我这号道的,只能给好汉垫垫场子,跑跑龙套。请诸位乡亲多多包涵。"
  上官元英讲完了,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人们都感到这个小老头挺有人缘,说话幽默风趣。
  再说上官元英,冲着张道全一拱手:"哟!原来是张仙长,幸会,幸会。"张道全也还礼道:"岂敢,岂敢,今日得见老英雄尊颜,足慰平生。"
  "老朽厚颜无耻,想给仙长打打下手,不知尊意如何?""无量佛!"张道全笑道,"老英雄过谦了,既然你肯赏脸,贫道只好奉陪了。""请问仙长,你打算怎样比试?""贫道打算先领教领教掌法,然后再比比兵刃如何?"张道全沉吟片刻回答道。"就依仙长。"
  二人说罢,各往后退了两步,上官元英放下烟袋荷包,从怀里取出一块青绸子绢帕,把秃脑袋一包,又把腰中的布带勒了两扣,伸胳膊抬腿,没有半点牵挂之处。这时,他才前腿弓、后腿绷,一手护心,一手朝前,亮出门户。张道全也把拂尘、皮囊和独龙鞭放在地上,而后把肥大的道袍脱掉,紧腰带、提云鞋,双掌合十,单腿独立,也亮出了门户。二人互道了一个"请"字,绕步斜行,开始转圈。张道全全神贯注,上官元英屏息凝神,四目相对,手脚不停地变换部位,但谁也不敢轻意发招,只是各自封严门户,伺机进攻。
  东西看台的人,也和他俩一样紧张,几百双眼都盯在他俩身上,一时显得异常肃静。突然,上官元英左掌一晃,右掌直立,"呼"的一声,直奔张道全面门击去。张道全早有防备,就见他往下一矬身,横左臂往上一搪,同时探出右掌,"啪"奔上官元英心门便打,上官元英急忙吐气收胸,腰往后坐,合双掌往下一按妖道的胳膊。张道全急忙把右臂掣回,"唰!"一转身,飞起左腿,奔上官元英后脑踢来。上官元英往下一蹲,大腿从头顶掠过,就在这一刹那,上官元英使了个"举火烧天",探五指奔妖道裆里抓去。张道全大惊失色,不由得喊了声:"无量佛!"急忙收腿并裆。哪知,他稍微慢了一点,人倒是躲开了,可裤裆被人家抓住了,"哧啦"一声,扯了个大开裆。
  嗬!裤子变成了裙子了。张道全臊了个大红脸,急忙蹲到台上不敢动弹。台上台下笑声哗然,好像开了锅似的,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道:"老道穿裙子,真是旷古奇闻!""什么裙子,那叫开裆裤!老道快变成娃娃啦!……"
  这些人的嘴可够损的,把张道全臊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上官元英把掌中扯掉的那块裤片扔给张道全,并说:"喂!找个人给你补上吧!"
  张道全怒容满面,并不答理上官元英,他把道袍围到腰里,下台找了个无人的去处换了条裤子。
  一会儿,张道全二次返回鹿台,只见他凶相毕露,手指上官元英骂道:"大丈夫受杀不受辱,你存心叫贫道在人前丢丑,真是可恶至极,别看我裤子破了,我可并不服你!"
  上官元英听罢,手捻银须哈哈大笑道:"仙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说,骂人无好口,打仗没好手。怎么能怪我不对呢?要怪的话,还是怪你的师父才对,都怪他没把你教好,让你在人前现眼。"
  "无量佛!"张道全气急败坏,一哈腰把皮囊背好,拣起独龙鞭,怒喝道,"来,咱们比比兵刃。""好!"上官元英把零碎带好,绰起钢杆大烟袋。张道全把鞭抡开,先练了个左右插花,又练了浪子踢球,最后亮了个"冲天一炷香"。鞭尖朝上,鞭鞘朝下,左手护住右手,双腿拉了个弓步。
  上官元英倒不像他那么啰嗦,只亮了一个虎步,把钢杆大烟袋在胸前一横。张道全不等上官元英站稳,就把鞭一挥,奔头顶便砸。上官元英单臂较力,用大烟杆往上一崩,"嘡啷啷!"两件兵刃碰在一处。但见火星迸溅,发出刺耳的噪声。妖道手腕发酸,上官元英单膀发麻,两人都倒退了几步。接着,妖道手腕子一顿,"唰!"鞭尖奔上官元英咽喉便点,上官元英把头一甩,烟袋奔妖道迎面骨扫去,妖道双脚点地,往空中便纵。这样二人一来一往,战在一处,难分难解,有赞为证:
  
  独龙鞭,似飞龙,
  上下翻飞挂金风。
  钢铁铸,分量重,
  四十八斤还有零。
  招数精,力量猛,
  疾似闪电快如风。
  打山裂,打地崩,
  神仙见了心也惊。
  烟袋锅,真特殊,
  天下绝伦盖世无。
  五金造,合金铸,
  招数古怪多门路。
  又像锤,又像棒,
  碰到身上就够呛。
  两人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仍未分出胜负。张道全心中焦急,心说,真倒霉,原以为打头阵稳操胜券,谁知却遇上这个怪人。看来要想取胜还真不容易,我何不用暗器赢他?但又一想,不行!众目睽睽之下,岂不自找麻烦。忽然,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我何不如此这般。那位问,他要干什么?原来他想舍身冒险,从败中取胜,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败中取胜,首先要败,败的要真实,要把对方迷惑住,而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只要对方信以为真时,才能够出奇制胜。否则,弄巧成拙,或许把命得搭上。
  张道全暗下决心并打定了主意,便装做气力不佳,渐渐地把鞭招缓了下来,显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的样子。
  恰好此时,上官元英的大烟袋正迎面砸来,张道全用鞭往上一搪,"嘡啷"一声,把他震得倒退了两步,一个趔趄,趴到地上。一般人都未看出他这是装假诈败,上官元英一时也被骗过了。为什么?一是妖道的狡诈,动作做得逼真;二是上官元英确实有点骄傲。有道是骄者必败,这个毛病坑人不浅哪!
  闲言少叙,上官元英一看张道全倒下了,便"噌"的一个箭步跳到妖道近前,举起铜杆大烟袋奔臀部用力打去。就在这一刹那,张道全突然翻转身,飞起双脚,如兔子蹬鹰似的,奔上官元英的华盖穴猛踢过去。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可把上官元英吓呆了,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尽量把穴位闪开,但是肩上和胯上被各蹬了一脚,足足跌出一丈远,趴在地上不省人事。妖道一打挺,从地上跃起身来,"哈!哈"大笑,用鞭指着上官元英反唇相讥道:"这可是你自己找的,要恨就恨你师父去吧,全怪他没把你教好,才在人前现眼!"
  西看台上欢声雷动,鼓掌喝彩,为妖道祝贺。张道全笑眯眯地直点头,心里乐得开了花。赖九成吩咐手下人击鼓,宣布头一阵比武结束,又命人在西看台上挑起一面红旗,表明万泉镖局夺得了首场胜利。
  大同拳馆的馆主克特朗见上官元英败下阵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当下命人把上官元英抬回。窦尔敦等人围拢过去,定睛细看,只见上官元英牙关紧闭,嘴唇发青,面无血色,看来伤势不轻。迟老剑客精通医道,忙命人把上官元英放到平处,细心检查。窦尔敦在一旁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伤势不轻哪!左臂骨折,胯骨也劈裂了,急需接骨和调治。不过无性命之忧,过些天会好的。"
  克特朗手下也有几名好郎中,专治红黑伤,他把一个姓侯的郎中叫来,叮嘱再三,要把上官元英尽快医好。郎中遵命照办,叫人用软床将上官元英抬回住处,医治去了。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浓眉紧锁,怒火中烧,当下就要登台为盟兄报仇雪恨。克特朗急忙上前拦阻。
  欲知窦尔敦如何为盟兄报仇,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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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三回 众星捧月迎胜奎 单口接镖伤文豹
  
  话说上官元英被妖道张道全用妖计踢伤后,可把窦尔敦气得够呛,他不由得怒发冲冠,手提三节棍就要登台。克特朗一把将他拉住,劝道:"尔敦兄弟切莫急躁,此时千万不可冲动。"
  窦尔敦气恨难平地说:"老哥哥身受重伤,你我都不光彩,这第一阵就被赖九成他们夺去,焉能不急。"克特朗道:"不是我说你,你还得沉得住气啊!兵法云:胜败乃兵家常事。二虎相争,必有一失,这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五阵赌输赢,后边还有四阵,不沉住气哪行?大轴戏还等着你唱呢!快坐下养养神吧!"
  窦尔敦无奈,长出了一口气,回归原座。这时,就听鹿台上一阵骚动,原来是赖九成领着一大帮人,正在给妖道张道全披红戴花,并由几名大汉架着,鼓乐喧天,接回了西看台。
  万泉镖局的人,故意发坏,冲着东看台这边指手画脚,讥讽笑骂,把大同拳馆的人,肚子都快要气爆了。克特朗面色铁青,冷笑道:"小人得志,忘乎所以。"
  "小子们,别太得意了,一会儿就叫你们乐极生悲!"富春宝也咬牙切齿地说。丁猛更是气得够呛,晃着大脑袋,双手叉着腰说:"我日你的娘!只要我师父说句话,爷爷把你们的狗头都拧下来!"窦尔敦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丁猛一吐舌头,不敢再言语了。
  再说独角太岁赖九成,有意大造声势,叫人在看台上摆酒,热烈祝贺。众人都把张道全视若英雄,抢着给他敬酒,赞美之词不绝于口,把张道全美得都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他得意忘形地对赖九成说道:"无量佛!我说九爷,你怎么把我给接回来了?贫道还打算把这五阵全都包下来呢!"
  赖九成心里说:放你娘的狗屁!瞧你那德行,胜一阵就算拣着了,还吹他娘的什么牛皮!要不是为了造声势,我才不捧你呢!虽然他心中这么想,可嘴里却假意奉承道:"仙长,能叫您一个人受累吗?我得叫咱们的人都露露脸哪。再说,按规矩都是一对一,你已取胜,还不回来等什么?"
  "哼!"张道全假充英雄,把酒杯一(足敦)说:"该他走时运,不然的话,贫道非废了他不可。"
  闪电昆仑子华文龙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笑着说:"这有何难,你要真有这个意思,我可以替你把窦尔敦叫上鹿台,你看如何?"
  "这……"妖道气得直翻白眼儿,有心赌这个气,可又不敢;不赌这口气吧,又当众丢丑,真是尴尬万分。赖九成怕他挂不住,忙打圆场说:"方才我说了,按规矩是一对一,一人不可兼打两阵,嘻嘻嘻嘻……"
  忽然楼梯一响,有个伙计跑上来,向赖九成禀报说:"有客人来了!"同时把名帖递上。赖九成接过来一看,顿时喜上眉梢,马上站起来把手中的名帖当众一晃,笑着说:"诸位,京师来人了!你们猜猜是谁?"不等大家说话,他便着急地说,"是十三省总镖头、武术同盟会督办黄三太派来的代表。快,咱们都下去接接吧!"
  常言说,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这真一点不假。众人一听,十三省总镖头派来的代表,谁敢怠慢?马上拥下西看台列队迎接。
  但见台下并列站着三个人,左右是两条大汉,当中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大约五十岁挂零,中等身材,面似三秋之月,大脸盘,五官端正,明眸皓齿,嘴唇通红,豹子眼,高鼻梁,留着大八字燕尾胡须。头顶草纶巾,翻边大卷沿,顶梁门高打英雄结,脑后飘洒一团红缨,两根缎子帽带垂在胸前,身穿宝蓝色绸子长衫,象牙扣袢,米色中衣,绿裤带,白袜子,足蹬一双大红福字履。右手托着一对钢弹,"哗啦"、"哗啦"直响。他丁字步往那一站,稳如泰山,在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中,透出几分傲气,不怒自威,使人肃然起敬。在他们三人身后,还站着四个随从,其中,一个给他抱着镔铁双拐,一个提着竹箱,一个拎着水果点心,一个背着应用之物。就从这种排场看,便可知来人势头不小。
  再看那两个大汉,身躯魁伟,高人一头,膀宽腰圆活象金刚,上首那位,是四棱脑袋大饼子脸,嘟噜腮,扇风耳,一对金鱼眼往外鼓着,白眼珠大,黑眼仁小,就像剥了皮的鸡蛋,在上面落了两只苍蝇,一条剪子股大辫垂在脑后,新剃的头皮又青又亮。身穿土布裤褂,扣袢不系,敞胸露怀,胸口长满了护心毛,腰勒牛皮板带,黄铜吞头锃明闪亮。脚上穿着鱼鳞大酒鞋,背后斜背鹿皮套,里边装着一把紫金降魔杵,金色的杵把闪着金光。下首这位,跟上首那位的长相、模样、穿着、打扮,几乎是相同的,要说有区别的话,只是他背的不是降魔杵,而是一条六棱三叉吕祖透风锥。这两位往那一站,就像一对门神,吸引着成千上万双眼睛。
  赖九成曾到过京师几次,同这三位都会过面,今天,一看是他们来了,既高兴又蹙眉头。高兴的是,这三位武艺出众,能保证比武必胜;蹙眉头的是,这三位尖酸苛刻,狂傲无度,很难伺候。那么,这三位是何许人也?原来中间的一位非是旁人,正是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之子胜奎,绰号神掌震八方。那两位大汉乃是闹海金鳌孟金龙之子,一位叫立地天王孟广元,一位叫携山太岁孟广起。他们三人为何而来,要干些什么?请诸位少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
  前文书说过,胜英的弟子一粒洒金钱胡景春在保定龙虎寺与窦尔敦比武较量,让窦尔敦挫折双腿,尔后被人抬回京师。他一进万胜镖局,顿时就炸了窝。当时总镖头胜英,因病告假,已回到直隶茂州古城村养病去了,把大权交给大弟子黄三太执掌。黄三太完全继承了胜英的衣钵,对清政府唯命是从,因此,深受朝廷的赏识。神力王达摩苏,特赐他忠义侠的美称,授予大清武林同盟会督办之职,赏孔雀翎一支,金牌一面。黄三太受宠若惊,涕泗横流地向神力王表示:一定竭尽全力效忠皇上,使所有练武之人都为朝廷出力报效。
  黄三太雄心勃勃,回来后把万胜镖局整修一新,十间门脸儿都描金彩绘,左边一块牌子上写着"武术同盟会"五个隶宇,右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十三省总镖局"六个草字,全是兵部尚书、大学士施朗的手笔。门前是车水马龙,市人接踵,通晓达旦,灯火通明。正所谓:出入朱履客,往来无白丁。官私两面,交相勾通,谁敢不刮目相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胡景春被抬了回来,焉能不引起风波。忠义侠黄三太、红旗李昱、闹海金鳌孟金龙、金头虎贾明、怪侠欧阳德、神弹子李五、鱼眼高恒、千里独行侠邓飞雄、立地天王孟广元、携山太岁孟广起、赛时迁杨香武、花刀将马文、小诸葛安道苓等,"哗"的一声全围上来了。胡景春躺倒在床,热泪横流,把保定比武及如何受伤的经过讲了一遍。
  俗话说,人心叵测,胡景春自然不说自己的不对,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窦尔敦身上了。叙说他奉总镖头之命去创办保定武术同盟会,深受夏重五等人的拥戴,没料半路上杀出个自称铁罗汉的窦尔敦,成心搅闹龙虎寺,破坏大会的召开。我当场与他辩理,他暗下毒手,把我双腿挫断,还扬言要把武术同盟会一扫光。
  众人听了,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孟金龙大叫道:"从哪儿又冒出个窦尔敦来?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要活剥他的皮!"金头虎贾明也大声骂道:"我日他姓窦的祖宗,走!现在就抓他去,看看他是铁罗汉还是肉罗汉?""对,现在就找他算账去,叫他知道知道十三省总镖局不是好欺的!"
  众人越说越气,各绰兵刃,就要起身,然而,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树根不动,枝叶空摇。黄三太不表态,谁也白咋唬。黄三太为人老练,处事一向谨慎,听完胡景春的话,他半信半疑。为什么?他跟胡景春同堂学艺,共事多年,对于他的脾气、为人,是很了解的。此人一向自以为是,轻率、张扬、狂傲,做事过头,言不符实。
  黄三太心里想,单巴掌是拍不响的,窦尔敦为什么要搅闹龙虎寺,为什么要挫伤胡景春?无冤无仇,目的何在?这里边肯定有文章。他又想,窦尔敦是何许人也,现在还不清楚,但他能把胡景春挫伤,说明他是很有本领的,不论谁是谁非,姓窦的来头可不小,在他背后肯定有高人的支持。自己刚接管大权,不宜得罪人,最好的办法是把窦尔敦的身份摸清,尔后再想法把他和他的支持者都拉过来。与此同时,还要维护十三省总镖局的声誉,使它不受任何玷污。黄三太打定主意,便传下话去,派神弹子李五、红旗李昱二人立刻动身,把窦尔敦的身份和下落查清,并及时回禀;派小诸葛安道苓专门为胡景春调治伤症;其他人照常供职,不准胡来。众人心虽不服,可又不敢不从,只好怏怏而退。
  光阴似箭,一个月已经过去,胡景春能起床架着双拐行动了。这时,神弹子李五和红旗李昱也返回镖局,向黄三太禀报探查的结果。一、查明了窦尔敦的身世,原来他是沧州螳螂王窦保山的次子,因伤人命逃避在外;二、窦尔敦是五台山文殊派的继承人,海靖长老的弟子;三、大闹龙虎寺是为佟家父子拔横,反对武术同盟会统一武林为朝廷效力;四、窦尔敦已经落到山东济南一带,有可能与山东八大处有瓜葛。
  黄三太听了十分满意,当下犒赏了二位后,便独自回到书房去了。第二天,黄三大又收到赖九成的快信,信上说:克特朗反对武林一统,不愿交出北园派大权,双方决定九月一日大比武以定胜负。信中还谈及克特朗的实力,其中提到窦尔敦的名字。黄三太阅毕,喜出望外,他决定双管齐下,既收降窦尔敦,又统一山东八大处。
  他部署人力,做好准备,打算在八月下旬动身。突然,噩耗传来,师父胜英被刺身亡了。黄三太闻听,好似五雷轰顶,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领人赶奔古城村,为胜英料理丧事,并上报官府,缉拿凶手。
  书中交代,原来胜英曾有七个结拜弟兄,胜英居三,一般人都管他叫胜三爷,在八人当中,数他的武艺好,尤其是三支金镖,更是他人莫比。老七是钻天鹞秦天豹,他和胜英关系最好,平日里总缠着他,非要学镖法,胜英毫无保留地把打镖的要领和秘诀都传授于秦天豹,并告诉他不但要学会打镖,而且要学会接镖,才能克敌制胜,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于是,秦天豹又缠着胜英教他接镖,几经苦练技艺大为长进。最后,非要让胜英教他绝技--用口接镖,胜英无奈,只好日夜陪他实练。哪知,祸从天降,一次练习,秦天豹一个不小心,没有把镖叼住,金镖正好落到咽喉之上,秦天豹当场身亡。这件事人人知晓,本不怪胜英,可秦天豹之子秦尤却误信谗言,发誓要杀死胜英替父报仇。尽管胜英对他一再客让解释,秦尤就是听不进去。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时机,行刺胜英。
  常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胜英多方防范,免不了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最近几年,江湖上传说秦尤已经病亡,胜英才松了一口气。哪知,这是秦尤施的诡计,他是要麻痹胜英,好乘机下手。精明了一世的胜英,这一天正躺到床上养病,秦尤却悄悄潜入胜府,硬是活生生地把胜英掐死。此事因与本书没有多大关系,故概述几句,不再细表。
  且说黄三太为胜英治办丧事,守灵七日,入土为安。随后将胜英之子胜奎接到京师以解他的丧父之悲忧。可胜奎艺高人胆大,狂傲无度,就这一点而言,远不如他爹。大比武的日期快到了,镖局的人谈论起比武的事,就提到了窦尔敦。胜奎一听,勃然大怒道:"五大派八十一门的高人,我没有不认识的,窦尔敦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把我师兄挫伤,辱骂十三省总镖局,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黄三太原想亲自赴会,胜奎非要自己去不可,哥俩还闹了个半脸红,最后,还得依着胜奎,只是为了慎重起见,让孟广元、孟广起弟兄俩跟着。
  闻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赖九成紧走几步,躬身施礼,两眼眯成一条线说:"老英雄大驾光临,赖某何以敢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小可陪三位回下处休息休息吧!""不,不,不!"胜奎摇着头说,"我特为大比武而来,岂能离开此地。"
  "嘿嘿,这当然更好了,快往里请。"于是众星捧月一般,把胜奎接到西看台,仆人调摆桌椅,请他们居中而坐。赖九成把几位高人请到胜奎面前,挨个做了介绍,胜奎嗯嗯啊啊,连大身都没欠。这可激怒了华文龙,不由得心中暗道:姓胜的,你可太不识抬举了!哼,你觉得你是从京师来的,门头高、牌子亮,就可以眼空四海,目中无人吗?你可别忘了,强龙难压地头蛇呀,我华文龙非叫你在这儿裁跟头不可。
  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心中也不痛快,只是他老于世故,才没露声色。心说,这样也好,你不是狂傲吗?就把难题都推给你,看到底谁倒霉!其余的人,也都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赖九成站在胜奎身后,问长问短,又把大比武的经过讲了一遍。胜奎手捻八字燕尾胡,眼睛盯着东看台问:"哪个是窦尔敦?""那不,那个头陀和尚便是。"
  "他怎么是个和尚?""哼,他似僧非僧,似道非道,谁知他安的是什么心?"赖九成回答道。
  "哪个叫克特朗?""挨着窦尔敦那个老者便是。"
  "嗯。"胜奎看了几眼,又问道,"怎么还有个瞎子?""他一点也不瞎,纯粹耍宝装蒜!他就是衡山二怪的第一怪,瞽目寻针逍遥叟迟乐天哪。""喔!这个人我似乎听说过。"
  胜奎问这问那,赖九成挨个地做了介绍,听罢他仰面大笑:"哈哈哈哈,我以为都是什么英雄呢,闹了半天都是些无名鼠辈,真叫人可发一笑。"
  孟广元也咧开大嘴说:"早知这样,我连来都不来,没有对手,打个啥劲?""合着咱白着急了,紧赶慢赶,赶上个狗熊大聚会,扫兴、扫兴!"孟广起也鹦鹉学舌地大叫道。
  华文龙实在听不下去了,剑眉倒竖,接过话头说:"三位,别把话说得太绝了,英雄、狗熊,不是靠嘴说的,是骡子是马,得牵出去遛遛,没见事实,先下定论,未免过于自负了吧?"
  "啪!"孟广元一拍桌子,陡然站起,瞪着华文龙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教训爷爷!"华文龙哪受得了这个,也拍案而起,喝道:"你嘴里干净着点儿,别忘了这是吃饭、说话的地方,可不是放屁喷粪的去处!"
  "哇呀呀呀!"孟广元暴跳如雷,探臂膀要拉紫金降魔杵,华文龙挽起袖面要掣宝刀,这可吓坏了独角太岁赖九成,急忙劝解道:"二位息怒,二位息怒,都少说一句吧,真要闹起来,岂不被人家看了笑话。"
  "文龙大胆,还不给我住口!人家是从京师来的,远来者为客,你怎么连这点人情都不懂?真是少吃川茵--大便不通!"超然和尚为了顾全大局,虽然假意指责了华文龙几句,但也听出来了,这叫指山卖磨,旁敲侧击。明着是教训徒弟,弦外之意是谩骂胜奎等三人。
  胜奎是何等精明之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正要张口接话,忽然三尺神魔陆青出来打圆场了:"算了,算了,可别耗子动刀窝里反哪!文龙说得对,是骡子是马,牵出去遛遛,何苦在这卖弄威风,有本事的请上鹿台!"
  "上鹿台有什么可怕的,它能吃人?第二阵我包下了。"孟广元赌气把话说完,便从西看台一跃而下,登上了鹿台,指着东看台叫阵:"呔!小子们听着,谁是窦尔敦?奶奶的!你小子赶快下来,爷爷找你算账来了,快快滚出来!"
  不等窦尔敦说话,傻小子丁猛一跳多高,指着孟广元骂开了:"兔崽子,你敢骂我师父,看祖宗扯烂你的鸟嘴!"说罢,便绰起双锤,"呼"的一声跳下东看台,像一头出了笼的雄狮,直奔鹿台冲去。他跃身登上鹿台,来到孟广元面前。
  孟广元乜斜着眼睛,打量了一阵丁猛,好半天才说:"我叫的是窦尔敦,你来干什么?""你小子不怕风大扇了舌头,窦尔敦是我师父,他的身份可高了,能跟你交手吗?像你这号道的,就得我来收拾你!"
  "呸!你叫什么名字?报名后再战!""在下当然有名有姓,我姓丁名猛,二十五岁,属大龙的。你有名没有?"
  "提起我的名字,真好比春天的惊雷,震动天下。我祖父名叫九头狮子孟凯,我爹就是闹海金鳌孟金龙,我乃立地天王孟广元是也,你听说过没有?嗯!""没听说过。你提的这几个人都是野鸡没鸣(名),草鞋没号。"
  孟广元道:"傻家伙,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会的是铁罗汉,战的是窦尔敦,快叫你师父上台送死。"
  丁猛翻着眼睛沉思了片刻说道:"好吧,强扭的瓜果不甜,那就换我师父来吧!不过,我可有个条件。""什么条件?""你把脑袋伸过来,让我拧几下,拧完了我就走。"
  "呀--呸!胡说八道!"孟广元大怒,探肩膀亮出紫金降魔杵,鹿台上顿时金光闪闪,夺人双目。书中代言,这条宝杵乃孟金龙心爱之物,五年前传给儿子,杵重约一百二十八斤,没千斤之力的人,是要不动的。丁猛一看人家亮出家什,自己也往后一退,分开双锤。二猛相斗,必然有一场恶战。
  欲知二人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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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陌生人飞石救危局 孟广起违约食恶果
  
  话说傻英雄丁猛把双锤一分,拉开架式,高声喝道:"来吧小子,谁要败了,谁就是舅舅的儿子。"
  孟广元一向高傲,目中无人,岂能把丁猛看在眼里!二话不说,抡起紫金降魔杵搂头便砸。前文咱们说过,这条宝杵重约一百二十八斤,抡起来就有千斤的分量。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带着风就到了。你别看丁猛傻头傻脑的,打起仗来可并不外行,他心中有数,知道来人不善,早就做好了准备。
  丁猛一看宝杵砸下来了,一不躲二不闪,骑马蹲裆式往那一站,把双锤十字插花担在一起,用力往上一兜,嘴里喊了声:"去你娘的!"耳轮中就听见"当啷"一声,金星迸飞,火光闪射,把孟广元震得双臂发麻,虎口破裂,身子一歪跌坐在台上。紫金宝杵"悠"的一声飞上了天,翻着个儿奔西看台砸去,只听"啪嚓"一声,砸倒了四位:一位休克,一位骨折,两位当场丧命。顿时,西看台上乱作一团,赖九成大声喊叫,才把场压住。他仔细一看,死者是登州来的水上漂于谦和野鸡溜子苏朋,骨折的是趟子手钱顺,休克的是一名伙计。赖九成命人把死者暂时抬回下处,买棺椁装殓,日后再运回登州下葬,把钱顺和那个伙计抬下去调治。同时把宝杵送回到台上去,准备再战。
  再说,傻英雄丁猛被震得也不轻,"扑通"一声,也掉了个仰面朝天。两把大锤飞出去一只,擦着地皮"呼"的一家伙奔西看台下方就飞了过去。台下的人多多呀,密密麻麻的,大锤要是真落下来不知要砸伤多少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只见有个人以闪电般的速度,飞下东看台,从观众头顶上使了个燕子三抄水--轻功提纵法,探手掌把锤柄抓住,然后一收身纵上鹿台,把锤放在丁猛身旁,接着"嗖嗖"两纵,又飞回到东看台上。
  全场一阵骚动,只听见:"哟,快看哪,空中飞人!""人怎么会飞呢!这是人家的功夫深啊!"一片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随即是雷鸣般的掌声。台上台下议论纷纷:这个"飞人"是谁?这个"飞人"正是铁罗汉窦尔敦,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救人,二是为了杀杀万泉镖局的威风。这一招果然奏效,神掌震八方胜奎和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等人都被惊呆了。
  胜奎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原以为窦尔敦不过是个草寇,有把子气力,会点儿硬功罢了;可今天初见,一看那功夫,就知自己太低估了窦尔敦。就凭刚才那个燕子三抄水,便可看出,窦尔敦不仅硬功出众,轻功也是第一流的。别看他身高体大,却能身轻似燕,飞走如猿,要没有八步登空的底子,是绝对不会有这等身法的。窦尔敦动作干净、潇洒,内外五行结合的是如此巧妙,可以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难怪胡景春被他挫败,就是我胜奎,也未必能讨到便宜。早知如此,我来此做啥!胜奎越想越忧虑重重,心里有些进退两难,方才那股不可一世的架势,早跑到"云南尜尜国"去了。
  华文龙一直在观察胜奎的举动和面部表情,发现他时而吃惊,时而叹息,目光收敛,脖梗儿发软,便猜透了他的心思。华文龙不由得喜上眉梢,心中暗想:姓胜的,怎么样,这回你知道姜是辣的了吧?看你还狂不狂!我呀,也得冒点坏水,非叫你栽到这儿不可!华文龙想罢,笑眯眯地往前一拉椅子,凑近胜奎说:"胜老英雄。""啊!"胜奎正在沉思,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不由得怔了一下。转脸一看,原来是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忙问道,"何事?""适才言语多有冒犯,望乞恕罪。""没什么,没什么。"
  华文龙有意靠近胜奎说:"胜老英雄,您看见没有,接锤的那个人就是窦尔敦。"胜奎点点头。华文龙眉毛一挑,神秘地问道:"据胜老英雄看,他的武艺如何?""哼!怎么说呢?要说他没能耐,似乎有点委屈了他;要说他有能耐吧,未免又过分了点,依我看也就凑合吧!"
  胜奎这个人一向狂傲惯了,即使心服,嘴上也不服。华文龙听后心中暗笑,于是又说道:"老人家,您来的正好,一会儿对付窦尔敦,可就是您的事了。求您大显身手,替我等扬扬威、出出气,也让我等开开眼,长长见识。您说对吗?"
  "啊,是是,对对。"胜奎语无伦次地应付着。全面伽蓝佛超然和尚心中明白,文龙这小子太损了,这不成心难为人吗?又一想,文龙这么做,也不算无理,这叫一路酒席对待一路宾朋,都怪姓胜的太高傲了。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再说鹿台上傻英雄丁猛震得摔了个跟头,好半天没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瓜嗡嗡直响,两臂、双手火辣辣的难受,这还是他出世以来第一次尝到的苦头。他歇了好半天才恢复原态,一骨碌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把大锤拣起来,傻乎乎地留神观看。这阵儿,立地天王孟广元还未起来,他比丁猛还摔得疼。只见他坐在台上,两手撑地,呼呼直喘,心如油烹,两肋发胀,三百六十个骨头节没有不疼的。他也是第一次遇上对手,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丁猛看着他,咧开大嘴笑着说:"小子,起来!有种的再碰几下。"
  孟广元一见丁猛叫战,火往上撞,一个猛劲从地上站起来,回身绰起降魔杵,亮开了门户。丁猛更不示弱,暴叫道:"小子,方才是你先打我的,这回该我揍你了,对不对?""怎么都行,你小子就来吧,皱皱眉头就不算英雄。"
  "好哇,那你就站稳了。"丁猛边说边倒退了几步,把双锤抡起;孟广元一个骑马蹲裆式往那一站,双手托着宝杵,运足气力,在那儿等着。这下可把看热闹的人们吓坏了,方才捅了那么大的娄子,谁知道这次会有什么结果?万一再来个锤飞杵跳,谁能受得了!于是,人们双手捂头,纷纷退避,台下马上像开了锅似地乱了起来。
  此时,东、西看台上的人也坐立不安,惊慌失措。胜奎已经看出来了,丁猛的虎劲不次于孟广元,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倘若孟广元有个三长二短,回京后怎么向黄三太和孟金龙交待呀。窦尔敦比胜奎还焦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从心眼里喜爱丁猛,将来还要靠他协助自己,万一傻小子出点事儿,将无可挽回。他有心登台阻拦,但那就违反了比武约法,让对方抓住了把柄;要是不管,眼看就要出人命。窦尔敦双拳紧攥,急如星火,额角渗出颗颗汗珠。其他人也都捏着一把汗。
  再说丁猛,锤举的挺高,可没往下落。为什么?他这会儿又上来精劲了。傻英雄想,这一锤要是砸下去,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即便把孟广元震死,自己的胳膊也得折了,这样太不上算。再说,比武不光靠气力,还要以技艺为主,我不能冒这个险。丁猛遂改变了主意,把双锤撤了回来。
  再看孟广元,双唇紧闭,还在那运气呢!丁猛道:"嗳,伙计,把臭气放出来吧,我跟你商量商量。"
  孟广元也真听话,把憋的那口气吐出来,呼呼喘了几下后,问道:"商量什么?"
  "小子,你挺有劲儿,我也挺有劲儿,劲碰劲,非出事不可,结果是你也好不了,我也不得好。我看咱俩换个打法吧,你说呢?"
  孟广元一听,正中下怀,老实说,这么打他实在太挠头了,遂高高兴兴地说:"可以,可以,我和你想的一样。你说吧,咱们换个什么打法?""凭能耐呗!你把绝招拿出来,我也把绝招拿出来,谁要是输了,就怪谁倒霉了。"
  "好,一言为定。"孟广元非常高兴,心中暗喜:丁猛啊丁猛,你小子可够傻的,你要是接着茬砸我,我这条命可就完了。哪知神差鬼使,你小子改变了主意,真要比招数,你可差远了!只要我使出八法神柠,管叫你九死一生。
  二人商量完毕,各撤身形,拉开架式,孟广元使了个"冲天一炷香",丁猛亮了个"野马分鬃"式,两条大汉都平住了气,斜身转步,俟机进招。
  到这时,人们才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迟乐天笑着对窦尔敦说:"我说的不假吧?这小子又傻又奸,这会儿又上来精明劲儿了。"
  "孺子可教也!但愿他变得聪明一些,我也就放心了。"窦尔敦抹掉头上的汗,轻松地笑了起来。
  再说丁猛双手端锤,转来转去,瞅准了机会将身一纵,抡锤便打。孟广元不敢碰硬,闪身上步,举宝杵就压丁猛的大锤。丁猛不管这些,把左锤一抢,直奔对方耳根搧去。孟广元一个箭步,跳到丁猛右侧,双手握杵,分心便刺。傻英雄把双锤抽回来,用力往外一拨;孟广元手腕子一翻个,杵往上走,"唰"一声奔丁猛咽喉戳去。傻英雄双锤落空,一看人家变了招,赶快一歪脑袋把杵尖躲过。哪知孟广元使的是八法神杵,招中带招,变化的非常快,只见他把右臂一甩,大杵横扫过来,傻英雄刚把杵尖躲过去,没料到第二招来的这么快,吓得他赶紧往下一哈腰,那宝杵挂着风,从头上掠过。
  这一招虽然落空了,可把丁猛吓得够呛。暗想,好小子,真厉害!他在惊奇之余,大吼一声,使了个"流星赶月",向孟广元冲了过去。于是二人你来我往,接架相还,又战在了一处。孟广元真不愧是孟金龙之子,祖传的八法神杵,果然招数不俗,一招分八招,八招化成六十四卦,能攻善守,进退连环,舞得风雨不透,有赞为证:
  降魔杵,上下翻,
  犹如金龙下九天,
  冷风飕飕人胆寒,
  金光烁烁闪电般。
  丙丁火,乾为天,
  五行八卦扣连环,
  力量猛,招法鲜,
  立地天王不虚传。
  再看丁猛就不同了,他原来和迟乐天学了七十二路尽命绝户锤,能记住的也就是三分之一,现在一着急,也全忘光了。无奈,他就瞎抡开了,东一锤,西一锤,使开了大杂烩。你别看不成套路,可是俗话说:瞎打瞎有理,比正式的招数还不好对付。有赞为证:
  倭瓜锤,胡乱抡,
  全凭力大有精神。
  摸不准,猜不透,
  稍不留神准挨揍。
  又像刀,又像鞭,
  乱七八糟往外端;
  又像枪,又像矛,
  一点规律摸不着。
  慢说对手要慌神,
  成名剑侠也懵懵。
  窦尔敦边看边笑,心说,这真叫胡打胡有理。不过,丁猛是遇上"混"人了,要遇上精明强悍的,焉有不吃亏的道理。往后,得真的教他几手绝技,遇事有个应付。另一方,神掌震八方胜奎也看出来了,直气得搓手顿足。心想,这他娘的都是什么招?哪一家的传授?五大派八十一门哪有这一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胜奎气孟广元连丁猛的胡抡锤也看不出来,糟糕!真是糟糕!华文龙坐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乐滋滋的想笑,心说,再叫你胜奎逞强!依我看,真正的难堪还在后头哪!
  按下别人不提,且说孟广元的胞弟携山太岁孟广起,多少比乃兄精明一丁点儿,一看哥哥被对方逼得往后直退,眼看就招架不住了,不由得火往上冲。有心把大哥替换下来,那第二阵就算输了,脸面上还过意不去;有心不管,又不忍心看着大哥挨揍。该怎办呢?他想啊想啊,忽然想出一条毒计,即偷着上台,双战丁猛。要是有人质问,就说我是后来的,不知道比武的规矩。这样,不但可以把大哥救下来,也可以打败丁猛,出出胸中的怒气。于是,孟广起慢慢地站起来,偷偷地溜下西看台,轻轻地摸上鹿台。他悄悄地把背后的三叉六棱吕祖透风锥取出来,暗暗地盯着丁猛,打算等丁猛转过脸看不见这边时再动手一击,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丁猛置于死地。
  再说傻小子丁猛光顾对付孟广元,哪里知道有人要暗算他。只见他越战越猛,越抡越快,双锤呼呼挂风,把个孟广元逼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打来打去,两个人一转身调了个位置,丁猛到了西边,孟广元反到了东边,正好了猛背对着孟广起,相距只有一丈远近。孟广起陡起杀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噌"地一声。孟广起来了个猛鸡夺粟,双手紧握锥把恶狠狠地奔丁猛后腰就刺。在场的人看到这一突然行动,无不感到震惊和意外。尤其是窦尔敦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别说上前解救了,就连喊句提醒的话也来不及了。
  再说丁猛光顾了前边应战,一点也未发现身后的情况,当时,他的生命危在旦夕。可是,突然从台下飞上来一块石子,"嗖--啪",正好打在孟广起脑门子上,虽然因距离较远,力量不大,并未将孟广起打成重伤,但是他意外地受此一击。心中一惊,双手一抖,透甲锥就扎歪了,唰一声,从丁猛肩头上掠过,把丁猛的衣服挑了个大口子,并未扎到丁猛身上。
  丁猛发现了有人在背后暗算他,不由得怒气冲天,只见他头也不回,左手锤捅前边的孟广元,同时把右手锤用力往后一抡。这一锤头正拍到孟广起的脑袋上,"啪"!打了个万朵桃花开,脑浆四处迸溅,死尸栽倒在鹿台上。
  "坏了,出人命啦!""打死人了!"台上台下一片混乱,孟广元一看弟弟死了,五内如焚,两眼一翻,也昏倒在台上。"哟,我说你是谁呀?怎么跑这儿睡觉来了?"丁猛又犯起傻劲儿来了。
  再看西看台上,神掌震八方胜奎"哎哟"一声,几乎昏倒。他像疯了似地甩长衫、掣双拐,飞身纵上鹿台,大呼道:"广起侄儿,你死得太惨了,待叔爹给你报仇!"说罢,双眉倒竖,奔丁猛扑去。
  丁猛刚要准备应战还手,听见有人喊道:"猛儿住手!"傻英雄丁猛回头一看,原来是老英雄克特朗和瞽目寻针迟乐天在喊他。
  孟广起一死,克特朗和退乐天就知道事情闹大了。立刻起身赶奔台上,这才同胜奎相遇。那位问窦尔敦为何不一起来?这里边有三个原因,第一他不是主持人,不便喧宾夺主;第二丁猛是他的徒弟,有很多话碍口,不如旁人交涉有利;第三他现在还属逃犯,一旦与官方接触多有不便。因此,他没有露面。窦尔敦坐在台上,目光往台下搜寻,他想在人群中找那个扔石头的人。他很清楚,这人一定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在暗地助了丁猛一臂之力,假如不是人家帮助,丁猛的命就保不住了。然而,台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想把这个人找到,也真是太难了。凭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从头一排看到第二排,一个一个的过筛子,当目光落到第三排的时候,正好有个人偷瞧窦尔敦,两人目光正巧相遇,窦尔敦立刻判定打石子的人就是此人无疑。
  这个人身量不高,不胖不瘦,身穿毛蓝裤褂,头顶宽边草帽。面似银盆,五官清秀,三绺黑须,看样子也就在五十左右年纪。只见他文质彬彬,倒背着手,悠闲自得。活像一位私塾先生。但从他的眼神去看,至少练过三十年的功夫。此人是谁,何故帮忙,他与大同拳馆有何关系?窦尔敦很想知道其来历,但现在不是访客的时候,他仔细地将那人的特征记下,想事后再细问根源。
  再说克特朗喝住了猛,紧走几步,把胜奎挡住,拱手问道:"足下就是神掌震八方胜老英雄吗?""不错,正是胜某。你可是大同拳馆馆主克特朗吗?""正是老朽。"克特朗又往前跨了一步,"请问足下,你可知道大比武的规矩吗?""什么规矩?"
  "大比武的规矩,一共是六条,是县衙拟定的,也是经官准立了案的。第四条规定,大比武共五场,五战三胜,每场都限定一人对一人;第三条规定凡登台比武之人,必须经双方主持人准许后方可比武;第五条规定,比武难免失手,受伤或死亡自负责任,与对方毫无关系。足下不问青红皂白,随意乱闯鹿台,便要动手行凶,这可是违法的呀!"克特朗一席话把胜奎说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无言可对。
  克特朗笑着继续说道:"我可不知死者和你是何关系,他奉谁的主使偷上鹿台行刺?别看他死了,事可没完,请足下随我见见县丞大老爷吧!"
  这时,赖九成恰好也赶到了,他自知理亏,便赶紧打圆场说道:"克老英雄克大哥,请别误会,全怪死者不懂规矩,与胜老英雄毫无关系。我看这样了结了吧,死人由我方料理后事,官府要追究的话,由我来应承,与你们无关,怎么样,克大哥?"
  克特朗一听赖九成一个劲地把事化小化了,也没耍蛮,便同意不再深究。可迟乐天却大声问道:"那这场比武怎么算呢?"
  "这还用问吗?俩打一个,本身就违反了规定,孟广元也不是丁猛的对手,自然是我们胜了。赖九成,你说呢?"克特朗随口说道。
  赖九成自知理亏,被问的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他想人也死了,再输给他们一局,这可太亏了。再说死者又不是自己人,应该看看胜奎的意思,再做决定。于是他靠近胜奎,压低声音问道:"老侠客,您看怎么办?""嘿嘿嘿嘿!"胜奎冷笑不止。
  欲知此事如何了结,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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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五回 逍遥叟劝和遇绝招 地灵仙初捷吹大牛
  
  且说赖九成征求胜奎的意见,胜奎亦举棋不定,如不罢休,在情理上说不过去,欲待罢手,心实不甘,此事有伤尊严,太丢面子。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嘿嘿冷笑,眼里闪动着怒火。
  赖九成怕胜奎把事闹大,急忙把他拉到台旁,压低声音劝解道:"老侠客息怒,这件事千万不能闹起来。这里咱自己说话,孟广起的确做得不对,丁猛也不是有意杀死他,理儿全在人家手里,咱们越闹腾越吃亏。不如暂时忍耐,平息民愤。常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把这个仇记到心上,哪怕过个三年五载,看准了机会,再把仇人干掉,不也是一样吗?再说五阵赌输赢,这才两阵,说什么咱也得把那三阵赢回来,您说是不是?"
  胜奎不是庸人,听他说得有理,也有个下台阶,这才不坚持了:"你是主人,你看着办吧!"
  胜奎说罢,转身回到西看台。
  赖九成招呼伙计,把孟广起的尸体抬走,买棺椁装殓,暂时寄存在下处的空房里。遂又叫人把孟广元架到台下,找郎中抢救。其实,孟广元并没有伤,只是悲痛过度,昏了过去。众人架着他一活动,很快就清醒过来了。胜奎怕他闹事出丑,当下劝慰了一番,这且按下不提。
  再说赖九成,又让人把二孟的兵刃拿走,这才对克特朗说:"方才的事揭过去了,这场比武算我们输了,各位请回吧,休息片刻,接着再来。"
  "有劳了。"克特朗一看赖九成把事情处理得较为圆满,也不再深究,冲众人一挥手,回到东看台。
  可是,傻小子丁猛还在生气,他拨浪着脑袋:"娘的屁!便宜了他们。再恼了小爷,我就都把他们抡死!"窦尔敦瞪了他一眼,把脸一沉,傻小子这才不吱声了。
  克特朗笑着说:"众位,丁猛为咱们夺回一局,咱们要热烈庆贺。来呀!摆酒,奏乐,升旗!"
  伙计们答应一声,分头行动,不多时,酒宴摆下。有人会说,这又不是饭馆,为什么这么快当?原来,克特朗早把厨师餐具,以及应用之物都准备好了。你想,二三百人在这玩命,能不准备好吃喝吗?甚至连鼓乐班子也带来了,随时听候调用。
  趟子手刘七跑到台旁,对鼓乐班的丁师父说:"丁师父,馆长有话,奏乐!大家都卖点力气呀!""好嘞,瞧好的吧!"丁师父冲乐队一挥手,霎时,五音八乐,鼓锣齐鸣,演奏起得胜大乐。还有两个伙计爬到东看台的席棚上,把一面大红绸子彩旗,高高挑起。还有几个在台口放起了快鞭和两响,"劈啪劈啪",烟火交炽。顿时,鹿王庙里欢声笑语,好像开了锅。台下也有许多人凑趣,不断地欢呼跳跃,鼓掌喝彩。
  克特朗喜笑颜开,站起身向台下的观众挥动双手。窦尔敦、迟乐天、石宽、丁猛、富春宝、秦永亮等人,也无不为之欢喜。整个大同拳馆的人斗志昂扬士气倍增。
  有一乐就有一悲。大同拳馆这一热烈庆贺,可气坏了万泉镖局的人。赖九成拧眉瞪眼,胜奎咬牙切齿,陆青拍案大叫,超然和尚直念弥陀佛,孟广元悲痛欲绝。还有些人气得直跺脚,那个乱劲儿就甭提了。
  赖九成怒冲冲地"腾"一下站起,冲众人说道:"各位,看见没有?大同拳馆太猖狂了,这是成心羞臊咱们,扫咱们的威风。哪位英雄打第三场,给咱镖局增光提气?嗯,哪一位愿往?"
  赖九成嘴里说着,眼睛直扫着三尺神魔陆青。为什么?他是有心请陆青出场啊。因为他看得清楚,这次比武是一场凶杀恶斗,武艺一般的人,连边儿都沾不上。现在双方各胜一局,因此这第三局非常重要,假如能取胜的话,决胜就有希望了;倘若被对方夺去,事情可就麻烦了。为了稳操胜券,赖九成打算让陆青出头,拿下这一阵。
  陆青一看赖九成的眼色,便心领神会。他暗想,赖九成跑前跑后的也不容易,我既然来了,吃了人家的,就得给人家办事。从眼下说,我现在是属于万泉镖局的人,镖局胜了,我也光彩;镖局败了,我也跟着丢人。想到这儿,陆青站起来痛快地说:"第三场交给我吧!"
  赖九成大喜,连连拱手称谢:"老爷子,非您不可。我等着给您祝贺!"
  "别,别!"陆青一摆手说,"胜负难料,我可不敢吹牛皮,等会儿再说吧!"陆青说罢,一转身来到西看台的台口。这儿比鹿台高出一丈,相距足有三丈五。陆青想要从这儿飞跃到鹿台,在人前卖一手,借此炫耀自己,压抑对方,其中也包括胜奎在内。
  陆青甩掉外衣,露出一套元青色丝绸裤褂,紧护腕,勒腿带,周身上下,紧衬利落,双脚一点台板,腾身而起,"噌!"一下纵起来足有一丈五尺多高,在空中一缓腰,左脚一蹬右脚的脚面,把身体射向鹿台,眼看脑袋要挨地的时候,他再次缓腰,"啪!"一个空翻,双脚沾地,声息皆无。这一招干净、利索,显示出他的功底扎实,造诣极深。
  "好哇,又是一个飞人!"台下一阵喝彩,人们为陆青鼓掌叫绝。窦尔敦看罢,也暗中赞叹:好功夫,好武艺。不愧叫三尺神魔地灵仙。他十分专注地观看陆青的每个动作,心想:哪怕学会一招,也不枉此行。
  再说神掌震八方胜奎,刚来那会儿,神气十足,谁也不放在眼里,认为自己是正宗正派,别人均是左道旁门,不屑一顾。看了几位的武功,他方承认自己原先的估计错了。就拿这个陆青来说吧,年过古稀,精力充沛,身怀绝艺,出手不凡,比我胜奎也高一筹,可不能小看了他们哪!
  这时,陆青站到鹿台上,朝东看台一拱手:"各位英雄,哪位赏脸,同老朽比武较量?"
  克特朗一看,陆青这么快就登场了,可见赖九成已趋于激愤了。他扭头问众人:"哪位下去会斗姓陆的?"
  众人见问,都不言语了。方才那股高兴劲儿"唰"一下降了一半。这是因为众人都知道陆青太厉害,五毒掌堪称一绝,挨上就得送命,谁愿下去送死呀。
  窦尔敦见此情景,忙答道:"大哥,小弟愿往。"克特朗摇着手说:"不,不!大将压后阵,不到关键的时候,我是不同意你出场的。"
  窦尔敦道:"话不能这么说,五场比武,哪一阵都是重要的,我打算跟陆青接接手,学个三招两招的。"
  克特朗笑道:"你在这儿看着,不是一样学吗?我看我该上场了。"
  克特朗说完,甩大衣,紧外带,转身就走。他为什么要亲自上场,这有两个原因,一是陆青不好对付,派别人太危险,二是他见众人面有难色,不能冷场。迟乐天一看,忙站起身,把克特朗拦住:"馆长,让我去吧!"
  克特朗回道:"您是客人,怎好劳您大驾?""哈哈哈哈!"迟乐天笑着说,"难道我是来白吃的?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无论如何,我也得卖卖老,出点儿力啊!"
  克特朗大喜。迟乐天手提明杖和小铴锣,两眼一翻,走下东看台。"嘡!嘡!嘡!"一边敲锣,一边往前划拉,"借光,借光,给瞎子让个道。"
  老百姓们都很惊奇:嗬!瞎子还要比武?真是怪事!有几个好心人,拉着明杖,把迟乐天一直送到台上。迟乐天道过谢,转身来到陆青面前,笑问道:"老先生,算一卦吗?大流运卦,未卜先知。"
  陆青一看是迟乐天,冷笑道:"迟老剑客,请你正经些,这是比武场,可不是市场。"迟乐天两眼一转,恢复了正常,也冷笑了两声:"比武场又怎样,难道还吃人不成?"
  陆青道:"咱俩先别抬扛,请问老剑客,你是来比武的吧?"迟乐天把胡子一撅说:"这话说的,不比武来干什么?"
  陆青说:"那就请吧!"说毕,往后一撤身,亮出门户。"等一等,"迟乐天突然说道,"老朽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青说:"当然可以,在下愿闻。"迟乐天说道:"你我虽然没在一起共过事,可彼此都有些耳闻。据我所知,老英雄独霸一方,乃是通情达理的人。赖九成忘恩负义,仰仗十三省总镖局的势力,欲无理吞并北园派,逼克特朗交出产权,这跟砸饭碗,绑明票,有什么两样?身为侠义道,竟干出这等不仁不义悖逆天理之事,实在是令人不能容忍。克特朗为了争这一口气,才决定比武以决胜负,不然的话,谁愿放着好日子不过,干这种倾家荡产、铤而走险的蠢事。你我远居外地,本不该参与此事,如果要参与的话,也应给他们双方调解,这才是侠义道的本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支持赖九成?欠他的情,亏他的理,还是有什么短处在他手里?不然的话,像您这样通情达理的老英雄,决不会助纣为虐,胡作非为。"
  陆青满脸通红,正待还口,迟乐天又说道:"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了。您为什么也好,在下无权过问。不过,我总觉得,您这一登台,未免太掉价了。如果您听我的,最好咱们谁也不伸手,我陪着您离开此地。至于他们谁胜谁负,咱们就管不着了。倘若老英雄不听忠言逆耳,仗着你武功出众,非要管闲事,到头来必玩火自焚,落得个身败名裂,那时后悔可就晚矣。"
  "请你不必往下说了。"陆青二目圆睁,打断了迟乐天的话,冷冷地反问道:"你说我多管闲事,你自己这是干什么呢?你认为克特朗有理,我还看赖九成有理呢!人各有志,你管得着吗?方才我说了,这是比武场,不是市场。要比武你就留下,不比武请出去,少在这里嚼舌根,费唾沫!"
  "嗬!"迟乐天一听,火一下就蹿上来了,"陆青啊,陆青,我以为你偌大年纪,不定多明白呢,闹了半天,你是好坏不懂!半天我对牛弹琴,白费事了。既然你固执己见,可就别怪我不念绿林道的交情了。我倒要看看,你陆青有什么本事?何以如此猖獗?我就不信,大骡子大马都驯服得了,就驯服不了你这个三尺短命鬼?!"
  陆青气得一蹦多高:"迟瞎子,休要嘴皮子,你就拿命来吧!"说着把双掌晃开,恶狠狠扑了过去。"着!"探三指奔迟乐天额头便抓。"鹰爪力?!"迟乐天不敢大意,把铴锣一举,挡住面门,紧接着把明杖一顺,奔陆青心口戳去。陆青双脚点地,腾身跳起,掌往下按,猛击迟乐天的顶心。迟乐天往下一矬身,"噌!"往前一纵,陆青双掌按空。接着他双手沾地,脚往后蹬,奔迟乐天左右腰眼踢去,迟乐天急忙往左一跨步,抡明杖往后便扫,这下要是扫到陆青的腿上,非折了不可。陆青忙把两腿一收,腰一弓,跳出圈外,迟乐天也停身站住,略微喘口气。
  台上台下,掌声如雷,都为他二人的精彩对打叫好。窦尔敦用心地看着,发现这二人各有所长,都有绝招。迟乐天动作潇洒、老练,基本上以守为攻;陆青的招法敏捷、泼辣,出手狠,变化大,攻守兼备,防不胜防。
  克特朗也在凝神注视着这二人的一招一式,沉思半晌,问窦尔敦道:"贤弟,你看他二人谁能取胜?"
  窦尔敦皱着眉说:"从头一轮的接触看,基本相当,陆青在攻法上略占上风。""嗯,我也这么看。"克特朗说:"我担心时间久了,迟老剑客要吃亏的。"窦尔敦点头不语,心里也在为迟老剑客担忧。
  再说迟乐天,把明杖和小铴锣放在台口,挽挽袖面,第二次亮开门户,严阵以待。陆青稳住心血,"嘿--"运足气力,又冲了过去。还是他首先发招,右臂一摇,探双指奔迟乐天二目便点。迟乐天往下一姓身,左手一扬,抓陆青的寸关尺,右掌一立,打陆青的华盖穴。陆青撤臂转身,腿随身转,"呼!"一声奔迟乐天软肋便蹬,迟乐天闪身上步,右手剟陆青的脚后跟,左掌砸向他的迎面骨,这一招,两头使劲,非常厉害。陆青急忙收腿发拳,奔迟乐天耳根猛击,迟乐天往后一仰身,拳从鼻尖滑过,还未等他还手呢,陆青突然把五指张开,奔迟乐天的五官掏来。"不好!"迟乐天急忙把双掌一并,使了个"老君关门",一封他的五指。哪知,陆青这一招是虚实并用,如果对方躲不开,无法防御,这招就是实的;假如对方有所防备,这招便是虚的。目的在于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上部,然后在下边进招。
  迟乐天果然中计,当他合双掌封五指的时候,胸部以下就失去了防范,整个交给人家了,这是武术中的一大忌讳。窦尔敦看得清楚,心说坏了,他要提醒迟乐天一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见陆青飞起一脚,奔迟乐天小腹弹去。迟乐天暗道:"不好,我上当了,急忙吐气吸胸,尽力把身子一拧个,这样才可以减轻打击力。说时迟,那时快,就听见"啪!"一声,这一脚正弹到迟乐天大腿根上,重有千斤,迟老剑客站立不稳,翻身栽倒。这是迟乐天闯荡江湖几十年来,第一次当众丢丑。虽说胜败是常事,可也没有这么惨过。迟乐天强挣扎着,从地下站起来,哪知身子一侧,又坐下了,面色铁青,热汗直流。
  克特朗急忙派出四个伙计,用软床把迟乐天抬回东看台。众人围拢过来,问长间短,迟乐天苦笑道:"是非皆因多出口,烦恼皆为强出头,我这是自己找着丢人。不料想,数十年的苦功,毁于一旦。"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他,迟乐天摇摇头,眼望着克特朗沉痛地说:"实在对不起你,在我手上输掉一局,也对不起弟兄们。"
  克特朗听罢,十分感激,安慰道:"老剑客言重了,您为的是什么?一不图名,二不为利,还不是拔刀相助,见义勇为吗?克某这就感恩不尽了。"
  迟乐天又拉着窦尔敦的手说:"我把丁猛就交给你了,从今以后,我要隐遁山林,与草木同朽矣。"
  窦尔敦忙劝道:"老剑客怎如此气馁?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从来就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谁敢说天下无敌?"
  迟乐天摇摇头说:"我跟你不一样,你年青有为,风华正茂,前途无可限量。我已年过古稀,桑榆晚景,好像落日的余辉,时间不长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拜托你两件事。"
  窦尔敦道:"有话您就吩咐吧,在下一定谨遵照办。""你要设法挽回败局,无论如何也不要输给万泉镖局;你一定要设法替我报这一脚之仇,纵然我死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窦尔敦点点头:"迟老剑客,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迟乐天苦笑了一下不言语了。经郎中检查,迟乐天左腿骨折,骨盘严重破裂,急需抢救。克特朗派了几个精明强悍的徒弟,把迟乐天抬回下处,精心调治。另有一个伙计,跑到台上,把迟乐天的明杖和小铴锣捡起来,送回下处去了。
  西看台这边,赖九成一看陆青大获全胜,真是喜出望外,手舞足蹈,马上吩咐伙计说:"快!放鞭炮,奏乐,升旗。快,快!"霎时,西看台一阵骚乱,鼓乐喧天,爆竹齐鸣,两面红旗顺风飘扬,人们欣喜若狂,好不热闹。赖九成独出心裁,还命人取来红绸子一匹,扎了几朵大花,要给陆青插花披红,好好地庆贺一番。
  按理说,陆青胜了一阵,第三场比武就算结束了。他若往回一退,全始全终,露个全脸有多好。可他这个人,自恃己能,胜了一阵,就有点飘飘然了。他不但不走,反而往台上一站,自吹自擂起来了:"各位乡亲父老们,在下乃陆青,字远太,绰号三尺神魔地灵仙,今年七十三岁。我自十三岁始习武,到现在整是一个花甲子,六十年了。几十年来,闯荡江湖接触过各类名人高手,不曾败给谁,为武林中人所知晓。远的不提,就拿方才这场比武来说吧,同我交手的那位可非一般人,他大名迟乐天,人称瞽国寻针逍遥叟,又称衡山二怪。据我所知,他练武的年头,也与我相仿,受过名人点传。可以说,武艺超群,盖世英雄。不过呢,他的武功还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不然他能遭此败绩?对不对?"
  陆青越说越洋洋得意,唾沫横飞,"我相信,台下有不少武林高手,您一定能看得出,方才我使的那手有多高。那招名叫'抽梁换柱',也叫'避虚就实'。我再给大家学一遍,您看,就这样。"陆青边说边比划,真是丑态百出,出尽了洋相。慢说东看台的人有抵触,就连他们自己人也很反感。赖九成怕他言多有失,忙派人下去请他回来。
  几个伙计单腿打千道:"老剑客,九爷有请。众位英雄都等您回去庆贺呢。""不忙,不忙,我再说几句。"陆青把伙计们赶走。他倒背双手,来回溜达着说:"武术嘛,起源于战国,定形于达摩,分门立派始于张三疯……"正当他喋喋不休说着,忽然有人"呸"了一声,"你别穷白话了,臭气熏天,竟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
  这人的嗓子,清脆宏亮,全场人都听见了,无不感到愕然。陆青脸一红,低头往人群中观看,但见头三排的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他中等身材,头戴宽边草帽,身穿蓝布裤褂;五官清秀,二目炯炯,儒雅之中透着傲气,令人望而生畏。
  陆青看罢,瞪着猴眼问:"方才是你说话?""不错,是我又怎么样?"
  陆青一点手:"敢上台吗?有话到这儿来说。"那人一声冷笑:"上台有什么了不起,你还敢吃人?"说着冲四外一拱手:"各位请借个光,借个光。"围观的众人往两旁一闪,那人从人群中穿过,顺台阶登上鹿台。窦尔敦一看,该人正是用石头子打孟广起,救丁猛的那一位,没料到他也出头了。
  陆青虎起脸问道:"朋友,贵姓啊?请道个万儿,亮个号吧!"
  这人把草帽摘下来当扇子搧,边搧边说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看你这人妄自尊大,欺人太甚。比武嘛,自然有输有赢,这本不算什么。你看你胡子都白了,像你自己说的,今年都七十三岁了,闯荡江湖六十年,怎么这样不自重,不明事理?咱们绿林人,最反对得便宜卖乖,你偌大年纪,连这点儿都不懂吗?"
  这人连讽带刺地把陆青奚落一顿,陆青无可反驳,气得浑身发抖,恨恨地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老朽面前装腔作势?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什么不懂?何用你信口雌黄!""哈哈哈哈!"来人大笑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我看你纯粹是白活,倒不如早点儿死了好。""哇呀呀呀!"陆青勃然大怒,抡拳便打。
  欲知来者何人?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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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六回 狂夫激起愤慨情 孤儿引动怜悯心
  
  话说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打伤迟乐天,便得意忘形地自我吹嘘起来,只见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哪知他的拙劣表演激怒了台下的一位看客。这人轻轻一纵,跃上鹿台,威风凛凛地当众训斥陆青,不可妄自尊大,目无他人,要知山外有高山,人中有能人。陆青哪里听得进去,顿时恼羞成怒,要以武相待。这人仍义正词严地说道:"好!看来你这种人是不听良言相劝,不打也是不行了!今儿个我呆着也是呆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教训教训你得了,免得你横行无忌,为害世人。"
  说着话,他把草帽往台旁一甩,高挽袖面,一退身亮出门户。一掌护心,一掌朝前,左腿直立,右腿弯曲,看不出这属于哪门哪派的招数。
  陆青方才胜了一阵,士气正旺,"嘿!"一下亮了个大鹏双展翅。不等对方进招,他就动了手了,这就叫先发制人。只见他左手一晃,右手直立,劈面砍去。那个人一不慌,二不忙,对准陆青的右掌,"啪!"一声双掌就相碰了。把陆青震得单臂发麻,掌心发烧,身子一歪,"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再看那个人,泰然自若,跟没事儿似的。地灵仙大吃一惊,才知道遇上劲敌了。
  俗话讲,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只此一招,陆青就感觉这个人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怕角逐失利丢面子,赶紧顺坡下驴,收招定式,向来人一拱手,笑着说:"朋友,你我一无冤、二无仇,咱就点到为止吧!如果你还有话要讲,请到万泉镖局下处一会,老朽随时恭候,怎么样?"
  来人道:"我这个人有事愿在明处解决,不愿干那些偷猫盗狗的勾当。既然你已经动了手了,何必又往回坐坡?"
  陆青道:"因为我爱惜你是个英雄,是条好汉,这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你我真要是各现绝艺,后果不堪设想。尤其你又不是大同拳馆的人,五阵赌输赢又没你的份儿,你何苦多管闲事?"
  来人冷笑道:"我不管你们的输赢,而是嫌你太猖狂了。只要你能当众认错,痛改前非,我转身就走,决不管你们两家的事。""什么?你叫我当众认错?嘿嘿!"陆青冷笑道,"你还没有这个资格,请不要自抬身价,知趣的,还是快走开吧!"
  这时,赖九成率领一帮人冲上鹿台。只见他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手下人各拿绳索,好像凶神下界一般。赖九成对那人说:"你是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此撒野,搅闹比武盛会?来人哪!把他绑起来,送交官府问罪!"
  众打手往前一拥就要伸手,那人大怒,用手指着赖九成等人说:"我在老家就听说,你们万泉镖局的人不是东西,现在看来,何止不是东西,横行霸道,唯我独尊,简直是土匪、强盗!硬的不行动软的,软的不行又来硬的,什么损招都有,这不,又把官府给抬出来了,我相信,官家的刀快,不斩无罪之人,国法再严,管不着奉公守法的百姓。倘若遇上贪官污吏,与你们狼狈为奸,陷害良善的话,嘿嘿,我也不客气,恼一恼,把你们一块收拾掉!"
  "啊?反了,反了!快给我绑!"赖九成声嘶力竭地降叫着。众打手不敢怠慢,"哗!"往上一围。只见来人并不惊慌,他把两只手的中指伸出来,上一个桶一个,专捅这些人的穴道,嘴里还直说:"别动,别动!谁也别动,老实点!"果然捅上谁,谁就动不了,举着手,龇着牙,五官挪位,那个难看劲就甭提了。
  "点穴法?!"陆青、赖九成等几乎同时惊叫起来。这点穴法又称定身法,乃是武术的精华,不是谁都可以掌握的。它与神话中神仙使用的定身法不同,神话是虚构和想象的,而点穴法乃是纯功夫。据说,练这种功夫,首先要精通医道,尤其要通晓人身上的生理构造。譬如,一个人有多少骨头节?多少血管?多少穴位和经络?都在什么部位?等等,练这种功夫的人,还必须有学问,有耐力,胆大心细,而且要花费多年的苦功,才能练成。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来人不费吹灰之力,把众打手全给点住了。他笑着对赖九成说:"怎么样?你也试试吧!"赖九成吓得一拨浪脑袋,跳出老远,干着急没咒念,一时惊慌失措。
  陆青明白,点穴还须破穴,否则时间一长,人就活不成了。他忙对此人说:"朋友,冤有头,债有主,不能一律打家伙。这些人都是伙计,奴随主便,多有得罪,请您高高手,把他们饶了吧!"
  来人笑道:"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无非想略示警告。"说罢,他对那几个打手每人的穴位上击了一掌。"哎哟!""哎哟!"众打手们一一清醒过来,都觉得腰酸背疼,四肢无力,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陆青喝道:"还愣什么?赶快退下去!"众打手们答应着,灰溜溜逃回西看台去了。
  来人问陆青:"咱们言归正传吧,你打算怎么办?"陆青反问道:"你说呢?"来人笑道:"别跟我打哑谜了,你必须当众认错,痛改前非,保证再不吹牛皮,若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陆青狞笑了两声,说道:"朋友,你可不要欺人太甚,虽然你功夫不浅,但未必就是我的对手,我陆青的五毒掌,向来可不吃素!""哈哈哈哈!忠言逆耳,徒费唇舌。我倒要看一看,你的五毒掌,究竟有多厉害。""唰!"双掌一分,亮出门户。
  陆青把牙关一咬,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就拼了吧,不然这一关是过不去的。他向腰里一伸手,取出用五味毒煨过的手套,套在手上。笔者代言,陆青不到一定的时候,是不用这种东西的。一是他武艺高,用不着;二是这东西太毒,沾上就得出人命。他要不是真激怒了,绝不会使用它的。
  只见陆青把五毒手套戴好,一转身拉开架式,二人互道了一个请字。陆青仍采用先发制人之术,跳起来就是一掌。来人明白,这回可不能用手接他的手了,沾上就得中毒。别看他表面上镇定,暗中早提防上了。他闪身把五毒掌躲过,探中指,"唰!"奔陆青穴位便点。陆青也担心被他点上,忙掣回右掌,往外一撩,两个人各施所能,战在一处。
  人们都很清楚,这场比武是节外生枝,不算在五阵赌输赢之内。但是,这场比武使人惊心动魄,格外胆寒,谁都知道陆青的五毒掌,威震武林,堪称一绝,打到人身上,不管是不是致命处,准死无疑。人们也发现,这个来人,武功超群,善于点穴,真要把陆青点上,那么三尺神魔也就不神了。现在二虎相争,凶杀恶斗,究竟谁胜谁负,很难预料。因此,全场鸦雀无声,人们在提心吊胆地观战。
  说了半天,来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请听笔者一叙。此人家住杭州天竺街文贤里。名李凤,字晚村,人称晚村居士,又称一指震九州,乃江南四大剑侠之一,是明末清初驰名的高人。不过,像李凤这种人,也有一些怪僻,他秉性孤独,不喜好交游,极少与外界接触,故此很多人只是闻名,并未见过他的模样。
  他视功名如粪土,对清政府的暴政,也一向深恶痛绝。"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给他留下悲惨的记忆。无奈,大局已定,自己岂能扭转得了乾坤。几年前,他去灵隐寺看望一个从高丽回国的高僧,在途中遇上一个十一岁的孤儿。这孩子跪在庙前头顶草标,自卖己身,由此,吸引来众多看热闹的人,但无一人愿意收养他。李凤见孩子面黄肌瘦,饿得都失去了人形,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命仆人把他带回家中,好生抚育。数日后,这孩子体力恢复,穿戴一新,与刚来那时,判若两人。只见他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细皮嫩肉,很是英俊。李凤问他叫什么,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小孩听罢放声大哭,说他是直隶河间人,姓李,名洪,父亲是乡村塾师,不幸父母皆死在乱军之中。他随本家一个叔叔到外乡逃难,不料,叔叔在途中病死,只剩他孤身一人,流落到此。
  小李洪说着,涕泪横流,要求李凤把他收留下。李凤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又是同姓,说不定还是一个老祖宗呢,于是满口应承,叫李洪当了茶童。日久天长,李凤发现这孩子聪明伶俐,能说善讲,很讨人喜欢。另外他发现,自己练武的时候,李洪常在暗中偷看。一次,李凤把他唤过来问道:"你喜欢练武吗?""喜欢,非常喜欢。可是没人交给我呀!"
  李凤道:"喜欢是一码事,学好学不好又是一码事,练武非得把自己豁出去才行,你能吃得了这种苦吗?""能!再苦也没有讨饭苦,我一定能够学好!"
  "孺子可教也。"李凤看他信心很足,是个有毅力的孩子,高兴地说:"好吧!今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从此以后,李洪就跟着李凤练功习武,从不懈怠。
  八月中秋,李凤的几个徒弟从外省赶到杭州,一则看望师父,二则是跟师父过个团圆节。他们是:五行子诸葛昭、金蝉子南宫亮、快手神鞭震江南霍占祥、安良侠马燕超。师徒难得相聚,李凤十分高兴,终日和四位弟子开怀畅饮,谈天说地。五行子诸葛昭是直隶抚宁人,现正在抚宁开着一处镖局,一处拳馆。他善于交际,性豪爽,结识了很多关内外的朋友,因此耳目灵通,上至朝廷秘闻,下至民间琐事,他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在谈到国家大事的时候,诸葛昭说:"吴三桂在云南拥兵自重。两广、贵州、四川一带也闹翻了天。明后裔永王、桂王、楚王以及反清将领郑成功、张煌言等,皆举兵反清,攻城陷地。如今,清政府派出大军五路,另有马步三军一百五十余万,分兵进剿,结局如何,很难预料。"
  在谈到绿林英雄时,他不胜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张铎,此人绰号墨麒麟,占据了离抚宁不远的连环套,招兵买马,聚草囤粮,专与官府作对,曾经几次大败清军,声势浩大;第二个是五台山文殊院,有位新起家的英雄窦尔敦,绰号铜头铁罗汉,独身大闹保定府龙虎寺,单掌开碑,挫伤一粒洒金钱胡景春,战败魔山老母毕凤莲,在山东一带威名大震,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剑侠之中的佼佼者。
  李凤对当今这几位英雄敬羡不已,于是细问了窦尔敦的来龙去脉。五行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细说了一遍。李凤听罢,喜不自胜,不由心里一动,想让孩子李洪拜在窦尔敦门下学艺。
  几天后,李凤送走了四位徒弟,也离开杭州,到山东一带暗访窦尔敦。恰巧,他刚到济南就遇上比武大会,李凤了解到窦尔敦也在此地,不由得心中十分高兴。比武这天他一不声张,二不抛面,佯作观众,站在人群中细看究竟。他要从侧面品一品窦尔敦的为人,看看大同拳馆与万泉镖局谁是谁非。比武场上的争斗,围观者的议论,使他了解到了这次比武的原由,激起了义愤,这才用飞蝗石暗助丁猛,救了傻英雄。
  陆青过分的狂妄骄横,激怒了李凤,他这才公开露面。其实陆青早听说过李凤的威名,只是没见过面而已,倘若他早知道这个人就是李凤,说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再说陆青与李凤交手三十多个回合,仍不分胜负。李凤武艺虽高,陆青也不是弱手。李凤想:我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既然管了就要管到底,倘若言行不一,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不曾想到这个陆青武功高超,极难对付,稍不留意,就要丢掉性命。看来,不用最绝的招数,是战不倒对手的。那么,用什么绝招呢?李凤边战边考虑。忽然,他发现陆青凭着五毒掌的厉害,把主要精力都集中到双掌上了,而对下盘疏于防守。我何不乘虚而入,在他的下身打主意,用"卧牛骗踹"赢他?对,就这么办!李凤拿定主意,声东击百,双掌加紧,一招快似一招,把陆青的注意力,都牢牢地拴在上边,而后好在下边"干活"。
  陆青也不傻,一边打着一边不住地盘算:这人究竟是谁呢?好棒的功夫!也就是我,要换个旁人早就趴下了。就凭我的五毒掌,在他的面前居然没有威力,真叫气死人!看样子,光凭双掌是赢不了他的,不如从下盘入手,利用腿上的功夫来赢他。
  陆青个头小,有一手绝技,叫"顺风扯旗",当年下过不少苦功,他打算用这招取胜。想到这里,双掌加紧进攻,也想把李凤的注意力吸引到上边来。得,两个人不约而同,点子都打到一处了。
  再说窦尔敦,别看他没登场,可花费的精力,比登场的人还要多。他以为这次比武群英荟萃,是学习他人绝技,提高自己的好机会。陆青和李凤一交手,就把窦尔敦吸引住了。他从始至终,目不转睛地观着,连眼神也不敢错一步,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把两个人的长处都给"偷"过来了。这就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不然,窦尔敦何以能够驰名中原,威震武林,成了绿林中头一条好汉?这与他虚心好学是分不开的。
  窦尔敦不仅学到他俩的长处,同时也发现这两个人的短处。李凤柔而有余,刚则不足,出手虽快,但掌力不够,因而显得呆板、绵软,错过了三四次取胜的机会。陆青与他相反,刚而有余,柔则不足,发招虽急,不够老练,因而显得毛躁轻浮,也失掉了几次取胜的机会。
  窦尔敦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俩人都在使用心机加劲进攻,一招一式,如霹雳闪电,紧张异常。他感到比武已接近尾声,谁赢谁输,马上就有分晓。
  说时迟,那时快,又过了五六个照面,就见双方招数一变,"唰!"都闪身卧倒在地。李凤飞起一脚,陆青也飞起一脚,来了个对踢。这一变化,既出乎观众意料,也出乎他俩意料,怎么这么巧?比有人指挥还整齐。可是,招发出来了,再想改变可就不行了。
  前面讲过,陆青和李凤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一脚上,因此都运足了气功,真要是踢上,谁也活不成。就在这一刹那,李凤心说,不好!陆青暗叫,我命休矣!
  突然,奇迹出现了:有一人,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身纵到他二人中间,探出双掌,把他俩的两条腿,往旁边一拨拉,二人双脚蹬空,摔在了地上,但都保住了性命。
  李凤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陆青一个鱼跃,也腾身站起。"啊!什么人?"定睛一看,只见中间站着一个头陀和尚,笑微微的脸膛,二目如灯,立在台中稳如泰山,此人正是铁罗汉窦尔敦。方才交待过,窦尔敦已看出他俩比武均已使出绝招,同时也料到,必然会两败俱伤。于是,在十分紧急的时刻,他才出人意料地采取了这一行动,双掌分双腿,既救了李凤,也救了陆青。
  全场的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惊呆了,良久,才发出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李凤呆愕片刻,赶紧走过来,拱手道谢:"在下免于此难,皆是恩公所赐,铭刻肺腑,终身不忘,来日必当酬谢。"李凤说完,从台上捡起草帽,跳下鹿台,一头扎进人群,三挤两挤就不见了踪影。
  倘若陆青也像李凤这样,一片乌云也就散了。然而世上人杂,良莠不齐,脾气秉性都不一样。陆青不但不感谢窦尔敦,反而把猴眼一瞪,高声喝道:"姓窦的,你逞什么能?想俩打一个吗?谁让你中间插杠子,多管闲事?"
  窦尔敦一听,可气坏了。心想,这个人无理之至,太不识好歹了,遂冷笑道:"陆青我因何中间插手,你还不明白吗?难道我坐看你们两败俱伤就好吗?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假装糊涂。"
  其实陆青心里不是不清楚,要不是窦尔敦从中解救的话,自己的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他心里明白,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因为传出去不好听,他怕丢人,这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可气又可怜。
  陆青厚着脸皮,翻着猴眼反咬一口说:"要不是你中间插手,老朽早把那个狂徒给废了。你名曰救我二人,实则是救他,你们是一丘之貉,他跑了,我跟你没完!"
  "哈哈哈哈!"窦尔敦放声大笑,声如洪钟,说道,"陆青啊,可惜你年过古稀,却如此不明事理,说句难听的话,你枉披一张人皮!既然没完,你就跟我来吧,在下奉陪就是。"
  也该着陆青倒霉,这个老家伙今天是犟上劲儿了,不容分说,"啪!啪!"就是两掌,一掌奔窦尔敦的天灵盖,一掌扣心门,竟下了毒手。窦尔敦实在忍无可忍,他向陆青问道:"陆青,咱俩动手算不算五阵赌输赢之内?""当然算啦!"
  "好。"窦尔敦说,"我劝你先下去休息休息,以免体力不及,等你休息好了,再动手不迟。""废话!打你这样的,还用休息?你就拿命来吧!"陆青说罢,又是一掌。
  "打他,打他!这个老东西太蛮横无理。""老贱种,不挨揍就难受!"观众纷纷起哄,不住地打口哨、敲东西。窦尔敦见他目空一切,不知好歹,便抖擞精神,上前大战陆青。
  欲知陆青性命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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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七回 生死交锋威慑枭雄 胜败明誓感召众魄
  
  话说铁罗汉窦尔敦,为人宽厚,有长者之风,本不愿与陆青动手,一是因为他打了两阵,体力不济;二是因为他年过古稀,不忍下手。偏遇上陆青,不识好歹,不自量力,口吐狂言,窦尔敦被逼无奈,只得与他交手了。
  陆青仍然是采取先发制人的战术,连续发招进攻,恨不得一掌把窦尔敦拍死。窦尔敦方才已经看过他的招法,心中有数,便发挥自己之长,克其所短,先在"力"上下了功夫。但见窦尔敦把双臂晃开,使开达摩三十六式,动作快、出手急、力量大、攻势猛,"呼呼呼"双掌挂风,像暴雨一般,奔陆青袭来。
  陆青连打两阵,体力消耗很大,哪里挡得住这般攻势,十几个照面过去,他就支持不住了,呼呼直喘,热汗横流。
  窦尔敦看了,心中暗笑。他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说道:"陆青,你体力不支,下面休息去吧!"
  陆青以为窦尔敦成心羞臊他,不由勃然大怒,冲过去又是几掌。窦尔敦一看,这个人太不识阵了,不给点颜色看,他是不碰南墙心不死。一气之下,接架相还,与陆青战在一处。
  陆青哪儿是窦尔敦的对手,勉强支持了十几个回合,已经力不能支,但他仍不罢休,使了个"推窗望月",双掌奔窦尔敦前胸击来。窦尔敦"唰"一转身,跳到陆青身后,使了个单掌开碑,照他后背猛击。陆青明知不妙,可又躲不及,只好把牙关紧咬,往上一提气,等着挨打,耳廓中只听见"啪"的一声,打了个正着,这一下把陆青打出去两丈多远,一头栽倒在地上。陆青就觉得两助发胀,眼前发黑,胸口发热,嗓子眼儿发腥,哇地一口血喷出腔外,顿时失去知觉。
  窦尔敦收招定式,深有悔意,他原想给陆青一点颜色看就行了,并不想把他打成重伤。哪知一时失手,竟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刹那间,东看台上欢声雷动,台下的观众也为窦尔敦鼓掌喝彩。"好,打得好!""这回他该老实了吧!属贱骨头的,不打不行!"人群中也有责备窦尔敦手狠的,一时人们说短论长,乱成了一窝蜂。
  西看台的赖九成,急忙率领一大群伙计,把陆青抬回西看台予以抢救。胜奎、超然、华文龙、孟广元等人慌忙围拢过来问候。只见陆青牙关紧闭,面色铁青,嘴上、前胸都是血迹。郎中把止血丹、止疼散给他灌下去,又把衣服解开,检查伤症。嗬!后背红肿青紫,烙上一个大巴掌印,华文龙用手指一量,离穴位只差两指,再往里挪一点儿,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胜奎双眉直立,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姓窦的,太歹毒了!无冤无仇竟下如此毒手!此仇一定要报!"华文龙却道:"在下不以为然,也怪陆老剑客自讨没趣。你看,这一掌虽重,并没伤他的心脏和穴位,掌心悬空,可见他没用丹田力。这可不是姓窦的疏忽大意,而是他成心给陆老剑客留下这条活命。"
  胜奎瞪了华文龙一眼,"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明白,少派主为什么总是向着对方说话?"华文龙道:"凡事都有个理字,向人向不过理。总不能因为某种目的,就心存偏见。是就是,非就非,岂能是非颠倒!"
  "照你这么说,窦尔敦打人打出理来了,不是都成咱们的了?"华文龙一听,冷笑道:"你是京师十三省总镖局的,我是山东泰山的,你我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能勉强谁,何必硬往一处扯?!"
  "华文龙!"胜奎不禁大怒道,"从我来的那时起,你就冷言讽语,拿我们不识数,胜某看到同吃一碗饭的分上,未与你计较,你反倒得寸进尺,处处与我作对,难道以为我怕你不成?!"
  华文龙血气方刚,岂能受得了这个。"啪!"他把桌子一击,厉声答道:"姓胜的!请你放规矩点,这是山东,不是京师,没人受你的教训。你想要受人尊敬,我就叫你一声胜老英雄,倘若自不量力,可休怪华某不客气!"
  "什么!你还敢动武?"胜奎"腾"一下站起来,挽袖面,紧带子,孟广元也站起来,手握着紫金降魔杵。赖九成一看不好,忙领人横在中间,苦苦解劝。华文龙道:"姓胜的,有本事别在门后耍大刀,你敢登台去会窦尔敦吗?"
  胜奎道:"用不着你激我,胜某这次来山东,就是找他报仇来的。你等着,容我把窦尔敦收拾了,再找你算账!""嘿嘿!只怕你回不来了。"
  正在这时,忽听见东看台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片笑语欢声。原来,克特朗见窦尔敦一掌震陆青,为大同拳馆挽回一局,真是乐不可支,立刻传下话会庆贺。只见东看台上的人喜笑颜开,升旗、奏乐、放鞭炮,热闹非常,比万泉镖局更加隆重。现在双方各胜两局,五战三胜,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以克特朗为首的大同拳馆,把希望都寄托在窦尔敦身上了。
  胜奎本不想与窦尔敦决斗,然而架不住华文龙的激将,只好上场拼命。他边走边想:窦尔敦虽猛,已经打了一场硬仗,体力消耗大半。自己现在精力充沛,以强克弱,肯定会占上风。另外,他不准备徒手搏斗,打算以兵刃取胜,因为他在双拐上下过功夫,曾受过大头剑客夏侯商元的真传,自从闯荡江湖以来,从未遇上过敌手。胜奎猜测窦尔敦可能侧重拳脚,而对兵刃不精,他抱着侥幸心理,登上鹿台。
  窦尔敦虽没有与胜奎交过手,但并不惧怕他,心想,如今,双方各胜了两局,五战三胜,已经到了决定最后胜负的时刻,也就是说,谁再赢一局,谁就算彻底战胜了。因此,他决心挑起这份重担,在台上与胜奎决个雌雄。一方面挫败赖九成独占山头的野心,另一方面打打胜奎的威风。其实,这也是大同拳馆所有人的共同心愿。众人满怀信心,磨拳擦掌,士气很高。克特朗已传下话去,把大旗、鞭炮、礼花、酒席、彩红都准备好了。吹鼓手也把锣鼓、喇叭、弦子、简板等乐器拿在手里,运气提神,等候欢庆。
  与此相反,赖九成心里可没有底。胜奎有多大能耐,能不能斗过窦尔敦?他连一点把握也没有。其实,担心的不光是赖九成,万泉镖局的人,几乎皆有同感。还没等开战呢,他们就像已经打了败仗似的,垂头丧气,一筹莫展,整个西看台上,死气沉沉。
  立地天王孟广元,东瞧瞧,西看看,不由得勃然大怒:"我说诸位,你们这是怎么了?土地老摔跟头--没神了?你们倒是准备庆贺不?"
  赖九成怕他再说出难听的话来,忙低声功道:"请你少说几句吧,不是我们不准备庆贺,实在是心里没底呀。窦尔敦厉害得很,胜老英雄能否斗过他,我们……""别说了!"孟广元粗暴地打断赖九成的话,"你们只管放心好了。胜老侠客从来就没打过败仗,他斗败过数不清的高人,又何况是小小的窦尔敦?!""当然,当然,我们盼的就是这个。"赖九成嘴里应承着,眼睛却一直盯在台上。
  此刻,神掌震八方胜奎已来到窦尔敦面前,他以长者的口吻,拉着长腔问道:"你就是人称铁罗汉的窦尔敦吗?"窦尔敦点点头:"正是在下。"
  胜奎一指自己的鼻子:"你认识我是谁吗?"窦尔敦道:"听人说,你是十三省总镖头胜英之子,神掌震八方胜奎。"
  "对,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问你,你打伤过一个叫胡景春的人吗?""确有此事。""嗯,你敢承认就好。我不明白,我们十三省总镖局怎么得罪了你,你处处跟我们作对,是何道理?"
  窦尔敦微微一笑道:"这儿是鹿台比武大会,是专门解决万泉镖局和大同拳馆纠纷的地方,不宜争论你我两家的事。假如你愿意把这件事弄清楚,咱们另定时间和地点,我随时恭候。放下远的说近的,你来此何干?"
  胜奎一听,窦尔敦话茬儿挺硬,火一下就蹿上来了。他冷笑一声,喝道:"窦尔敦!你不要太狂了,对付你还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吗?告诉你,今天就是你的末日!"说完,"锵啷啷!"抽出镔铁双拐。
  窦尔敦也不多说,一回手掣出虎尾三节棍。胜奎采用先发制人之术,把双拐并在一处,用力奔窦尔敦砸来。窦尔敦用两只手抓住三节棍两头,用当中这节往上一架。"开!"双拐正砸到三节棍上,"当啷!"一声,火星迸现,把双拐颠出三尺多高。胜奎暗道:好大的劲儿!"唰"双拐一分,奔窦尔敦两肋便砸。窦尔敦往后一撤身,抡开三节棍,奔胜奎双腿便扫。胜奎脚尖点地,腾身而起,在空中抡拐搂头就打。窦尔敦往下一矬身,"噌!"从胜奎脚下纵了过去。胜奎双拐走空,身落尘埃,脚往前蹬,身子往后一仰,倒抡双拐,奔窦尔敦后脑打去。这一招叫"倒挂金钩",招里套招,其快如电,出人意料,把克特朗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唰"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孟广元心中高兴,乐得双掌一拍:"好!好!"
  华文龙看到这儿也吃了一惊,深为窦尔敦担心,哪知,窦尔敦胸有成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看他往前边走,耳朵可在后听着呢。只见他冷不丁使了个黄龙大转身,胜奎双拐砸空。窦尔敦一下转到他身后,棍随身转,"呼!"一声奔胜奎腰部扫来。胜奎暗道:不好!顺势往地下一趴,三节棍挂风,往上方掠过。胜奎使了个就地十八滚,骨碌碌一下滚到窦尔敦身旁,拐走下盘,奔窦尔敦双腿猛击。这招叫"地躺拐",窦尔敦心中明白,用三节棍往外一拨拉,哪知,胜奎腰眼一使劲,腾身而起,双拐奔窦尔敦两肩打来。这家伙忽上忽下,变化神速,招数敏捷而难测,不愧是胜英之子。窦尔敦不敢大意,摆开虎尾三节棍,架、接、攻、守,与他战在一起。
  胜奎原以为窦尔敦侧重拳脚,对兵刃不精,现在才发现,他估计错了,窦尔敦不仅拳脚出众,三节棍更是不凡。只见他运用自如,得心应手,神出鬼没,招数精深。有赞为证:
  
  三节棍,上下翻,
  雨打梨花不一般。
  横当棍,坚当鞭,
  泼风八打紧相连。
  上打藏龙卧虎,
  下打进步坐盘,
  左打八仙祝寿,
  右打二郎担山,
  霸王一字摔枪法,
  神鬼见了也胆寒。
  胜奎见了,心中暗悔自己不该与他比武。有心就此罢手,可那就等于输给人家了。孟广起大仇未报,自己又当众丢丑,有何颜面回十三省总镖局?又如何向师兄黄三太交代?有心继续打下去,看样子凶多吉少,这条命也许要扔在这里。胜奎左右为难,心乱如麻。
  俗话说,一心不可二用,胜奎一想这些事,脑子就不集中了,"喀噔"一声,双拐被三节棍夹住。窦尔敦双臂用力,往下一压,胜奎可就受不了啦,双手一张"当啷啷"双拐落地。
  窦尔敦"哗啦"一抖三节棍,在胜奎面前一晃,把胜奎吓得一闭眼睛,等着挨打。哪知窦尔敦并没有打他,见他收棍撤步,跳出圈外,高声说道,"胜老英雄,恕窦某鲁莽了。"
  胜奎睁开眼睛,臊得满脸通红,呆立无语。窦尔敦为治他个心服口服,又道:"听说胜老英雄人称神掌震八方,既称神掌,拳脚必然出奇,在下不才,愿在台前领教。"
  胜奎不明白窦尔敦这是什么意思,暗忖这样也好,待我挽回一局,长长脸面。他顺坡下驴,假意发笑。这一笑比哭还难看,显得那么呆板和滑稽。他对窦尔敦说:"这可是你提出来的,并非胜某耍赖。"窦尔敦笑道:"那是自然,请不必多虑。"
  胜奎把双拐收起,活动活动四肢,"唰"一声亮出门户。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脸面找回来。窦尔敦却不慌不忙地说:"窦某还有一事,要讲在当面。"胜奎心想难道窦尔敦耍什么花招不成。他说一声:"请讲。"窦尔敦道:"这得把赖九成和克特朗两位请过来。"
  胜奎当下命人去请赖九成;窦尔敦命人去请克特朗。片刻之后,两个人都到了。窦尔敦道:"现在咱们三头对案,当众把话说清楚了,我与胜奎动手,乃是最后一战。胜了怎么说,败了怎么讲,现在就说清楚,免得事后留下口舌,争执不休。"
  克特朗暗竖大拇指,心想;我兄弟真明白。这件事的确得交待明白了,以免节外生枝。他抢先说道:"我代表大同拳馆,向万泉镖局保证:倘若窦尔敦败了,我彻底认输,我克特朗保证不食前言,三天之内把大同拳馆往外一交,尘土不沾,滚出山东。上不怨天,下不恨地,口不应心,不得善终,请天下人鉴证!"
  赖九成一看人家表态了,自己不能不说呀!他看看胜奎,心说,事关成败可都在你身上了。当初要不是你插手,也不至有今天。胜奎心领神会,冲他点点头,意思是说,你就说吧,保证没问题。
  赖九成当众说道:"我代表万泉镖局,向大同拳馆保证:倘若胜老英雄败在窦尔敦之手,我们也彻底认输,一切按条约行事。三天之内,我把万泉镖局交出来,抱着脑袋,滚出山东。至于滚到哪去,你们就甭管了,我也上不怨天,下不怪地,全怪我自作自受。若口不应心,车轧马踏不得善终。请各位父老鉴证!"
  "痛快,痛快!"窦尔敦故意提高声音,让全场人都听清楚,他高声说道:"各位父老兄弟,天下的英雄豪杰,你们都听明白了吧?我们绿林道,最重信义二字,绝不出尔反尔,枉披人皮,宁愿身受苦,不让脸发热;说话办事必须干脆利落。现在双方的主持人,可都表了态,但愿他们言行一致,若有口是心非者,望天下人共讨之!"
  台下的围观者急于目睹这场精彩的武打,等得不耐烦了,有个山东人伸展五指比划着说:"我们都听明白了,你们就快比吧!谁要说话不算数,我们就骂他八辈祖宗!"还有个人尖着嗓子说:"嘴是说话、吃饭的地方,可不是厨屎、放屁的地方,谁要是不认账,我们就把他扔到粪坑里去!""快比吧!""快比吧!"众人七嘴八舌急得嚷成一片。
  "且慢,等一等!"忽然,有人高喊一声,走上鹿台。众人一看,来人正是立地天王孟广元。只见他往台中一站,指着天说:"诸位,光说比武,可别忘了这个。"
  克特朗这才发现,日暮西沉,天眼看要黑了。有人建议,点起灯火,连夜比。也有人提出异议,这次比武非同小可,应该慎重,不得草率,还是明天比武好。胜奎心中暗喜,天助我也,正好休息一夜,筹划良策。所以,他极力主张明日再决战。窦尔敦为治他个心服口服,免得节外生枝,也同意来日再战。就这样,大比武暂告结束。克特朗当众一宣布,老百姓好个扫兴,只好怏怏散去。赖九成、胜奎、孟广元等跳下鹿台,带着家人,急匆匆赶回下处去了。
  且说大同拳馆这一方,克特朗把值宿的人留下,余者全部离开鹿台,回到桑梓店。众人回到下处,孙氏二猛早在门前恭候。连日来,可把孙羽哥俩累得够呛,里里外外,张罗吃喝,忙得不亦乐乎。众英雄进宅后,更衣梳洗忙活了一阵,这才到厅房用饭。赛秦琼的秦永亮很是想不通,不等吃过饭便问窦尔敦:"明明你已经赢了胜奎,何故多此一举?"
  众人也是纳闷不解,就是呀!胜奎不是说比兵刃吗?双拐落地就算输了,尔敦干嘛还要与他比拳脚?富春宝也撅着嘴说:"师父就是太宽厚了。您让人家,人家可不让您。对待他们,决不能心慈手软。"
  石宽插言说:"可不是嘛,我把红旗都准备好了,还没等挂呢,咱师父就变卦了。"人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窦尔敦笑而不答。
  克特朗笑道:"诸位,我替尔敦兄弟来解答吧。他这样做自有道理。赖九成等人,一向出尔反尔,不拿话把他们咬住了,他们准得要赖,虽然多费点事,可也免去不少麻烦。有天下人作证,他再赖也赖不成了。常言道,有备无患嘛。再说胜奎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不赢得他心服口服,是不会罢休的。我兄弟高就高在这儿,你们大家也学着点。"
  秦永亮道:"话虽如此,可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夜长梦多,谁知这一夜之间又有什么变化呢?"
  窦尔敦答道:"他有千变万化,咱有一定之规,只要讲信义,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众人听罢,不住地点头赞同,对窦尔敦更是钦佩不已。
  用过饭后,窦尔敦提议,去看看上官元英和迟乐天。孙羽领路,来到后院厢房,屋子里药味呛人,几个郎中正守在床前。窦尔敦放轻脚步,仔细看了看,但见二人面色稍有好转,睡得都很安稳,他不便惊扰,又轻轻退出病房。一个郎中跟出来,低声对窦尔敦和克特朗说:"二位的伤势都很严重,不过,都没有性命之忧。现在,折骨都接好了,最迟百日,就可康复。"
  "能否留下残疾?"窦尔敦问。"不会,不会。管保和好人一样。"郎中满有把握地说道。
  克特朗道:"请你们多费心吧,日后必有重谢。"郎中连连点头,又寒暄了一番,便去照看两位伤者。
  窦尔敦和克特郎回到前厅,落座吃茶。窦尔敦道:"明日还要决战,大家操劳了一天,还是早早安歇了吧。"众人听罢,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且说富春宝、石宽、丁猛等,三人住在一间屋子里。丁猛吃饱了就睡,眨眼之间鼾声大作。富春宝可睡不着,躺在床上来回翻身。他想,我是师父的二弟子,在大师兄没确定之前,我就得当大弟子用。我要多替师父操点心,可不能光知道吃饱了就睡。他双手抱着后脑勺,对着窗户,两眼出神。暗想道:孟广元为什么要给大家提醒说天晚了?胜奎为什么坚持来日再战?他们想搞什么阴谋?明日将有何变化?我师父是宽厚君子,不想这些。我可不能不替他多想着点儿。富春宝又一想,要知心腹事,需听背后言,反正我也睡不着,何不夜探万泉镖局,把底摸清,以免明日被动。富春宝打定主意,翻身下地。哪知,石宽也没睡着,他抬起头问:"你要干什么去?""嘘--"富春宝压低声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石宽也翻身坐起,笑着说:"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呢!"
  富春宝道:"太好了!一个人是死的,两个人是活的,咱俩一块去,这可方便多了。"石宽轻轻地下了地,把包袱拿过来,师兄弟俩偷偷地换好夜行衣,把兵刃和百宝囊带好,再一看傻小子丁猛睡得正香,哥俩不便惊动他,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外面,月白风清,万籁无声,院里静悄悄的,偶尔传出几声响鼾。他俩转身来到门房,飞身纵到墙上,还没等他俩往外跳呢,忽见眼前闪过两条黑影。其快如飞,从东向西,直奔后院去了。
  富春宝往下一按石宽,哥俩趴在墙上没动,仔细盯着那两条黑影。就见他们忽隐忽现,手中的兵刃,一闪一闪的放光,眨眼间,越过大墙,跳到里院去了。
  "刺客!"富春宝心里一动,与石宽耳语了几句,小哥俩一转身,就跟下去了。
  究竟来者何人,有何勾当?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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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八回 铁虎大成擒奸徒 春宝石宽探密情
  
  话说多臂童子富春宝和一甬碑石宽,正要夜探万泉镖局,忽然发现两个人影,手提利刃,潜入孙宅。富春宝知道来者不善,不是暗探,就是刺客。
  富春宝一拉石宽,石宽会意,师兄弟俩尾随而去。转来转去,就见那两个黑影,摸到窦尔敦的寝房院前。其中一个趴到房上放风,另一个双腿一飘,脚落尘埃,该人身轻似燕,声息皆无。他先往左右窥视了一番,然后靠近窗户,从怀里摸出一只铜盒。这玩艺打造的十分精巧,形如仙鹤,铜嘴挺尖,翅膀张着。
  书中代言,这种东西,乃是薰香盒子,肚里装的满是特制香粉,一拉尾巴,双翅一扇,药粉就能从嘴里喷出。薰香又称迷魂药,是下五门的绿林人配制的一种毒药,人嗅到这种味儿,顿时神智昏迷,休克过去。要想解救,有两种办法:一是用冷水,二是用解药。即使不救,过一段时间,也能清醒过来,并无性命之忧。用这种药的人,目的不同。有的是为了做案方便;有的是为了搞暗杀;还有的是为了奸淫妇女,所以受到武林同道的谴责。一般人不敢用这种药,有人想用又苦于不会配制。
  富春宝和石宽都听说过这种药,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富春宝暗道:好小子,准是暗算我师父来了。歹毒的家伙,竟敢使用这种禁物,看小爷收拾你们!还没等他动手,就见眼前又出现两条黑影,一个猛扑房上那个人,一个冲向院中那个人,好像狸猫捕鼠一般,就把两人紧紧按住,用绳子绑了。
  富春宝和石宽互看了一眼,心想:这是谁呀?他二人纵身跳到院中,喝问道:"什么人?"这两人先是一愣,欲想拼命。后来认出是富春宝和石宽,这才躬身说道:"二位莫惊,是我们,自己人。"富春宝凝眸细辨,这才看出来,来者不是别人,乃是张铁虎和李大成。
  书中代言,这二人在第十六回中就已出现,李大成是个假和尚,冒名窦尔敦;张铁虎则极力为他吹喇叭,抬轿子,二人一唱一和,蒙骗了不少的人,竟然还收了一百多个徒弟。后被窦尔敦发现,二人才弃旧图新要拜窦尔敦为师不可,窦尔敦叫他们在家候信儿。以后就再没提到他们。
  那天自窦尔敦走后,张铁虎、李大成就愉快而回。到家数日后,哥俩商议,不能在家里干等着,应该主动找上门去。就这样,张铁虎向父亲说明原委,张老爹很高兴,拉着儿子的手说:"孩子,这就对了,拜个好师父,多学点本事,这才是正经事,不过就怕窦师父不收你呀!"
  张铁虎道:"怎么不收?师父说了,我现在是不记名的徒弟,只要我多做好事,品行端正,将来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徒弟了。""那好,那好,但愿如此。"张老爹乐得胡子都撅起来了,忙给儿子打点行装。张铁虎这才与老父告别,去庙里找李大成。
  李大成也跟方丈说明了原因,得到了老和尚的支持,并赏了他一套新僧衣,算是临别的纪念。同时又叮嘱他,多听师父的教诲,早日成名。李大成给方丈磕了三个头,告别出来。
  张铁虎和李大成会合后,径直赶奔桑梓店,正赶上九月初一大比武。他俩挤在人群中观战,鹿台上所发生的_切,他们都一清二楚。哪位说,他俩怎不上台去找窦尔敦呢?这里边有个原因。李大成看出来了,窦尔敦武功极高,不愿意收徒弟,特别是像自己这样的。他和张铁虎商议好了,必须做点好事,立点什么功,然后再跟师父见面。可是做什么好事?怎样立功?可把俩人难住了。他们一直等着大会散了,又眼巴巴望着师父领人回了下处,才去找了个饭馆,吃了点饭。从饭馆出来,天已经大黑了。他俩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张铁虎撅着嘴说:"这算什么事?得想个法子立功才行啊!"
  李大成挠挠脑袋说:"我看这样吧,师父睡觉,咱给打更吧!暗中保护师父,不也是立功吗?"张铁虎道:"那师父也不知道哇!"
  李大成戳着张铁虎的脑门说:"哎!你就想在师父面前买好哇!那可不对,侠义英雄办事,都讲究施恩不望报,何况是咱们呢!为师父尽点孝心是理所应该的,他知道不知道又怎么样?"
  张铁虎一想,也对。俩人找了个僻静之处,把衣服收拾好,每人在身上都背了一把刀,还准备了几条绳子,围着孙宅就转悠开了。张铁虎问李大成:"这么多的房子,咱也不知道师父住在哪间屋里。""没关系,反正这院住的都是师父的人,救谁都一样。"二人又前后转了几圈。
  二更以后,他俩就蔫了。并肩坐在西墙根下,窃窃私语。张铁虎向外看看说:"天都这么晚了,咱也该打个盹了。"李大成道:"越是这时候才容易出事呢,还得精神点。"张铁虎问:"你怎么知道非要出事?""谁说要出事啦?这就叫有备无患,不出事当然好哇。"张铁虎这才不言语了。
  九月的北方,深夜是比较凉的。张铁虎缩着脖子,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睁眼看看,俩人谁也不言语。正在这时候,忽见"嗖!""嗖!"从眼前闪过两条黑影。哥俩个一惊,顿时困意全消,精神百倍。李大成叮嘱张铁虎要沉住气,一定要打个漂亮仗。
  他俩偷偷爬上墙头,发现来人一个在房上,一个在房下。李大成的武艺比张铁虎高明。由他对付房上那个,张铁虎对付房下那个。俩人运足了气力,确认这是两个刺客的时候,就好像狸猫捕鼠一般,扑向刺客。结果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来人捉住了。
  书归正传。富春宝一看是他们两个,又惊又喜,把大拇指一竖说:"好样的,不含糊!"石宽也拍拍他俩的肩头说:"行!够上剑侠的样子了。干得干净,漂亮!"
  这时,各屋的人都闻讯出来了,窦尔敦、克特朗、秦永亮等人也被惊起,在大厅中落座。富春宝和石定走进大厅,笑呵呵地说:"启禀各位师父,方才抓住两个刺客,请师父和克老伯发落。"
  窦尔敦问:"是你们抓住的?""不是,是他们两个抓住的。"石宽回答,说着,把李大成和张铁虎叫进厅里。他俩红着脸来到窦尔敦面前,双双跪倒,口称:"恩师在上,不记名的徒儿,给师父磕头。"
  窦尔敦忙请起,面有喜色,亲切地说:"原来是你们两个!"
  张铁虎和李大成便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众人听了,开怀大笑。窦尔敦叫他俩先拜过克特朗,又与众位英雄见了礼。
  克特朗笑道:"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挨着金殿,生长灵芝草。你看你们,还是不记名的徒弟,就能办这等大事,将来成了正式的徒弟,就更有出息了。"大家七言人语,好一阵夸奖。把张铁虎和李大成说得既尴尬又高兴,手脚都没处放了。
  克特朗吩咐一声:"把刺客押上来。"
  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把两个刺客拖进大厅。
  窦尔敦拧眉细看,但见这两名刺客年龄在二十岁上下。一个黑脸膛,一个红脸膛,都穿着青缎子三串通口夜行衣,寸排骨头纽,身背空刀鞘,足蹬快靴,双手倒剪,脸上有几处伤痕,不用问,不是撞的,就是被伙计们打的。他俩毫不在乎,瞪着眼,往那一站。克特朗一拍桌子,喝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受何人主使?快快从实招来!"
  "说!""快说!"伙计们咋唬着。两个刺客把脸一扬,昂首挺胸谁也不说话。克特朗见这两家伙骨头还挺硬,便大吼一声,"快说!"还是没有反应。伙计们急了,围上去抢拳便打,"乒乒乓乓"就是一顿嘴巴。
  "住手!"窦尔敦把伙计们叱退,指着两个刺客说:"你们是冲我来的吧?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为什么不敢承认?"
  那个黑脸把胸脯一挺说:"怎么不敢承认?就是冲你来的!"那个红脸也说:"行刺不成,乃属天意,该着你多活一天!"
  窦尔敦觉察出他们话中有话。看样子想问也问不出来,遂说道:"好哇,对我来说,生与死都无所谓,只可惜你们年纪轻轻,断送了性命。"窦尔敦说着站起身来,迈步来到刺客面前,一回手从张铁虎手中把钢刀拿过来,在二人面前一晃,把两个刺客吓得一眨眼睛。"背过去!"窦尔敦命令道。
  两个刺客微微一怔,然后把身子一转,面朝门背朝里,双眼紧闭等着挨刀。就见窦尔敦把钢刀一挥:"嚓!""嚓!"两下,把二人的绑绳切断,用刀背往前一推:"逃命去吧!"
  两个刺客往前抢了一步,睁眼一看,有点愣了。窦尔敦吩咐富春宝:"把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
  "这……"富春宝不解其意,可又不敢违命不遵,只好把他们的单刀、百宝囊往前一递:"给,便宜你们俩,还不接过去,快滚!"
  俩人原以为这下没命了,不料想,窦尔敦并没杀他们,把东西接过来,又问窦尔敦:"你真放我们走?"窦尔敦一笑:"我窦某一向说话算数,岂能是假!"两个刺客互相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来到院里,"嗖!""嗖!"纵身上房,三晃两晃,踪迹不见。
  克特朗不悦道:"兄弟,你怎么把他们给放了?未免宽厚的过分了吧!""是呀。"秦永亮也随声附和地说,"起码也要问清楚再放。"
  窦尔敦解释道:"事情很明显,他们是胜奎派来的。目的是杀我,无非就是破坏明日的决战。凡这种人,既敢来行刺,就是亡命之徒。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东酉来,无异于虎口掏肉,岂不枉费心机?再说留下来也是咱们的累赘,不如放了,卖个人情。"
  众人一听窦尔敦说得有道理,也就不再理论了。因为明日还要决战,窦尔敦劝大家都去抓紧时间休息。众人点头,先后散去。
  克特朗迟迟没走,他对窦尔敦说:"方才听那两个刺客的话,似乎弦外有音,贤弟你可要多加小心呀!"窦尔敦道:"我也听出来了。哥哥只管放心,小弟自有主张。"克特朗不便多说,回房休息去了。
  窦尔敦叫富春宝把李大成和张铁虎领下去,安排住处。富春宝另有想法,把他俩领到自己房中。只见傻丁猛还在沉沉大睡,富春宝一指自己那张床说:"你俩先将就一晚上吧!"二人问道:"你呢?""我不睡,打算出去一趟。"石宽说:"我也不睡,你们俩一人一张床睡吧!"
  李大成笑眯眯地问道:"二位师兄,看你们的打扮,是不是想到万泉镖局去一趟?"富春宝点点头道:"对了,若不是捉拿刺客给耽误了,也许我们这会儿都回来了。"
  李大成道:"师兄,把我们也带上吧!"张铁虎也哀求道:"反正我们也睡不着,哪怕给你们打打下手呢!"
  石宽觉得也对,若遇到什么麻烦,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便对富春宝说:"师兄,要不就带着他们吧。"富春宝见方才他们捉拿刺客行动还很麻利,也就同意了,"好!你们快收拾一下吧!"
  张、李二人喜出望外。忽听"嘎吱!"一声,丁猛也醒了。他揉揉眼睛,盯着四个人问:"天亮了?开饭没有?""嘘--"富春宝冲他的嘴一比划,压低声音说:"早着呢。快睡吧,开饭时我叫你。""那你们为啥不睡?"石宽道:"我们有我们的事,少多嘴。"丁猛笑了:"你当我傻呀,我都听见了。你们是不是要夜探万泉镖局去?"富春宝大吃一惊:"不准声张!没你的事,快睡吧!""怎么就没我的事?我也去!"说着抬腿下床,把双锤从床底下拽出来。石宽急得直跺脚:"快睡觉。说没你的事,就没你的事。这可是师父安排的,你别惹师父生气。"丁猛虎着脸说:"师父才没叫你们去呢。不行,我去问问。"丁猛说着就往外走。
  富春宝一看,这家伙又上来傻劲儿了,万般无奈,一把把他拉住:"等等。你要跟我们去也行,你可得听话,胡来可不行。"丁猛笑道:"行啊!你怎么说,我怎么听不就是了。"
  石宽道:"只怕你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不服天朝管了。"丁猛把眼一瞪:"老实说,我去比你们有用得多,孟广起是你打死的吗?第二阵是你赢来的吗?"石宽一听,还真没词儿了。富春宝知道丁猛的倔脾气,一时说不服他,便道:"天色不早,咱们快走吧!"
  哥五个马上各带兵刃和应用之物,轻轻走出大门,反手把门关好。他们顺着胡同,溜到西墙根,鱼贯而行,时间不大,就来到万泉镖局附近。富春宝把他们拉到暗处,吩咐说:"我是师兄,你们都得听我的。"四人点头答应。富春宝又说:"石宽、丁猛在外边站岗放哨。如果院里没有动静,那就没事,你们千万别进去;倘若院里打起来,那就是出事了,你俩从东西两路杀进去,给我打接应。"他见二人点头明白后,又对张铁虎和李大成说:"你们俩跟着我进去,在房上给我掩护。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乱动。"二人点头答应决不擅自行动。富春宝又说:"四更天之后,我们还在这里会合,一块回去。"富春宝交代完了,五个人分兵两路,各自行动。
  且不说丁猛、石宽在外边放哨。单表多臂童子率领张、李二人,直奔万泉镖局而来。富春宝来过一次,对院里的情形心里有点数。他们绕到东大墙外,看看左右无人,一哈腰,"噌!""噌!"纵上大墙,单胳膊挎住墙头,长身往院中窥视。但见院中灯火通明,大厅里人影晃动,偶尔传出笑的声音。庭院里一无岗哨,二无仆从,只有几只荷花缸和上百盆花卉。富春宝冲张、李二人一点头,三个人纵身跳到院里,顺着墙根,溜到大厅廊檐之下,飞身纵上大厅。书中代言,富春宝可不费劲,张、李二人可就不同了。李大成勉强凑合,可张铁虎笨手笨脚怎么也跳不上去。他没练过基本功,全靠体质好,瞎跳跳,现在一动真格的,可就相形见绌了。他一下跳不上去,先跳到游廊上,又跃上了大厅,脚下发出点声音,富春宝吸了口冷气,听了听,屋内说笑如故,周围也无异常现象,这才把心放下。
  富春宝吩咐张、李二人一个在前坡,一个在后坡给他放哨。富春宝趴到后房檐上,隔着窗户缝,观察厅中的动静。但见厅里灯火辉煌,赖九成、华文龙、超然和尚、胜奎、孟广元、张道全等都在座,其他的人在两旁陪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人,道装打扮,头梳日月双髻,身披大红道袍,赤着双足,身背丧门剑,手晃拂尘。再往脸上一看,面如瓦灰,鹰鼻鹞眼,猪嘴獠牙,颔下一撮黄白胡须,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叫人看着发瘆。
  在这个老道面前,跪着两个青年人,仔细一看,正是那两个刺客。富春宝断定这个老道是后来的。为了弄清真相,他注意听他们说话的内容。
  这个老道一口四川口音,但春宝还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听他说:"就这些吗?"跪在他面前的两个刺客说:"一点儿也不差,该说的,我们全说了。"
  老道显然有些不满意哼了一声,说道:"我就不信你们一句话也不说,姓窦的就能把你们放了!"那个黑脸刺客说:"师父,弟子哪敢胡言。"
  胜奎搭言道:"道兄,你别难为他们了,我相信这是真的。你有所不知,姓窦的诡计多端,善于收买人心,软硬兼施,在这方面比咱们高明得多。依我看您就甭费心了,是死是活都由天定吧!"
  "师弟,你错了,别忘了谋事在人哪!既然行刺不成,咱按另一方案进行,我保你必能大获全胜,叫那窦尔敦死在鹿台上。"说完,他得意地冷笑几声,那声音比夜猫子叫还难听。
  胜奎皱眉说道:"你的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倘若被外界知道了,你我岂不名声扫地?""哈哈哈哈!"老道狂笑了几声,把大厅震得嗡嗡直响,又说道:"师弟,可惜你年过五旬,竟说出这等的幼稚话来。外界怎么会知道?难道我们这里还有奸细,敢把咱们出卖了?"老道说到这儿,两眼贼光四射,打量着在座所有的人。
  赖九成忙说:"仙长放心,咱们这儿绝没有那种人。"胳膊肘往外拐,吃里爬外,那还是人吗?嘿嘿嘿。"赖九成用眼角扫了华文龙一眼,对他说:"您说是不是?"
  华文龙哪里受得了这等污辱,顿时勃然大怒。"啪!"一拍茶几,疾言厉色地问道:"赖九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华某吃里扒外不成?""不,不,不!"赖九成急忙解释:"吓死我也不敢有这个意思。别误会,别误会。"他怕惹恼了华文龙,便对着超然和尚说:"老禅师,您说我能这样吗?"
  超然和尚比较压事。他别的没说,只是冲徒弟瞪了一眼。华文龙本不是让人的人,但对师父非常尊重,他一看师父的态度,也就不言语了。
  那个老道是后来这里的,对这儿的情况不太熟悉,也不便插嘴,接着自己的话茬说道:"既然没有奸细,外界当然不会知道。退一步说,即使外界知道了,又奈我何?再说胜利已是咱们的,窦尔敦也死了。古往今来,干这种事的人还少吗?越是名人越干坏事!刘邦、汉武、曹操、唐宗、宋祖,包括咱们现在的皇上,哪一个不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更何况咱们是些凡夫俗子。"他喘口气又说:"胆小不得将军做,不毒不狠非丈夫。这一点,你黄三哥就比你强得多。"
  胜奎沉思良久,最后把脚一跺,打定主意说:"好吧,就这么办!""嗳,这就对了。现在我就着手准备,保你马到成功。"那老道十分自信地说。赖九成看事情已定,三更天都过了,便请诸位去安歇,众人纷纷站起告辞,回自己屋去了。
  赖九成对老道说:"仙长,您的住处和胜老英雄在一块,跟我来。"老道站起来,对面前的徒弟说:"你们也起来吧!"俩刺客站起来,跟着师父往外走,胜奎、孟广元也后边跟着。赖九成在前边提灯引路,拐弯抹角,来到第三层院的西跨院。穿过月亮门,来到三间正厅前。赖九成先走进屋,把灯点上,然后把老道、胜奎等让进屋去。
  再说富春宝,为了彻底弄清真相,一直在暗中跟随,张、李二人也紧紧相随,富春宝爬上后坡,点破窗棂纸,往屋中窥视。只见屋中布置得很讲究,里屋有两张大床,这是给胜奎和老道准备的;对面屋有三张床,是给孟广元和那俩刺客准备的。
  这时几个人都不想睡,全都拥在胜奎屋里。老道一伸手把背包拿过来,从里边取出一只木盒,对胜奎说:"窦尔敦的命,就关在这只木盒里。哈哈哈哈。"
  胜奎说道:"我现在不想睡,你就教给我吧!""好,我也是这个意思。"老道说着,往四外的人看了一眼,意思是叫众人回避。赖九成很知趣,赶快起身告辞。孟广元一拉那两个刺客,回对面屋去了。此刻,屋里只剩下胜奎和老道了。老道先到院里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屋里,把房门紧闭,对胜奎说道:"师弟,这种东西可是绿林道中严禁使用的东西,你可千万要留神哪。"胜奎点点头,老道说着,把木盒打开。富春宝借着灯光,定睛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究竟富春宝看到了何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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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二十九回 金蝉大仙定计谋 五小兄弟入圈套
  
  且说多臂童子富春宝,夜探万泉镖局。他趴在后房坡上,往屋内窥视,听那个老道说,要害师父窦尔敦,富春宝便坚耳静听,想弄个明白。
  说到这儿,须先把这个老道做番交待。他是四川峨眉山上元观的观主,绰号金蝉大仙骷髅子,名叫尚华阳。他是铁牌道人诸葛山真的弟子,也是胜英的亲徒侄。这个老道心黑手狠,性情古怪,为人奸诈阴险,十分惹人厌恶,即使是他师父和胜英,也都讨厌他。尚华阳的武艺并不出众,然而鬼点子却很多,专喜研究奇端邪术。如:制造薰香、蒙汗药、迷魂散、夺命丹、五毒梅花针、火流星等等。有些东西是绿林中绝对禁用的,可他却置若罔闻,仍在私下使用,为此民愤很大。
  尚华阳的徒弟可不少,约有上百人,虽不能说一个好的也没有,不过也寥寥无几。绝大多数都是些下五门的流贼草寇,经常采花盗柳,鼠窃狗偷,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尚华阳对他们明管暗纵。这次他离开四川,到各地云游,身边带着两个徒弟,一个叫黑面神猿王甲,一个叫红面神猿李通。前几天他们来到北京十三省总镖局,黄三太一看是他,心中就像堵了个疙瘩,很不快意,勉强应付了几句,借口有事,就再没有照面。
  尚华阳并没觉得尴尬,问问这,问问那,显得很热乎。两天后,他见着一粒洒金钱胡景春,从他嘴里才得知窦尔敦的一切,以及胜奎带人去济南的情况。尚华阳为了讨好十三省总镖局,在胡景春面前打了保票,一定协助胜奎,把窦尔敦置于死地,给胡景春报仇。就这样,他们师徒三人直赴山东,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在九月初一的傍晚,才赶到万泉镖局的下处。
  胜奎对他也不亲近,因为他这个人品质太坏,跟他在一起,实在有失身价。可是,他已经来了,并口口声声说是胡景春派他来的,胜奎碍于情面,只好把他收留。赖九成则不然,他现在是有病乱投医,不管人品好坏,只要能帮他就行。过去,他也听说过有关尚华阳的所作所为,知道他诡计多端,阴险恶毒,因此待如上宾,并向他介绍了大比武的经过。尚华阳一听孟广起死了,忙带着徒弟到灵前祭奠,并发誓要为死者报仇雪恨。
  胜奎虽然厌恶他,但目标和利害关系还是一致的,便向他讨教。尚华阳提出两种方法,一是行刺,二是用毒药。胜奎开始对两种方法都持反对态度。他觉得,这样做太卑鄙,而且也没有把握,尚华阳则笑胜奎太幼稚。二人争执不下,赖九成急忙打圆场,他说:"事到如今,不妨一试,成功了当然最好,失败了再谋良策。"胜奎听了,没再争执,算是默许了。
  就这样,妖道尚华阳把两个徒弟王甲和李通派出去刺杀窦尔敦。这两个家伙的武艺也属一般,全靠薰香盒子的威力。哪知,还没等他俩施展开呢,就被生擒活捉。王甲、李通回来之后,向妖道说明经过。尚华阳见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这才向胜奎传授毒计。
  书接前文。妖道尚华阳从口袋里取出木盒一只,又从木盒里取出两只小药瓶,一白一绿,说道:"这只白瓶里装的是解药,绿瓶里装的是毒药,名叫'阴魂颠倒夺命沙'。用的时候,先把解药抹到鼻孔上,把毒药握在手心里。最好找上风头,利用与窦谈话的机会,把毒药吹过去,五尺之内可见功效。窦尔敦中药后,当时没有感觉,少候片刻,他就会神魂颠倒,浑身无力,四肢麻木,你便可利用这个机会,把他打死。此药百发百中,大罗金仙也逃脱不了。师弟,除非是你,别人我是绝对不传的。"
  富春宝在房上看得清楚,听得真切,不由得紧咬牙关,心说,苍天有眼,今晚我要不来,可就出了大事了。这个妖道,实属可恶至极,一定不能绕过他!只要有机会,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这时,富春宝看见胜奎把药瓶接过去,放在百宝囊里,又把百宝囊挂在床头,然后解衣就寝。
  这时已近三更天,按理说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富春宝沉思片刻后,改变了主意。不行!这种药太危险,留着就是祸害,不如把药盗走,既可揭露他们的罪行,又可解除凶险。他把李大成和张铁虎拉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几句,俩人都同意这么做。兄弟三人打定主意,张铁虎、李大成照旧放哨,富春宝前去盗药。
  胜奎的房中这时已熄了灯,富春宝又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这才将双腿一飘,落在尘埃,一转身来到屋门外面。富春宝单手提剑,一手推门,屋门轻轻地开了。富春宝往地上一躺,滚进堂屋。西边两间是孟广元、王甲、李通的寝室,东里间住的就是胜奎和尚华阳。房门开着,门上垂着蛋青色软帘,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富春宝百倍机警,他清楚自己对付的是什么人,一个武功盖世;一个毒如蛇蝎。稍有不慎,就甭想活命!
  他滚到门坎边上,屏息凝神,注意听了听,屋里传出轻微的鼾声。富春宝慢慢地抬起头,拭目观看:靠着窗户是两张大床,一左一右,中间放着方桌,老道在里边那张床上,弓腰缩腿,已经睡熟。胜奎睡在靠门这张床上,面向方桌,背对着墙,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搭在前胸。双拐和百宝囊就挂在床头上,只要往前迈三步,一伸手就可以拿过来。不过,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面对劲敌,谈何容易?
  富春宝又沉了一会儿,确认一切正常之后,他才滚进屋去。那位说,干嘛滚呢?为什么不站起来摸进去?书中代言,站着脚底下沉,目标大,容易被人发觉,躺着可就不同了,目标又小,声音又轻,这是绿林人特有的法术。
  闲言少叙。且说富春宝轻轻地滚在两床中间,略停片刻,慢慢地站起来,身子贴着方桌,把手探出去,一点一点接近百宝囊。这时,富春宝紧张极了,手指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把百宝囊抓在手里。他二次躺下,滚到门旁,缓口气后,又滚到堂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迈步来到门外。
  富春宝如释重负,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都是汗了。富春宝飞身上房,看到张、李二人,冲他俩一招手,哥儿仨凑到一处。张铁虎问道:"到手了吗?"富春宝点点头说:"天色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你们回不去了!"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富春宝三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左有神掌震八方胜奎,右有妖道尚华阳,前有立地天王孟广元,后有黑面神猿王甲和红面神猿李通,把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无量小辈!"尚华阳嘲笑道,"从你们一来,我们就发现了。故意设下圈套,叫你们自己往里钻。喝!你们还真听话,弄了一只空口袋。哈哈哈哈!"
  富春宝很快冷静下来,赌气把空囊甩到地上,高声喝道:"妖道!你乃是个出家人,口念佛号,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看小爷杀了你,为民除害!"
  张铁虎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把他交给我了!"说着往前一纵,挥刀便砍。王甲压刀跳过来,把张铁虎拦住,张铁虎一看,正是那个刺客,气不打一处来,遂破口大骂:"兔崽子,丧尽天良的东西,悔不该把你放了,恩将仇报,你他妈的还有脸见人?快给我滚开,臭气熏人!"
  王甲一听,赶紧把头低下。李通怕挨骂,一直没敢过来。富春宝一看,有机可乘,决定从这面冲出去。他把剑一晃,说了声:"风紧,快跑!"说着用力往前一蹿,"唰!"把宝剑抡开,一个箭步就来到墙下了。忽听身后"咕咚!""咕咚!"响了两声,回头一看,原来张铁虎、李大成被妖道踢倒,让人家生擒活捉了。
  富春宝怎能丢下师弟不管,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妖道,挥剑便刺。尚华阳用丧门剑往外一架,富春宝把剑尖下指,"唰!"一道亮光奔妖道小腹刺去。妖道上步闪身,往左边一扭,富春宝的剑刺空,但他紧跟着一翻腕子,使了一个"拨草寻蛇",剑锋奔妖道脖颈扫去。尚华阳大吃一惊,急忙往下一低头,一道冷风从妖道头上掠过。妖道刚把头一抬,富春宝腕子一翻,宝剑又回来了。这一招名叫"脑后摘瓜",又快又急,难躲难闪。
  "无量佛!"尚华阳大叫一声,拼命一拨浪脑袋,只听"喀嚓!"一下,连发髻带皮肉都给削下来了。这块皮肉大如掌心,厚如春饼,足有一两重。那位说,一两重才多点呀。可您没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总共头皮才有多少肉,何况他又叫骷髅子。这点皮肉搁到他身上,就算够瞧的了。恶道尚华阳满脸是血,疼得"嗷嗷"怪叫,他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么高的本领。
  富春宝撂下尚华阳,马上冲过去营救两位师弟。胜奎一看,不能不伸手了,跳过来把富春宝拦住,喝道:"娃娃,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富春宝好像疯了似的,抡剑便刺。胜奎"唰!"一转身,闪到富春宝左侧,对富春宝的左助就是一掌,富春宝用剑往外一撩,胜奎掌奔上走,猛击富春宝的太阳穴。富春宝缩腰间头,哪知,胜奎使的是虚招,上边一晃,脚底下做活,"啪!"一脚正蹬到他腿根上,富春宝"啊呀!"一声,仰面摔倒,孟广元跳过去,把他捆了。
  再说恶道尚华阳,这时已敷过止血药和止痛散。一看富春宝被捆,不由得喜上眉梢,他手提丧门剑,把富春宝衣领抓住,咬牙切齿地说:"孽子!该报不报,时辰不到,看祖师爷扒了你的皮!"
  张铁虎在一旁骂道:"杂毛,有种的先杀我,不然,我翻骂你的八辈!"
  尚华阳大怒,推开富春宝,直奔张铁虎,嘴里骂道:"小兔崽子,你以为祖师爷不敢碰你?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敲掉你的狗牙!"
  李大成也急了,跳着脚骂道:"杂毛!有种先杀我,不然,我咒你断子绝孙!"尚华阳气得直蹦高:"杀你就杀你,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剑硬!"他把张铁虎推开,又奔李大成扑了过去。胜奎见了又气又乐。心说,这位怎么气糊涂了,杀哪个不一样,何苦来回折腾。正当妖道举剑要刺李大成,忽听一声大喊,从墙上跳下一个人来:"呔!妖道你休要逞能,石爷爷到了。"
  原来石宽和丁猛在院外巡逻,左盼右等,不见富春宝他们出来。这时天色已近三更时辰,还是没有动静,他俩又到集合那地方看看,还是没人,这才又往回转。忽听院中有对骂的声音,石宽顾不了丁猛,飞身上墙,仔细观看。正巧看见富春宝三人要遭毒手,他赶紧大吼一声,赶来营救。
  妖道尚华阳只得放下李大成,来战石宽。他气得鼻子都歪了,后悔刚才没早点下手。当他回身直奔石宽时,一看,嗬!好大的个头,赤手空拳往那一站,好像一堵墙似的。急声问:"你是何人!"
  石宽道:"铁罗汉窦尔敦的弟子,一甬碑石宽!那三位都是我的师兄弟,你敢动一下,我就掰折了你的狗瓜子!"说罢,他"呼"一声奔妖道扑来。恶道抡剑便刺,恨不能一剑把石宽劈为两半。
  二人正在交锋,这时,大墙"扑咚……"响开了,胜奎等人莫明其妙地愣住了。原来,傻英雄丁猛正开"便门"呢。他不会蹿高纵矮的功夫,在外边干着急进不来。忽然,他想起几天前拆墙那件事,赶紧抡起双锤,猛敲猛打,眨眼之间,大墙晃了几晃,"轰隆!"一声,倒塌了一片。傻英雄虎头虎脑,二目如灯,从外边冲了进来。借着烟尘,真好像金刚下界一般。
  孟广元一见是丁猛,眼都红了,想起兄弟的仇恨,如同肝胆撕裂,他吼叫道:"姓丁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该着给我胞弟报仇雪恨,拿命来!"抡动紫金降魔杵就冲过来了。
  傻英雄咧着大嘴笑道:"嗳!我怎么看着你眼熟呢,在哪儿见过吧?""废话!白天的事你忘了?我乃孟广起的哥哥孟广元!""噢,对了,咱俩还动过手呢。你小子怪有劲儿的,打起来真过瘾。来,咱俩再比试比试。"
  孟广元知道他力气大,不敢硬碰硬,须用巧招取胜。丁猛一高兴,又胡抡开了,他这种胡抡跟旁人可不一样,前文咱们说过,他会的东西挺多,不过都连不到一块儿,想起哪招用哪招,东一招,西一招地往一起拼凑,全都是武术之精华,因此,防不胜防,比正路还厉害。孟广元也是一员猛将,仅比丁猛力量小一点,因此这二人是棋逢对手,打了个难解难分。
  再说妖道尚华阳,一边跟石宽交手,一边暗想,我也没会过窦尔敦,但从他这几个徒弟的功夫来看,姓窦的决非等闲之辈。难怪那么大的神掌震八方胜奎都惧他一头。恶道忽然灵机一动,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俩嘴巴。原来,他忽然想起了使用暗器。心说,人慌失智,气大伤神,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要早用暗器,何苦费力冒险?想到这儿,他面露喜色,晃剑跳出圈外,一伸手从怀里取出五毒梅花针。这种针比绣花针略粗一点,头重尾轻,呈三棱形,针尖口有三个微细孔,内装毒药。打这种暗器有两种方法,一是利用器械,一是用手指往外捻射。尚华阳一看对手不多,无须使用器械,因此取出一支梅花针,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针的尾部。这时,恰巧石宽扑到近前,二人相距仅有三尺,妖道冷不丁一转身,叫了声"着!"二指用力一捻,梅花针飞出,正钉到石宽胸脯上,扎进去足有半寸多深。
  石宽皮糙肉厚,几乎没有感觉,他咧开大嘴笑着说:"着什么,着你娘个屁!"说着扬拳要打,忽然觉得眼前发黑,四肢发麻,腿一软,跌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绑!"胜奎吩咐一声,王甲、李通奔过去把石宽绑了。妖道走过去,把梅花针拔出来,又揣回怀内。书中代言,这种毒药没有多大的毒劲儿,片刻之后,受伤的人就会苏醒过来,无须解药。
  妖道活捉石宽之后,又奔丁猛来了。丁猛光顾大战孟广元了,别的啥也没想。妖道为了省事,又取出一支梅花针,从背后就下了手。这一针,正射到丁猛后脖子上。当时连一点觉察也没有,转眼间,药性发作,丁猛眼前发黑,晃了两晃,就趴到地上了。胜奎下话把丁猛也给活擒了。
  忽听前院一阵脚步声,原来是赖九成闻讯赶到了,几十个伙计,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急匆匆赶到这里。"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赖九成吃惊地望着被捉的五员小将,又看看胜奎等人。妖道尚毕阳用鼻子哼了一声,极其不满地说:"要等你,黄瓜菜也凉了!哼,岂有此理!"
  胜奎不愿使赖九成难堪,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遍。赖九成请众人回到大厅再作商议,这时,其他人也被惊醒,先后都来到大厅。
  赖九成问胜奎:"这五个人怎么处理?"
  妖道尚华阳不等胜奎开口,便厉声道:"这还用问,杀!一个也不留!"
  赖九成见胜奎没说话,不敢做主,又请示道:"老剑客,您的意思呢?"胜奎道:"我看不能都杀了。该杀的杀,该放的还得放了。""那么谁该杀,谁该放呢?"胜奎沉思片刻,答道:"丁猛打死孟广起,理应抵命。杀!富春宝三番两次进府搅闹,听说他也有人命,这个人不能饶,杀!其余三个都没用,应该放掉。"
  尚华阳恶狠狠地说:"放虎归山,必然伤人,师弟何必行妇人之仁!不如杀了痛快!""是啊。"赖九成附和着说,"放他们回去,必然胡言乱语,坏了咱们的大事。既使不杀,也不该放了。"
  胜奎道:"这样也好。不过,我以为该杀也罢,不该杀也罢,都先监禁起来,待明日决战后,再作处理。""是。"赖九成答道,遂又来到门口,高声传话:"来人哪,把五个刺客押起来,严加看管。""遵命。"众伙计往上一拥,把弟兄五人押了下去。
  赖九成不放心,把大徒弟金毛吼郭冲叫过来耳语道:"这五个人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严加看管。记住,断绝他们的饮食,以防闹事,必要时就把他们宰了,以绝后患!""是!"郭冲一晃月牙钩,转身便走。
  郭冲和伙计们连拖带拉,把弟兄五人架到南院,院中有厢房三间,原是本宅的粮库,门厚窗固,院落严实,临时收拾出来,很适合关押人之用。郭冲命人把门打开,把五个人架了进去。靠墙埋了五根木桩,桩头上挂了铁环。伙计们把五个人一一绑牢。这时,石宽、丁猛已经苏醒过来了。丁猛晃着膀子,险些没把木桩拔掉。他大骂道:"好小子,怎么把我搁到这儿了?快把爷爷放开!"
  石宽也不老实,又喊又骂,双脚乱蹬乱踢。郭冲大怒,从伙计手里接过一条木棍,"啪!""啪!"就是几棍子,打得石宽和丁猛直咧嘴。
  郭冲道:"你们再不老实,休怪我不客气!"富春宝怕他俩吃亏,忙劝道:"少说几句吧,对牛弹琴有何用?"郭冲瞪了富春宝一眼,喝道:"你他娘的更不是好东西!"说着给富春宝也来一棍子。他又命伙计们给五人多加了绑绳。特别给丁猛多加了两根绳子,把头发牢牢地拴在吊环上。
  郭冲仔细看了看,觉得万无一失,冷笑了两声:"告诉你们,可放明白点,谁也救不了你们。外边若有风吹草动,就先把你们杀了!"说罢,一摆手退到房外,在门上加了大锁,又派了八个人巡逻。他自己搬了把大椅子,往门口一坐,手拄着双钩,闭目养神。
  此时,斗转星移,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色。大厅里胜奎、尚华阳、赖九成、张道全、超然和尚、华文龙等,正在商讨明日对付窦尔敦的办法。妖道尚华阳极力主张采用第二方案,胜奎一直犹豫不决。
  再说富春宝,心如油煎,他借着墙上昏暗的灯光,打量着四位弟兄:张铁虎闭着眼,五官缩在一起,不知是睡了,还是在琢磨什么;李大成把头靠在墙上,两眼望天,若有所思;石宽脑门上有条伤痕,青肿发紫,这是方才被郭冲打的,只见他闭着眼,咧着嘴,钢牙紧咬;再看丁猛,已经沉沉大睡,口水流出多长,他到底是缺个心眼的,不然,怎能睡着呢?
  富春宝暗忖,我是二师兄,是他们的领头人。如今把他们领进虎口,眼看要掉脑袋,叫我于心何忍?又怎么向师父交待?现在求生不得,欲死不能,岂不把人活活急死?!富春宝紧闭双目,暗咬牙关,不知如何是好。
  金毛吼郭冲,一开始挺有精神,坐了一会儿就打吨了。几天来就没得休息,忙里忙外,累得晕头转向。现在往这一坐,凉风习习,不由得头重脚轻,有点飘飘然了。他一想,天快亮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再说,满院子都是打手,我打个盹儿也不算什么。想到这儿,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了,气血下沉,眨眼就睡着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了不得啦,有人杀进来了!"郭冲一激灵,从梦中惊醒,院里已经乱成一团。不看则可,一看吓得他"妈呀!"大叫一声。
  究竟院中闯进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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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回 青莲授艺晓春完姻 兄妹重逢弟子脱难
  
  且说金毛吼郭冲,正在椅上沉睡,忽听院中一阵大乱,他猛然惊醒。定睛一看;只见外面闯进一个蒙面人来,此人青纱罩面,绢帕勒头,一身青色夜行衣靠,背背鹿皮囊,手持一对双刀,动作敏捷、泼辣。不过,他并不杀人,光用刀背把几个看守打倒,一眨眼已经扑到门前。金毛吼见势不妙,横刀把他拦住,喝问道:"站住!你是什么人?"这人并不搭话,抡刀就砍,郭冲接架相还,与他战在一处。
  这时,从房上又跳下来一位,身穿蓝布裤褂,身后背着草帽,腰里系着扁包,黑红脸膛,粗眉大眼,手脚利索,提着一对板斧。郭冲偷眼一看,觉得眼熟,忽然想起来了,来人正是比武开始前,搅闹鹿台的那个庄稼人。
  只见他脚落尘埃,来到门前,"喀!喀!"几斧子,把大锁劈掉,冲进屋中。这时,富春宝几个人也被惊动了,除丁猛还在熟睡外,其他四人都睁大了眼睛。庄稼人迅速冲到他们面前,挥斧把绳索砍掉,又把他们的发辫从铁环上解下来。富春宝首先站起来,拱手谢道:"多谢恩公……""别说了,此处不是言谈之地,赶快离开!"
  石宽一看,丁猛还在睡呢,赌气踢了他两脚:"醒醒,快走!"丁猛这才醒过来,瓮声瓮气地问:"吃饭啦?"众人一听又好气又好笑,好嘛,还惦记着吃呢。石宽气呼呼地说:"吃个屁!快点儿逃命吧!"
  庄稼人在前边引路,五位弟兄在后边相随,冲到院内,郭冲还在与那个蒙面人恶斗。丁猛一见郭冲,火往上攻:"好小子,刚才你还打过我呢,看老子揪掉你的脑袋。"说着扑了上去。郭冲闪身上步就是一刀,丁猛一低头,伸大手"膨!"一声把他的腕子就抓住了,用力往怀里一拽,郭冲"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把门牙都磕掉了。丁猛又随手把他拎起来,抡了一圈,"嗖--啪!"给扔到房上去了。郭冲还算命大,虽然被摔个鼻青脸肿,总算是把命保住了。他用手抓住房脊,从后坡滑下,报信儿去了。
  那个蒙面人并不说话,冲着庄稼人一打手势,意思是说情况紧急,快点逃走。庄稼人会意,催促这五个弟兄快走,他们一行七人大步流星往前走,刚走出不远,就被人家堵上了。但见四外火把通明,亮如白昼。赖九成、尚华阳、胜奎、张道全、孟广元等,拦住去路。伙计们各提利刃,封锁了各处的通道。
  赖九成手托三股钢叉,厉声喝道:"你们走不了啦!还不快快给爷爷跪下!"庄稼人冷笑道:"少说废话,还认识我吗?"赖九成定睛一看,想起来了:"哦,原来是你,又跑到这儿捣乱来了,我看你往哪里走?!"庄稼人道:"想叫我走哇,没那么便宜,今天不把账算清了,就没个完!"说着抢斧便砍,赖九成托叉招架,与他战在一处。
  那蒙面人恐怕庄稼人有失,急忙抡刀过去助战。妖道尚华阳大怒:"无量佛!孽种这厢来,祖师爷在此。"妖道舞动丧门剑,把蒙面人拦住。蒙面人并不说话,挥舞双刀,"唰!唰!唰!"迎战恶道。哪知,晨风一吹,青纱飘起,被妖道一剑挑落。细看时,原来是个青年女子,杏眼桃腮,眼角上吊,一表人才。众人这才明白,她用青纱罩面的原由。
  尚华阳冷笑道:"哦?原来是个黄毛丫头,快快通报名姓!"女子喝道:"姑奶奶祖居直隶沧州,大槐庄人氏,姓窦名晓春,人称无双女!"恶道一惊,又问道:"窦尔敦是你什么人?""他是我亲二哥,我是他亲胞妹。"窦晓春边战边答道。在场的人无不惊异,方知窦尔敦还有一个妹子。富春宝等人,更是惊喜交加,原来这是师父的胞妹,我们的亲师姑前来搭救我们。
  来人确是虎口余生的窦晓春。在第一回中咱们说过,窦尔敦兄妹三人,一家五口。在清军血洗大槐庄那一天,窦尔敦与全家失散。父母皆死在清军屠刀之下,兄妹却下落不明,不过只是谁也没见到他们的尸首。在窦尔敦回家祭奠父母时,也听说是这么回事。
  原来,那天晚上,窦晓春腿上挨了一箭,鲜血迸流,昏倒在一大群死尸当中。后来,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夜幕沉沉。窦晓春趴在麦地里,眼看着全庄被烟火吞没,欲哭无泪,欲泣无声,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忽然,她感到腿上的箭伤一阵剧烈疼痛,接着就昏过去了。恰好顺着城沟逃来一伙难民,其中有不少妇女,发现窦晓春没有死,动了怜悯之心,把她背出麦地,便逃往河间方向去了。
  窦晓春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上忍饥挨饿,逃荒要饭,好不容易来到河间府。俗话讲,穷人的命大。窦晓春腿上的箭伤从化脓到溃烂,无医无药,后来竟逐渐地好了,只留下一块青紫色的伤疤。她到处颠沛流离乞讨为生,有时露宿街头,有时睡在庙台上,饱尝了人间的疾苦。后来遇上一位好心人,乃是河间府红衣庵的庵主青莲道姑。青莲道始把她收留在庙上,细问身世,才知她是武林高手"螳螂王"之女。青莲跟窦保山有过交往,十年前还看过他在武林盛会上表演的螳螂十六式。于是,青莲对窦晓春深为同情,收为弟子,传授她武艺。从那以后,窦晓春算是苦尽甜来,有了着落。
  河间离沧州不算远,窦晓春曾多次回到家乡,可是每次回去都望着家中的旧址失声痛苦。令她悲伤的是,父母死了,大哥死活不明,二哥虽说是死里逃生,可眼下又在何处?窦晓春是多么盼望跟自己唯一的亲人见面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过去了十年,窦晓春已长到二十三岁,与青莲道姑学会了满身武艺,赠号无双女。在此期间,有个人经常到庙上来,有时习文,有时练武,这人是青莲道始的亲侄儿,名叫钟庆堂,人称安良义士。他为人淳朴、憨厚,是个很守本分的小伙子。家住任丘县十里坡,父母在乡务农,只他一个儿子。钟庆堂酷爱武术,除了跟别人学艺之外,就是到庙上跟姑母习武。
  青莲原名钟飞侠,十八岁许配人家,过门后不到半年,丈夫病死,不到一年工夫公婆也相继去世。过去人迷信,钟飞侠恨自己命不好,应该在佛前赎罪,便立志出家。后拜青莲庵庵主红文道站为师,身入玄门,当了一名女道士。
  红文乃是多年的武林名士,见钟飞侠性刚强,体健壮,便把功夫传授予她。数年后,红文故去,由钟飞侠接替庵主,自称青莲道姑。她自恨命不好,所以很同情命运不好的女子。
  钟庆堂长窦晓春两岁,由于经常接触,故产生爱慕之心。青莲道姑识破其意,从中做主,把窦晓春许配给钟庆堂。此后,窦晓春便移居到任丘县十里坡。夫妻二人,互敬互爱,感情甚好。就有两件不如意的事情:一是久婚不孕;二是窦晓春思念二哥,时常落泪。钟庆堂只好百般劝慰。几年后,钟庆堂的父母也相继离开人世了。
  一日,青莲道姑来访。她说,几天前有个同道人从保定来,谈到江湖上出来一个窦尔敦,绰号铜头铁罗汉,不知是不是窦晓春的二哥。窦晓春听罢,心中疑惑,二哥名叫窦二敦,他却叫窦尔敦,到底是叫错了,还是真的是二哥呢?窦晓春想要去保定看个究竟不可,钟庆堂也极力支持。就这样,夫妻准备了足够的银两和应用什物,把门倒锁,托邻人照管,夫妻二人便起身奔保定府。等他们来到时,永昌镖局和同顺镖局的风波已经平息,人们光知道比武时有个铁罗汉窦尔敦,却不知道他的身世。窦晓春决定寻根到底。说来也巧,他们在店里听一个跑买卖的人说,济南要举行什么英雄比武大会,有很多武林高手都去了,一定很热闹。窦晓春心里一动,决定去山东看看,也许能找到二哥,岂不更好,钟庆堂也同意,就这样,夫妻来到济南。
  他们住在赵家老店,由于窦晓春是个少妇,不便抛头露面。钟庆堂便让她在店里候音,由他一个人上街询问。钟庆堂生活俭朴,一身农村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个庄稼人。他没到山东来过,人生地不熟,也弄不清比武情况,打听来打听去,找到历城县万泉镖局,结果被人家痛揍了一顿。钟庆堂仗着有武艺,身子骨结实,跑得快当,不然就被人家打伤残啦。钟庆堂又气又恨,一打听,才知道万泉镖局的镖主叫赖九成。
  九月初一以前,他夫妻也来到桑梓店,借住在一户人家那儿。比武那天他俩到鹿台庙看热闹,主要寻找二哥窦尔敦。正赶上万泉镖局的人在鹿台上吹牛,钟庆堂看不下去,这才跳上台去,怒打了欧阳风和徐大海,后被赖九成打败,逃进人群。
  在人丛中,他们看明白了一切,也看见了窦尔敦。虽然分别快十六年了,窦晓春可以断定,他就是自己的亲二哥。散会后,他们回到临时的住处商量了一阵。依着钟庆堂的意思,直接去找窦尔敦。窦晓春比他想得多,她打算暗中替二哥办点好事,然后再去投奔他,让二哥脸上也光彩。因为现在不是窦尔敦一个人,还有那么多英雄呢,钟庆堂一听也对,可是,干点什么呢?窦晓春主张夜探万泉镖局,看他们说什么,想干什么?钟庆堂同意了。于是夫妻越墙来到万泉镖局。不想正遇上三弟兄被俘,二人下房营救,结果在逃跑时,却被赖九成等拦住。
  书接前文,待窦晓春向妖道报通名姓后,尚华阳暗想,这回可好了,要把窦晓春抓住,何愁窦尔敦不乖乖听话?此事涉及到胜奎的荣辱;孟广元之弟的仇;赖九成的胜负和自己的声望,真是一箭四雕,天赐良机也。想到此,他二日放出凶光,脸上露出狞笑。
  窦晓春意在速战,不敢耽搁,舞双刀直奔妖道。富春宝一看,心说不好,着急地在后边喊道:"师姑,这个杂毛可损了,当心他使暗器!"
  丁猛急得乱蹦:"我的锤呢?我的锤呢?"石宽道:"谁给你看着来?你没见我们都没有家伙吗?"富春宝喝道:"吵什么?你们是死人吗?拿什么当兵刃还不行?实在不行就抢!"
  丁猛大喜,"对了,这可是好主意。"他像一头凶猛的水牛,吼叫着冲进人群,乱抓乱挖一气。张铁虎、李大成、石宽、富春宝也学他,冲进人群。霎时间,整个院子像开了锅,喊杀声响成一片。忽然,有一个伙计跑到赖九成身旁:"九爷,克特朗和窦尔敦求见!""啊?!"赖九成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问道:"人在哪里?""就在门外。"
  赖九成沉思了片刻说:"不见,不见!把大门锁了。""阿弥陀佛。"超然和尚说道,"总镖头,这就不对了。人家公开求见,持之以礼,焉能不见?如果人家蛮不讲理,你锁门就能挡得住吗?"
  尚华阳忿然道:"他来得正好,恼一恼,贫道就把他们一网打尽!"胜奎道:"既来之,则安之,叫他们进来。"
  赖九成无奈,把钢叉一晃,向下传话道:"来人,都给我准备好,看我的眼色行事!开门,有请!"说是有请,他可没动,手握钢叉,严阵以待。万泉镖局的人,站了个扇面形,很多人手里都端着兵刃,瞪着眼盯着大门。
  这时,可把五兄弟乐坏了,与钟庆堂、窦晓春紧紧站在一起,等候师父到来。天色已近黎明,院里依然点着灯球火把。人们都目不转晴地盯着大门,只听得,"咚!咚!咚!……"脚步声近前,灯光一暗一明,克特朗和窦尔敦双双而入。他们带来的人都奉命留在外边,听候差遣。
  原来,窦尔敦并不知道五兄弟的事。这倒不是他粗心,而是他头脑过于集中,光惦记明天决战的事了。他深知胜奎不是等闲之辈,别看自己侥幸震落了他的兵刃,然而,明日能否取胜,并没有十分把握。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盘算着明日决战的计策。突然,窗户纸一响,从外面投进一物。窦尔敦一惊,赶快追出门去,但见四外安静如常,连个人影也没有。窦尔敦回到屋,把灯光拨亮,拣起那宗物件一看,原来是一张字柬。上写:
  
  五徒暗探万泉局,
  个个被缚陷囹圄。
  如若今夜解救迟,
  比武归败魂作雨。
  窦尔敦纳闷,不知是谁写给自己的。他无暇多想,急忙奔向五兄弟的屋子一看,他们果然不在。窦尔敦马上找到克特朗,述说了事情经过,克特朗不听则已,一听勃然大怒,马上把众人招呼起来,打算去万泉镖局拼命。还是窦尔敦清醒些,他主张先礼后兵,尽可能以理服人。因此,他们没多带人,急忙来到万泉镖局。
  闲言少叙,窦尔敦和克特朗走进庭院,闪目观看,院里站满一地人,没有一人言语,空气紧张地令人窒息,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师父!"富春宝头一个打破寂静,跑到师父面前。"师父!""师父!"石宽、丁猛、张铁虎、李大成也奔了过来。窦尔敦看看五个人,沉着脸责备了一句:"多事的蠢才!"克特朗则不然,关切地问道:"你们受伤没有?让你们受委屈了!"
  窦晓春盯着窦尔敦看了片刻,再也控制不住了,叫一声"二哥!"一下子扑到窦尔敦面前。窦尔敦一愣,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没认出她是谁。因为分手时,窦晓春仅十三岁,一晃,现在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女大十八变,怎能认得出来。窦晓春颤抖着声音,自我介绍道:"我,我是你小妹,窦晓春哪!"
  "啊?!晓春!你还活着!"窦尔敦惊喜不已,热泪盈眶。窦晓春又叫了一声:"二哥,你还活着!"说罢跪在地上,抱住窦尔敦的双腿,失声痛哭。窦尔敦一手扶着妹妹的肩头,一手抚摸她的头顶,虎目之中滚出热泪。一时之间,心如潮涌,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克特朗又惊又喜,忙提醒窦尔敦:"贤弟,此处不是叙旧之处,有话回去再说吧!"
  窦尔敦会意,忙把妹妹搀起来。窦晓春一回手,指着钟庆堂说:"还不过来见见二哥。"遂又转过脸来对窦尔敦说:"这是你妹夫钟庆堂。""噢,原来是妹夫。"钟庆堂正要叩头,被窦尔敦拦住了,说:"咱们回去再唠,先办公事要紧。"夫妻二人忙往旁边一闪。
  克特朗镇静了一下赶紧往前急走了几走,抱拳说道:"诸位,恕老朽讨扰之罪。"
  赖九成喝道:"克特朗,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先派人过府行刺,又带人前来搅闹,你们打算干什么?"
  克特朗这张嘴,可不是饶人的,他把眉毛一挑,朗声说道:"赖九成,请你把话说清楚点,究竟谁不仗义?谁派刺客?你身后那两个小兔崽子是谁?受谁的指使杀窦尔敦?如果依着我的话,就先把他们废了,后送官府,严刑审讯。幸亏我兄弟窦尔敦,胸襟开阔,把他们放了。他俩回来没说?还是你故作不知?"王甲、李通只觉得羞愧难当,赶紧把头低下了。
  克特朗又说:"盐打哪咸,醋打哪酸?万事总得有个根源,只因你们这么不仗义,才惹出我们五个徒弟进府的。老天保佑,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几个孩子还好,省去了不少麻烦。倘若有一个不在,我岂能答应你?"
  "天快亮了,有本事的咱们到鹿台上见,待决定胜负之后,再算这笔账!"克特朗听赖九成这么一说,把手一挥,"走!"转身要走。
  "等等!"尚华阳跳下台阶,把克特朗拦住:"无量佛,请留步!"
  克特朗一看,这位头上包着药布,身穿道装,斜背一个大皮囊,手提丧门剑,形如骷髅,像个道人。从没见过。
  遂问道:"你是谁?"尚华阳冷笑道:"吾乃四川峨眉上元观的观主,人称金蝉大仙骷髅子尚华阳是也。"
  克特朗也冷笑道:"久闻大名,听说江湖上有你这么一号,顶风都臭出八百里去!什么缺德你干什么,什么阴损你干什么,贩卖迷魂药,盗取紫合车(胎儿)……就凭你这号人,还有脸在人前摇晃?真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快些滚开!"
  妖道脸一红,恼羞成怒道:"姓克的,任凭你怎么说,今儿你是走不了啦。休走,着剑!"克特朗刚要伸手,窦尔敦上前拦住:"大哥,杀鸡焉用宰牛刀,把他交给我吧!"
  克特朗道:"贤弟,你的手太善了。对这个妖道万万饶不得,留下可是人间的祸害!"石宽怕窦尔敦心慈手软,又道:"我舅说得对,这家伙净用暗器,师父你可小心着点。"富春宝走上一步,也插言道:"师父,就是他派的刺客,他还唆使胜奎要用毒药害你。这个牛鼻子都坏透气了。"
  窦尔敦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罢来到尚华阳面前,用手一指,喝道:"尚华阳,你是个出家人,怎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好在没出人命,我也不想跟你算账。识时务的,你赶快离开这里,过去的事情就算完了,你看怎样?"
  "呸!"妖道一瞪眼,"姓窦的,少在贫道面前逞能!祖师爷成名那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转筋呢!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冲你来的。叫我走也可以,你得把脑袋交给我!"说着冷不防就是一剑。窦尔敦一看,这家伙是够损的,不由得火撞顶梁,晃双掌与他战在一处。
  窦尔敦知道他善打暗器,因此提高警惕,不给他留掏暗器的机会。"啪!啪!啪!"一个劲儿地进招。尚华阳本没有什么功夫,全靠歪门邪道赢人,遇上窦尔敦,他更招架不住了。不到十个回合,被窦尔敦反臂一掌,正拍到他右臂上,尚华阳"哎哟!"一声,摔出两丈多远,一头裁倒在窦晓春脚下。窦晓春恨透了这个妖道,手起刀落,"喀嚓!"把脑袋剁下来了。
  窦尔敦急得一跺脚,心说,多事的妹子,你何时学得手这么狠?要想叫他死,还用得着你吗?书中交待,窦尔敦确实没有杀他的意思,他打算把尚华阳抓住,把毒药都给他收了,狠狠教训一顿,把他一放就算了。万没料到,妹子一刀把他杀死了。五兄弟见了,都鼓掌称快。"杀得好!""好极了!"克特朗也面露喜色,照着尚华阳的脑袋就是一脚:"去你娘的吧!"血淋淋的人头,好像皮球似的,飞出三丈多远,滚落到花池子里边了。
  赖九成属下一个个吓得惊恐万状,赖九成气得怒火冲天,哇哇暴叫:"窦尔敦,你敢杀人?快拿命来!"他说得挺横,可是干咋唬不敢过来。克特朗故意损他,叫着号说:"赖九成,你敢过来?当着这么多人,你要是不敢跟窦尔敦动手,我就骂你的八辈祖宗!"
  常言说,人要脸,树要皮,赖九成也是血性汉子,岂能受了这么激将。他脑袋一热,"呀--"奔窦尔敦扑来。窦尔敦往旁边一闪,动手不到七个回合,就被窦尔敦一脚蹬倒。"大哥,绑!可别叫旁人伸手。"
  窦尔敦为什么这么说?他怕年轻人不懂事,再把赖九成给杀了,可就不好说。克特朗当下上前亲自把赖九成绑了。胜奎一看可急了,大喝一声,飞身往上纵,要与窦尔敦决一死战。
  毕竟窦尔敦与胜奎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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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一回 胜奎败走京师城 特朗降伏万泉局
  
  且说神掌震八方胜奎,一见赖九成被俘获,不由得火往上撞,飞身形,往前一纵,欲与窦尔敦决一胜负。窦尔敦斗的就是他,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把他慑服,其他人就不足而论了。
  铁罗汉一不慌,二不忙,笑着对胜奎说:"老侠客,难道要与窦某决一雌雄不成?"胜奎道:"少说废话,快把赖九成放了!不然的话,我跟你完不了!"张道全、孟广元、王甲、李通等人也一齐吼道:"快把人放了!要不,你们谁也走不了!"
  窦尔敦全不理会,对胜奎说:"对赖九成如何处置,我们自有主张,请足下勿虑。咱们就说咱们的事吧!窦某奉劝足下,赶快悬崖勒马,不要再插手克、赖两家的事了。你看看,由于你们多管闲事,给山东武林界带来多大灾难,引起多大风波啊!不然的话,孟广起、尚华阳等人何致丧命?上官元英等又何致受伤?不仅劳民伤财,更主要的是,给山东武林界留下无穷的灾难和仇恨。倘若你们肯于罢手,那么,损失就要小得多;反之,事情只能愈演愈烈,对你对我,对所有的人,都不会有好处的。"
  胜奎冷笑道:"姓窦的,不必在我面前卖狗皮膏药!事到如今,只有以死相拼!"窦尔敦反问道:"你有把握取胜吗?要不是我的对手,怎么办?"胜奎说:"也可能。那就随你的便好了。"说罢,胜奎抡拳就打。窦尔敦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
  众人都凝神注视着这场怵目惊心的决战,尤其是窦晓春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眼神不住地盯着二哥。她没有料到,二哥出息到这种地步。假如爹娘不死,两位老人该多高兴啊!可是,她又替二哥担心,因为她知道,胜奎也不是好惹的。从眼前这场恶斗来看,姓胜的像发了狂似的,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双掌挂风,变化神速,已拉出孤注一掷的架式。她真担心二哥一旦有失,那将招来无边大祸。
  其实,窦尔敦心中是有数的。他与胜奎已交手三次了,基本掌握了他的套路。他清楚地看到,要想战胜这个对手,一是要发招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是使用绝招,出奇制胜。否则,是不会成功的。忽然,他灵机一动,想起铁伞仙富华臣传授他的绝艺--八步赶蟾。自从学到手后,他还没有用过,心说何不用在此处,给姓胜的点颜色看看。
  窦尔敦打定主意,唰一晃掌,改变了招数。恰在这时,胜奎使了个"单撞掌",奔窦尔敦华盖穴击来。窦尔敦利用这个机会,双脚点地,腾空而起,跳起来足有一丈多高。"啊!"胜奎一愣,仰面观看,只见窦尔敦右腿搭到左腿上,双臂平伸,左脚的脚尖突然奔胜奎顶梁踩下。胜奎清楚,这下要被踩上,就得脑浆迸裂。他赶紧跨步斜身,把头一甩,便把这脚躲过去了。他哪里知道,窦尔敦使的是八步连环的招数。这一脚乃是虚招,也叫"问脚",意思是探探对方往哪躲,然后才使用实招,力量全集中在右脚上。当胜奎刚把左脚躲开的一刹那,窦尔敦猛收左腿,伸出右脚,啪一声奔胜奎顶梁蹬下。这一招疾如闪电,出人意料,胜奎暗道"不好",左躲右闪,已经来不及了。胜奎急中生智,猛然将身子往后一仰,故意摔倒在地上,总算把这一脚躲开了。他自以为得意,哪知正中了窦尔敦之计。只见窦尔敦把双脚并齐,直奔胜奎小腹蹬下。这下要是蹬上,肚子非冒泡不可。"哎呀!"胜奎暗暗叫苦。这时,他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躲避了,只好用脚后跟蹬地,用力往上一挪,噌一下挪了一尺多远。窦尔敦双脚落空,喀嚓一声蹬到地上,把方砖踩碎两块。还没等胜奎变招,窦尔敦突然往前一跑,利用双膝盖奔他的小腹踮下。胜奎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往上一挪,窦尔敦双膝跪空。胜奎以为这回该没事了,但哪里料到,最厉害的招数还在后边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窦尔敦顺势进招,用双肘奔胜奎猛砸,直砸他的两肋。这是八步赶蟾的第六招。胜奎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咬紧牙关,闭目等死。他万没料到,窦尔敦并非有心伤他。只见他收双肘,横身形,纵出圈外,收招定式,高声喝道:"胜奎,你赶快起来!不服再战!"
  胜奎满以为准死无疑,哪知窦尔敦手下留情,把他放过了。这真使他满面羞愧,无地自容。他从地上站起来,红着脸冲窦尔敦一抱拳:"承蒙留情,在下实在惭愧!我认输了,这就离开山东!"窦尔敦冷笑道:"请便。"胜奎一点手,把自己的随从和孟广元叫过来,吩咐他们赶快套辆大车。孟广元把兄弟的灵柩抬到车上,又把东西归整了一番,师徒这才离开万泉镖局,灰溜溜赶奔京师去了。
  一路上师徒沉默不语,走出桑梓店时,天已大亮,孟广元突然手拍着棺材,又哭又叫地问胜奎:"师叔,难道咱们就这样罢休了不成?"胜奎哼了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吧!这次栽了跟头,还有下次。我胜奎不把这个脸找回来,就姓他的窦!"孟广元抹把泪问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胜奎说:"忙什么,待禀明总镖头黄三太之后再做定夺。总而言之,不把窦尔敦治服,决不罢休!"
  胜奎回到京师后,颠倒黑白,大做文章,这才激怒了忠义侠黄三太。他邀请了天下的英雄,在李家林摆下八十一门英雄会,才引出宝刀砍宝剑、金莲掌三对金莲掌、窦尔敦怒献三绝艺、棍扫英雄擂、掌震红芙女、艺服黄三太。这都是后话,姑且不提。
  再说窦尔敦放了胜奎之后,整个万泉镖局可就乱了。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如今赖九成被擒,胜奎败走,群龙无首,自然溃不成军。妖道张道全见势不妙,头一个先撤了;超然和尚带着华文龙也不辞而别;其他人也都蔫退了。只有万泉镖局的人没动,因为他们想溜也没地方溜啊!克特朗吩咐一声,众人接管了万泉镖局,把他们的人全关到后院,听候处置。
  窦尔敦率领大家升坐大厅,令人把赖九成推进来。克特朗指着他鼻子问:"赖九成你可曾想到有今天?你说,你是认打还是认罚吧?认打,就把你扭送到官府,按律治罪,包打人命官司;认罚,就把万泉镖局给我让出来,乖乖地滚出山东!"赖九成冷笑道:"胜者王侯败者贼,你看着办吧!我这一百多斤,都交给你了!"克特朗一听就急了:"赖九成,事到如今,你还敢顶嘴!我先割掉你的舌头!"石宽、春宝、丁猛一拥而上,把赖九成掀翻在地,接头的按头,按脚的按脚。丁猛用大手把他的嘴巴掰开,克特朗从腰间掣出匕首,就要下手。这些人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赖九成一看真的动了手,吓得魂飞天外。窦尔敦大喝一声:"住手!"方把众人叱退。克特朗不解地问道:"贤弟,你还想可怜他不成?"窦尔敦把克特朗拉在一旁,低声劝了半天,克特朗长吁了一口气,说:"好吧,兄弟,都依你,你就看着办吧!"
  窦尔敦上前把赖九成扶起来,亲自替他解开绑绳,扶他坐下。赖九成张着大眼,愣愣地问道:"你……你这是干什么?"窦尔敦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都怪你听信谗言,受了别人的挑唆,才与克大哥反目为仇。按理说,你这是咎由自取,怎么处置也不为过。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冤仇宜解不宜结,赖、克两家本无仇隙,何苦庸人自扰?方才我和克大哥商量了,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也不打你,也不罚你,万泉镖局还退还给你,你看怎么样?"赖九成忽然站起,问道,"这是真的?"窦尔敦道:"无信不立,岂有儿戏之理!"克特朗在一旁插言说:"我们可不像你似的,出尔反尔。要不是我兄弟给你求情,我才烧不了你呢!"
  赖九成顿时良心发现,倍感羞愧。他咕咚一声跪在窦尔敦和克特朗面前,流着泪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窦大侠说得对,怎么处置我都不为过。承蒙二位高抬贵手,不咎既往,实令在下感恩不尽!今后我一定痛改前非,报答二位的恩情。为表示我一点心意,我愿把万泉镖局和大同拳馆合井在一处,由克大哥执掌。今后,您就是北园派的当家的,只赏给我一口饭吃就可以了!"克特朗笑道:"此话当真?"赖九成咬破中指,跪下对天起誓:"嘴不应心,天诛地灭!"
  窦尔敦把他搀起来,又令人把万泉镖局的人都给放了。赖九成把人马召集起来,当众宣布:"一,撤除鹿台比武大会;二,今后万泉镖局与大同拳馆合并为一家,归克特朗掌管;三,公推克特朗为北园派当家人。有不服者,严惩不贷。众人听了,无不鼓掌称善。试想:谁家没有老少?谁不愿过平安的日子?窦尔敦与克特朗见赖九成态度诚恳,两人商议之后,克特朗当众宣布:"从今天开始,把大同拳馆改为双义拳馆;把万泉镖局改为双义镖局,归赖九成和我两人共同掌管。"赖九成一听,更是感激万分。从今而后,他与克特朗实心相处,唯命是从,再没发生分歧。
  克特朗令人回下处报喜。众人听了,欣喜若狂,又放鞭炮,又悬灯结彩,隆重祝贺。几天后,大家回到济南,把死者掩埋,将后事料理完毕。克特朗和赖九成亲自去拜见官府,申请更名改号,由于事先递上了银子结果钱通神路,一概照准,镖局和拳馆都改了字号,届时又热烈地庆贺了一番。通过这次鹿台比武,镖局和拳馆的声威大震。开张之后,买卖十分兴旺,真可谓: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克特朗、赖九成乐得嘴都闭不上了。
  常言道:"喝水莫忘掏井人。"克、赖二位当然忘不了窦尔敦,若没有人家捏合解围,焉有今日!他们先把窦尔敦安置到济南居住,与窦晓春夫妻一宅两院,为的是兄妹能常在一起,彼此照应。暗中他们四处活动,要推举窦尔敦为山东武林界的首领,这时,上官元英和迟乐天的伤势也好了,对这件事极其赞成,还主张替窦尔敦贺号戴花。在此期间,窦尔敦闲暇无事,每天给五个弟子传授武艺。窦晓春和钟庆堂一看机会难得,跟着一起学。窦尔敦把近手的招数都传授给他们,因此七个人的武艺大有长进。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转眼又来到次年四月。顺治驾崩,康熙皇帝登上宝座。这一天,窦尔敦正在院里和妹夫、妹妹闲谈,克特朗、上官元英、迟乐天和赖九成突然来了。窦尔敦把大家接进厅房,分宾主落座。春宝等五个徒弟拜见了各位前辈,往窦尔敦身后一站。
  窦尔敦问道:"众位怎么这么得暇,一齐来了?"克特朗道:"是啊,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大事找你商量。"窦尔敦疑惑不解地问:"哦?什么大事?"克特朗说:"今儿个早晨,镖局外来了一个和尚,口口声声说非要见你不可。我把他叫进屋一问,他说他是从泰山而来,是奉了金面伽蓝佛超然和尚的差使,前来下书的。我管他要信,他不给,说非要亲自交给你本人不可。我感到事情蹊跷,这才把他们请到一处,找你来商量。"窦尔敦问,"下书人何在?"赖九成道:"我叫他在镖局候信儿。叫他来吗?"克特朗点点头。赖九成转身来到门外,叫伙计去把那个和尚领来。
  窦尔敦很关心上官元英和迟乐天的健康,便问:"你们二位的伤势都好利索了吗?"上官笑道:"早好了,康复如初,啥事也没有。不信你看。"老头说罢,啪啪练了套拳脚,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迟乐天道:"我也没事了。老胳膊老腿的,恢复得还挺快。"窦尔敦说:"这就好,这就好!"克特朗笑着说:"贤弟,再告诉你一件好事:今年九月初一,我们要在济南召开山东武林盛会,给你贺号戴花。"赖九成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总当家人啦!哈哈哈哈!"
  窦尔敦急忙推辞道:"不可,不可!官大生险,树大招风。再说,我才疏学浅,岂敢胜任?"上官元英道:"你就不必客气了。你要不配当首领,谁配?邀书和请柬早发出去了,你反对也晚了。"五位小弟兄听了,眉飞色舞,都为师父高兴。赖九成道:"我邀请了山东八大处所有的头领,现在有回信的,还有没回信的。到时候他们非来不可。我估计,没有谁不赞成。"春宝插言道:"谁不赞成就打谁,看他还敢反对不!"石宽晃着拳头说:"对,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贱种,不打不成。"李大成、张铁虎也仗着胆子说:"除了咱师父,谁配坐这把椅子?"窦尔敦回身瞪了他们一眼,小哥几个才不敢言语了。
  众人正在高谈阔论,一个伙计走进来,对赖九成说:"回总镖头的话,那个和尚来了。"窦尔敦道:"请他进来。"赖九成叫伙计们下去,把下书人领进来。时间不长,门外脚步声响,由伙计陪着从门外走进一个和尚。只见他身穿灰布僧衣,胖袜云履,新剃的头皮青而透亮。此人三十多岁,四方大脸,五官端正。一进屋,他双手合十,口颂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给众位施主问讯了。"
  窦尔敦点点头说:"大师父不必客气,赶快请坐。"这和尚谦让了几句,这才坐在一把交椅上。窦尔敦令人献茶,而后问道:"大师父法号怎样称呼?"和尚答道:"上普下宽。您就叫我普宽好了。"窦尔敦道:"我就是窦尔敦。你找我有事吗?""阿弥陀佛!失敬,失敬!原来您就是窦施主,恕小僧眼拙。罪过,罪过!"和尚说着从怀里取出封信,双手呈上:"这是超然师父给您的信,请施主过目。"
  富春宝走过去,把信拿来,递给师父。窦尔敦接过来一看,封皮上写着"敬呈窦大侠收启",旁边写着"内详"二字。窦尔敦把封头撕掉,抽出信笺,定睛瞧看,上写:
  
  泰山小僧超然致书于窦公尔敦台下:
  桑梓一别,转瞬半载有余。公之音容笑貌犹在眼前。鹿台比武,公鹤立鸡群,凤毛麟角,威名远扬,世人瞩目,实令我师徒受教不浅。
  前者克、赖二公请柬,声称欲为足下贺号戴花,推举为山东武林之首。对此,我师徒心悦诚服,双手称赞。今在泰山为足下摆下赠号授权大会,并邀请山东八大处首领出席,请公务于五月五日前莅临东岳,则小僧幸甚,山东幸甚!
  望赐回书,静候佳音。
  
  
  
  
  
  
  
  
  
  
   超然拜上
  
  
  
  
  
  
  
   大清康熙元年四月初一
  窦尔敦看罢,递给身边的上官元英。上官元英看罢,又递给克特朗。众人都看完了,谁也没言语。克特朗对普宽说:"大师父一路辛苦,请到下面休息。关于信中之事,明日再做答复。""是,小僧告退。"普宽深施一礼,由伙计陪着,回镖局去了。
  众人赶紧围拢在一起,探讨这封信的奥秘。赖九成首先开言:"酒无好酒,会无好会。不能去,不能去,应该赶快谢绝!"窦尔敦道:"何以见得?"赖九成说:"据我所知,超然和尚怀揣奸诈。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尤其是华文龙,目空一切,野心勃勃,他师徒早有独霸山东之心。听说我等要推举你做武林之首,焉有不嫉妒之理!本来咱们邀请他们到济南来参加盛会,他们却独出心裁,要把盛会搬到泰山去开。显而易见,他们不怀好意。"克特朗点点头说:"九成弟说得对。我对超然师徒连一点好感也没有。他们对此事为什么这样热衷?尔敦弟当了山东的首领,对他们有啥坏处?为什么这个会一定要在泰山开,嗯?你们说说。"上官元英把铜杆大烟袋一晃,拨浪着脑袋说:"他有千条妙计,咱有一定之规。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迟乐天手捻银髯,想了一会儿,才说:"据我观察,超然师徒不见得那么坏。也许人家出自诚心,咱们可别辜负了人家的好意。"赖九成也想了想,说:"华文龙是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和胜奎等人也格格不入。有几次我怀疑他吃里扒外,不能说没有歹心啊!"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窦尔敦一直没开口,静静地听着别人的话,脑子里分析着利害得失。争论了一会儿,众人都把目光落到他脸上,渴望听听他的见解。尔敦猜透了众人的心思,他环视着周围说道:"各位说得各有道理。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的意思是,从坏处着眼,往好处用力。"赖九成伸着脖子问:"你把话说得透彻一点,我听不明白。"五小也伸直脖子,不住地点头。尔敦道:"从坏处着眼,就是大家分析的那样,超然师徒不怀好意,利用这个机会,以贺号授权为名,把我骗上泰山,或囚禁,或动武,或把我置于死地;往好处用力,就是我们因势利导,化险为夷,用一切办法把他们师徒感化过来。只有这样,才可以化敌为友,清除障碍,把山东武林牢牢地掌握在咱们手里。"迟乐天道:"对极,对极!我也有这个打算。"窦尔敦继续说:"依我所见,华文龙是条好汉,决非胜奎、陆青、张道全之辈。只要我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相信他会与咱们结为一体的。"
  克特朗摇摇头说:"兄弟,你的心太善了,拿谁都当好人,迟早非吃大亏不可。我说呀,他怀有坏心也好,没有坏心也罢,咱就是不去他的泰山,有话叫他到济南来说。这有多好,何必铤而走险呢?"窦尔敦道:"不然!大哥可别忘了,你们要想把我推上头把金交椅,就得让人家心服口服,躲躲闪闪,绝不是办法。况且,泰山派是山东一大帮派,人家要不服你,你还怎么统一八大处呢?"克特朗说:"这么做,你是准备赴他的盛会了?"窦尔敦道:"我是这样想的,一是却之不恭,二是不能贪生怕死。"上官元英想了想,把烟袋一抢说:"也对!胆小不得将军做,当首领就得拿出首领的气派来。我同意了,应该去!"迟乐天道:"算我一个,我是舍命陪君子。倒看看他们要的是什么把戏!"赖九成道:"要去咱们都去,把买卖先关了,把所有的人手都带上。没事便罢,有事再说。他要不怀好意,咱们就把泰山给他平了。"五小闻听,擦拳磨掌,跃跃欲试,同声说:"对,咱们都去!"窦尔敦摇摇头说:"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这么做,就是说明咱们怕他们了,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克特朗忙问:"你的意思是不带人?"窦尔敦说:"不是。我是说少带几个人,就足够了!"克特朗答道:"那可不行!这件事可不能依你!"
  克特朗坚持多带人,众人争来争去,最后决定克特朗和赖九成依然在家主持买卖,为大家的后援。随同窦尔敦赴会的有迟乐天、上官元英、窦晓春、钟庆堂、富春宝、石宽、丁猛、张铁虎和李大成。另外再带上八名随从、两个信使,就足够用了。"克特朗道:"不叫我去也可以,我在家把人手都调配齐了,随时听候差派。"赖九成说:"沿路上,我们多派探马,多置打手,以备应急之用。"众人分派完毕,又闲谈了一阵儿,这才起身告辞。
  当晚无话,到了次日天明,克特朗等人同窦尔敦共进早膳。膳后克特朗令人把普宽和尚找来,窦尔敦对他说:"超然师父的信,我等拜读过了。感谢他师徒一片诚心,请你转告老方丈,恭敬不如从命,五月初五之前,窦某一定到宝刹讨扰就是了。"普宽道:"阿弥陀佛!我家方丈确实出于至诚,把庙上积蓄都拿出来,修缮大殿,装饰馆驿,做了一切准备,万望窦施主届时莅临!"说罢,普宽深施一礼,回归东岳去了。
  窦尔敦决定明日就动身,叫众人回去准备。转眼次日已到,一切都收拾停当,窦尔敦同克、赖告辞,率众人即去泰山赴会。
  欲知泰山赴会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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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二回 福禄居堂倌讲皇粮 党家庄民女避凌辱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向克特朗、赖九成二人辞行,率领五小和老少各位英雄,起身去泰山。
  一路上,他们走到街上,十分引人注目。窦尔敦是头陀和尚打扮,散发披肩,月牙铜箍勒头,身穿青布僧衣,水袜云履,身背虎尾三节棍,面如蓝靛,浓眉阔目。上官元英小个儿,大脑壳,秃脑门,小脸白胡,手中端着三尺多长的铜杆大烟袋。烟袋锅大如碗口,特别引人注目。迟乐天左手拄明杖,右手提着铴锣,一身破烂衣服,补丁摞着补丁。方脸白胡,大虾米腰,走几步,"嘡嘡嘡"就敲几下,真像个讨饭的失目老者。钟庆堂头戴大草帽,身穿又肥又大的蓝布裤褂,布袜洒鞋,黑红脸膛,与老农一般不二。再看窦晓春,身段苗条,健步如飞,周身上下一身青,外披半截斗篷。她面如白玉,杏眼桃腮,肋佩双刀,威严中透着秀气。再看那五位小兄弟:富春宝风流俊美,石宽威武健壮,李大成愣头愣脑,张铁虎五大三粗,晃晃摇摇,而傻英雄丁猛高人一头,虎背熊腰,袒臂露胸,犹如下凡的金刚,特别显眼。
  那十个伙计,一色灰布裤褂,绢帕罩头,腰里都挎着弯刀,背着包裹,前呼后拥,威风凛凛。惹得行人观看,小孩儿跟着乱胞,好像看西洋景一般。这些人都随便惯了,让人家一注意上,就显得非常不自在。窦尔敦和上官元英一商议,还是分散开走方便,于是令五小为头一拨在前边开路,窦晓春夫妻为第二路,窦尔敦、迟乐天、上官元英带两个伙计为第三路,其他人续后。
  这一分开,可好多了。官道上人来车往,很少有人去注意他们。不说旁人,单说五位小弟兄,他们在师父面前拘束得要命,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一离开,真好像小鸟入林,鱼儿入水一般。他们又说又笑,又打又闹,很快就把旁人甩出很远很远了。他们一口气走了四十里,眼前闪出一座镇子。东西大街,市北铺户,车水马龙,店面林立,十分热闹。界石上镌着"党家庄"三个大字。
  丁猛直着脖子,往两旁看看说:"师兄,快找个地方吃饭吧,都快把我饿死了!"石宽也说:"晌午都过了,是该打尖了。"经过他俩这一提醒,众人也觉得饥肠辘辘。春宝又往前走了一程,见路北有座大饭馆,门面油漆彩绘一新,高挑着酒幌。吃饭的人出出进进,生意倒满兴旺。横匾上写着"福禄居"。春宝道:"咱们就在这儿吃吧!"他说着走了进去。跑堂的伙计赶紧迎上来,笑道:"几位大爷用饭吗?里边请。"春宝往左右看看,说:"最好找个亮堂的地方。"跑堂的头前引路,用手一指道:"好啦,您往这儿请。几位,这张桌怎么样?"春宝一看,这张方桌紧挨窗户,窗户开着,往外可以看见街景,光线明亮,空气新鲜,确实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行,就在这儿吧!"
  跑堂的擦抹桌案,把椅子摆好。春宝是二师兄,坐在主位,石宽在左,丁猛在右,张铁虎、李大成坐在横头。小伙计摆好吃碟筷子,又给他们泡来一壶浓茶,递过湿毛巾。哥几个擦了把脸,净了净手,开始喝茶。丁猛把双锤放到桌子下边,捧起茶碗,这顿喝呀。张铁虎很少出远门,问春宝:"二师弟,这儿离泰山有多远?还得走几天?"春宝对这一带的地形也不熟悉,想了想说:"大概没多远吧,顶多两三天就能到。"石宽说:"差不多。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好像也从这儿经过。这儿好像是归肥城管,再往前走就是泰安州界,顶多还有一百里。"
  这时,跑堂的又过来问道:"几位大爷,吃点儿什么?请吩咐吧!"春宝要了个炸排骨、辣椒鸡丁,石宽要了个沙锅豆腐、四喜丸子,李大成要了个红焖肘子,张铁虎要了个醋溜肉段,丁猛叫不来菜名,告诉跑堂的:"什么解馋来什么,越多越好!"跑堂的给他安排了四个菜:方子肉、红焖鸭、水晶肘子和南煎狮子头。傻英雄大喜。五个人深恐贪杯误事,只要了半斤老白干。霎时间,刀勺齐响,不一刻就把酒菜端上来了。石宽又要了五斤大饼、三斤馒头,跑堂的一一照办了。小兄弟们边吃边喝,吃的这个香劲儿就甭提了。尤其是丁猛,两眼盯到桌子上,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吃得满头大汗。
  他们正吃得高兴,忽听得街上一阵大乱。春宝放下筷子,往外观看,只见从西边来了一伙人,为首的都骑着马。在他们身后有五六辆大车,每辆车上都挤满了人,一律是年轻妇女,双臂倒剪,又用一条大绳子连住,嘴里塞着东西,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东西两旁跟着两溜看守,手里都拎着鞭子和木棒。在大车后边,还绑着两大串男人,有老有少,足有四五十人。这些人用长绳子连在一起,一个个鼻青脸肿,血迹斑斑。几十名打手把他们夹在中间,谁敢吭一声,或者往两边看一眼,轻则挨骂,重则挨几鞭子。
  再看那几个骑马的,都穿着绸缎裤褂,彩带勒腰,得胜钩上挂着花枪、弓箭和马刀,挺着胸脯,撇着嘴,眯缝着眼睛,旁若无人,简直不可一世。老百姓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支队伍人喊马嘶,喧闹着从饭馆门前经过,奔东而去。
  春宝一皱眉,为把事情弄清楚,便把跑堂的叫了过来:"堂馆大哥,一块儿喝几杯吧?"堂馆忙说:"不,不,谢谢。小人不敢!"春宝问:"贵姓啊?"堂馆答道:"敝姓党,您就叫我党二好了。"堂馆点头哈腰,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春宝道:"我跟你打听点事儿,可以吗?"党二忙说:"行啊!凡是小人知道的,都可奉告。"春宝说:"那好。方才过去的那伙人是怎么回事?"石宽把嘴一抹,也说:"是啊,看样子他们不像官人,干吗绑人呢?"
  党二闻听,往两边溜了几眼,压低声音说:"大爷,要是菜凉了,我给您回回勺;要是酒不够,我给您拿去;您要打听我们这儿有什么热闹地方,我都可以办到。唯独这件事,小人不敢说。请宽恕!嘿嘿嘿嘿!"党二说着转身要溜。春宝把他拉住,笑着说:"等等。你怎么这样胆小?我们是过路人,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冒出去了,无非听个新鲜,你怕从何来?"石宽也说:"不叫你自讲,到时候自有酬谢就是了。"
  党二迟疑了片刻,这会儿吃饭的客人不多了,没人注意他们了。他壮了壮胆子说:"好吧!不过,您就当说笑话听,可别当真事。为什么呢?因为我也是一知半解,说得不一定都对。您一叫真可就坏了。"春宝道:"你放心。我们听听就完了,叫真有啥用!"党二咽了口唾沫,又往身后看了两眼,这才压低声音说:"各位,我们这儿叫党家庄,差不多都姓党,一共五百八十三户,三千多口人。离这儿五里,就是皇粮庄。其实,整个庄子就住着一户人家。皇粮庄有位庄主,名叫党鹏飞,绰号东霸天。他手下养着几百名打手,据说还有江洋大盗、绿林飞贼。这些东西杀人不眨眼,欺男霸女,奸盗邪淫,什么坏事都干。"
  春宝问:"难道官府就不管吗?"党二摇摇头说:"咳!官府管谁?还不是管我们这号人!敢管人家吗?党鹏飞手眼通天,财大压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说到钱,人家有良田千顷,骡马万头,在济南、济宁、京师、天津、保定各地都有买卖,可以说日进外金,太富有了,太富有了!谈到势力,党鹏飞有个叔叔党尽忠,在皇宫里伺候皇上,听说是个什么总管。他在万岁皇爷面前说一不二,皇上还赐给他一条御鞭。他上管文武,下管庶民。党鹏飞就仗着这个,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各位大爷,请想想:地方官敢管他吗?他要是一歪嘴,官儿就得滚蛋。所以,他们就联成一气,互相依赖,狼狈为奸。"
  党二说到这儿,不住地摇头叹息。石宽道:"方才那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点说呀!"党二往四周看看,接着说:"好,好!这就说,这就说!方才咱们说了,他家为什么叫皇粮庄呢?就是党鹏飞通过他叔父的活动,捐了个四品顶戴的皇粮庄头,专门给皇上收皇粮。嗬,这个权力可大了!他说收多少,就得收多少;谁敢不缴,就以抗旨论罪。轻的挨罚坐牢,重的就得掉脑袋。这件事别的衙门都无权过问,党鹏飞就可以一手包办;要不,怎么都管他叫东霸天呢?我看他比霸天还霸天,简直成了这一带的太上皇了!"党二说到这儿,好像自己胆也大了,接着说:"方才被绑的那些人,都是缴不起皇粮的。这不,都给抓起来了!往皇粮庄的大牢里一塞,唉,不死也得扒层皮啊!十年来,死在这上头的人何止上百,终生残废的更不计其数了!"
  张铁虎听到这里,怒目圆睁气得吃不下去了,忙问道:"他们还抓妇女干什么?"党二道:"叫人生气就在这儿,这些都是欠下皇粮的妇女。党鹏飞下令,拿这些妇女抵账。她们都被抓进皇粮庄,不是被奸污,就是被卖进妓院。不愿受摆布的,不是被杀,就是自杀。哎呀,那个惨劲儿就甭提了!咳,这叫什么世道啊!"党二说完了,觉得有点儿失口,吓得直冒冷汗,忙解释说:"各位,千万可别听我胡说!我这叫满嘴放屁。只当我没说,只当您几位什么也没听见,要是传出去,哎哟,我的娘啊,小人家中七口老小可就全完了!"他说着都要哭了。
  春宝笑道:"别怕,别怕,我早就忘了。这算什么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党鹏飞做得也不算不对,这都是天意。我要是他呀,比他还敢折腾呢!"党二感到有点出乎意外,忙说:"什么?你……"他心说,看不出这个小伙儿长得溜光水滑的,更他娘的不是东西!他狠狠地瞪了春宝一眼,把脑袋一拨浪走了。
  富春宝嘴上那么说,心里可气坏了。他们一直等到丁猛吃完了,结了账,才离开福禄居。出庄之后,他问石宽:"兄弟,你打算怎么办?"石宽忙问:"什么事?"春宝说:"方才那件事呗。"石宽寻思了一会儿,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那么大势力,咱哪管的了!要管他,得请示师父才行呀!"丁猛瓮声瓮气地问:"什么事?干吗要问师父?"石宽生气地说:"你就知道吃!党二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见?"丁猛说:"谁说我没听见?不就是他们抢男的抓女的那件事吗?把他们救出来,不就完了吗!干吗还用问师父?"春宝道:"这件事是够大的,按理说应该禀明师父,可谁知师父现在何处?"
  小弟兄五个正在郊外商议,突然有个女人尖着嗓子喊道:"救人哪!救人哪!"小弟兄们突然一惊,抬头观看,只见从对面的庄稼地里跑来一个妇女。她发髻披散,衣服不整,跌跌撞撞奔他们跑来。离她不远,追来几条大汉。春宝无暇多想,噌噌飞身跳过去,把这个妇女护住。这时,石宽也赶到了,忙问道:"你是什么人?他们为啥追你?"这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是被他们抢去抵皇粮的。其实,我并不欠皇粮,是他们使坏。我抽冷子跑了出来。快救命啊!要叫他们抓回去,非把我打死不可!"
  这时,那几条大汉追来了,一个个横眉立目,气势汹汹,手里拎着绳索和皮鞭、棒子。为首的二十多岁,是个黑胖子,多少有点儿麻子脸。他看了众人一眼,连句话也没说,冲过去拉住那妇女的膀子,狠狠地骂道:"臭娘们儿,我叫你跑!非他妈的把你的狗腿砸折了不可!"他说着抡拳就打。
  春宝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住手!"把他的手腕子给抓住了。黑胖子一愣,翻着眼睛说:"你们要干什么?"春宝说:"你们凭什么抓她?"黑胖子道:"他欠了皇上的粮,犯了欺君之罪!"春宝怒道:"少拿皇上吓唬人!其实皇上还不一定知道不知道呢!"黑胖子把手抽回来,叉着腰说:"哟!你他妈的活腻味了吧?就冲你说这话,准是不法之徒。来呀,把他也给我拿了!"
  石宽看这几个家伙真要动手,把袖子一挽,推了黑胖子一把,怒道:"去你娘的!我看你敢动他一下!"这小子被推得一仄愣,差点儿趴下。黑胖子先是一愣,随后把小眼一瞪,凶相毕露,举起棒子照石宽就打。还没等石宽还手,张铁虎从后边就蹿上来了,"啪"就是一个"通天炮",把黑胖子揍了个仰面朝天。李大成也凑过去,乒乓又是两拳,把黑胖子接得嗷嗷直叫。随同黑胖子来的那几个小子吼道:"反了,反了!你们胆敢打党大爷的总管!快上!别让他们跑了!"说着就往上冲。
  春宝见这些家伙狗仗人势,如此凶狠,火往上撞,也顾不得后果了,喝令师弟们:"打!教训教训他们!"这句话可惹祸了。方才他不发话,这哥几个还有点顾忌;一听师兄发了话,就好像领了圣旨一般,马上往上一围,可就放开劲儿地打上了,直把这几个小子打得哭爹叫娘,满地翻滚。春宝怕他们把人打死,给师父找麻烦,遂喊道:"别打了!叫他们跪在我面前!"
  众人这才住了手,丁猛一手抓着一个,那哥仨也一人抓着一个,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们接到春宝脚下。多臂童子问那个黑胖子:"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嗯?"小弟兄们齐声喊道:"说!快说!"石宽狠狠踢了一脚。黑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龇牙咧嘴地说:"是,是是!小人名叫赵三,因我长得黑,人们都管我叫黑三。我……我在皇粮庄当了个小……小头目,专管欠皇粮的人。"
  春宝扭回头问那个女子:"他说得对吗?"那女子害怕,不敢说。李大成道:"事到如今,你还怕什么?反正也把他们得罪了,你不说也没个好!"那女子一听,可也对,这才壮着胆子回答:"是……是这么回事:他……他是专管看押人的小头目,打人、骂人、上刑都由他。对妇女他还……他还无礼……"这女子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小兄弟一听就明白了,也不便深问。春宝沉吟片刻,问黑三:"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们为啥追她?"黑三无言以对,只说:"这……"他迟疑了片刻。石宽一拧他的胳膊,说道:"说实话!"黑三疼得大叫:"哎哟哟!我说,我说!"黑三冒着汗说:"这个女人姓张,是党家庄党纯财的老婆。因为她欠了皇粮……啊,不,不欠!因为……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我们庄主就说她家欠了皇粮,就……就把她给抓来了,意思是叫她陪着我家庄主睡觉。就在叫她化妆的时候,她跑了。小人怕无法交待,才……才追出来。"春宝问女子,他说得可对?那女子点点头。春宝道:"人家一不欠皇粮,二没犯法,就因为长得好,你们就诬陷人家,还要强迫人家留宿。这跟土匪、山贼有什么不同?难道皇上就叫你们这么干吗?"黑三忙辩解道:"不,不不!这……这都是我们庄主的主意。"
  春宝问:"你们庄主是谁?他在哪儿?"黑三道:"他是皇粮庄的庄头,专管给皇上收皇粮的,名叫党鹏飞,绰号东霸天。""为什么叫东霸天,不叫西霸天?"黑三说:"这……是这么回事,这是指肥城以东说的。这儿都是我家庄主的天下,地也是他的,人也归他管,连官府都怕他,所以叫东霸天。"春宝问:"他现在在哪?"黑三说:"在庄上,在庄上。"春宝道:"今儿个我就把你们放了。你回去告诉党鹏飞,叫他放明白点儿,别以为官府不敢碰他,就没人敢碰他了。别忘了,天下还有绿林好汉,还有抱打不平的英雄豪杰。我们可不听他那一套,恼一恼,就把他的皇粮庄给抄了,把他的狗头摘下来示众!"
  黑三应道:"是,小人一定把话捎到!"石宽补充说:"还有,你告诉党鹏飞:一,把抓来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放了,马上就得放;二,今后不准他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倘若敢把我们的话当成耳旁风,下次可就不客气了!"黑三说:"是,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张铁虎把手一背,拉长声音说:"等等,我再说两句。还有你和你们这伙坏蛋,也要学好,不准狗仗人势,欺凌百姓。到时候不光找党鹏飞算账,也要找你们算账!"李大成也补充说:"你们要是不改旧恶,爷爷就把你们的坏水挤出来!"
  春宝猛抬头往对面一看,好像来了不少人。他不敢耽搁,把手一挥说:"都滚吧,快滚!"黑三他们连连应声"是,是",连滚带爬,一溜烟逃走了。
  石宽道:"狗改不了吃屎,他们回去还得做坏事。"春宝道:"话虽如此,也得这么做呀!这又不是晚间厮斗,你能把他们都杀了吗?"他扭回身对张氏说:"你快逃命去吧!"张氏涕泪横流,给春宝五人磕了个响头,一转身逃命去了。
  春宝办完这件事,心中觉得十分痛快,那哥几个也是如此。他们彼此一笑,又继续赶路了。他们走出庄稼地,上了官道,往前走了约二里路。突然从道旁闪出几十条壮汉,呼啦一声把道路横住了。为首的是个黄面大汉,手握大刀,厉声喝道:"站住!你们走不了啦!"春宝一看,黑三也在人群当中。只见黑三指着春宝五人,对那个黄面大汉说:"佟师父,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这个黄脸名叫金面瘟神佟豹,在党鹏飞手下当保镖。此人又毒又狠,走到哪里,哪里倒霉,故而他有"瘟神"之称。张氏逃走的消息传到了党鹏飞耳朵里。老家伙暴跳如雷,把看守狠狠地责骂了一顿,让黑三带人去追。左等右等,不见黑三回来。他不放心,叫佟豹领人出来看看。佟豹刚走不远,正遇上逃回来的黑三,这才把事情弄清。
  佟豹听罢,感到这五个人来头不善,一面令人飞报庄主,一面领人在此阻截,于是与春宝五人相遇。石宽指着黑三说:"好小子,我刚才警告你的话,你全忘了?"黑三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是你爷爷我没有办法,只得听你们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嘛。现在,我们的人来了,谁还听你放狗屁!"石宽恨得直咬牙,怒骂道:"等我再把你抓住,非扒了你小子的黑皮不可!"黑三冷笑不止。
  且说金面瘟神佟豹,瞪了黑三一眼说:"三爷,哪有工夫和他们磨牙!干脆都抓起来,交给庄主发落算了!"说着,他把大砍刀一晃,直奔春宝扑来。春宝拉出宝剑,刚要伸手,张铁虎就跳过去了。他把掌中的单刀一晃,与佟豹战在一处,四位小弟兄在后边给他助威。只见张铁虎把单刀施展开,呼呼挂风,刀光闪闪,舞得如同刀山一般。春宝满意地点点头,心说:师弟的能耐可长进多了。照这样下去,很快就得成名,石宽也不住地点点头。
  再说张铁虎,使了个盖顶三刀,佟豹躲闪不及,喀嚓一声,头皮被劈下一片儿。这小子顿时鲜血迸流,疼得嗷一声惨叫,抱头慌忙退下。张铁虎撤步抽身,用鞋底把刀上的鲜血揩净,高声喝道:"哪个还来?爷爷我都包下了!"他心里想:再练几年,我不够剑客,也够侠客了。
  黑三一看,大吃一惊,暗道:"这五个小子是哪来的?好大的本事啊!连佟师父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手下的弟兄就更不中用了!"于是,他喊道:"弟兄们,人少了打不过他们,大家都上吧!快,都给我上!要抓住他们!庄主爷肯定有重赏。"众人"噢"一声,都冲了过来。
  傻英雄丁猛可乐坏了,他就愿意人多,打起来才过瘾呢!他把大嘴一咧,高声吼道:"小子们来呀!都来,都来!爷爷跟你们玩一会儿!"丁猛说罢,抡双锤往上纵,就要血洗皇粮庄。
  究竟五小如何大闹皇粮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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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三回 误饮毒酒陷囹圄 欲下杀心动苦刑
  
  且说傻英雄丁猛,手舞双锤,冲进人群,真不亚于虎入狼群那样,把众恶徒打得刀枪乱飞,鬼哭狼嗥。多臂童子富春宝恐怕打伤人命,高喊道:"师弟,见好就收,可别把他们打死!"丁猛打得性起,把话给听扭了。他听的是:"师弟,见着就搂,可要把他们打死啊!"傻英雄边打边说:"师兄,你放心吧!一个也跑不了!"不一会儿,乒乒乓乓就打得躺下六个,脑浆迸流,把心肝五脏都砸出来了。恶徒们一看招架不住,惊恐万状,丢下六具尸体、八个伤者,一窝蜂似的跑了。
  丁猛撒脚就追,被春宝一把拉住,埋怨道:"我不是叫你别打死人吗?你怎么不听?"傻子气呼呼地说:"你不是说叫我都把他们打死吗?怎么又变卦了?"春宝急得直跺脚,心说对这种人真没办法,他正说着,那边张铁虎又抡起了刀,望着那几个伤者说:"他娘的,没一个好货!活着也是祸害,干脆把他们打发了得啦!"说罢他一顿乱刀,把八个人全都杀死了。春宝气得直翻白眼,说道:"你们……无法无天,我这个师兄没法当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罢扭身便走。
  石宽赶紧上前把他拦住:"师兄,你别生气呀!不是我向着铁虎说话,留着他们确实没用。咱是背着他,还是抬着他?不成了累赘了吗?再说,假如一个人也没死,也就算了。反正都打死六个了,干脆就一勺烩得了。死一个也是死,死十个也是那么回事。对这种人,有什么可怜悯的呢!"
  张铁虎见春宝还是铁青着脸,也害了怕,咕咚往春宝面前一跪,说道:"师兄,你消消气吧!都怪我不好,要打要骂都行,你可别丢下我们不管哪!"丁猛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咧着大嘴说:"怪我没听清楚,要打你就打我,反正不能放你走。你要走了,谁管饭哪?"
  一句话把春宝逗乐了。他把二人搀起来说:"我不怕别的,就怕给咱师父找麻烦。你们想想,党鹏飞有权有势,能完的了吗?再说,咱还有咱的事,五月初五以前一定要赶到泰山,这可好,还能走的了吗?"
  石宽道:"我看没关系,党鹏飞知道咱们是谁?现在咱们就走,他上哪儿找去?"李大成点点头说:"有理,有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咱们赶紧上路吧!"
  富春宝一想,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他叫众人动手,在路边刨了个大坑,把十四具尸体草草掩埋,这才离开此地,奔泰山而去。所幸的是,身后无人追赶。他们一口气跑出二十多里,这才把脚步放缓。春宝看看天色将晚,便决定找个地方住下。这里山丘很多,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看样子一直通到泰山。在山丘下有个小村庄,零零散散,也就有十几户人家。春宝头前引路,不多时来到村里。紧对着路口,就是一家店房。面前挂着罗圈幌子,一块木制的招牌随风摇动,上写"招商老店"四字。
  春宝招呼了一下几位兄弟,先迈步走进店房。房子挺大,迎着门是栏柜,有一人站在后边,正在品茶。此人四十多岁,面如蟹盖,大连鬓胡子,一对猫眼,五短身材,肚子突起,一对肉包子眼睛叽哩咕噜乱转;头戴逍遥巾,身穿灰布长衫,挽着白袖头。看样子不是账房先生,就是掌柜。有个伙计打扮的人,正趴到柜台上跟他说什么。
  春宝他们一进来,这二人就不言语了。伙计转过身子,赶快笑着迎上来问:"五位大爷,要住店吗?"春宝说:"嗯。有干净房间吗?"那伙计连忙说:"有,有,包您满意。"丁猛也问道:"住不住是小事,有吃的没有?"伙计笑着说:"我们这儿又是店房,又是饭馆,煎、炒、烹、炸,什么好吃喝都有。"丁猛急着说:"好啦,快点做,快点做!都要把我饿死了!"石宽一听,气得够呛,在他后腰上狠狠捻了一把,傻子这才不言语了。那伙计说:"几位里边请。"
  说罢,他在前带路,把小弟兄们让进后院。春宝一看,四处是石头砌的院墙,正房三间,地是沙石地,院子挺宽绰,房间也很整洁。进房后,伙计赶快让坐,往两边一指说:"这是一明两暗的房子,这是客室,两边是卧室。有个十位八位的也能住得下,您看行吗?"春宝到里间看了两眼,被褥都很干净,便对伙计说:"不错,就住到这儿了。"伙计退出去,不多时提来一桶净水。小哥五个洗了脸,烫了脚。伙计把废水拎走,又泡上茶来。春宝道:"我这位兄弟饿了,你们有现成的饭菜吗?"那伙计道:"熟食有酱牛肉,酱豆腐、馒头、花卷、大火烧,还有糖麻花,咸鸭蛋、五香豆腐丝。"春宝道:"挺好,每样来一盘,我们就吃这个。"那伙计说声:"好嘞!"便退了出去。
  李大成凑近春宝说:"我发现柜台里坐的那个人不像是好东西。"春宝笑道:"怎见得?"李大成挠着脑袋说:"我也说不准,看着他就别扭。"丁猛道:"别光说人家!人家看你还别扭呢!"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伙计双手端着大托盘走了进来,足足摆了一桌子,然后又端来两壶酒,放下五只酒杯。春宝说:"天怪热的,不喝酒。"伙计笑道:"大爷,这个酒您是非喝不可。"
  春宝一愣,问道:"为什么?"伙计道:"原因有三:一,这种酒是我们本地的特产,叫'蜜里香',又清香,又甜美,凡是到我们这儿来的客人,没有不喝的;二,这种酒不上头,不误事,喝下去又解渴,既舒服,又解乏,甭提多美了;三,咱们招商老店还有个规矩:凡是初次来的客人,必敬酒两壶,白喝不要钱。为什么呢?这叫拉主顾,希望您下次再来。"
  石宽笑道:"这么说,我们也只好领情喽!"伙计笑着直点头,给他们每人都满了一杯。果然不假,这酒往外一倒,香气四溢,沁人肺腑。别说会喝酒的,既使不会喝的,也会垂涎三尺。丁猛一口把酒喝干,吧嗒吧嗒嘴说:"好酒,真是好酒,又甜又香!我再来两杯。"伙计又给他满上,傻小子一扬脖子又喝干了。石宽也喝了一杯,果然不错。他笑着说:"伙计,再来两壶,我喝上瘾了。"春宝本来就贪杯,只是出门在外,又是当师兄的,处处都得检点一些。他一看石宽喝得如此香甜,也就控制不住了,一口气连干三杯,觉得十分舒服。张铁虎、李大成见师兄都敞开喝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他俩频频举杯,也喝了起来。一眨眼,四壶、六壶、八壶都喝干了。哥五个往桌上一趴,谁也动不了啦。为什么?原来他们中了蒙汗药!
  那个伙计走进房,看了几眼,又用手推推几个人,放声大笑:"小子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看你们还往哪儿跑?"他把手指伸到嘴里,吱一打口哨,伏兵四起,闯进房来,把五小紧紧地绑了。
  书中代言,这地方叫靠山屯,乃是皇粮庄的一个点,专做黑道上的买卖,挣了钱,算是打手们的外快,出了事有党鹏飞顶着。这小子不但借收皇粮为名,抢男霸女、压榨百姓,还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里的头目名叫猫头鹰孙拐,就是坐在柜台后面的那个家伙。副头领就是这个伙计,名叫铁画眉孙连。他们手下,还有十几个帮凶;有的掌勺,有的在面案上干活,有的管采买,有的赶车,还有的四处踩盘子,通风报信。总而言之,连一个好人也没有。
  踩盘子的这个小子名叫飞毛腿李谷。他过响到皇粮庄去办事,正遇上黑三挨打、金面瘟神佟豹大败而归。黑三和佟豹一看死了那么多人,逃跑的那个张氏也没抓回来,庄主非生气不可。铁画眉孙连献了一计:放长线钓大鱼,想办法把他们稳住,争取一网打尽。黑三大喜,暗中派人监视着五小,一看他们奔靠山屯那个方向去了,赶快叫飞毛腿李谷绕小路回去报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五个人溜掉。他和佟豹回庄调动人马,及时接应。
  飞毛腿李谷回到靠山屯,对两个头头一说,当下就做好了准备。他们的办法是,尽量用软招智取,实在不行,就用武力解决。于是,他们把人都埋伏好了。五小毕竟涉世不深,经验不足,中了人家的蒙汗药。
  再说铁画眉孙连和猫头鹰孙拐,把五小拿住,欣喜若狂,立刻派李谷去皇粮庄报信。李谷刚出靠山屯,迎面正遇上黑三和佟豹领人往这儿来。李谷边跑边喊:"抓住了,都拿住了!"黑三一听,长吁了一口气,急切地问道:"人在哪里?"李谷答道:"都在店里,听候三爷发落。"
  黑三一招手,率领众人走进靠山屯,不多时闯进招商老店。铁画眉和猫头鹰赶快迎出来,把黑三让进后院,又令人把店门关闭,派出卡哨。黑三往院里看了一眼,就见五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五官抽搐。孙拐解释说:"他们喝了蒙汗药酒,用冷水一喷就能解了。"黑三道:"先别解!这几个小子的得很。就这样押回庄去,交庄主发落。"
  铁画眉立刻派人套好车,把五小及兵刃扔到车上,起身回庄。铁画眉孙连随车同行。猫头鹰孙拐仍然留在店里,照顾生意。黑三和佟豹监押着车辆,径直赶奔皇粮庄。
  天刚擦黑,已经看见庄门上的风灯了。黑三紧催老板:"快,快点儿!"老板把马鞭晃了两晃,眨眼就来到护庄河前。佟豹冲着庄门喊道:"开门!放吊桥!"庄客问道:"谁呀?"黑三答道:"我,佟豹,黑三!"庄客道:"哟,三爷回来了,佟师父也回来了!快放吊桥!"庄丁们一纹辘辘把,九尺宽、半尺厚、两丈八尺多长的柳木吊桥咣当当放下来了。庄门吱呀呀大开,灯光闪动,人影摇摇,有人接了出来。
  黑三,佟豹押着车上了吊桥,从北门进了皇粮庄。他们把车赶到党鹏飞的宅第前,只见灯光明亮,守卫重重,府门敞开着。黑三叫车停住,令人把五小从车上抬下来,连同兵刃都架进府中。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和佟豹并肩走进前厅,对内当差说:"请您禀报庄主大人,就说我们有急事求见。"
  内当差转身去了。约有片刻工夫,八名俊童分为左右,接着有人咳嗽一声,党鹏飞迈步走了进来。黑三和佟豹单腿打千儿,低头迎接。党鹏飞往金漆高交椅上一坐,头枕到靠背上,官气十足地问:"有话说吧!"
  黑三和佟豹同时答应了一声"嗻",互相看看,佟豹示意让黑三说话。黑三往前挪了两步,哈着腰,奴颜婢膝地说:"奴才回大爷的话。"于是,黑三把以往的经过讲了一遍。党鹏飞听罢气得把桌子啪一拍,厉声喝道:"饭桶!可恶!你们太他娘的蠢了!"
  黑三、佟豹吓得直哆嗦,齐声应道:"是,奴才们该死。"党鹏飞骂了一阵之后,又问道:"你说的这五个小子是谁?叫什么名?哪儿来的?"黑三说:"这……这个,奴才还没来得及问。"党鹏飞又问:"人在那儿?"黑三答道:"都放在院子里了,听候大爷的发落。"党鹏飞下令道:"带上来!"
  黑三和佟豹应声退到外边,把头上的冷汗抹掉,吩咐庄丁提桶凉水来。铁画眉接过水桶,用凉水往五小头上泼去。时间不大,哥五个就先后清醒过来了。富春宝睁开眼睛,觉着不对劲儿。他身子一晃,才知道被绑了。他叫道:"啊,这是怎么回事?"忽听身边有人狞笑。春宝借着灯光看了好一阵儿,才认出是黑三,还有店里那个伙计。再看那哥四个,一霎时他全明白了,真是追悔莫及。紧接着石宽、张铁虎、李大成都醒了过来,纷纷惊呼道:"哎,这是怎么回事?"
  黑三冷笑道:"三爷要扒你们的皮!小子们,叫你们多管闲事!这就是尔等硬充英雄的下场!起来,别他娘的装蒜!"庄丁们手舞皮鞭,劈头盖脸就打,把哥几个打得直皱眉。最后醒过来的是丁猛。他把眼睁开,往左右看看。啪一鞭子正抽到他脑袋上。庄丁喊道:"起来!"咣咣又是几脚,傻英雄晃里晃荡地站起来,连拨浪脑袋带眨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别闹!这是干啥!"黑三喝道:"谁和你闹了?少装疯卖傻!来人,快把他们带进大厅!"
  庄丁们应声挥拳抬腿,连拖带拽,把五个人押进厅房。到这阵儿,哥几个才真正清醒过来。他们借着刺眼的灯光,定睛瞧看,只见这座厅房十分宽大,油漆彩绘,光彩映人。迎门有一张红木雕花条桌,后边放一把乌木漆金靠背椅。再往后是八扇屏风,屏风上画着泰山八景。八个眉目清秀的俊童,垂手站在两边。左右有两溜椅子和茶几,却空无人坐。在大厅两侧,站着几十名庄客和打手,手里都提着木棒、皮鞭,一个个横眉立目,气势汹汹。大厅的藻井上,吊着一盏玻璃灯,四周有立灯和壁灯,照得人连眼都难睁。
  他们往正中央的椅子上一看,坐着一人,头戴亮纱软帽,脑门上镶着一颗珍珠,大如算盘子,光芒四射。这个人身穿团花马褂,内衬大缎子长袍。一张冬瓜脸,又灰又黑,又青又紫;三角眼,大鹰勾鼻子;一张蛤蟆嘴,嘴角耷拉着;鼻子下边留着燕尾八字胡,长可过寸;两颗大门牙龇在唇外,真是其凶无比,令人作呕。别看他模样不怎么着,架子可够足的:头枕到靠背上,两只三角眼眯缝着,双手搭在桌案上,手指上的宝石戒子闪闪放光。这就叫狗尿苔不济--可长到金銮殿上了。打手们吆喝道:"跪下!跪下!"众家丁又按又压,小哥五个说什么也不跪。
  党鹏飞双眉紧锁,冲打手们一摆手,他们才不咋唬了,乖乖地退在两旁。党鹏飞把眉毛一挑,官气十足地问:"尔等是什么人?受谁的主使与本大爷作对?难道你们吃了熊心,咽了豹胆?莫非没长耳朵,打听打听大爷是谁?"庄客们连喊带叫道:"说!大爷问你们话呢?快说!快说!"一个个狗仗人势,十足的奴才相。
  春宝一听这人的口气,再看看这种架势,就断定他是东霸天了。他有心报真名,又一想不行,不能给师父找麻烦,干脆拿他开开心吧!春宝想到这里,不慌不忙、似笑非笑地说:"你就是东霸天党鹏飞吧!嗯?"庄客们怒道:"大胆!我们大爷的官印,也是你随便叫的吗?打他!打他!"众庄客一阵狂吠。
  春宝毫不理会,只管往下说:"你是爷,我们哥五个也是爷;你叫东霸天,大爷我叫独霸天。用不着谁唆使,爷儿们专管人间不平之事,也专门对付像你这样的人!你敢把爷儿们怎么样?"石宽插嘴道:"党鹏飞,要论耍人,你可差得多了!爷儿们是在大海里游逛,你小子只配在痰桶里扎猛子。在爷儿们面前哪有你的份儿?"丁猛大叫道:"你是孙子,耷拉孙儿;我们是爷爷,你的祖太爷!"张铁虎用膀又撞了一下丁猛,不满意地说:"我才不干呢!谁要他这样的孙子,给老祖宗丢人现眼找挨骂!"
  党鹏飞的脸一下变成了猪肝,气得浑身战抖,手脚冰凉,吼叫道:"放肆!大胆!不知死的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割了你们的舌头,碾碎你们的骨头!来人,把他们吊到院里,狠狠地给我打!"
  庄丁们齐声应道:"嗻!"说着七手八脚便往上一拥,把弟兄五个拖到当院。早有人把立桩、横杠和吊环备好,不容分说,把们们吊了起来。
  党鹏飞令人把椅子搬到廊下,往那一坐,指挥着动刑。皮鞭啪啪啪飞舞,像狂风暴雨般地落到五位小兄弟身上。春宝紧闭双眼,舌头尖儿顶住上牙膛,丹田用力,运用气功。他这样做,为的是增加抵抗力,减轻点痛苦。石宽也用了同样方法。他早会气功,只是不那么精通罢了。丁猛皮糙肉厚,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只要他运上气,比谁都来劲儿。只见他紧闭双眼,呼呼地睡着了。苦就苦到张铁虎和李大成身上了。他俩一不会气功,二不会横练儿,只好咬着牙硬挺。皮鞭像带牙的毒蛇,撕破了他们的衣服,啃破了他们的皮肉,左一道、右一道鲜血迸流,痛入骨髓。然而两个人紧咬牙关,谁也没出声。党鹏飞看得解恨,这才喝退打手,冷笑了几声:"这个滋味怎么样?你们要觉得不过瘾,还可以换换。"他朝下边一使眼色,时间不大,庄客们把老虎凳、火盆、铬铁等非人的刑具都摆到院里了。党鹏飞手指着各种刑具,冷笑道:"这几样怎么样?你们要觉着口淡,还有口重的。不过,只要你们说出姓名,道出住处,讲明你们都是什么人,为啥跟大爷为仇等等,大爷一高兴都可以免了!倘若尔等还是这么强硬,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党鹏飞话音刚落,黑三马上跳过来,顺风接屁说:"你们几个听见没有?说了实话,免受皮肉之苦;顽固不化,就把你们活活整死!说不说,嗯?"
  春宝一想,就是把我整死,也不能说实话。他打定主意,对党鹏飞说:"丑鬼,你不必痴心妄想了!大爷们有名有姓,就不告诉你!要问我为什么跟你结仇,最好先问问你自己!"
  石宽道:"你小子不是人,是畜生!你仗势欺人,压榨百姓,敲骨吸髓,毒如蛇蝎,人神共愤,死有余辜;爷儿们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自然要跟你作对,你还问什么?"
  丁猛不会说文词儿,打了个哈欠说:"对了,都怪你爹娘没把你养育好,一肚子坏水。我们就要把你的坏水挤出来!"
  党鹏飞听罢气得暴跳如雷,指着五小,咬牙切齿地说:"好啊!我看你们是当了衣裳买酒喝--顾嘴不顾身!看你们嘴硬,还是我的刑法硬!来呀,用烙铁给我烙!往脸上烙!"
  伙计们喊一声"是",高挽袖面,用旧布包住烙铁把,从炭火中把烧红的烙铁拽出来。啊,真红啊;噌噌噌烙铁飞着火星举到春宝面前。一股灼热烤得春宝满脸发烧。与此同时,另外的几把烙铁也举到石宽、丁猛、张铁虎、李大成面前了。
  党鹏飞吼道:"说不说?"丁猛骂道:"说你娘个屁!"党鹏飞气得声嘶力竭地吼叫:"哇呀呀呀!给我烙!先烙瞎他们的眼睛!"打手们齐应一声"是",把烙铁往前一递。春宝五人顿时心头一凉,心想:这下可完了!一切全完了!闭上眼睛等死。
  "等一等!"一个极其清脆的声音从角门发出,满院皆惊,打手们没敢使烙铁。春宝五人惊异地睁开眼纳闷儿: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是谁给求情呢?顺声音一看,只见角门处灯光闪闪,几名丫环提灯引路,中间闪出一个大姑娘来。她乌云高挽,散发披肩,大红绢帕罩头,金簪耳环闪闪放光。她身穿大红箭衣,彩带勒腰;外罩有绸子披风,镶着白边,好像大蝴蝶一般;脚上蹬着软底绣靴,腰中挎着双剑。往脸上看,这姑娘长得真够俊的:眉如新月,眼似两汪秋水,鼻似悬胆,口如桃花,明眸皓齿,杏眼桃腮,身段修长,腰身苗条,看样子也就在十八、九岁。她庄重文雅,举止安详。春宝真没想到,在这虎狼窝里还有这样出色的大姑娘!
  这位姑娘轻移莲步,来到党鹏飞面前,飘飘万福,叫了一声:"大哥!"
  书中代言,这女子名叫党爱莲,乃是党鹏飞的老妹子。他们一共兄妹七人,六女一男,男的就是党鹏飞。那五个妹妹早已出嫁,只剩下了这个老妹子。党鹏飞的爹早已去世,老母尚在,和党爱莲同住后院。党爱莲自幼娇生惯养,是党家的宠儿,母亲的眼珠,就连驴性十足的党鹏飞也要惧她三分。她受到叔叔党尽忠的特别重视。前些天,党尽忠从京师捎来信说,要把侄女介绍给正红旗的一个什么统领,做姨太太。党鹏飞受宠若惊,对妹子更不敢小视了。
  党鹏飞见是妹子来了,笑道:"妹妹免礼。你怎么来了?有事吗?"党爱莲很少到前厅来,可现在不知什么原因,这么晚了她竟闯了进来。党爱莲哼了一声,往当院扫了几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党鹏飞一愣,认为这些事不是一女孩子应过问的。但是,问到眼前了,又不能不说。于是,他就把五小放走张氏、怒打黑三、杀死十四条人命的事以及五人被抓的经过讲了一遍。党爱莲不听则可,一闻此言,大吃一惊,忙说道:"大哥呀,你可惹祸啦!"
  究竟党爱莲所为何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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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四回 让五小鹏飞上当 慕春宝爱莲倾心
  
  且说党鹏飞的妹妹党爱莲,听哥哥刚把话说完,便急得粉面通红,劝解道:"大哥,你做得太过分了!不是当妹子的说你,照这样下去,非给全家招来大祸不可!"党鹏飞把脸一沉,不悦道:"爱莲,你女孩家管这些干什么?真乃多事!"
  爱莲也不示弱,反唇相讥:"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个家是大伙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惹出祸来,都得跟着倒霉。到那时候,还分男的女的吗?"党鹏飞道:"这……"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爱莲接着说:"别的咱先不提,就拿这五个人来说吧,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有没有根子?你要是把他们杀了,或者用烙铁烙死,人家能完得了吗?咱认识穿红的,人家认识挂绿的;咱京城里有人,难道人家就没有吗?再说,打人一拳,须防人家一脚,今天没事,明天或许有事。这就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难道大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党鹏飞不耐烦地说:"他们杀了咱十多个人,还放走了逃犯,这笔账怎么算?难道就这么完了?"党爱莲说:"当然不能完,至少要弄个清楚。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人杀了!"党鹏飞道:"啊呀,妹妹!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他们不说实话呀,连个名姓都不报,叫我怎么办?"
  爱莲淡然一笑道:"这就证明他们有来历,不同寻常。越这样越不能杀,上刑更没有用。"党鹏飞寻思片刻,问道:"你看怎么办好?"爱莲道:"你把他们交给我吧,我管保问出他们的实话来。"党鹏飞心眼有点活套,问道:"下一步怎么办?"爱莲道:"他们要没有来历,也无什么用的话,就杀掉替死者复仇;倘若有用,就把他们收买过来,给大哥效力。拿那十几个饭桶换五条好汉,这个买卖是不亏本的。"
  党鹏飞觉得妹子言之有理,不过又担心地说:"妹子,这几个小子可是个大刺头,扎手得很!你能对付得了吗?"爱莲答道:"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歧。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揽这份差事。"她说到这里,脸一红羞羞答答地继续说:"妹妹我在家的日子不多了,临走前也想替大哥多做点事。"党鹏飞知道她指的是婚姻问题,遂说道:"难为妹妹想得周到。好,就把他们交给你了。假如他们蛮不讲理,实在不识抬举的话,就把他们干掉!""嗯,小妹我自有主张。"党爱莲说罢,向丫环们吩咐道:"来呀,把这五个人带到我院子里去,要严加看管!"丫环们应道:"是。"
  党鹏飞也对黑三、佟豹说:"听见没有?你们帮着把他们送到后院去!"庄丁们一齐动手,把五小从木架上放下来,推推拥拥,直奔后院去了。
  党爱莲又陪哥哥坐了一会儿,劝他万分留意,不可越轨。党鹏飞嗯嗯啊啊,根本听不进去。时间不大,黑三、佟豹回来复命,说把五个人锁到院地窖里了。爱莲起身告辞,径直回到绣房。
  党家的住宅是这样分布的:从前边数,头层院是大门、门房、班房和更夫房,另外住着二十个保镖。二层院是前大厅、东西配房兼东西客房,配房住着值星的管家、管事,另外住着庄客十人、打手二十名。客房住的是往来的宾朋至友以及私官两面的差人和信使。党鹏飞经常在前厅处理事务。五小就在二道院受审。第三层院子是书房、内厅和党鹏飞的卧室。在这个院里,住着他的夫人和小妾,再就是使女、丫头、婆子、悍妇等五、六十人。第四层院子是经楼、佛堂、祖先堂和一座小花园。花园里有养鱼池、假山、苗圃和一座玲珑剔透的八角凉亭。有十几个老成的又会武艺的管家住在这里。再往后就是党鹏飞的母亲和妹妹住的地方了。老太太住在东院,党爱莲住在西院,各走各的门。西院很大,房子也多。原来住着姐妹五人,现在只剩下爱莲自己了。爱莲酷爱武艺,把几处空房都改成练功的地方了。她住着三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厅堂,另一间住着四名贴身丫环。
  党鹏飞虽然是个花中的魔鬼、色中的魔王,但对这个家管得很严。他的内宅和妹妹这个院子,是绝对不准男人随便出入的。除非得到他的允许或有极特殊的情况,否则他是毫不客气的。因此,谁也不敢到内宅来。为确保内宅的安全。爱莲手下养着二十五名悍妇,一个个身强力壮,五大三粗,比一般的男人还虎实。没事的时候,党爱莲就传授她们武艺。因此随便哪一个都会使枪弄棒,一般人很难靠近。要不,党鹏飞怎敢大胆地把人交给妹妹呢?
  党爱莲回到绣房,把贴身丫环杜鹃叫到跟前问道:"把那几个人押到哪儿了?"杜鹃道:"黑三没说吗,都押到地窖里了。"党爱莲想了想说:"你带上几个人给他们送点刀伤药,再给他们准备点好吃喝。无论如何也叫他们吃了。"杜鹃领命,领着四名悍妇,携带应用之物,往跨院而去。
  红灯高挑,有几名悍妇正在这里持械把守。杜鹃说明来意,悍妇们把道路闪开,一直陪着杜鹃来到地窖门口。这里也挑着灯,有两个悍妇把守着。她们把大锁打开,推开又重又厚的木门,提灯引路。杜鹃顺着台阶下去,拐弯抹角,来到一间暗室。这里原是收藏物品的地方,油盐、米面、布匹及众多的生活用品堆得满满的。后来在前院又修建了新库房,这儿就空下来了。因此,五小就被关在这里。
  杜鹃借着灯光一看,五个人都靠墙坐着,地上铺着木板和草褥子。此处虽然阴暗一些,还比较干净宽敞。杜鹃问道:"你们几个谁是头目?"春宝仰起脸看看恶声恶气地说:"我就是。你要做什么?"杜鹃笑道:"你说话干吗这么冲啊?我又不是和你打仗来的。"春宝想想也对,便和缓地问:"有什么事,你说吧!"
  杜鹃这才近前道:"奉我家姑娘之命,给你们送药来了。这是吃的,这是上的。姑娘说,无论如何,你们也要听话。"说着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悍妇会意地拿着药棉花、药水、止痛散、壮力丸,来到五小身旁。不容分说,悍妇们给他们敷了药,把鞭伤包扎好。只是五小谁也不肯服药,怕再上当吃亏。悍妇们可不听这一套,硬捏着鼻子给他们灌下去。杜鹃看了,抿着嘴直笑。稍停片刻,她又对五小说:"姑娘还吩咐要你们吃饭。这不,都给你们带来了!有鱼有肉,有鸡有鸭,就是不准喝酒。"悍妇们把饭菜取过来,给春宝解开一只手,叫他喂他们。
  此时,天交定更,五小也确实有点饿了。春宝暗想:饭是一定要吃的;只要吃饱了,就可以应付各种情况。于是,他大口大口地吃,又大口大口地喂他们。别人都好办,惟独丁猛难伺候。他一边吃一边吵吵:"师兄,你得多给我点儿,可别都吃了啊!"傻小子这句话把悍妇、杜鹃都逗乐了。
  杜鹃说:"你尽管吃,咱们这儿吃的有的是。"傻小子不理她们,低着头,狼吞虎咽一个劲儿地吃。杜鹃等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把饭吃光。悍妇们把春宝捆好,陪着杜鹃走出地窖。
  杜鹃遣散众人,即到姑娘房中交差,党爱莲详细询问了用药和夜膳的经过。杜鹃一一做了回答,最后她笑着说:"我看那个领头的小伙子怪不错的,并不像大爷说的那么凶恶。"爱莲点点头很满意,赏给杜鹃一锭银子。杜鹃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呀!"爱莲也笑着说:"收下吧,用你的地方还多着呢!"杜鹃听出姑娘话里有话,但不敢多问,她给姑娘泡了壶茶,摆上几样点心默默地退到外间屋去,听候差遣。
  爱莲摘掉头上的绢帕,甩掉身上的披风,把双剑也摘下来,挂到墙上,坐在安乐椅上,独对银灯,呆呆地出神。半个多月来,她已经习惯这样沉思了。她想的头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婚姻问题。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无论是文是武,在一般的女孩中,可以说是出类拔萃。她和所有女孩一样,都想找个如意郎君,有个美满的家庭,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然而,生在这个封建恶霸的家里,女孩哪里还有婚姻自主的权力,她的四个姐姐都做了党家飞黄腾达的牺牲品:一个给七十岁的大财主做了填房,一个嫁给恶狗庄的纨袴子弟,一个给威海总兵当了姨太,一个嫁给了形如骷髅的赌鬼。虽然她们都使奴唤婢,衣食不愁,然而不般配的婚姻把她们的青春都给断送了。
  爱莲深为姐姐们的不幸而难过。不想现在厄运又轮到了自己头上了。这门婚事都是他叔叔党尽忠一手包办的。这爷儿俩为了向上巴结,不惜重金结识了统领巴什阿,还要把爱莲送给人家当八姨太太。事情传到爱莲耳朵里,真好像五雷轰顶。她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些日子。党鹏飞怕把妹妹逼死,这才答应延缓期限,打算用软招子使妹妹屈服。爱莲自幼性刚强,又练武习文,比她四个姐姐有心计。她知道,在这个家庭,要想硬抗是不行的,必须讲点策略。她一方面稳住母亲和哥哥,装作有点心活的样子,另一方面,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考虑。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很少与外界接触,尽管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办法来。现在,她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一道光亮,波涛中抓着一块救命的木板。
  今天,有两个悍妇奉爱莲之命,上街购买胭脂。在回庄的路上,这两个悍妇正遇上五小解救张氏、怒斥黑三以及打败佟豹、杀伤十四个庄丁那件事。她俩回庄之后,就把这事对爱莲说了,党爱莲听后不但不反感,反而觉得很快慰;因为她对大哥的所作所为是持反对态度的,而对五位青年人既敬佩又惊奇,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们。可是又一想这怎么可能呢!
  不巧不成书,五小却被捉进皇粮庄。还是守门的悍妇先得着的信,立刻禀报给党爱莲。其实,她们这是出于好奇之心,并没有别的意思,然而党爱莲却另有打算。她想在五人当中选一个伴侣,带她逃出皇粮庄。通过悍妇们的介绍,她对春宝的印象很深。但这毕竟是听说,并未目睹,她自然放心不下。后来她灵机一动,想出办法,这才亲自到前厅说服大哥,把五小要到手中。
  眼下第一步计划成功了,该着走下一步了。五个人当中选谁为夫?怎样提这件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能不能达到目的?不成功怎么办?假如一切都达到了,又怎样脱离虎口?一连串的难题,简直都要把她的心搅碎了。爱莲又想到: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要争取时间,利在速决,千万不能往下拖,最好今晚就要有个结果。
  二更天的梆声和锣声把她惊醒了,她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站起来,咬紧银牙,做了一个果断的手势。叫道:"来人哪!"杜鹃应声答道:"唉,来了!"从外间走进来,对爱莲说:"奴婢伺候姑娘。"
  党爱莲把她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问:"杜鹃,我对你怎么样?"杜鹃张大双眼,回答说:"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情同骨肉啊?"党爱莲道:"既然如此,你可愿意给我办事?""哟,看你说的!我就是侍奉姑娘的嘛!"
  "不,杜鹃!我叫你办的不是寻常的事,而是……"爱莲又羞又委屈,喉咙哽咽。
  杜鹃仗着胆子说:"姑娘,其实你的心情,我也略知一二的,倘若你不拿我当外人,为了姑娘,奴婢宁愿赴汤蹈火!"
  "我的好妹妹!"爱莲紧紧抱住杜鹃,泪流满面。她一狠心,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杜鹃。杜鹃闻听,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呆地望着姑娘,没说话。爱莲惊问道:"怎么,你害怕了?不愿跟我冒险?"杜鹃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怕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什么意思?你倒是说呀!"爱莲摇晃着杜鹃的双肩,期待着回答。杜鹃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五个人的身份还没弄清,是歹人是好人尚且不知。我担心姑娘出了龙潭,又掉进虎穴,那可就犯不着了!"爱莲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听天由命啦!假若不能如愿,我宁愿一死!"
  杜鹃说:"姑娘,死并不是办法,要紧的是先要把他们的身份弄清楚,然后在决定弃取。"爱莲说:"你说得对。你看咱们这个圈里是否有人坏事?"杜鹃沉思了片刻,晃晃头说:"这……人心隔肚皮,我可说不准。不过,我们四个是不会跟姑娘分心的。"她指的是爱莲贴身的丫环,玫瑰、石榴、丁香和她自己。爱莲问道:"你看有必要瞒着她们吗?"杜鹃说:"最好是实说了,要不也不方便。"爱莲说:"嗯。你去把她们找来!"杜鹃应声:"是。"去不多时,把玫瑰、石榴和丁香都叫来了。爱莲把自己的打算都对她们说了。三个人听了十分惊愕,她们对爱莲既同情又担心,不过,她们都表示誓死为姑娘效劳。爱莲和她们商议了之后,又把几名可靠的悍妇请了来,说明心意,重加赏赐。这几名悍妇也愿意为姑娘出力。
  周围有了人,事情就好办得多了。爱莲给她们分了工,有守门的,有通风报信的,有监视坏人告密的,也有保护姑娘防止意外的。杜鹃按爱莲的布置,在屋里准备下水酒和点心,然后又到地窖去提人。提谁?自然是那个自称头目的富春宝了。
  春宝一边往外走,心里不住地胡思乱想。他这个后悔就甭提了。对于打抱不平这件事,他认为这是无可指责的。他就是恨自己粗心大意,乃至被困虎穴。他想,师父把四个师弟交给了我,我却把他们领上了死路。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眼下又要夜审,估计凶多吉少,不如我先死了,免得丢人现眼。
  春宝一路胡思乱想,不觉已经来到了爱莲的房前。杜鹃先进屋送信,得到准许后,才把春宝带进闺房。春宝一进屋,就惊呆了:这儿毫无恐怖之感,也没有审讯的迹象。桌上摆着吃喝,那个俊俏的姑娘,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几个女仆站在左右,手里都没有家伙,表情也很和善。几盏银灯把这间屋子照得雪亮。绣床缎被、纱帐、罗帏、梳妆台、穿衣镜、立柜、躺箱,都布置得和谐得体,给人以温暖亲切之感。春宝暗忖:哼!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反正没安好心。于是,他把头一扬,胸一挺,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党爱莲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富春宝,这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这个小伙子眉清目秀,气宇轩昂;那个鼻子,那个脸,那个眉毛,那个眼,那身段体形,个头高低,都是第一流的,比自己想像当中的男人还要强胜几倍,党爱莲心里爱慕不已,简直看得都呆住了。
  绣房沉静了片刻,杜鹃暗中捅了爱莲一下,她才猛然一惊,不由得粉面通红,心头扑扑地跳动。她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心情,说道:"快,快坐下讲话!来呀,给他搬把椅子,把他的绑绳去掉!"
  杜鹃一听,觉得姑娘的心太迫切了。这要把他放开,万一跑了怎么办?但姑娘话已出口,无法收回。杜鹃只好答应着,上前对春宝说:"喂,你听见了没有?我家姑娘有好生之德,叫我们给你松绑。不过,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一不准你行凶耍蛮,二不准你逃走,三要放规矩点,必须老实回话。不然的话,哼,地窖里还有四个呢,可休怪我们不客气!"杜鹃的这番话果然有分量。她说着,以目示意,几个悍妇走过去,便给春宝松开了绑绳。
  春宝把酸麻的双臂抽回来,往椅子上一坐,面向窗子,问道:"有话你就说吧!是杀、是剐,随你们的便!"
  爱莲不但不生气,反而愈加爱慕了。她似笑非笑地说:"你看你这个人,说得多难听!要杀你剐你,何用等到现在?也用不着我这个女子动手呀!"春宝看了她一眼,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把头歪在一旁。
  杜鹃性子急,插言道:"喂,我说你这个人,顺当一点儿行不?这可不是战场,也不是公堂,更没人找你打架怄气,只想问你几句话。你干吗横眉立目的?"春宝既没说话,也没回头。
  党爱莲问:"请问壮士,仙乡何地?尊姓大名?"春宝就不愿提这件事,他怕给师父丢人,又怕留下麻烦,因此拒而不答。爱莲连问三次,都碰了钉子。
  小丫环丁香也不是善茬儿,她实在憋不住了,在一旁插言道:"你聋啦,还是个哑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明白了,你不是正经人,不敢通报名姓,你怕说出来露了馅!"
  玫瑰也在一旁敲边鼓:"可不是嘛!正人君子哪有隐姓埋名的!除非做亏心事的人才这样呢。哼,我看别问他了,他决不敢说。"
  春宝毕竟是个年轻人,架不住这种激将法。他的脸一下涨红了,圆睁二目,怒视着众人说:"黄毛丫头们,住嘴!大太爷有名有姓,皆因怕给我师父丢人,才不愿对你们说。我家住在山东济宁府,祖父名叫富华臣,绰号铁伞仙。我乃多臂童子富春宝,我师父乃当今武林名士,文殊派的继承人,铜头铁罗汉窦尔敦。我乃剑客之孙,侠客之徒,名门之后,堂堂的少侠客是也!"
  爱莲闻听,心花怒放,喜上眉梢,暗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闹了半天,他乃是侠义英雄啊!党爱莲很少与外界接触,春宝提的这几个人她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可是,一个人要是看中了一个人,说什么他都信。虽然党爱莲毫无根据,但她对春宝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她赶紧站起身来,万福道:"恕小女子眼拙,不知您是少侠客!多有怠慢,望祈恕罪。来呀,给少侠客倒茶!"
  丫环们应声"是",房中的气氛马上有所缓和。丫环们倒茶的倒茶,端点心的端点心。春宝问道:"这回我都谈了,你打算怎么办?"爱莲果断地说:"放你,把你们五个都放掉!"
  春宝吃惊地睁大眼睛说:"这是真的?你在骗人吧!"爱莲说:"决非戏语!"
  杜鹃插言道:"我家姑娘虽不是男子汉,但也是巾帼英雄,女中的魁首,岂能信口胡言?"
  春宝问:"那什么时候放我走?"说着他站起来,拉出就要走的架势。爱莲道:"你先别性急,我说放你走,是一定做得到的。不过呢,我可有个条件。"春宝赌气坐下,冷笑道:"我就知道不能顺当嘛!说吧,啥条件?"
  爱莲迟疑了一下,往左右看看。杜鹃会意,冲众人一摆手,大家都退到外面去了。此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沉静了片刻。党爱莲终于鼓足了勇气,盯着富春宝说:"少侠客,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我虽然生在这个家庭,但我并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尤其我反对我的大哥。我把这个家视为虎穴狼窝,恨不能助生双翅,远走高飞!我爱慕你们是英雄,才设法把你们要到这里来,目的就是把你们放了。可是,放走了你们,我怎么办?他们能跟我有完吗?我有心跟你们走吧,但男女有别,诸多不便;不跟你们走吧,我又没有退身之地。万般无奈,我只好以身相许。我……"爱莲说到这儿,粉脸含春迟疑了好半天,没说出口。
  杜鹃她们急得在外屋来回直转,暗替姑娘使劲儿。丁香实在忍不住了,撩起门帘,冲爱莲直打手势。党爱莲把心一横,咬着后槽牙说:"我打算把终身许配给你!只要你答应了这件事,咱们立刻就走!"
  爱莲说完后,如释重负似的长吁了一口气,等着富春宝回答。多臂童子富春宝深感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仇人的妹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自己给自己提亲,这简直不可思议。春宝认为,这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欲知爱莲与春宝姻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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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五回 落难人逢凶化吉 富家媛行侠扶义
  
  且说党爱莲当面向富春宝许了亲。春宝闻听,臊得脸红脖子粗,暗道:这个丫头真无耻!初次相见,又是仇人,你怎么想出这事,甭问,一定不是好货!想罢,他圆睁虎目,冷笑道:"一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说出此话,你臊也不臊,羞也不羞?连我都替你脸皮发烧。真是厌恶透了!恶心!恶心!"
  春宝的话虽然不多,但刺激性可够大的,就像数把钢刀扎进爱莲的肺腑,又像一桶冷水泼到她那颗火热的心上。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富春宝会这样对待自己。这比杀她还要厉害。俗话说:"人有脸,树有皮。"这个滋味谁受得了?党爱莲又羞又恼,气得手脚冰凉,眼前直冒金星。
  她突然站起,一回身,锵啷啷从墙上掣出双剑,咬着牙说:"姓富的,你欺人大甚!我……我宰了你!"只听唰一声,寒光一闪,爱莲挥剑便剁。春宝有心动手,又一转念,没这个必要。一因,是人家把自己放开的。这样做,既不光彩,也不仗义;二因,好男不和女斗,跟娘儿们动手,丢人掉价;三因,还有四个师弟在她们手中,不能因为自己而把师弟们断送了。为此,他把双手一背,脖子一伸,坐在那儿等死。
  党爱莲本想把春宝杀死,以报受辱之仇,见春宝昂然不动,她的手又软了下来,颤声问道:"你不怕死,为什么不还手?"春宝答道:"要杀就杀,何必多问!"这句话使党爱莲又动了敬爱之情,更不忍心下手了。如今,杀不能杀,放又不能放,这使她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爱莲被逼得没招了,便把剑往桌了一摔,呜呜哭了起来。这下,把富春宝可给将住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瞅着姑娘,不知如何是好。
  杜鹃、丁香等在外屋听得仔细,无奈都是当奴婢的,不敢随便插手。现在一看,事情已经弄僵了,不得不出面。于是她们一拥而进,有的劝姑娘,把的把门窗堵住。杜鹃跳到春宝面前,怒不可遏地说:"姓富的,你有没有人味儿?懂不懂感情?告诉你,我家姑娘不是找不出主去,也不是非许配给你不可!就凭她那天仙般的模样、洁白如玉的人品、富有的百万家产,加上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找个什么样的好女婿没有?你装什么蒜?摆什么臭架子?我看你纯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下贱货!"
  丁香也跳过来说:"别看你模样长得溜光水滑,原来满肚子都是大粪!你有这种福分吗?我看没有。你天生就是块贱骨头,阎王爷早就注定你是个命浅福薄的挨刀货!"
  这两个丫环的两张嘴真厉害,把春宝骂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答。玫瑰又说:"我再问问你:是不是我家姑娘把你们搭救的?你可要把心摆正了,不然的话,你等轻则毁面致残,重则被烙铁活活烙死!不是我家姑娘大发善心,你,还有那四个小子,早就喂了狗啦!我再问你:谁派人给你们送去的刀伤药和晚膳?谁照顾你们?还不是我家姑娘!就拿眼前的事来说,把你请来,松绑让座,待如宾客,敬酒奉茶,以礼相待。从始至终,我家姑娘没说一句难听的话。哪一点对不住你?提亲这件事,那是我家姑娘不拘小节,坦诚相待,也可以说,拿你当人看了。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铁罗汉窦尔敦的门徒,铁伞仙富华臣之后,又大言不惭地说你是堂堂正正的侠义道。试问:有你这样不懂人味的侠义吗?连句人话都不会说,还谈什么替天行道!我看哪,你是属兔子血的,贵贱也不是东西!"这席话像连珠炮似的,把富春宝给打懵了。
  春宝细想,这个丫环说得也不错。要不是姑娘帮忙,我们早死了。尤其那烙铁,谁也受不了。再想想这姑娘待人的确不错,说不定也许是个好人。但婚姻的事情可不好办哪!知道的,这里边有原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贪淫好色之辈。再说,她是东霸天的妹子,我怎能跟这种人匹配良缘呢?
  杜鹃见春宝沉思不语,又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快说,你打算怎么办?"春宝正色道:"我一不疯,二不傻,是好是歹,心里都清楚。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一无媒人之言,二无家长之命,叫我如何答复?"丁香道:"别人都是小事,你到底愿意不愿意?"春宝有意避开话头话:"没有媒人不好办哪!"
  正在这时,忽听窗外有人说话:"你不就是要媒人吗?媒人到了!"众人一片混乱,绰起兵刃,忙问:"谁?什么人?"春宝也深感意外,呆呆地向外看去。
  外边说话的人道:"自家人,自家人!千万别误会!"边说边笑走进屋里。爱莲借着灯光一看,进来的是一男一女。那男人中等身材,结实健壮,衣着朴素,好像个庄稼人;那女子小巧玲珑,英俊洒脱,颇像行侠仗义的女中豪杰。两个人都有兵刃,可没拉出来,就像串门做客似的,满面带笑,从从容容走了进来。
  春宝大喜,惊呼道:"姑父,师姑,快救救我啊!"那女子把眼一瞪,怒斥道:"春宝,你还有脸说话!还不向党姑娘赔礼认错?"
  党爱莲一听,来人没有敌意,这才问道:"请问二位高人尊姓大名?深夜入宅,所为何事?"那女人笑着说:"方才你没听见吗?我是富春宝的亲师姑,名叫窦晓春,绰号无双女。这是我丈夫,绰号安良义士,名叫钟庆堂。我亲胞兄就是铜头铁罗汉窦尔敦。"
  党爱莲惊喜交集地"啊"了一声。惊的是,皇粮庄庄墙高耸,把守森严,他们是怎样进来的;喜的是,听他们的口气,通情达理,好像见到了亲人。
  原来窦晓春夫妻是第二路赶奔泰山赴会的。他们离五小只差半天的路程。说来也巧,天黑之前,他们来到靠山屯,准备在招商老店过夜。进店后,伙计热情款待他们,安排到后院西房。钟庆堂是个粗人,不注意小节。窦晓春则不然,生来就心细,善于察言观色,一进店就发现店里的人一个个贼眉鼠眼,笑里藏刀,故意做作,因此,她十分留心。
  店伙计先把灯点上,一会儿将酒菜端上来,往桌上一放,笑着说:"二位请用饭。"晓春道:"我们没要酒呀,快些撤掉。"伙计笑着说:"夫人,您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酒叫'蜜里香',可出名啦。住到这儿的客人,没有不喜欢的。我们店里还有个规矩,对初次来的客人,必须敬酒三杯,不收费,您尝尝就知道了。"
  钟庆堂说:"是吗?那我们就品尝品尝,你先退下去吧!"那伙计道:"好啦,有事您叫我。"伙计龇着牙走了。
  晓春把房门关好,对钟庆堂说:"小心,酒里有毒!"庆堂大惊,忙说:"啊?怎见得?"晓春说:"一试便知。"他俩斟满一杯,端到灯下,仔细瞧看,只见酒色浑浊,酒在杯底打旋儿。这就是酒中有毒的明证。钟庆堂大怒,伸手抽刀,要往外闯。
  晓春把门挡住,问道:"干什么去?"钟庆堂道:"我去把店主宰了,免得他再坑害别人。"
  晓春以手示意,叫他不要高声,然后到外边查看了一下,见一切如常,才进屋对庆堂说:"你急什么?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咱们没摸清人家的底,岂能贸然动手!"庆堂问:"依你之见呢?"晓春道:"先吃饭,吃饱再说。"他俩光吃大饼、鸡蛋、没敢动菜汤。
  夫妻二人吃得差不多了,忽听外边脚步声。紧接着房门一开,那个伙计进来了,笑问道:"客官,还用点儿什么吗?"
  晓春暗忖:我何不如此这般?她打定主意,对伙计说:"你贵姓啊?"那伙计说:"啊,小人叫朱六,朱六。"晓春又道:"多谢你招待周全,来,我敬你一杯!"店伙计直摇头说:"不,不!谢谢客官!"晓春冲钟庆堂一使眼色,庆堂会意,上前一把掐住朱六脖子,用膝盖顶住他的腰眼儿。晓春捏住他的鼻子,朱六上不来气,一张嘴,晓春便把一杯酒都给他灌了进去。开始他不往下咽,酒在嗓子眼里打咕噜。钟庆堂一捅他的软助,朱六往里一吸气,这才把酒咽下去。时间不大,只见他手刨脚蹬,五官抽搐,又过了一会儿,他便两眼一翻,不动弹了。
  钟庆堂当下用腰带把店伙计绑了。夫妻二人提刀在手,轻轻摸出跨院,转身来到柜房窗外,只见灯光晃动,人影摇摇,传出说话的声音。庆堂捅破窗棂纸往里观看,发现屋里只有四、五个人,有一个猫眼似的家伙躺在床上,把两只脚架到柜台上,对那几个人说:"铁画眉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庄主赏咱多少银子。"另一个人说:"放心吧,少不了,咱们庄主在这方面是从不小气的。"又有一个人说:"那还用说!何况这一抓就是五个,还都会武艺。庄主爷更不能亏待咱们了!"
  庆堂夫妻听得清楚,立刻就想到五小头上了。猫头鹰孙拐从床上坐起来问:"朱六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另一个笑道:"又来买菜了,还有个堂客,小模样长得蛮帅。我看朱六爷紧往酒里加末子(蒙汗药)。他说,今晚上咱们哥几个要好好乐呵乐呵。嘿嘿!"
  晓春气得满面通红,在窗户上猛敲了两下。"谁呀?朱六爷吗?"说话间走出一人,他刚一探头,晓春挥刀便砍,只听"喀嚓"一声,那家伙被砍翻在地。屋里的人听着不对劲儿,都把家伙操起来,一口气吹灭了灯光。猫头鹰孙拐闪身跳到门后,喝问道:"什么人?"
  钟庆堂喝道:"快滚出来吧!你们的官司犯了!"猫头鹰"啊"了一声,不知是真是假,强硬着头皮,抽冷子纵到当院。钟庆堂举刀便砍。这小子往旁边一闪,抖花枪便刺。他光注意前边了,没提防窦晓春在他身后伸了手。噗一刀扎了个透心凉,猫头鹰当即死去。另外三个家伙,跳出来就跑,被庆堂左右开弓,全给砍倒了。
  晓春提着双刀,前后左右搜查了一遍,只抓住一个看门的老者。此人吓得尿了一裤子,一个劲儿地求饶。晓春问道:"你是什么人?说实话,我不杀你!"老者道:"小人叫党七,家住皇粮庄,是靠伺候人吃饭的。我上了年纪,干不了什么,庄主就派我到店里打更。他们杀人干坏事,可没有我的事,我也管不了。"
  晓春道:"我问你,他们抓住五个人没有?"老者答道:"啊,有,有!是五个,五个年轻人。"晓春问:"你说说这五个人长得啥样。"老者道:"那时我正在门房,没看清楚。只见有个大块头,还有个漂亮小伙儿。""他们使什么兵刃?"老者道:"双锤,还有单刀。"晓春看了庆堂一眼,断定是春宝、丁猛他们。
  庆堂又问道:"这五个人现在何处?"老者道:"听说他们……他们杀了不少人,被送到皇粮庄,交庄主发落去了。"晓春问:"什么时候走的?"老者道:"天黑那会儿,好长时间了。"
  晓春的心一下缩紧了,心中升起不祥之兆。她又寻问了皇粮庄的情况。钟庆堂焦急地说:"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耽搁了!叫他给咱们带路就是了。"晓春一想也对,用刀指着老者的鼻子说:"听着!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乖乖地把我们送进皇粮庄,不然就宰了你!"老者应道:"是,是!我听话,我听话!"
  老者把店门锁了,在前头带路,三人一同来到皇粮庄,守庄的庄丁问道:"谁?"老者通了姓名,说领的两个人是庄主的朋友,要去见庄主。庄丁一看是自己人,便毫不犹豫地把吊桥落下,打开了庄门。
  老者党七带着晓春夫妻平安地混进皇粮庄。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就是东霸天党鹏飞的宅门了。晓春对党七说:"站住!没你的事了。"说着她把党七捆好,又把他的嘴堵上,放在无人之处,这才与钟庆堂转到西大墙外,越墙而入。刚好遇到一个更夫,二人上前抓住这家伙,问明情况方才得知,五小被监禁在小姐院中,晓春心里有了底。夫妻二人把更夫捆牢,堵上嘴,塞进假山的石洞里,而后便蹿房越脊,直奔后宅。
  恰值党爱莲提审春宝。晓春夫妻趴在后窗外偷听,屋里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晓春怕把事情弄僵了,这才说了一声"媒人到了",携庆堂来到房中。
  晓春进屋后,她细打量党爱莲,见她人品端正,不邪不歪。对这门亲事,她算同意了,不然她怎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党爱莲见是春宝的师姑,急忙放下双剑,起身让座。
  晓春拉着爱莲的手问:"党姑娘,你可是真心喜欢春宝?"爱莲红着脸,点了点头。
  晓春道:"我是富春宝的亲师姑,他的事我可以做主。既然你一片真心,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庆堂也鼓鼓劲说:"我是当姑父的,可以做媒人。"爱莲再三称谢。
  春宝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忙说道:"师姑,这件事是不是……"晓春道:"别说了!是也好,不是也好,全包在我身上了!"春宝虽然与这位师姑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知道这姑娘性情耿直、泼辣,说一不二,连师父都让她三分,何况是自己呢?他把头一低,不敢言语了。
  晓春问爱莲:"还有四个人,现在何处?"爱莲道:"还在地窖里闷着呢!"晓春问:"你打算怎样处置?"爱莲道:"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还处置什么?"说着她把杜鹃叫过来,令她赶紧把四人带来。杜鹃领命而去。
  爱莲沉思片刻,对晓春说:"老前辈,恕我直言,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我把人放了之后,你们可别骗我呀!"晓春道:"你只管放心!稍微有点人味的人,决干不出那种损阴丧德的事。口不应心,不得善报!"爱莲这才把心放下,顿时提起了精神。
  这时,杜鹃回来了,把四小带进房中。幸亏这绣房十分宽敞,不然连丁猛、石宽两个人都放不下。傻小子一见桌子上的点心,把什么都忘了,望着春宝叫道:"师兄,好东西都叫你吃了,怪不得这么半天没回去呢!快把我解开,这些吃的都归我了!"
  众人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党爱莲传话,叫悍妇给四小去掉绑绳。石宽一看,师姑两口子也在这儿,真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赶快过去见礼,又愣怔怔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春宝让他们坐下,把经过简单地说了几句。
  石宽看看爱莲,又看看春宝,笑着说:"行!郎才女貌,果然是一对!"
  张铁虎、李大成赶快过去给爱莲施礼道:"闹了半天,你成了我们的师嫂!嫂嫂请上,受小弟一拜!"爱莲臊了个大红脸,赶快把脸背过去,不知如何是好。晓春道:"看你们这个毛愣劲儿,人家还没过门呢,叫什么嫂子!"
  张铁虎笑道:"迟早也是这么回事,早叫点,显得热乎。"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钟庆堂提醒大家说:"此地乃龙潭虎穴,不可久留,趁着天还没亮,赶快离开才是!"
  晓春猛省道:"可不是吗,咱们快点走,越快越好!"众人一听也着了急。爱莲叫杜鹃赶快收拾东西,把金银细软都带上,其它的东西就不要了。
  众悍妇和丫环们问道:"姑娘,我们怎么办?"爱莲道:"有愿意跟我走的,我欢迎。只要我有饭吃,就不能叫你们挨饿。愿意留下的也可以,只是不能坏我们的事。谁要是想拿我邀功请赏,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众人道:"我们都愿跟着姑娘!留在这里还能有个好啊!非叫庄主收拾了不可。"爱莲道:"那好,你们赶快收拾东西,越少越好。"
  众悍妇和丫环们散去,各自整理自己的东西。丁猛把吃的都揣在怀里,大声问道:"我的大锤呢?我的大锤哪去了?"春宝道:"是啊,我们的兵刃在哪里?"爱莲问杜鹃,杜鹃说:"都在前厅,咱们这儿没有。"
  晓春道:"没了就没了吧,把人保住就不错了!"说话间,众人来到院里,只见斗转星移,眼看就到五更天了。
  爱莲催促说:"大家快一点,快点收拾!"她挂好双剑,催促众人集合。又过了一会儿,悍妇和丫环们才陆续来到院里。爱莲对晓春说:"我在前边开道,你们不必说话。有什么事都由我来应付。"晓春把爱莲的意思告诉大家,这才跟着往外走。他们顺利地通过了前厅。
  春宝道:"请等一下,找找我们的兵刃。"其实,他们的家什都在廊檐下放着。时间不大,都找齐了。丁猛拎起双锤,咧着大嘴说:"伙计,你可回来了!这回我什么也不怕了!"石宽在他屁股上捅了一下,提醒他小声点儿,结果还是被人听见了。
  头层院里住着二十多个保镖,还有往来的宾朋客人。今晚铁画眉孙连没回靠山屯,由黑三陪着在前厅吃酒。在座的还有金面瘟神佟豹、病尉迟党洪奎、小霸王霍定山、秃头太岁赵元海等。这帮小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也是东霸天的死党。他们吃酒吃到快五更天了,刚要休息,忽听院子里有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丁猛的说话声,黑三猛然跳到院子里,高声问道:"谁?谁在说话?"
  党爱莲往前跨了两步,说:"是我。快把大门开开!"黑三一看,原来是党姑娘。再往她身后一看,嚄,黑压压一大片,其中还有两个大块头,那个最大的好像是被抓的那个人。黑三不由得起了疑心。党爱莲道:"还愣什么?快开门!"黑三道:"是!这……你出门,庄主知道吗?"爱莲说:"废话!我出门还用禀告他吗?"黑三道:"当然不用,不过,这个……"黑三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这时,前院的人都被惊动起来了,掌起火把,挑着灯笼,到院里观看。这回黑三可看清了,原来被抓住的那五人都在姑娘身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姑娘吃里扒外?黑三不敢做主,忙说道:"姑娘,你可别生气!小人必须得禀明大爷知道。"黑三说着转身就走。爱莲一听,心想这可坏了,要被大哥知道,肯定走不成了。
  爱莲大喝一声:"站住!"飞身跳到黑三面前,手起剑落,喀嚓一声,把黑三砍翻在地。整个院子哗地炸开了锅。爱莲对晓春说:"事情紧急,往外冲吧!"晓春也看到情况不妙,往后一招手喊道:"快,往外闯!"五小早就按捺不住了,听了这句话,好像得到圣旨一般,噌噌蹿到最前边去了。
  丁猛把双锤抡开,好像虎入羊群一般,把庄客们打得落花流水,眨眼就冲到大门洞里,咣咣两锤把大门砸开,率领众人冲出党宅。晓春与庆堂在后边掩护,悍妇、丫环们一个也没伤。众人拐弯抹角,直奔庄门冲去。
  他们刚到西庄门,忽听一阵锣响,接着伏兵四起,灯火通明,把去路全都堵死了。但见人群中闪出党鹏飞,这小子两目狰狞,咬紧牙关,把掌中的大枪摇得呼呼直响。上百名打手各绰兵刃,压住阵脚。
  党鹏飞喝道:"党爱莲,你给我过来!"爱莲合双剑跳出人群,叫了声:"大哥。"党鹏飞怒骂道:"呸!谁是你哥哥!咱们是冤家对头!我做梦也没想到,咱们党家居然出了你这个败类!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吃里扒外,真是胆大妄为!从现在起,你我不是兄妹了!休走,着枪!"
  党鹏飞把大枪唰一晃,奔爱莲当胸便刺。爱莲双剑交叉,把大枪喀吧一下压住,颤声说道:"哥哥息怒,小妹有下情回禀!"党鹏飞怒喝道:"呸!谁是你哥?咱们是死对头!"说着一翻腕子,又是一枪。
  丁猛实在忍不住了,大吼道:"嫂子,你先歇会儿,把他交给我吧!"
  欲知众人如何逃出虎穴,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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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六回 香消玉殒情侣难成 街卖众围盗贼不惊
  
  且说东霸天党鹏飞与胞妹党爱莲变脸动手,爱莲出于骨肉之情,不忍心真打,招招架架,边战边劝。党鹏飞哪里听得进去,恨不能一枪把爱莲扎死。
  丁猛急不可待,又喊又叫,打算过去动手,被石宽拉住,低声劝道:"你小子太混了!人家是兄妹,怎么打也没有怨恨,你要伸手就麻烦了!"
  丁猛道:"那是为什么呢?"石宽道:"你没见党鹏飞身后那些人吗?为什么都不动手,就因为他们是兄妹,都怕落埋怨。你要过去可就不同了,非打乱套不可。"丁猛笑道:"怕什么?越乱越有意思,要不我就困了。"
  就在他俩说话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原来,党鹏飞打着打着,突然心生一计,冲着爱莲身后喊道:"娘来啦,您给评评理!"爱莲认为母亲真到了,回头观看,结果没这么回事。就在这一刹那间,党鹏飞抖起大枪,奔爱莲当胸刺去。党爱莲明知中计,再躲可就来不及了。噗嗤一声,大枪刺透胸膛,爱莲惨叫一声,仰面摔倒,顿时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晓春等大惊失色,喊道:"啊呀,姑娘!痛惜人也!"富春宝把脚一跺,这才相信党爱莲果真是好姑娘,现在才觉得对不住她。他真是又疼又悔,又气又恨。他像疯了似的抡宝剑,奔党鹏飞扑去,喝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尔拿命来!"党鹏飞也骂道:"狂徒休走!你们他娘的一个也跑不了!"他说着抖枪便扎,与春宝战在一处。
  金面瘟神佟豹呼喊道:"众位,还看什么热闹?快上!"皇粮庄的保镖、打手、庄客们,各抡兵刃,哗一声就冲过来了。方才晓春有顾虑,姑娘一死,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她遂把双刀一抢,喝道:"上啊!"
  丁猛也跟着喊道:"杀啊!"他的喊声比谁都大。他舞双锤,扎进敌群。这回他可过瘾了,劈里啪嚓这顿砸呀,直打得死尸翻滚,刀枪乱飞。石宽、张铁虎、李大成、钟庆堂以及杜鹃、丁香、悍妇们也冲了上去,哭喊着要给姑娘报仇。
  再看几百人滚成一团,怒吼声、叫骂声、兵器的撞击声、呼救声、来回的跑步声交织在一起。有人不断地倒下去,有几支火把和灯笼正掉到一家门前的柴禾垛上,霎时引起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越燃越大,把西庄门一带的房屋全烧着了。烈焰飞腾,烟尘滚滚,真是一场凶杀恶斗!
  富春宝酣战党鹏飞,大战了五十多个回合,未分胜负。春宝偷眼往四处一看,敌众我寡,悍妇和丫环们几乎都战死了,只剩下五小和晓春、钟庆堂几个人了。他们都被许多人包围着,群贼拉不断,赶不散,就好像无数只绿头苍蝇,紧紧盯在鱼肉上。春宝暗中焦急,灵机一动,猛然想起腰中的暗器。他虚晃一剑,跳出圈外,噌抽出一只亮银镖,一抖手奔党鹏飞打去。党鹏飞吓得一甩头,扑一镖正打到他左眼上,这小子"妈呀"大叫一声,仰面摔倒。春宝跳过去,手起一剑,把他的人头砍下,然后抓着辫子,把人头抡起来,厉声喝道:"罪魁已经伏法,尔等还替谁卖命?降者免死,顽抗者同他一样下场!"
  众打手一看,党鹏飞果真死了,顿时人心涣散,各奔西东。丁猛还没过瘾,追赶了一阵,把跑得慢的又打倒了几个,这才翻身回来。
  晓春对众人说:"皇粮庄已破,被囚禁在这儿的老百姓还不少。不如趁热打铁,把他们都放了吧!"
  春宝也说:"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反正一样了,干脆为老百姓做点好事!"众人一致赞成。晓春当下率领众人,先把爱莲、丁香和杜鹃的尸体抬到路边,用衣服盖好,叫李大成在此守候。
  余者由春宝带领二次冲进党宅,砸开牢门,把关押在那里的百姓全部释放了,其中有很多被抓来的妇女。老百姓感激得涕泪横流,"恩公,恩公"地叫个不停,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晓春把他们集合起来,当众宣布:"党鹏飞假公济私,作恶多端,已经伏法。我们是绿林好汉,专门翦恶扶善,除暴安良。倘若官府追究此事,你们就这样告诉他好了。"老百姓连连称是。
  晓春说罢,又从中找出几个年轻人,叫他们帮着把党爱莲、杜鹃和丁香的尸体掩埋了,晓春烧了几张纸,以示哀悼。这时,天色已亮,晓春和众人赶紧收拾东西,与百姓告别,当即离开了皇粮庄。那些被放出来的男女老少,一直目送他们出了庄,这才各自散去。
  皇粮庄被抄一事,很快在四处传开,官府也派人前来调查。他们感到问题太严重了,急忙备下公文,呈报到省里。山东巡府也做不了主,又上报到刑部。所幸的是,党鹏飞生前做恶多端,不仅压榨百姓,就连官府和其他士绅也受他的窝囊气。他这一死,皆大欢喜,都说:"该!早就该死了!"很多有身份的人都联名上书,控告党鹏飞以势压人,目无法纪,说他的死是罪有应得。这样一来,此案也就无人深究了。
  窦晓春等人离开皇粮庄,直奔泰山而来,一路上想起爱莲姑娘,无不惋惜,富春宝的心情更加沉重。这天,他们来到泰山脚下的泰安县。原来大家就约定好了,不论早到的还是晚到的,一律在县城集齐。晓春一行进城后,沿着大街寻找店房。
  忽然从对面跑来两个人,边跑边喊:"夫人留步!"晓春一看认识,正是双义镖局的两个伙计,王栓和张伢子。晓春赶快迎上来问道:"我哥哥在哪?"王栓笑道:"他老昨天就到了。派我们到处寻找夫人和五位小爷,快跟我走吧!"
  春宝问道:"人都到齐了吗!"王栓道:"都到了,都到了!"说罢,他在前边引路,众人紧随在后,顺大街往西走,拐过钟楼不远,就来到了店房。
  众人一看,这座店的字号叫"茂昌客栈",金字牌匾,看样子年头可不少了。紧对着客栈是文昌阁。庙前有很多摊贩,叫卖得十分热闹。王栓和张伢子一直把众人领进后院,说:"这儿还有东西跨院,都叫咱们包下来了。"他说着冲屋里喊道:"夫人和五位小爷到了!"
  窦尔敦、上官元英和老剑客迟乐天都笑着迎了出来。五小上前见礼,彼此打过招呼,到房中落座。跟来的那些伙计赶快过来给夫人和众人见礼,大家说说笑笑,好像多年未见面似的。
  上官元英问晓春:"你们怎么才来?可把人急坏了!我还以为你们在半道上出事了呢!"晓春苦笑道:"可不是吗,出的事还不小呢!"
  窦尔敦焦急地问:"怎么回事?"晓春就把皇粮庄的事情讲了一遍。众人听了,无不惊骇,对党姑娘的死也深感惋惜。窦尔敦有些担心,道:"你们惹了这么大的祸,只怕官府非追究不可!"
  晓春不以为然地说道:"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反正不能叫党鹏飞这样的坏蛋横行,何况又牵连到咱们人身上了。"
  上官元英道:"说得对,做得也对。我看杀得好,杀得痛快!除暴安良吗,官府不追究便罢,要追究到咱们头上,就跟他拼了。"
  窦尔敦看他们一路疲劳,不便多说,叫伙计给他们安排住处先休息。晓春夫妻住东跨院,五小和伙计们住西跨院,窦尔敦三人占了后院。晚饭时,众人又凑在一起,谈论去泰山赴会之事。窦尔敦掐着手算了一下,现在离五月初五还有十多天。迟乐天道:"早比晚强,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把泰山派的底细摸清,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上官元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天我就想夜探泰山,看看超然、华文龙他们干些什么。"
  窦尔敦沉思片刻,道:"要去最好是我去。"上官元英道:"这可不行,你现在的身份和过去不同了。泰山盛会之后,你就是山东武林界的总当家人了,岂能轻举妄动!"窦尔敦笑道:"那算什么身份?还不得靠自己挣饭吃!"
  迟乐天看窦尔敦那么谦虚,便开玩笑地说道:"你呀,当家人就是一家之主,谁不得孝敬你,还用得着你自己挣饭吃?到时候钱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呼百诺。这九州、十府、一百零八个县,谁不得听你的!我看哪,比做巡抚、总督还强呢!"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晚饭毕,各自回房休息。尔敦、上官元英和迟乐天熄灭了灯光,搬了三只凳子,在上面打坐。这是他们每天必练的功夫,这叫达摩坐功。据说,就这样坐一个时辰,就能消除整日的疲劳,保持旺盛的精力。这时夜色深沉,万籁俱静。三位屏息而坐,只觉得心旷神怡。
  突然,有人在院里喊道:"快来人,东院出事了!"三人同时惊醒,从凳子上跳下来,开房,赶奔东跨院。因为晓春夫妻住在这里,尔敦更是担心。他呼吸急促,心头乱跳,几步来到房外,用手一推,房门拴着呢。一会儿,屋里闪出灯光。"院里是谁呀?"尔敦一听是妹子的声音,这才把心放下。
  片刻,晓春把房门打开,与庆堂一先一后迎了出来。上官元英仔细看看他俩,问道:"没有事吧?"晓春笑道:"这是怎么说的,睡得怪好,有什么事?"
  迟乐天问道:"方才是谁喊叫来着?"钟庆堂说:"不知道。我们怎么没听见?"
  窦尔敦觉得事情蹊跷,说声"走!"急转身来到西跨院。这时春宝也被惊醒了,披着衣服,点上灯,把师父接进来。尔敦查看了一下,一个不缺,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放了心。除了丁猛之外,众人都被惊醒了,纷纷问道:"出什么事了?"尔敦道:"没什么,你们睡吧!"
  窦尔敦退出来,回到后院。春宝也跟过来,把灯点上。上官元英手抢着胡须说:"谁喊的呢?他想干什么?尔敦突然灵机一动,又奔卧室。到屋里一查看,坏了,虎尾三节棍不翼而飞。上官元英发现他的铜杆大烟袋也不见了。迟乐天扑到床头一看,他的明杖和铴锣都没影了。三个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是华文龙还是超然?还是他们主使别人干的?三个人都想到这上面了。上官元英气得把桌子一拍,说道:"嘿,终日打雁,反倒被雁啄了眼睛!现在我就去泰山,找超然这个老秃驴算账!"尔敦劝道:"你先沉住气。我看不一定是超然他们所为。咱不能做望空捕影的事。"
  迟乐天气得直翻白眼,沉思片刻后说:"尔敦说得有理,华文龙不是这种偷鸡摸狗的人。"
  上官元英急得直拨浪脑袋,大骂道:"什么损贼都有!要抓住他,绝不能留情!"晓春、庆堂和五小,还有几个伙计都来了,众人上房的上房,搜查的搜查,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查出线索来。尔敦叫大家沉住气,先去梳洗用饭。
  早饭毕,春宝往师父房中看了一眼,见师父坐在那里沉思。春宝没敢惊动师父,心中暗道:"这是哪个兔崽子干的?这不是叫我们爷们儿栽跟头吗?"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屋里,往床上一躺,唉声叹气。石宽觉得烦闷,拉住春宝说:"师兄,走,到街上遛遛。"春宝道:"哪有那份闲心!"石宽道:"你说错了。心里越闷越要溜达,或许能弄出点眉目来。走吧!"说着,他拉着春宝往外就走。张铁虎、李大成也跟着出来了。唯有丁猛吃饱了就睡,也没人去理他。
  四小走出客栈,信步走进对过的文昌阁。他们东瞧西看,的确开心多了。春宝抬头一看,靠着大墙围了一圈人。有人吵吵嚷嚷,不知是卖什么的。张铁虎紧走几步,在人群后边往里探头一看,啊,不看则可,一看顿时就惊呆了,原来这人正卖三节棍、大烟袋,还有迟乐天的铴锣和明杖。
  张铁虎吓得一吐舌头,忙扭回身,向春宝等一招手。小哥几个凑过来,挤进人群,定睛观看。只见人群当中站着一人,长得尖嘴缩腮,一副猴相。此人身高不满五尺,宽脑门,翘下巴,颧骨高高,塌鼻梁,大鼻子头,深眼窝,一对乌黑发亮的小圆眼睛,两腮长着又长又黄的汗毛,嘴巴突出,嘴角尽是皱褶,没有胡子,愈显得像个猿猴。这家伙光头没戴帽子,发辫盘到脖子上,身穿一套鱼白色裤褂,散着裤角,穿着一双千层底实衲帮鞋,大尾巴兜跟洒鞋;敞胸露怀,腰中系着五彩丝带。看年纪此人足有四十开外。在他脚前摆着窦尔敦的虎尾三节棍、迟乐天的明杖和铴锣以及上官元英的铜杆大烟袋。
  只见此人一手叉腰,一手比划,说个不停。张铁虎、李大成火往上撞,刚要往里闯,被春宝给拉住了。春宝以目示意,叫他们沉住气,先听听这人说些什么。三人明白,强压怒火,注意听着。只见这人把猴嘴一撅,发出破锣似的声音,既嘶哑又刺耳,简直难听极了,"方才我说过了,在下是外乡人,初到山东泰安,投亲不遇,访友落空,欠下了店饭账,实出无奈,才想卖点东西还账,再凑几个路费。我说,诸位你们有识货的没有?我这几样东西可都是宝贝,您可别当废铁买。这三节棍是纯钢打造的。看,多像老虎尾巴!外边镀金,光金水就用了十八两。这环子都是五金锻造的,宝刀宝剑都削它不动。"
  这人说着,一哈腰把三节棍拿起来,抡了几圈,在手上掂了掂说:"说分量足有一百多斤。这要是卖给行家,少说也值二百两银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货到地头死呀,谁叫我现在等钱花呢!只要哪位看中了,给个价就成。您再看看这只烟袋:白铜锅,黄铜嘴,紫铜烟袋杆,四十多斤重。甭说别的,您就是买铜,得值多少钱?何况这还是个玩艺。您看手工活有多细:烟袋锅上满是山水。这是西岳华山,这是北岳恒山,中岳嵩山,还有这儿的东岳泰山。光说这个手工钱,就得值多少?还有这面铴锣,这可不是一般的锣,这玩艺儿能当盾牌使,刀砍枪扎都弄不坏它。瞧,还有这根明杖!这可不是普通瞎子使的那根竹杆儿,这是五金做的,形状多象竹杆,妙就妙在这里,值钱就值到这上面了。"这人说罢,一对小圆眼睛打量着众人,问道:"怎么样?有识货的没有?您给个价吧。单买,一堆搂都可以。"
  围观的老百姓小声议论着,指手画脚,看意思还真有人想买。春宝忍无可忍,分开前边的人,挤到里面说:"我都要了!来呀,都拿走!"张铁虎、李大成一下挤进里边,哈腰就要拿。
  这个人用脚把兵刃踩住,说:"且慢!得先论价,后付货。"春宝冷笑道:"你要多少钱?"这人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吗,论理可值得多了,今儿个我等钱用,您给个价就成。"春宝伸开五指说:"我给这个价怎么样?"他说着呼一巴掌奔这个人的脸扇了过去。
  这人手疾眼快,啪一把把春宝的腕子抓住,问道:"你要干什么?"春宝道:"我要捉贼!"说罢,抽拳送腿,啪就是一脚。这人忙往旁一闪身,笑道:"就凭你这两下子,还敢说三道四!甭问,你是对面住店的人了!那就麻烦麻烦你给姓窦的送个信儿吧!"
  春宝看这家伙挺横的,道:"放屁!你是个什么东西,还用惊动他老人家!"这句话可把他惹翻了。他把小圆眼睛一瞪,喝道:"黄口孺子,竟敢出口伤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待某教训教训你!"这时李大成扑上前去。
  这家伙说着左拳一晃,李大成双掌合十往上一迎。其实,人家是虚招,唰一转身,闪到李大成身后去了。他抬右臂,伸二指捅着李大成的后肩胛道:"别动!"李大成觉着浑身发麻,动不了啦。这时张铁虎从这人身后扑来,探双手抓住这人的肩头。这人往下一哈腰,滴溜转到他的身后,用手指一戳道:"你也别动!"张铁虎顿时也直着脖子瞪着眼,一动也不动啦。
  石宽一看,说道:"哟,你小子还会点穴!"说罢,他抡拳便打。这人笑道:"不光会点穴,还会'拿麻'呢!"这人说着用右手一捅石宽的软肋,石宽便浑身发麻,顿时瘫软在地。
  春宝惊诧不已暗道:不好!这个人的能耐太大了!他忙掣剑在手,一手握剑,一手扽镖,就要玩命。这人冷笑道:"娃娃,你差得太远了,使什么也没用!我不伤你,快给你师父送信儿去吧!"春宝一想,自己过去也白搭,不如给师父送信儿去,遂说道:"有种的,可别溜了!"
  这人哈哈大笑:"娃娃,要想溜掉,今儿就不露面儿啦!"春宝一听,人家说得也对。可不是吗,人家要不露面,你去哪儿找啊。想罢,他分开众人,径直跑回茂昌客栈,三步两步跑进上房,只见师父与上官元英、晓春等闲谈。春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师父,兵刃找到了!"窦尔敦一怔,忙问道:"现在何处?"春宝就把方才的经过讲了一遍。这下屋里可炸开了锅。上官元英头一个冲出房门,吼道:"走,我非会会这个狂徒不可!"
  窦尔敦一看,拦也拦不住了,这才率领众人离开店房,直奔文昌阁。
  不一刻便穿过大街,春宝用手指着前面说:"看,围着挺多人的那地方就是。"上官元英一头挤进人群,又转回身问春宝:"人呢?"春宝挤进来一看,当时就傻了。为什么?原来那个人已经踪迹不见,连兵刃及石宽等三人都没有影子了。
  春宝又气又急,叫道:"嘿,我又上当了!"说着他啪啪抽了自己俩嘴巴。上官元英对窦尔敦说:"坏了,人跑了!"
  窦尔敦一愣,仔细想了想此人不象是鼠窃狗偷之徒,不可能,不可能!他遂向老百姓拱手问道:"各位乡亲,方才那个卖兵刃的哪去了?"有个老者说:"奔东面去了。他临走留下一个纸条。那不,在地上放着呢!"
  窦尔敦低头一看,可不是吗,有张纸条,用块小石头压着,他急忙上前把纸条拾起来,定睛观看,上写:
  "西门里,顺城街,铁狮子胡同,六号。"
  迟乐天等人看后,问窦尔敦怎么办,窦尔敦道:"这样吧,春宝和晓春夫妻回去看家,咱们哥儿仨去一趟。"
  晓春不放心地说:"让我跟着吧!"尔敦道:"你是个女子,诸多不便。"
  钟庆堂道:"我是男的,我去得了。"春宝急得都要哭了,说:"师父,让我去吧,要不非把我憋死不可。"尔敦无奈,只让晓春回店,带着春宝、庆堂老少五个人按地址找去。
  他们边走边打问,约一袋烟的工夫,就找到顺城街铁狮子胡同六号。到眼前一看,原来是座道观。横匾上写着"上清宫"三个大字。只见观门紧闭,角门开着。尔敦冲里边问道:"门上有人吗?"
  "谁呀?"从角门里走出一个小道士,看了看窦尔敦几个人问道:"无量天尊,施主有事吗?"尔敦把那张纸条递给他说:"请看这个地址,是你们这儿吗?"
  小道士接过来一看:"无量佛,不错,不错!请问:你们哪位姓窦?"尔敦道:"我就是。可否让我们见见观主?""当然,当然。请几位稍候片刻。"
  众人在外边等着。等啊,等啊,等了很长时间,就听见脚步声响,庙门大开,那个小老道笑着跑出来说:"各位施主,我家观主出来了!"
  窦尔敦等人闪目观看,只见四名小道士往左右一分,中间走出两个人来。头一个个头不高,形似猿猴。春宝一看,正是盗卖兵刃那个家伙。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老道。见此人身高头大,是个大块头,红脸膛,大饼子脸,三绺花白胡须,卧蚕眉,丹凤眼,红光满面;头戴九梁道冠,身披酱紫色道袍,手摆拂尘,飘飘似神降临凡间。他把拂尘一晃,高声说道:"欢迎,欢迎!"
  究竟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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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七回 索踪庙观四器也主 比艺鲁东三绝赔礼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率领老少五人,来到道观上清宫。由小道士通报,而后观主迎了出来,对窦尔敦师徒等礼貌甚恭,往里相让。窦尔敦也不客气,随观主往里便走。他们穿过头层大殿,走进二道院的客房。但见屋中宽阔整洁,迎门是一张乌木长几,墙上挂着水墨丹青《望天图》,这是名人朱耷的手笔。在右边还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闲人免进贤人进",下联是"盗者莫来道者来"。两旁是茶几、条凳、安乐椅。观主用手相让,众人分宾主落座,小道士上茶。
  上官元英是个急性子,刚坐下不等主人开口便问,"是哪位偷了我们的兵刃?把我们的人弄到哪儿去了?又是谁留的字条?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观主听罢,哑然失笑地说:"请施主少安毋躁。一会儿,一切都会清楚的。"
  春宝站在师父身后,低声说道:"师父,您看那个猴子模样的人,就是他卖兵器来着。"
  窦尔敦点点头,用凌厉的目光看了那人两眼。恰巧,那人正往这边看,一时俩人的目光相对,好像四把利剑碰到一起,闪烁着寒光。他俩谁也不眨眼睛,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足有五分钟。终于那个人把目光移开,转过头去,与老道耳语了几句,才把脸扬起来,对窦尔敦道:"实不相瞒,兵刃是我拿的,在文昌阁卖兵刀的也是我,你那三个徒弟也是我拿住的,纸条也是我留的。你们只管找我好了。"
  窦尔敦笑道:"敢做敢当,痛快,痛快。请问尊姓大名,窦某愿闻高论。"
  "不劳动问,在下兄弟三人,这是我二哥。"他说着用手一指观主,"他名叫公孙燕,绰号人称一朵红云飘满天。我是他三弟公孙超,有个小小的绰号妙手神拿赛方朔。我还有个大哥,人称不倒翁公孙良是也。"
  迟乐天惊呼道:"三位莫非是鲁东三绝不成?"
  公孙超笑道:"什么绝不绝的,反正是我们哥儿仨就是了。"
  上官元英对这三人早有耳闻,他们自成一派,不属八大处之列。这哥儿仨性情孤僻,很少和外界交往,因此,武界亦很少知他们的细底。从这次发生的事情来看,好像有来头。逆问道:"三位在鲁东,与我等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如此捉弄我们?"
  公孙超道:"当然事出有因,方才我二哥不是说了吗,一会儿你们就清楚了。"
  春宝急不可待高声问道:"我们的人在哪儿?"
  公孙燕笑道:"小施主不必担心,那三位都挺好。贫道没有别的意思,有心请各位来敝观一叙,又怕诸公不肯赏脸。只得先把三位小施主请来。"
  说着他看了公孙超一眼,赛方朔会意地点点头,退出客堂往后面去了。不多时,脚步声由远而近,他又回来了,身后跟着石宽、李大成和张铁虎。三人进屋一看,师父师兄都来了,心里既高兴又委屈,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给师父、师兄行礼。窦尔敦见三个徒弟平安无事,这才放心。
  石宽噘着嘴说:"师父,他欺负……"刚想往下说。窦尔敦喝道:"别说了,迟在一旁。"
  石宽一看师父的脸色,不敢往下说了。他和大成、铁虎往师父身后一站,用白眼盯着公孙超。
  窦尔敦道:"承蒙老英雄赏脸,可否将兵刃也退给我们?"
  "当然可以。"公孙超冲外边一抬手,几个小道士把三节棍、大烟袋、明杖和铴锣拿了进来,还给了众人。窦尔敦见这二人通情达理,忙起身向公孙兄弟道谢。
  公孙超自谦道:"错在我身上,我应该向你们认个不是才对呢。这可好,翻了个儿了。"众人一阵大笑。
  观主公孙燕道:"我等久闻窦大侠的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其实我弟兄并无恶意,听说窦大侠要去泰山赴会,路过泰安县,下榻在茂昌客栈,我们有心前去拜望,又怕人多嘴杂,横生枝节;有心把诸位请来,又怕大侠不肯赏脸。我兄弟几个生性诙谐,才想起这个馊主意,多有冒犯,万望窦大侠和诸公见谅。"
  上官元英眼睛一眨道:"恐怕不光是这些吧,老朽还想听听下文。"
  公孙超把大腿一拍,拇指一竖道:"还得说姜是老的辣,一言点中要害,佩服!佩服!"接着他又说道:"这也算是抛砖引玉,我等久闻窦大侠和各位的盛名,总想在台前领教。让我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既然诸位来了,当然不会驳我们的面子吧?"
  窦尔敦马上应道:"我等徒有虚名,并无真才实学,怎敢在二位面前班门弄斧?"
  公孙燕道:"无量佛,窦施主不必过谦了,难道你在鹿台比武的威风,我弟兄就没有耳闻吗?"
  上官元英暗想,这鲁东三绝,也欺人太甚,哪有这样请人的?先偷兵刃戏耍,又在文昌阁卖兵刃,羞臊我们,还把我们的人绑架到庙观里。别看他们嘴上说的满客气,实则是软刀子扎人,比公开挑斗可损多了。我兄弟窦尔敦,要想在山东站住脚,非把这些绊脚石踢开不可。不然的话,即使贺了号,戴了花,也不牢靠。
  上官元英想到这儿微微一笑,暗示道:"贤弟,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公孙弟兄看得起咱们,也只好献丑了。"
  其实,窦尔敦心里也不痛快。他也认为鲁东三绝做得过份。不过,窦尔敦一向能容人,所以才没有发作。他心想,不交手是不行了。这也好,倘若这样便走,也有伤士气。于是,便顺着上官元英的话说道:"我听哥哥的。"
  "痛快,痛快!"公孙兄弟大喜,当下吩咐小道士摆酒设宴。
  窦尔敦道:"我看还是先比武,尔后再吃酒的好。"
  "行,那你们就请吧!"公孙超说完,哥俩站起身,把窦尔敦等让到后院。
  一进院,窦尔敦弟兄几个先不由得一愣。原来,人家早就准备好了。这是一座十分宽大的院落,院中间有一块场地,摆着沙袋、硬弓、石锁、石礅、以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整齐的放在兵器架上。一看便知这是练功的地方。
  再看地上铺着五趟青砖,每趟八块儿,都是小面儿朝地,立摆着,每块砖的距离都是五尺。往前看,空中还悬挂着五个萝圈,大小仅能容一个人通过,箩圈上安有铜铃,一碰就响,每只箩圈都离地八尺高。在箩圈下面摆着三把刀,刀尖朝上闪闪发光,刀把埋在地里。
  公孙超笑着说:"这是我们常练的几种小玩艺,用它来活动活动筋骨,几位有兴趣的话,不妨一试。"
  春宝几个吓得一吐舌头,心想,哪有这么活动筋骨的,分明是玩命,不由得替师父捏了一把汗。
  上官元英笑道:"练功的方法多种多样,这种练法还没看见过,敢请二位做个示范。"
  "好。"公孙弟兄说着各自甩掉长大外衣,周身上下紧衬利落,公孙燕冲窦尔敦一打稽首,口念:"无量佛,贫道献丑了。"说罢将身一纵,跳上头一块青砖,从外表上看,一步一步地从砖上踩过去了。实则,这可是硬功夫,再看他脚下所踩的八块青砖,全都裂了。当他踩到最后那块砖上的时候,只见他丹田提气,双腿一点,腾身跃起,使了个"燕子穿云",唰一声从箩圈中穿过。身子没碰箩圈,铜铃没响。然后轻轻落地,他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众人惊叹,鼓掌喝彩。
  公孙燕道:"让诸公见笑了。"说着走出场地。
  第二个该轮到公孙超了。只见他跳上青砖,"啪、啪、啪"连着八步走过去,青砖全都破裂了。他飞身一纵,接着在空中一闪腰,头前脚后,"唰"一声,从多圈当中穿行而过。眼看头腰触地,就见他使了个"云里翻",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双脚落地,声息皆无。那敏捷的动作,洒脱的身姿,无不令人啧啧称赞。
  只见他紧抱双拳道:"献丑,献丑。"然后他冲窦尔敦一笑,"各位请吧!"
  "先看我的!"话刚出口,只见上官元英把外衣甩掉,遛了遛,又运了运气,然后往砖上一站,双臂平伸,便往前走,青砖微微晃动,好悬,差点倒下。
  书中曾提到,这种功夫看着容易,练起来就难了。您想,一块青砖立着放,小面朝地,本来就不稳当,再上去一个人,那就更悬了。还有,在上面踩过去,还得用气功,要把青砖踩烂,不然就不叫绝技了。
  闲言少叙,且说上官元英,提着气走了八步,总算从上边走过去了。再看,八块青砖只坏了六块。上官元英丹田用力,往空中一拨,然后在空中一闪腰,"嗖"一声直奔箩圈而去。虽然人过去了,但不利落,胯骨碰到了箩圈上。"当啷"一声,铜铃响了,上官元英心里急,啪一声掉下来了。
  前边咱们说过,箩圈下边有三把尖刀。就是给排下来的人准备的。春宝几个人吓得一抖手,心说:"完了,这下完了。"就见上官元英腰眼一用力,往前一甩身,双脚落地了。众人长吁了一口气,暗替师伯庆幸。
  书中交待,这不等于上官元英没有能耐。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公孙弟兄每天都练这种功夫,自然动作灵敏自如。老英雄上官元英就不同了,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拱手说:"惭愧,惭愧!"
  现在该是迟乐天了,他按照前几个人的样子,也从青砖上走过。结果和上官元英一样,只踩烂了六块砖,在穿箩圈时,铜铃也响了,所不同的是,没有掉下来。
  最后轮到窦尔敦了。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窦尔敦心里清楚,假如我照葫芦画瓢,就不新鲜了,一定要使出绝招。想罢,他双脚点地,往空中一纵,足有一丈五尺多高,然后轻飘飘落到砖上,犹如蜻蜓点水,声息皆无。
  "好!"公孙弟兄,开口叫绝。这就叫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单凭这一招,已看出窦尔敦身手不凡。
  且说窦尔敦,连迈八步,八块砖全都碎了。众人惊叹不已,"好功夫!"公孙弟兄也鼓掌喝彩。这说明,窦尔敦的气功出众,身怀达摩老祖易筋经的绝艺。
  再看窦尔敦,在最后一块儿砖上腾空而起,头在后,脚在前,"唰"一声,从箩圈穿过,双脚轻轻落地。
  "好,就是好!"众人鼓掌叫绝。
  公孙燕连忙上前贺道:"今日一饱眼福,荣幸之至,领教了,领教了。"公孙超嘴上叫好,心中不服。他冲着窦尔敦一抱拳:"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在下还想请教一下窦大侠的拳脚,不知能否赏脸?"
  "老英雄如此看得起窦某,在下情愿奉陪。"窦尔敦当下回道。
  "好,领教了。"公孙超命小道士把箩圈、尖刀、碎砖等统统收拾干净,然后抬手相让。窦尔敦跟他来到院中心,公孙超毫不客气站到上首,窦尔敦只好站在下首。就好像下象棋似的,讲究红先黑后,站在上首的,先出招,这样就可掌握主动权。
  上官元英几个见了,心里好生不满,暗中骂到:"这只猴子,真不是东西,连一点儿谦让都没有。"
  再说窦尔敦,摆好架式,说了声"请",公孙超微微点了点头,"嗖"地往前一纵,探左臂,伸二指,直奔窦尔敦的两眼戳来。窦尔敦往左一甩头,右掌一立,三指便掐他的脉门。公孙超手腕一翻,直奔窦尔敦的软肋,窦尔敦吐气吸胸,用手往外一撩,公孙起手腕又一翻,"嘿"一声,又奔窦尔敦的双目捅过来,窦尔敦使了个黄龙转身,"唰"一声就转到公孙超的身后,伸掌朝后心拍去。公孙超说了声来得好,上步斜身闪过这一掌。二人抽招换式,战在一处。
  公孙超使的是五祖点穴掌,窦尔敦使的是螳螂十六式。开始的时候,俩人发招都比较慢,到后来越打越快,越战越急,使人眼花缭乱。公孙超边打边偷眼观看,只见窦尔敦发招稳健,稳中有急,急而不乱。抬腿伸手,都有独到之处,最使他佩服的就是窦尔敦的招法新颖,别具一格,出神入化,虚实并进。看样子一时难分胜负。
  其实他估计错了,虽然窦尔敦比划得很欢,但却未使用绝招。窦尔敦看公孙超的最大特点,出手快,变化快,身法更快。他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使人眼花缘乱,稍有不慎,非栽倒在他手里不可。另外他使的五祖点穴法非常厉害,专点人的穴道,只要点上,不死即伤。因此,窦尔敦全神贯注,不敢疏忽大意。
  众人在两旁看着,都有自己的心事。公孙燕自然为他的三弟担心,不过眼下还看不出谁胜谁负。他发现窦尔敦的招路虽好,但无新的招数。所以,看着看着就稳下心来了。要说最熟悉窦尔敦的,还是上官元英。他心里有数,知道窦尔敦还留着后手呢。心想,公孙超,公孙超呀,老猴头,你就等着栽跟头吧。
  书说简短,一眨眼,五十多个回合过去了,仍难分出输赢。这时,窦尔敦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拱手道:"承蒙老英雄手下留情,使窦某受益非浅。"
  公孙超把脸一沉,不悦道:"你我还未分出上下,怎么就不比了?"
  窦尔敦道:"我与老英雄一不是仇敌,二无宿怨,何必非要分出胜负?点到为止,不是很好吗?"
  "不、不、不,这不行。还得比,还得比。"公孙超执意要比个高低。
  上官元英知道窦尔敦的心意,他这样做,既是让招,也是对对方的警告。如果遇上知趣的,见好就收,也就算了。倘若遇上不识数的,下一步可就不客气了。上官元英恨透了公孙超,想让窦尔敦治治他,就插言道:"窦贤弟,这你可失礼了。大丈夫办事要有始有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人家说得对,还得比,还得比。"
  迟乐天看出上官元英的用意来了,不由得暗笑。心说,老狐狸,你可够损的,又一想,对付这种人就得给点儿颜色看看。干脆,我也给加把油吧。于是,也插言道:"是啊,客随主便,既是公孙兄提议,窦贤弟便该奉陪到底。"
  窦尔敦明自了他俩的用意。心想,你俩够损的,一个添油,一个拨灯,公孙超算是倒霉了。
  铁罗汉窦尔敦万般无奈,只好顺水推舟,二次来到比武场。公孙超大喜,他打算用点穴十八指的绝招,给窦尔敦一个难看。这绝招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用的。他见窦尔敦又回来了,连忙紧摇双臂,探十指,直奔窦尔敦。这回一伸手便是急茬子,戳印堂,挂太阳穴,戳咽喉,挂肩胛穴,点心门,挂两肋,点人中,捎带曲尺穴,一招快似一招,好像疾风暴雨一般。
  上官元英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鼻尖子冒出了虚汗。为什么会这样。他原想让窦尔敦治治他、给弟兄们出出气,才鼓动窦尔敦继续比武,万万没有想到公孙超还有这么一手。心中不觉后悔,也怪自己多事。窦尔敦如果栽了跟头,我也不想活了。
  这时只见公孙超好似猛虎添翼,十指生风,频频进攻,把窦尔敦逼得直往后退。窦尔敦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一朵红云飘满天"公孙燕,看在眼里,喜在眉梢,嘴边露出笑纹。心说,姓窦的,别看你打遍山东无对手,今日就要败在我们弟兄手下了。不出十招,管叫你窦尔敦身败名裂。
  再说春宝、石宽、张铁虎、李大成和钟庆堂,他们的心里比油煎的还难受。虽然他们弄不清武术的高低,但是还能看出一点门道来。他们一看师父被人家逼得一个劲往后退,失去了主动权,心里焦灼万分。春宝急得容颜大变,石宽急得两眼发呆,张铁虎搓手跺脚,李大成拧着屁股直转,钟庆堂两手发凉,腿肚子转筋,真是什么样子都有了。
  窦尔敦心里有底,他使的是欲擒故纵的战术,故意迷惑对手,把招数都套出来。公孙超果然中了计,一眨眼,把点穴十八指的招法,都抖搂完了。窦尔敦一看,时候到了,"唰"地双掌换式,亮出达摩三十六式,转守为攻了。这一进攻,犹如洪水决堤,山崩海啸,势不可挡。这下可把公孙超吓坏了,顾了上顾不了下,挡左挡不了右,眼前直冒金星,眼看就招架不住了。
  公孙燕坐立不安,笑容顿消,为了保住鲁东三绝的名望,脑子一热,高声喝道:"无量佛,窦施主非一人所敌,待我弟兄双双领教。"说罢一纵身,闪到窦尔敦身后,举掌便打。窦尔敦听到脑后有恶风,急忙转身应战。这下可救了公孙超,公孙超一见有机可乘,精神一振,又扑了上去。哥俩一前一后,把窦尔敦围在核心。这公孙弟兄不是等闲之辈,身上都怀有绝技,窦尔敦以一对二,自然就吃力了。
  再说老英雄上官元英,一看也急了眼。心说,公孙弟兄太不仗义了,世上哪有这样比武的?他用手一拉迟乐天,示意他上场。迟乐天犹豫不决。他想的是,人家公孙兄弟指名道姓要和窦尔敦交手,自己上去,似乎缺理。又一想,既然你们俩打一个,那也就别怪我了。想到这儿迟乐天晃动双掌就要上场。
  这时,从外面飞进一个人来。只听他喝道:"老二、老三,还不给我住手!"公孙弟兄闻听此言,"噌、噌"跳出了场外。来人不是别人,是他俩的大哥,"不倒翁"公孙良。
  哥俩赶紧迎了上去,说了声:"大哥,你来得正好,助小弟一臂之力。"
  "呸!"公孙良满脸怒气,喝道:"你们背着我干的好事,跪下,都给我跪下!"公孙超、公孙燕俩人傻了眼,赶紧跪倒。
  公孙良这才迈步来到窦尔敦跟前,拱手道:"我的两个劣弟,不识好歹,多有冒犯,万望窦大侠见谅,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窦尔敦闪目观看,见此人身高不足五尺,横下却三尺挂零,又矮又胖,大脑袋,没脖子,活像个大肉球。娃娃脸,白胡须,红光满面,大耳垂肩,小嘴通红,活象庙会上卖的"扳不倒"。身穿又肥又大的土布长袍,足蹬元宝洒鞋,慈眉善目,给人以亲切之感。窦尔敦一看便知,他就是鲁东三绝的头一绝,"不倒翁"公孙良。
  窦尔敦急忙还礼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在下也有不足之处,还请三位高人指教。"
  "唉!"公孙良把大腿一拍十分抱歉地说道:"都怪我,都怪我,老朽要是早来一天,哪能出这种逆事。"说着,他又走到公孙燕和公孙超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你们没事找事为何偷人家的兵刃?谁叫你们比武的,又如此无礼,嗯,说呀!你们到是说呀!"
  "这、这……"哥儿俩跪在地上,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公孙良不觉火气上升,脸色铁青,怒喝道:"你们不是小孩子了,两个人加在一起,都一百多岁了,为何如此不懂事理,鲁东三绝的名声,也败坏在你们手里。我非打死你们不可!"公孙良说着举手便打。他们看大哥真的动了怒,连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等着挨打。众人一看这家教还挺严的,倒有几分钦佩。
  "且慢动手。"窦尔敦急忙走过来,把公孙良的胳膊架住。口中说道:"事从两处来,莫怪这一方。您要是责备他们的话,也责备我吧!"
  公孙良拉着窦尔敦,又感激又钦佩地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窦大侠光明磊落,宽宏大量,真是我辈的楷模。"说着转过脸对公孙燕、公孙超说:"还不起来,向窦大侠谢罪!"
  公孙超和公孙燕满脸羞愧之色,赶忙站起,向窦尔敦拜谢,窦尔敦以礼相还。接着窦尔敦把他的兄弟一一做了引见。公孙良又向上官元英、迟乐天赔礼认错。
  吃东西顺着好吃,横着难咽。尽管众人还是不快,但见公孙良如此通情达理,也就没说的了。公孙燕请众人进屋,命小道士泡茶。公孙良望着窦尔敦,手捻银髯笑着说:"小老儿有句话说出来,不知窦大侠能否赏脸,给我个面子?"
  "老人家,有事只管吩咐,小的遵命就是了。"
  欲知公孙良道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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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八回 感至诚发愿结义 登泰山赴会卧底
  
  且说不倒翁公孙良对窦尔敦说道:"老朽久闻阁下大名,只恨相见太晚,今日我愿与你结成生死弟兄,不知尊意如何?"公孙燕抚掌道:"我亦有此心久矣,就看窦大侠肯不肯赏脸了。"
  窦尔敦道:"承蒙诸公抬爱,只恐年岁太不相称了。"公孙超道:"江湖大乱道,肩膀头齐为弟兄,只要你赏脸,何必计较这个。"
  窦尔敦一见,公孙弟兄一片至诚,再推辞就不好了。他扭回头征求上官元英和迟乐天的意见。上官元英笑道:"我看可以,只是我想问一问,我们俩人怎么办?"他用手一指迟乐天。公孙良道:"只要二位也肯赏脸,咱们就来个桃园六结义。""好嘞,我同意。"上官元英乐得直晃脑袋,迟乐天也非常赞同。公孙良喜出望外,急忙吩咐一声:"来呀,排摆香案!"
  几位小道士应声而来,春宝、庆堂等也帮着忙活,不多时把香案摆好了,蜡烛高烧,正中供上刘、关、张的神位,桌前准备下拜垫。六个人先净了面,又把长大的衣服穿戴整齐,恭恭敬敬来到桌前,一起跪倒,由公孙良带头明誓众人重复着说道:"皇天厚土在上,信士弟子公孙良、迟乐天、公孙燕、上官元英、公孙超、窦尔敦在下。皆因我六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愿结为金兰之好,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情同骨肉,表里如一,口不应心,天地难容。"
  六人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头。然后歃血,饮了血酒,按照年龄和生辰八字,不倒翁公孙良为大哥,逍遥叟迟乐天居二,上官元英行三,一朵红云公孙燕行四,赛方朔公孙超行五,铁罗汉窦尔敦成了老兄弟。
  封建年代,礼法森严,当小的必须尊重长者,现在窦尔敦是老兄弟,自然挨着个的给他们叩头。一人三个头,就是十五个。接着就是公孙超拜见四位长兄,依次类推,光头就磕了一阵子。之后,哥六个坐好,又接受几位小弟兄和小道士的祝贺。礼毕,设宴庆贺。窦尔敦看一时还回不去,派人回店给晓春送信,叫大家放心。
  酒席筵前,觥筹交错,尽情欢饮。上官元英停箸在手,笑着问公孙超:"五弟,现在咱们已经是自己人了,我要问问你,为什么盗我们的兵刃?是单纯为了戏弄我们,还是另有原因?"公孙超口打唉声:"三哥,您问得对,这里边确实有原因。"于是,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约一个月前,从泰山大佛寺来了一个和尚,法号本明。他是超然和尚的二弟子,手持请柬,要见三绝弟兄。当时不倒翁公孙良不在。由公孙燕、公孙超接待。见过礼后,本明和尚先献上礼品,其中翠绿手球一对,嵌宝鼻烟壶一只,香妃竹拂尘一把,另外还有八样点心。公孙弟兄不知其所为何来,干吗还带礼品,接过请柬一看,上写五月初五,在泰山大佛寺,召开山东八大处武林盛会,特邀公孙弟兄出席。公孙超不明白为什么要开会。本明说,为了给铁罗汉窦尔敦贺号戴花,并推举他为山东武林界的领袖。公孙超大怒,叱问道:"窦尔敦有何德能,安敢高居于我等头上?"
  本明这才道出他此行的真意,说道:"我们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才邀请三位参加的。据猜想,还会有很多人持此看法。这没关系,有什么看法和想法,可以在会上见嘛。我们武林的规矩,不是可以以武会友吗!说得明白一点儿,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他窦尔敦要没点儿特殊的能耐,就不配当群雄之首。"公孙超和公孙燕明白其意后,告诉本明,五月初四,必到泰山。本明大喜,回山复命去了。
  十几天后,不倒翁访友归来,公孙燕就把这件事对大哥说了。公孙良把脸一沉,埋怨他们哥儿俩,不该受礼,更不该答应去赴会。公孙超、公孙燕问为什么,不倒翁说:"这次我外出访友,听到很多有关窦尔敦的传闻,据说这个人风华正茂,正在中年,此人艺高而不傲,才大而不骄,处处屈己待人,颇有长者风度。他品格端正,疾恶如仇,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说到这儿,公孙超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公孙良瞪他一眼,又说道:"他出世不久,名声大噪,深受武林同道的拥戴,就连坚决反对他的赖九成,如今也拜倒在他的脚下。咱们山东八大处,各树一帜、明争暗斗、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做了很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为此,很需要有一个像窦尔敦这样的人来当首领,你们何苦反对?"
  公孙超冷笑道:"道听途说,未必是实。"公孙良道:"真也好,假也罢,和咱们的关系都不大。但是,我们决不能受人利用,让人当枪使。"公孙燕惊问道:"大哥此话怎讲?""你们想想,超然、华文龙师徒,对此事何以如此热衷?难道他们真愿意给姓窦的贺号戴花?真愿意推举他为山东武林之首?其实不然,他们是想借助这次盛会,扳倒窦尔敦,叫他威名扫地,在山东无立足之地。但他们师徒深知,光靠泰山派的力量,是达不到这个目的的。因此,这才广邀天下英雄,想利用这些人,来对付铁罗汉。如果我们不问青红皂白,那还不让人家当枪使吗!"
  公孙超此时方恍然大悟,为难地说:"礼物都受了,还告诉人家五月初四必到,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不倒翁道:"这有何难,把礼物退回去,就说有事去不成了,不就完了吗?"公孙燕道:"就依兄长所言,来日就把礼物退回去。"
  几天之后,公孙超偷着问公孙燕,"二哥,你真想这么办吗?""大哥的话焉敢不听。"公孙超道:"我这个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窦尔敦是好是孬,我得亲眼看到,才能相信。"公孙燕有点和事佬,既不敢惹大哥生气,也不愿得罪老三,他沉吟良久,也未置可否,所以就把这件事搁下了。恰巧,这两天公孙良外出有事,窦尔敦一行又来到泰安,他哥儿俩一合计,才定出先盗兵刃,再把窦尔敦引进庙中比武这个馊主意。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公孙超在酒席宴前,当众说了经过,众人这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迟乐天问公孙超:"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公孙超翻着猴眼,寻思了片刻说:"我倒有个主意,众位听听,可行不可行?""快说吧,少啰嗦。"公孙良催促道。
  赛方朔手捻小胡说:"咱们哥仨,还是按时赴约。不过呢,这跟过去可不一样了,说句白话,这叫进山卧底。明着是帮助超然、华文龙,暗中是探听他们的阴谋诡计。但愿这次盛会别出意外,好给咱们老兄弟贺号戴花、坐上头把交椅。倘若其中有诈,横生枝节,咱们得知内情,自有对付的办法,到时给他来个窝里反,大家看怎么样?"
  上官元英笑道:"妙!妙哉!我看可以,你们说呢?"窦尔敦道:"好倒是好,就是风险大,一旦被人家识破,那就麻烦了。"
  公孙超不以为然道:"老兄弟,你只管放心就是了。除你之外,五哥我没服过谁。不出事算便宜他们,真闹翻了,就给他来个血洗泰山!让天下人知道知道,泰安六杰不是好惹的。"
  "你说什么,'泰安六杰'?"上官元英听这名词不错,问道,"是啊,我们这不是在泰安六结义的吗?"
  "好嘞!"上官元英道,"诸位记住,今后咱们就是'泰安六杰'了,你们以为如何?"众人一致赞同。书中代言,从泰山盛会之后,"泰安六杰"的牌子可就创出来了。
  当晚酒宴散后,窦尔敦等人便要告辞,公孙良道:"庙中安静得很,大家都搬到这儿有多好。"窦尔敦道:"兄长美意,尔敦心领了,弟考虑这儿在泰山脚下,华文龙的耳目甚多,我看还是隐蔽一些好。""对,还是老兄弟想得周到。"公孙良点头称赞。当下,窦尔敦等回到茂昌客栈,晓春一看二哥回来了,这才放心。当她得知六友结拜一事,高兴得不得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如今有鲁东三绝帮忙,力量可就大得多了。
  丁猛睡了一整天,这时才被人们的欢声惊醒,他揉揉眼睛,问春宝:"师兄,你们上哪儿去了?让我等得好苦。"春宝道:"我们上街办了点事,还给你捎来不少好吃的东西。""是吗?"丁猛一听有吃的,喜笑颜开把刚才问的事都忘了。春宝的确给他捎来几样饭菜,立刻命人拿上来。丁猛乐得嘴都闭不上了,连吃带喝,有滋有味。石宽看他那傻样,摇摇脑袋,心里说:"这傻家伙就知道吃,凭他的力气和能耐,那还有对手吗?又一想,天底下没有十全的人,这也许是命里注定的。"
  当晚无话。第二天,窦尔敦传下话来,叫大家深居简出,无事不准上街,都在店里习练武艺。每当深夜,泰安六杰会一次面,白天从不接触。
  光阴似箭,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三了。这天晚上,哥儿六个又见面了。众人又议论了一番比武的事,公孙良对窦尔敦说:"明天就是我们上山的日期了,咱们山上见。"公孙超道:"尔敦弟你放心,凭我们哥儿仨的本事,无论如何也要摸清底细,到那时是好是歹,咱就好对付了。"窦尔敦道:"一切仰仗三位哥哥了,我听你们的喜信儿。"
  哥儿六个计议已定,这才分手。按下窦尔敦他们回店不提,且说公孙弟兄,当晚把应用之物全部准备停当,一是给超然送的礼品,二是随身携带的兵刃。不倒翁公孙良使的是一对双钩,公孙燕使的是跨虎双栏,公孙超使的是一对点穴双镢,另外还有百宝囊一只。
  次日天明,哥儿仨起床后,梳洗已毕,用了早点。为方便起见,不带随从。公孙燕把小道士叫到眼前,叮嘱他们好好看守庙观,然后三人各自带上应用之物,起身赶奔泰山。
  泰山位于鲁中地区,是五岳之首,称为东岳。东岳巍峨多姿,气势雄浑,山间名胜古迹极多,久负盛名。主峰玉皇顶,高达一千五百多米,是泰山的最高峰。在泰山绝顶观日出,是人生一大快事。
  且说公孙兄弟,沿着迂回的山路,盘旋而上,观不尽的景致,看不完的风光。林涛树海,鸟语花香,果然是天上人间,令人陶醉。他们终于登上南天门,但见这里搭着松柏牌楼,几十面彩旗迎风招展,门两旁还搭着两座凉棚。里面摆着桌椅,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有十几个僧人在此把守,还不住地往山下瞭望,其中有个和尚正是超然的二弟子本明。他一看"三绝"来了,马上率人迎上前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在此恭候多时了。"公孙良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本明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我师父早就关照过,由我亲自接待三位,赶快往里请吧!"
  这时有个和尚,拿过来一本名册说:"请三位老人家签个名吧。"公孙良抄起毛笔,随手翻了几页,"嚄!签名的人可不少哇,至少有六七百位!"忽然有几行名姓,映入眼帘,公孙良不由得就是一怔。上写:普陀山绝命老人叶丘和、绝心一指叶丘生;昆仑山毗卢寺金钟长老;五指山天罡寺玄都大法师……
  公孙良看罢,问本明和尚:"这几位都到了吗?"本明往账上看看说:"到了,前天就到了。"公孙良暗暗吃惊,紧皱眉头。为什么?这几位的功夫太高了,他们参加这次盛会,对老兄弟窦尔敦实在是太不利了。
  "无量佛。"公孙燕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不好。他对上面这几位是比较了解的。叶丘生与叶丘和素有打遍天下无对手之称。他们独霸江南,自称一家,威震武林,名扬天下。叶丘生的五阴掌,叶丘和的葫芦鞭,堪称当今一绝。谈到金钟长老,那更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自幼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只要他用上气功就能刀枪不入。所以有"金钟"之称。
  再说那玄都大法师,善使一对鹿角棒。据说这对兵刃重有一百八十斤,打山山开,打地地裂,多么厉害的气功,也降不住它。玄都一口气,可以练三百八十趟进命绝户棒,力大无比,是少有的猛将。倘若这四个人与超然联成一气,对窦尔敦的威胁就太大了。
  公孙超一看也傻了眼。他做梦也没料到,山东的盛会,外人也插手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窦尔敦能胜过他们,一种不祥之兆,突然涌上心头。由于本明和尚在场,哥儿仨不便交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心中明白就是了。
  公孙良签名之后,由本明陪伴走出凉棚,直奔大佛寺。大佛寺不在泰山顶峰,由南天门拐弯儿向北走,翻个小山便是。沿路上,公孙三兄弟有意说说笑笑,好像没事一般。公孙超为了了解详情,和本明边走边谈。他问道:"你们邀请的人都来齐了吗?"
  本明回道:"大都来了,还有几个也快了,估计明后天就能到。"
  "哦,都是哪几位呀!"
  本明寻思了一会儿说:"有崂山的八卦真人谷雨谷春阳;河北的大力震直隶关定邦关老教师;河南的少拳王苏极子,还有瓜洲的大头老人岑春然。"公孙超假意迎合道:"这真是英雄会集呀!"本明高兴地说:"再就是京师的了,前些天,神掌震八方胜奎来信说,十三省总镖局也要派人参加,究竟谁来,还不清楚。"
  公孙弟兄听了,一一牢记在心。公孙燕又问:"山东八大处的人都到了吗?""除了铁伞仙富华臣之外,其他人都来了。人来得又多又齐,可谓盛况空前啊!"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大佛寺前。但见,山门装点一新,披红挂绿,彩旗飞扬,二道山门,两个角门都大开着,每座门旁,都有僧人守卫。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穿梭不停。在正门前有一条横幅,一色泥金大字,上写"山东八大处武林盛会"九个大字。左右还有一副泥金对联,上联写:"轩辕治世,五帝为君,国家清明"。下联配:"豪杰际会,群英夺冠,天下太平"。
  守门的和尚,都是新剃的头,头皮又青又亮,身穿崭新的灰布僧衣,胖袜朱履,胸前都佩戴着红花。再看出入的人,分僧、道、俗,衣着打扮不同,语言相貌各异,一个个威风凛凛,趾高气扬,谈笑风生,言古论今,给这古老的寺院带来了生机。
  本明和尚把他们领进大佛寺,安顿了住处。
  这是一座比较安静的院落,在大佛寺的西北角儿上,是给游方高僧准备的住处,现在变成了招待公孙兄弟的下处了。小院儿不大,但十分幽雅,几棵桃树,吐着芳香。屋中被褥整洁,茶具齐全,安乐椅、罗汉床,样样都有。
  本明笑道:"庙上地小人稠,设备简陋,请三位多包涵。""好说,好说。"公孙良道,"这里满不错嘛,难得超然法师想得周到。"
  "是呀,我师父对三老,格外地尊崇。这所宅子,早就给你们准备下了,别人都得到附近的寺庙去住,麻烦得很哪!"说着他向外边一招手,走进两个小和尚。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十三四岁,本明笑着说:"他俩是专门伺候三位的,有事就叫他们,干什么活儿都行。"他又对两个小和尚说:"这就是鲁东三绝,你们要小心伺候。"
  "是,是。"小和尚唯命是从,赶紧端来净面水。三位洗完之后,小和尚又把香茗端上。哥仨也真渴了,连喝了几碗,茶香沁脾,顿觉疲劳大减,轻松多了。本明也陪着喝了几碗茶,然后说道:"三位累了吧?请休息片刻,一会儿我来接你们。"
  公孙良问:"接我们去哪儿?""我师父有话,他说如果三位来了,速速禀报,他老要给三位洗尘呢。"哥仨道了谢。本明站起来,双掌合十说:"贫僧告退,三位歇着吧!"
  哥仨把他送出门外,拱手而别,然后又回到屋里。公孙良望着两个垂手侍立的小和尚说:"你们下去歇会儿吧!"小和尚连忙说:"不敢,不敢,我们是专门侍候三位的。"公孙良道:"我们想睡一会儿,用着你们的时候再招呼就是了。"
  两个小和尚,这才默默地退走了。公孙超把屋门关上,哥仨把包袱挂好,把兵刃放好,然后闭目休息。这时,公孙燕闭着眼睛说:"据我看。此次盛会,对咱们很不利呀!"
  "可不是吗?"公孙良心情沉重地说:"我倒不担心别人,就怕二叶不好对付,也不知他们和超然的关系怎样。他俩真要替超然出力,老兄弟可就危险了。"公孙超坐起来说:"先下手把他们收拾掉算了!"
  公孙良长吁一口气说道:"谈何容易,就你这两下子,还不叫人家收拾了。"公孙超过:"这我清楚,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会暗中下手吗?"公孙燕道:"使人担心的还不止是他们两个。还有金钟和尚、玄都大法师,咱们都得防着点儿,说什么也不能叫老兄弟吃亏。"
  公孙良道:"是啊,我们的人手太少了,假如再有十位八位的,就好办的多了。"公孙超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看来的不一定都是超然的人,咱仨不就是吗?"公孙良一听也对,但愿老三的话能应验。他们又谈了一会儿,才休息。不知不觉,全都进入梦乡。
  日头偏西时,本明和尚来了,把三人唤醒,说道:"超然法师在禅堂恭候三位呢!"
  哥仨赶紧洗了把脸,跟着本明往外走。他们穿宅过院,走了很长一段路,哥仨这才发现,这座大佛寺可真够大的,前三后六九座大殿,东西跨院、套院,一层挨着一层,足有几百间房屋。眼下,每个院落都住满了人。他们转过藏经楼,往西一拐,这才来到禅堂。门上有四个半大和尚守卫,给本明行了礼。本明并未还礼,径直上了台阶,高声喊道:"师父,客人来了。"说着把门帘撩起:"三位里边请。"
  话音刚落,超然和尚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阿弥陀佛,欢迎三位老人家光临寒寺,贫僧荣幸之至,三位辛苦了。"
  公孙良拱手道,"法师召见,焉敢不来?有幸参加这次盛会,全靠法师提携。""言重了,言重了。"超然谦虚地说。公孙燕和公孙超也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进禅堂,分宾主落座。
  公孙兄弟偷眼观看,见超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好象有多大喜事似的乐滋滋的。他也是新剃的脑袋,身穿灰绸子僧衣,斜披袈裟,脖子上套着素珠,大有几分大罗金仙的气概。屋子里除他之外,只有本明与小和尚。公孙超忽然看到华文龙不在,便问道:"怎不见少剑客?"
  超然知道他是问华文龙。遂答道:"本庙来了不少客人,他替我应酬去了。"这时,酒宴已经摆下。超然和尚十分客气地请"三绝"入席。哥仨也谦让了一番,这才就坐。超然坐在主位,公孙兄弟坐在客位,本明打横头相陪。小和尚们出来进去地端酒上菜,忙得不亦乐乎。
  超然亲自给哥仨满上酒,笑着说:"难得三位赏脸前来赴会,给本次盛会增添不少光彩,老僧代表泰山派,向三位致谢了。"公孙良也笑道:"法师过奖了,我们弟兄不过是沧海一粟,大海的一滴水,有我们不多,无我等不少,何必这样高抬。"
  "不,不,不。"超然道:"我说的是实话,绝无虚假之意,武林中谁不知道鲁东三绝?这几天就有不少人向我询问,你们能来不能来,老实说贫僧心里没有底,因为咱们平时很少打交道,三位的身份又那么高,我真担心到时候,不来为我捧场啊!听说三位来了,我非常高兴,特备水酒一桌,给三位洗尘,略表寸心。"
  兄弟三人也客气了几句。公孙超急于想知道超然的打算,便拱手说道:"承蒙法师款待,不胜感激。只因你我素日甚少往来,彼此信息不通,很多事情便不了解。敢问法师,这次盛会,目的何在?"
  超然笑道:"贫僧把三位请来正是要谈此事。"公孙燕道:"愿闻其详。"超然把酒杯放下,用湿毛巾拭了拭嘴,然后侃侃而谈。
  欲知超然法师道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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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三十九回 黄三太受邀派高人 公孙氏探密认良友
  
  且说金面伽蓝佛超然和尚酒至半酣,方对公孙弟兄说道:"本次盛会,是专为一个人开的,此人名叫窦尔敦,绰号铜头铁罗汉。"
  公孙良假作不知,佯问道:"老朽闯荡江湖几十年,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超然道:"这不奇怪,他是新出世的英雄,闯江湖还不足一年的光景。"公孙超也佯问道:"原来是个雏儿!他有什么德能,惊动大法师如此卖力?"
  超然正言道:"三位高人,有所不知,这窦尔敦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五台山文殊院海靖长老的得意门生。在五台山学艺一十五载,练就了超人的本领。什么掌法、拳术、兵刃、气功都达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出山就大闹龙虎寺,单掌开碑,威震保定,战败一粒洒金钱胡景春;月夜赴约,又战败女魔头毕凤莲;在济南的鹿台盛会,掌震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艺服神掌震八方胜奎。一时声威大噪,名震武林。在为人处事方面,窦尔敦亦深通世故,善于结交。他为人谦逊、朴实,不狂不傲,别看他只有三十多岁,颇有长者的风度,不少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鹿台盛会后,有克特朗、赖九成等人出面,欲推举窦尔敦为山东八大处的总头领。对此事众说不一,莫衷一是。贫僧认为,窦尔敦年富力强、德高望重,是可以担当这个重任的。为此贫僧与克特朗等人约好,五月初五在泰山大佛寺,为窦尔敦贺号戴花,让他坐上头把金交椅。"超然说到这儿喝了口茶,面带微笑看了三位一眼,又接着说:"不过,为了使人们心悦诚服,免生后患,贫僧这才广邀天下的英雄、豪杰来泰山赴盛会。我以为人来的越多,基础才牢靠;高人越多,他的声望才越大。把你们三位请来,就是这个意思。"
  公孙超听完超然的话,却听不出对窦尔敦有什么恶意。他心里甚是疑惑,看了两位哥哥一眼,又问道:"这么说,法师与窦尔敦的关系,是相当密切了?"
  "不,不不。"超然摇头道:"我与窦尔敦并无往来,只是在鹿台盛会时,见过几次面而已。我推选他,纯属为武林界着想,实无个人恩怨。"
  公孙良见超然不说实话,试探着问道:"依法师看,给窦尔敦贺号,众人能服吗?"
  超然寻思了片刻之后答道:"个别人不服总会有的。不过,这没关系,窦尔敦身怀绝技,谁不服就比武嘛。俗话说,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只要把他们打服了,还有谁敢不服?"
  公孙良道:"在下以为靠打毕竟不是上策,容易引起恩怨纠葛。"
  超然忙说:"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只有武威,才能使人折服。"
  "有理,有理。"公孙良笑着说,"其实,我这是抱着琵琶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服也罢,不服也罢,与我等毫无干系。"
  超然一笑,再没说什么。众人忙转话题,又谈起泰山的奇景名胜,正在这时有个小和尚进来禀报说:"十三省总镖局的代表来了,本源师叔正在接待。他让我请示方丈,要不要去见见面?"
  "当然要见。"超然喜出望外,说罢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道:"实在对不住三位,贫僧失陪了。"
  公孙良忙回答说:"法师请便。"
  超然嘱咐本明好好款待客人。这才离开方丈室,匆匆而去。
  按下超然不表。且说本明招呼小和尚敬酒上菜,十分殷勤。几个人用罢酒饭,由本明陪着回到住处。这时天色已晚,小和尚点上蜡烛,本明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去。
  公孙超心里有事,把两个小和尚打发走,将房门关好,便躺在了床上。他思绪纷繁,不停地翻身。公孙燕道:"老三,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公孙超起身往外看看,又听听,当他确认外边无人偷听时,才压低声音说:"你们没听见,十三省总镖局也派代表来了吗?究竟是谁?目的何在?咱心里一点儿数儿也没有。我打算今晚去探听一下,不知二位兄长意下如何?"
  公孙良也翻身坐起,沉吟片刻说:"按说是应该去一趟。不过,风险太大了,一旦被人发现了,又怎么办?"
  公孙超以为,明天就是正日子了,若心中无数,到时出了事,就措手不及啦。纵有风险,也应前往。公孙燕道:"要不我也跟你去。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三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公孙良留下,应付来人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公孙超和公孙燕前去夜探大佛寺。到了定更天,公孙二兄弟,轻轻把后窗推开,飞身上房。见四下寂静如常,这才奔前殿而去。
  大哥公孙良合衣而卧,把护手双钩放在身边,以防万一。他身虽躺在床,心里却不安宁,提着心吊着胆,等候两个兄弟归来。
  且说公孙燕和公孙超,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蹿高纵矮,滚脊爬坡,身轻似燕,快如狸猫,混过几道哨卡,躲开上百双眼睛,很快就找到前大殿。
  但见,大殿里异常安静,只有几个看守的僧人在殿中打坐。再一看,本明和尚也在这儿,像是在守夜值勤。公孙弟兄一看超然不在这儿,知道扑空了,又继续寻找。找来找去,来到了超然和尚的禅堂。只见灯光格外明亮,人影绰绰,从屋中传出笑语欢声。再看,院里,门上都有和尚把守,戒备很严。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各持器械,如临大敌。
  公孙弟兄屏息凝神,利用岗哨儿一转身的机会,蹿上禅堂,然后轻轻地滚到后房坡上,把身形仰卧在天沟里。二人听了听动静,公孙超这才立起身躯,靠近房檐,双脚挂住阴阳瓦,收腹曲身,然后用舌头舔破窗棂纸,往里观看。公孙燕在一旁为公孙超警戒,他注意听着四外的动静,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公孙超仔细一看,嚯!屋里面的人可真不少,都围在一张大圆桌前,一边品茶,一边高谈阔论,好像在商量什么。超然和尚坐在下首相陪。坐在上首的那个人,身高不过六尺,细腰端肩,塌胸驼背,细脖子,烧饼脸,大脑壳,绿豆眼。这人长相虽然丑陋,但举止却不凡。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紧挨着他坐着的人,身高过丈,颧骨高耸,两眼塌陷,塌鼻梁,大鼻孔。皮肤白净净的,脑门上却长着一块黄癣。这癣大如瓶盖,形如铜钱,很引人注目。他身穿米色裤褂,绿绸子勒腰,大红腿带,足登实纳帮、千层底,大尾巴兜跟洒鞋。二目如灯,神彩奕奕。紧挨着这个人坐着的,是个女道姑,浑身上下火炭红,腰悬宝剑,手晃拂尘,看年纪也有六十岁了。挨着他们坐着的还有几个人,都是俗家打扮,相貌堂堂神气十足。公孙超看罢,一个也不认识,心中不免揣度起来。
  书中代言,头上长癣的那位,正是一粒洒金钱胡景春;那个大脑壳,绰号活报应,名叫夏侯山。他是驰名天下的大头剑客鬼见愁,夏侯商元的侄子,胡景春的亲师伯。那个女道姑,乃是红衣女剑客牟艳秋。其他几个人是神弹子李五、红旗李昱、活张仙马天惠、妙手回春蒋南洋,他们正是十三省总镖局派来的代表。
  前文咱们说过,神掌震八方胜奎和立地天王孟广元,护着孟广起的灵柩,回到京师前门外。十三省总镖局这下可炸了窝,上至总镖头忠义使黄三太,下至每一个小伙计,无不悲痛欲绝,怒气横生。一个个磨拳擦掌,你一言我一语地怒喊着,要去找窦尔敦算账,为孟广起报仇雪恨。
  黄三太与众人不同,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他一面命人料理丧事,一面详细地盘问胜奎和孟广元。
  "你们一定要对我讲真话。是非曲直,来龙去脉,不准掺糠使水,添枝加叶。"
  胜奎口打唉声,就把鹿台比武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应该承认,胜奎讲的九成是真,一成是假。
  忠义侠黄三太心中辗转,思谋对策。从胜奎提供的情况可以断定,姓窦的是个有谋有勇了不起的人物,绝不能等闲视之。他断定,窦尔敦迟早必成气候,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对这种有本事的人,不能一味靠打,最好的办法是把他收买过来,为己所用。可是从胡景春被打,胜奎受挫的情况来看,窦尔敦对自己是怀有很大成见的。这种成见是根深蒂固而不易缓解的。黄三太又想,为了保住十三省总镖头的威望,必须把窦尔敦这颗钉子拔掉!能打则打,能拉则拉,刚柔并用,不然的话,一旦窦尔敦成了气候,独霸了山东,那对自己的威胁可就太大了。再说也无法向朝廷交待呀!俗话说,打人先下手,斩草要除根,否则就会遗祸无穷。
  黄三太想罢,决定亲自去一趟山东,他要看看这个窦尔敦,究竟何许人也。正在这时,忽然接到神力王的谕旨,叫他押送一批礼品到蒙古。这批礼品是康熙皇帝赏给蒙古王左拉巴都尔的。计有:御酒十坛、御衣四套、素珠三挂、贡缎五十四匹、茶叶百斤、珍珠十颗、翠马一套、黄金千两、宝刀一把。由于这些东西是皇上御赐,又价值连城,派别人护送不放心,神力王才保荐了十三省总镖局的黄三太。康熙早就听说黄三太忠于朝廷,当即恩准。黄三太不敢抗旨,选择吉日,起身赴蒙古去了。书说简短,他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等他回来,已经到了来年三月,把对付窦尔敦这件事就缓和下来了。
  也是该着有事。三月十六那天,黄三太忽然接到一份请柬,打开一看,原来是金面伽蓝佛超然来的。邀请黄三太到泰山赴会,倘若黄三太因故不能前来,也请派代表参加。黄三太向下书人询问了泰山盛会的目的和都有哪些武林人士参加。他想亲自前往,又怕有失身分,要是当场比武败给了窦尔敦就要身败名裂。那时十三省总镖头和武术同盟会督办的宝座也就坐不成了。不去吧,又不甘心,倘若窦尔敦贺号成功,坐上山东武林界的头把金交椅,那就更难制服了。
  他思前想后,反复斟酌,最后决定还是先不露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出马的好。请柬上不是说,因故不能去时,可以派代表吗?好,就派人代我去罢。
  那派谁去合适呢?为这件事,他和几个心腹商议了几次,又聚会了几次。最后决定让一粒洒金钱胡景春、红旗李昱、神弹子李五几个赴泰山。胡景春吃过苦头,担心他们几个去了无济于事。他提出,派一两个武艺高强,又能代表上三门的人去泰山参加盛会为宜。
  真是不巧不成书。恰在这时,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活报应夏侯山,一位是红衣女剑客牟艳秋。他们都是黄三太的亲门近枝,不分彼此。黄三太大喜,就把事情的经过对他们讲了一遍,并向他们提出赴会的请求。夏侯山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谁让我们赶上了,就代表你去一趟吧!"
  红衣女剑客牟艳秋冷笑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铁罗汉窦尔敦来?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胡景春道:"您可别小瞧这个人,他的武艺实在是非同一般呀。"
  胡景春又把自已被打的经过讲了一遍,二人听罢默默无言。胜奎补充说:"胡大哥说得不假,窦尔敦确实厉害。"接着他也把在山东的经过讲了一遍。夏侯山、牟艳秋听了,无不愕然。
  停了一刻,牟艳秋道:"这么说,姓窦的要成精了,这次泰山之行我要大开眼界啦!"
  夏侯山也道:"是啊,果真如此,去一趟还是值得的。"
  临行前,黄三太一再叮咛说:"你们是代表十三省总镖局、全国武术同盟会和上三门去的。此去关系重大,影响面广,千万要谨慎小心,不要有失众望。"
  夏侯山拍着黄三太的肩膀说:"三爷,你就放心吧,穿山甲再厉害也拱不倒高山;泥鳅再大,也掀不起巨浪。不是老哥我夸口,对付窦尔敦还是绰绰有余的。"
  黄三太和胜奎都说:"但愿如此。"
  就这样,他们离开京师,来到泰山。超然和尚对他们格外尊敬,礼遇倍重,不言而喻,这是声望与身价决定的。白天,超然为他们盛宴洗尘,晚上,又把他们请进禅堂,密商大事。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超然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夏侯山和牟艳秋等人后,想听听他们的意见,便征询道:"老剑客,您看贫僧如此安排怎么样?"
  夏侯山沉思着回道:"嗯,我看天衣无缝,很周到,很圆满。"
  超然又问牟艳秋:"您看呢?"
  红衣女剑客道:"好倒是好,就怕泄密呀!一旦走漏了风声,那可就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了。"
  超然笑道:"请诸位放心,这件事除了在座的几位,对旁人从未说过,哪有泄漏的道理。"
  夏侯山以手击案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到时候就得下手。"
  "是的,是的。"超然马上迎合道:"不毒不狠不丈夫嘛,嘿嘿,嘿嘿。"
  公孙超在窗外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明白。他后悔晚来一步,人家前面说的话,他没听到。从听到的这些话判断,他们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这样看来,非得把秘密弄清楚不可,但怎样才能揭开这个谜呢?
  公孙超不由得紧锁双眉,犯了愁肠。正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背后掠过一道冷风,吓得他一激灵,急忙来个燕子翻身,飘落到院墙上。他晃双镢定睛观看,二哥公孙燕怎么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出了一身冷汗。他好像看见前边有两条黑影时隐时现奔庙后去了。究竟是不是二哥,他可没看清楚,于是他往下一猫腰,就追下去了。
  书说简短,他一口气追出大佛寺,越过一道山峦,直追到后山的一块悬崖前,才看见二哥跟一个人交上手了。书中交待,公孙燕正给老三放哨,就觉着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公孙燕不觉一惊。心说这是谁呀?我怎么瞪着眼,没看见有人过来呢?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位老者。因为天黑,光能看到白胡子,却看不清五官相貌。这老者怕公孙燕吵吵,以手示意,往后边一指,转身就走。公孙燕一看,已经暴露了,在后边就追。他打算杀人灭口,然后再说别的。哪知这个人身法敏捷,"唰唰唰"快如闪电,三晃两晃就把他甩到后边了。公孙燕的身法也够快的,在后边拼命追赶,一直追到悬崖前,才追上。其实这个人是诚心等他,不然早就没影儿了。
  公孙燕误认为他是山上的人,不容分说,举双栏便刺。这人急忙用双鞭挡架相还。刚动手三五个回合,赛方朔公孙超就追到了。他看看左右没人,才觉着这人有些蹊跷,一横双镢把他们分开。
  "二哥,等一等,问明白了再打。"
  公孙燕闻听,把跨虎双栏左右一分,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跟超然和尚是什么关系?"
  这人把双鞭交在单手,哈哈大笑道:"可惜你是个聪明人,竟问出这种蠢话。你没想想,我要是超然和尚的人,早就动手把你们拿了,起码我也得喊一嗓子,把人都招呼出来,何苦把你们引到荒山野岭来呢?"
  公孙燕这才恍然大悟,赶快把双栏收起,施礼道:"无量天尊,贫道做事鲁莽,请老人家担待,善哉,善哉,我这厢赔礼了。"
  公孙超也把双镢别在腰上,拱手道:"老人家消消气,都怪我等无知,多有冒犯。"
  "哈哈哈哈,二位高人如此达理,小老儿也就没的可说了。"说罢,也把双鞭收起。
  公孙燕问道:"敢问老人家贵姓大名,仙乡何处?"
  老者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咱们的年纪都差不多,可别这么称呼。小老儿家住山西万里白树林,华山脚下,复姓诸葛,双名万良,绰号人称霹雳狂风的便是。"
  公孙燕惊呼道:"原来是西昆仑,失敬!失敬!"
  公孙超问道:"莫非您也是来赴会的吗?"
  诸葛万良点点头说:"对了,我也是超然和尚请来的。"
  公孙燕道:"既然是超然的朋友,你老不安歇,夜里出来干什么?"
  诸葛万良笑道:"那么你们呢,不也是被超然请来的吗!为什么放着觉不睡,跑出来偷听人家的谈话?"
  "这个……"公孙弟兄,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三个人都笑了。公孙超笑道:"老剑客,实不相瞒,我们跟铁罗汉窦尔敦有点交情。因此,想知道这次盛会的内幕。您老前来是为何事呢?"
  诸葛万良也笑道:"咱们越说越近了。我与文殊长老海靖和尚是老朋友。年初时,海靖到我家去了一趟,谈起了他徒弟窦尔敦。他说,他已确定窦尔敦为文殊派未来的掌门人,托我暗中予以庇护。常言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能袖手旁观。从二月开始,我就在暗中保护窦尔敦,也可以说是替他师父监护他。因此,有关他的事,我特别留神,差不多我全都知道。"
  诸葛万良接着说:"超然和尚不明底细,也给我下了一份请柬,我正好顺水推舟。昨天我就上山了,也想打听打听内幕,昨晚上就没闲着。今天听说十三省总镖局来了人,我就到禅堂偷听,没想到和你们遇上了。"
  公孙弟兄如梦初醒,这才把心放下。公孙超忙问道:"您什么时候到禅房的?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比你们早来了一会儿,比你们听得多一些,差不多快弄清了。"
  "太好了,太好了。"公孙弟兄又惊又喜一齐问道:"他们是怎样商定的,请老剑客务必告诉我们。"
  "当然了。"诸葛万良道:"既然咱们是一家人,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就快说吧!"公孙超有点急不可待了,诸葛万良紧锁双眉,把超然策划的阴谋述说了一遍。公孙弟兄听了,直惊得目瞪口呆。
  究竟泰山盛会有何阴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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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回 伽蓝佛悖逆设毒计 铁伞仙神妙破机关
  
  且说老英雄诸葛万良,对公孙燕和公孙超说:"他们的秘密,我已略知大概。他们是这样商定的,窦尔敦一到泰山南天门,超然率人迎接,先给他敬酒一杯,名曰洗尘酒。酒中放有七日夺命砂,这种毒药无色无味,多么有经验的人也看不出来,人要是喝下去,当时无事,只是体力大大减弱,头脑渐渐昏迷,无解药可救七天必死,这是头一条毒计。"公孙兄弟没想到超然这等歹毒,着急地问道:"那么第二条计策呢?"
  诸葛万良接着说:"倘若窦尔敦因故没喝这杯酒,还有第二条计策,就是把他让进大殿,坐到中间一把交椅上,如果窦尔敦往上一坐,命可就休矣。椅子是特制的,内装十二把弹簧刀,就是大罗金仙也休想逃命。倘若窦尔敦不坐,还有第三条毒计,那就是全体武林人士,参拜达摩祖师,每人要举香一束,窦尔敦举的这束香里,有特别的毒药,叫'阴阳颠倒迷魂散'。闻到这个味儿,就神志不清,昏昏欲睡,不出三日必死无疑。"
  诸葛万良喘了口气,接着说:"超然他们还说,就是这三条计策全落空了,也不妨事。接着就给窦尔敦贺号戴花,此时有三个人提出异议,要与窦尔敦比武。头一个是玄都大法师与窦尔敦比兵刃,能把窦尔敦打死就打死,不能的话,就尽量消耗他的体力;第二个是金钟法师,与窦尔敦比硬功;最后一个是活报应夏侯山与窦尔敦一头定输赢。"
  公孙弟兄没听明白,忙问道:"什么叫一头定输赢?"
  诸葛万良道:"开始我也不清楚,后来才知道,就是脑袋碰脑袋,夏侯山用他那个大脑壳撞窦尔敦的脑壳,这一招可够损的。谁不知道夏侯山是专练头功的,他从小就练油锤掼顶,练来练去把脑袋练成了畸形。你没见他的脑袋七高八低的,有多难看。六十多年来,他风雨无阻,日夜苦练,才练成一颗铁头,倘若和窦尔敦相碰,不死必伤,整个人就废了。"
  听到这儿,公孙兄弟愤然道:"超然如此阴狠歹毒,决没有好下场。"
  诸葛万良摇摇头又接着说:"如果这些办法都不奏效,接下来还要比软硬各种功夫。总之,非把窦尔敦置于死地而后快。万一窦尔敦吉人天相,闯过重重难关,最后就推举窦尔敦为首领,举行授印典礼。印盒中装着一颗炸雷,只要一掀盖,这颗炸雷就爆炸。它的威力,足可把窦尔敦炸成肉泥!"
  公孙燕听了一皱眉。"无量天尊,造孽,造孽,超然也太歹毒了,此人可杀不可留!"
  公孙超道:"如果他们真这么干,难道就不怕舆论的谴责吗?别人不服又怎么办?"
  诸葛万良冷笑道:"狗急上墙,他们还顾及什么,尤其有十三省总镖局、武术同盟会给他们做后盾,又有官,又有兵,谁敢不服哇?"
  "嘿!"公孙超气得一跺脚。"我找他们算账去!"说罢提着双镢就走。
  "站住!"公孙燕把他拉住说:"你想找死不成?"
  "迟早也是死,我宁愿这么死了,也不受他的摆布!"
  诸葛万良也劝道:"千万不可鲁莽,现在时间还来的及,我们要想个万全之计才好。匹夫之勇,是无济于事的。"
  公孙燕点点头,"是啊,咱大哥还等着听信儿呢,众人商量好再动手不迟,你急什么?"
  公孙超长叹一声,只好作罢。突然,在他们身后黑影一晃。
  "谁?"公孙燕惊问一声。就见亮光一闪,"镗啷啷"有件东西扔到地上,三人大惊失色。紧走几步,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护手钩。
  公孙超惊道:"哟,这不是咱大哥的吗?谁给扔到这儿了?"说罢手搭凉棚往四处观看,就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
  "在那儿呢,追!"三个人往下一哈腰,各施其技,就追下去了。三个人边追边纳闷儿,他们发现前边这人,似乎在往这边跑,越跑越近。等到近前一看,正是大哥公孙良。
  "大哥!"公孙燕叫道。
  公孙良看看两个兄弟,又看看诸葛万良,问道:"这位是谁?"
  公孙超上前给大哥引见诸葛万良,二人彼此见了礼。
  公孙良问道:"方才是您与我开玩笑吧?"
  诸葛万良一愣道:"没有啊,我一直和二位师弟在一起呀!"
  公孙良把脚一顿说:"咳,我的护手双钩丢了一只。"
  公孙超道:"这不,在这儿呢!"
  公孙良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的左手钩。忙问道:"谁交给你的,人在哪儿?"
  公孙超晃晃头说:"不知是谁把钩扔到我们跟前就跑了。我们追来追去,才见到您。"
  "哦!"公孙良暗道:"不用问,这一定是位身怀绝技的人物。不然,他休想在我面前逞能。那么他是谁呢?"
  书中代言,前文不是说,公孙燕、公孙超夜探大佛寺,公孙良在住处听信吗。公孙弟兄走后,不倒翁把双钩放在身旁,闭目养神,心里惦记着两个兄弟。想着想着,突然心血来潮,就睡着了。他也不知睡了多大时间,突然觉着眼前发凉,似乎有人往他脸上吹气。他一惊睁开双眼,就见有条黑影一晃,从窗户出去了。不倒翁本能的去拿双钩,发现少了一只。他心说不好,一个鱼跃从床上跳起来,飞身追了过去,那条黑影有意的把单钩晃了晃。意思是说,看清了,在这儿呢。等不倒翁追来时,他又跑下去了。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后山,与公孙超三人相遇,那个人却不见了。
  诸葛万良说道:"三位不必担心,我看此人并无恶意,也不会坏咱们的事,否则,他就用不着要这套了。"
  公孙弟兄齐说有理。公孙燕利用这个机会,把探听来的情况,对大哥说了一遍。公孙良大惊失色,说道:"明天就是正日子,咱得设法告诉老兄弟呀,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是呀。"公孙超说:"我回去一趟吧,告诉老兄弟,酒无好酒,会无好会,干脆不来算了。"
  诸葛万良道:"不来恐怕不好吧!躲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怕泰山派呢!失约弃信,有损名声呀!"
  公孙燕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把这几条毒汁,都给他破了。让超然的阴谋诡计化为泡影。"公孙良插言道:"我看人要来,会要开,咱们的目的还得达到。"
  诸葛万良道:"咱们想到一块儿了。难的是,不知他们把毒药和炸雷放在哪儿?由谁保管?只要摸着这个底,危险就消除了一半。"
  "可不是吗!"公孙弟兄一时无计可施,沉默了片刻。
  忽然,从树后传出笑声,边笑边说道:"年年有饭桶,没有今年多。就这么点事,值得愁成这个样子?又是三绝,又是西昆仑的,还不如叫三口饭桶,一只尿壶的好。"
  "什么人?"四人十分惊诧,绰起兵刃,"呼啦"一声就把这棵树围起来了。不倒翁喝道:"什么人?快出来!不然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那人在树后说道:"嗬,好厉害,那我就出来吧!"
  说话间,从树后闪出一人,往四人面前一站,公孙超大惊道:"啊?原来是活报应夏侯山,老匹夫休走,看镢!"
  那人把眼一瞪说:"我说老猴崽子,你是火蒙眼吧?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四个人又往前跨了几步,这才看清。原来这人长的和夏侯山差不多,难怪公孙超认错了。此人个头不高,骨瘦如柴,端肩驼背,细脖子大脑壳,绷颅头、眍眼、鹰钩鼻子、大嘴岔、扇风耳、小圆眼、燕尾八字胡,二目如灯,闪闪发光。所不同的是,他比夏侯山还矮一截,脑壳小了一点,五官貌相也比夏侯山强一些,山东口音,使的兵刃也不一样。此人正是威震山东的老前辈,铁伞仙富华臣。当年,鲁东三绝曾见过富华臣几次,并不生疏。诸葛万良与富华臣是拜盟的把兄弟,足有二十年的交情了,要不富华臣怎好开玩笑呢。
  四人急忙过去见礼,富华臣笑着说:"我这个人一向不拘小节,好开玩笑,说话放肆,请四位莫怪。"
  公孙良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您说得对,我们几个在您面前,可不就是饭桶吗?"
  西昆仑故意板着脸说道:"我可不承认是尿壶!"
  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公孙良问:"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可知超然和尚的阴谋诡计?"
  富华臣晃着大脑壳说:"知道,知道。这个秃驴一调屁股,我就知道他要屙什么屎。不就是酒中放毒,香中有药,椅子上有飞刀,印盒里有炸雷那一套吗?"
  "对,对,对。"四人不住点头说:"您都知道了?"
  "何止知道。"富华臣笑着说:"我呀,把这些机关全都破了。"
  "嘿!"公孙超乐的一拍大腿惊喜地问道:"真的?您是怎么破的?"
  "是啊?"西昆仑、公孙良同时惊疑地问道。铁伞仙手捻八字胡,把他们聚在一起,压低声音,既神秘,又感叹地把前后的经过讲了一遍。四人听了无不骇然,都睁大眼睛说:"哦,这里边还有这么多说道?多亏您探到了内情。"
  书中代言,鹿台比武之后,超然与华文龙师徒回到泰山。华文龙对窦尔敦十分钦佩,时常叨念。超然和尚不悦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
  华文龙道:"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好就是好,歹就是歹。大丈夫为人处世,要光明磊落,是非分明。当初,我不太知道窦尔敦,这次比武我才看出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宽宏大量,屈己从人,有胆识,有魂力,品德高尚,疾恶如仇,这不都是我们侠义之士所应该具备的吗?我有什么理由不赞同人家呢?"
  超然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他该当八十一门的总门长了?你太幼稚、太荒唐了。"
  华文龙秉性刚直,对师父也是如此。又问道:"师父,您给我解释一下,我幼稚在什么地方!荒唐在哪里?"
  超然道:"抬高别人,贬低自己,这不是幼稚、荒唐是什么?"
  华文龙毫不让步地说:"人家高,就得往上抬;自己低,也不能硬充好汉,实事求是有什么不好?"
  一阵连珠炮似的提问把超然气的脸上的肌肉直抽搐。他怒喝道:"畜生!我白栽培你这么多年,你敢跟我犟嘴!"
  "这跟你栽培是两回事儿。能因为你栽培了我,我就瞪眼胡说吗?"
  "放肆!"超然勃然大怒,举手便打。幸好,本明和本源两位师兄在场,这才把超然劝住。从此,超然与华文龙就产生了隔阂。
  今年年初,超然接到赖九成和克特朗的请柬。请柬上说,要在济南召开山东八大处武林盛会,推举窦尔敦为总首领。超然气得直跺脚,立即派人把泰山派四大谋士请来。他们几位是:玉皇顶住持,海青和尚;十八盘庄主,赛太公姜焕姜文彩;竹林庄庄主,闪电神枪马文亮;凤贤庄庄主,夜游太岁鲍文起。几位落座后,超然和尚把赖九成的请柬扔给他们说:"你们看看,拿出个对策来。"
  四谋士传阅后,沉吟片刻,海青和尚首先说:"不知您老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您是赞同啊,还是反对。"
  超然不悦道:"我要是赞同的话,还找你干什么?"
  海青摸摸秃头说:"当家的既然反对,那咱就想反对的办法。干脆给赖九成、克特朗去封信,叫他们把这次盛会迁到泰山来,到了咱们这儿,不就什么都好办了吗!"
  "嗯,说得对,往下说,往下说。"
  赛太公姜文彩道:"把八大处的人都请来,把咱们的好友也请来,这叫做人多势众,以多压少。咱们再挑几位有能耐的,当众挫败窦尔敦,让他在人前丢丑,那他这个总头领自然也就吹了。"
  闪电神枪马文亮说:"光靠打不行,咱认识穿红的,人家认识挂绿的,还应该有点计谋。如酒中下毒,设置机关埋伏等。"
  "对,这个主意好。"超然抚掌称赞。他们就围绕计谋这两个字下开了功夫。最后终于定下,在给窦尔敦的迎风酒中下七日夺命砂;在交椅上安十二把飞刀;在香烛里掺阴阳颠倒迷魂散;在印盒里放炸雷等毒计。超然大喜,叫他们四个分头准备,每人掌管一项。本明和尚建议超然多请几位高手,就这样,他们不惜重金,把玄都大法师、金钟长老、绝命老人叶丘和、绝心一指叶丘生都给请来了。这些人不单是对付窦尔敦,还准备对付窦尔敦的保镖,以及他周围的人,甚至把文殊院长老海靖也包括在内了。
  华文龙对此大为恼火,跟超然大吵了一顿。他说:"你不同意窦尔敦做首领,这可以,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嘛。可是,你不该暗下毒手做这种既伤天害理又损阴丧德的蠢事。即便把窦尔敦除掉了,也会遭到武林中的唾骂。"
  超然道:"一路酒席对待一路宾朋,对付窦尔敦只能智取。"
  华文龙愤然冷笑道:"师父,这怎能叫智取?这叫缺德!我坚决反对。"
  超然勃然大怒,指着华文龙的鼻子说:"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小狼崽子,吃里扒外,成心跟我作对。告诉你,我是泰山之主,我现在还说了算。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师父,当初您是怎么训教我们的,现在怎么变了。别忘了,您是出家人,佛门弟子,张口慈悲,闭口善哉,难道佛门弟子也是心狠手毒的武林败类吗?我说的对也好,不对也好,无非是请师父走正路,不要为武林界所不齿。"
  超然怒气冲天道:"放肆!用不着你教训我!"
  华文龙道:"俗话说,打人家一拳,须防备人家一脚。有道是害人先害己,到头来,落一个坏名声,岂不悔之晚矣。"
  "大胆,我烧死你!"原来这是泰山派的规矩。凡是背叛门户的,身犯不赦之罪的,就用火烧死。超然气急了,才说出这话来。华文龙毫不畏惧,倒背手往屋中一站,面带笑容。超然一看更生气了,他挥舞着双拳咆哮道:"来人,来人哪,把华文龙给我烧死!"
  本明、本源以及众和尚口中答应,谁也不动手。一是惧怕华文龙,二是相处多年,不忍下手。超然气得直蹦,晃动双掌奔华文龙劈来,单掌开碑,双风贯耳,凤凰展翅,老君关门,湘子提篮,左一掌,右一掌,下了绝情。华文龙左右躲闪,并没有还手。超然边打边问:"你还敢反对吗?"
  华文龙正气凛然地答道:"只要您做事不公,我就反对。"
  "好哇!"超然越想越来气,打得更狠了。四谋士看了,急忙过来解围,超然这才住手。他狠狠地对华文龙说:"就算我瞎了眼,白教了你一场。从现在起,割断师徒之情,你赶快给我滚!"
  华文龙没办法,恭恭敬敬给超然磕了三个头,含着泪恋恋不舍地说:"只要恩师回心转意,放弃邪念,我依然还是您的徒弟。"
  "放屁!我改不了啦,快滚,快滚!"
  华文龙站起来,回到房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背在身上,洒泪离开泰山。这件事,只有泰山派内部的几个人知道,外人一概不知。很多人还认为,这次的盛会是超然和华文龙师徒举办的呢!
  华文龙上哪儿去了!后文自有交待,按下不提。且说超然打定主意,一切按原来的计议进行。该请的人也都请了,该办的事也办了。惟独没请富华臣。为什么?因为他俩一向不和,从不打交道。后来他得知窦尔敦的二弟子富春宝就是富华臣的孙儿,就更增加了他们之间的隔阂,所以才没请他。
  富华臣耳目灵通,这样大的事焉能瞒得过他,他在家一盘算。就知道酒无好酒,会无好会,暗替窦尔敦担心。他一想,我与文殊院长老海靖是生死之交,窦尔敦是他徒弟,也和我的徒弟一样。当初海靖一再求自己,暗助窦尔敦,我也亲口答应了。这事儿哪能不管?何况我孙儿又是他的弟子,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富华臣一想,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去泰山一探,暗中把底细摸清,也好对付。他打定了主意,在四月初就来到泰山了。白天睡觉,晚上溜达,明查暗访,没用半个月的工夫就把一切摸清了。他暗骂超然太歹毒、太阴险了。自从他摸清阴谋和所设的机关后,就惦记着把它破坏掉。又一想不行,现在离五月初四还有些日子,要是动手太早了,容易被人发现,不如等日期近了再动手。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到了五月初四晚上,天刚黑,富华臣就动手了。他先摸到藏经楼的阁楼上,在大匾后面稳住身影。为什么呢?他早已查知,毒药和炸雷都藏到二楼上的铁柜里,由泰山四大谋士轮流看守。现在房中有人,不便下手。定更左右,值班的几个和尚下楼了,富华臣才从匾后溜出来,撬开窗户。飞身进屋。只见屋里点着牛油大蜡。蜡烛的光,照得屋里通亮。靠墙放着大铁柜,柜盖用大锁锁着。从时间判断,现在是交接班的时候,下半夜值班的还没上来,这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富华臣这才跳下来,用万能钥匙轻轻把锁打开。这柜里有四层,每层都放着一件东西。头一层就是七日夺命砂配制的毒酒。装在一只精致的酒壶里,上边有红纸帖,上写"迎风酒"三字;第二层放的是毒香,用红纸封着,上写"首领专用"几个字;第三层是印盒,这盒是檀木的,角上包着白铜,中间是蝴蝶形状的梅花锁,盒子的大小如同手饰盒一般。柜的最下层放着一把乌木交椅,这椅子的特点是,低座宽大,椅子靠背、扶手和底座特别厚,不用问,里边藏着东西。椅子上披红挂绿,上写"总首领席"四字。
  铁伞仙一看东西全在这儿,先把毒酒倒进另一只瓶子里,又换上了好酒,把毒香换成无毒的好香。这两种东西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一换即成,下面几样可就缠手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印盒上的银锁打开,不敢掀盖,先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儿,发现在印盒的后面,有个不引人注意的按钮。富华臣一看就明白了,原来他学过消息埋伏,对一般的机关,暗器他都懂。他壮着胆子,把按钮往外拧了三扣,然后把盒盖轻轻掀开,在黄缎子棉垫上边放着一颗四寸见方的铜印。富华臣把印拿起来看看,上面刻着"山东武林首领之印"八个字。老剑客把棉垫掀开,发现下边有个龟形的铁东西,有一条一寸多长的线,通到按钮上。富华臣急忙把线割断,然后用茶水把药捻和炸雷灌湿。弄完后,把它又放归原处。
  接着,他把椅子拿出来,上下左右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消息就在底座儿上。他把螺丝卸下来,掀开底座儿,弄断所有的弹簧,把刀子取掉,而后他又扣好底座儿,拧上螺丝,复归如初。他还有点儿不放心,亲自坐了坐,确信无危险时,这才把椅子又安装好,放到柜里上了锁。然后他把地上的痕迹除掉,就要溜走。
  这时,楼梯响动,说笑声由远而近。富华臣一闪身从窗户跳出,回手把窗户关好,在外边侧耳偷听。
  上来的是姜文彩和夜游太岁鲍文起。他们一进屋,就朝铁柜看了几眼,然后把牛油大蜡拨亮,从腰里取出钥匙,打开铁柜,上下看了几眼,又摸了摸,这才把柜门重新锁好。他们伸了伸懒腰,打了两个哈欠后,往凳子上一坐,闲谈起来,鲍文起道:"明天可就用上这些东西了,只要今晚上不出事,便大功告成。"
  姜文彩道:"是啊,这些天连觉都睡不好,不知为什么,总觉着背后有人盯着似的。"
  鲍文起道:"可不是吗,我还一个劲儿地做恶梦,梦见窦尔敦来了,指着铁柜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我吓得一哆嗦醒了。"
  鲍文起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喂,伙计,你说窦尔敦会不会中计?"
  姜文彩沉吟半晌说:"很难说呀,咱们有咱们的打算,人家有人家的安排,这姓窦的也不是好惹的。不过呢,咱们这几招可够绝的了,三环套月,一计跟着一计,够姓窦的受的,恐伯他是十有九死。再说,即使这几条计策都落空,还有比武这场戏等着他呢!"
  说到这儿姜文彩突然不言语了。稍停片刻,他忽然喊道:"那是谁?你给我出来,老子早就看见你了!"富华臣吓了一跳,心说坏了,这回免不了一场凶杀恶斗了。
  欲知富华臣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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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一回 山口少歇起风波 路途多巧逢相知
  
  且说铁伞仙富华臣,正在外边偷听,忽然姜文彩大喝一声:"外边是谁?我早就看见你了,还不出来送死!"富老剑客大吃一惊。心说,我也没什么破绽啊!怎么被人发现了。又一想,先别动,等等再说。
  稍停片刻,屋里传出一阵笑声,鲍文起笑着说:"我说姜爷,你咋唬什么,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忘了,这叫'张手雷',又叫诈语,能把胆虚的人诈出来。超然师父不是说,叫咱们经常喊着点吗?"鲍文起道:"算了,天到这般时候,不会出事了。"
  这场虚惊,把富华臣吓了一身冷汗。他暗骂一声,猴崽子,将来非找你等算账不可!停了一刻,见对方没发现破绽,这才离开藏经楼。他原想到跨院的禅堂听听超然他们说些什么,不想在这里碰上了公孙超、公孙燕和诸葛万良,他看出这些人都是替窦尔敦办事的,又把公孙良引到后山。这才使众人相聚。
  富华臣说完,众人喜出望外,大家心里都十分佩服富华臣这手干得干净利落。换个别人,就难说了。公孙良问富华臣:"依您看,明日的武林盛会,还会有什么意外吗?"富华臣道:"免不了一场凶杀恶斗,你我就准备着吧!"说话间,四更已过,众人不便久留,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月转星移,旭日东升。天亮了,迎来了康熙元年的端阳节。古老的泰山,披上节日的盛装,从南天门到大佛寺,到处彩旗飘扬,花团锦簇。僧、道、俗,三教九流的武林侠士进进出出,笑语欢声,全都沉浸在双重节日的气氛里。他们何曾想到,一场流血的大比武,即将到来。谁能想到,这流血的地方正是圣洁的佛门之地--大佛寺。
  今天,窦尔敦等人,顶着星星就起床了。梳洗已毕,用罢了早膳,上官元英往左右看看,钟庆堂、窦晓春、富春宝、丁猛、石宽、李大成、张铁虎以及八名伙计都已到齐。他问窦尔敦:"兄弟,什么时候动身啊?"窦尔敦道:"店里得留几个人,也好传递消息。"他看看晓春夫妻,笑道:"我看就你俩留下吧!"
  钟庆堂一听着急地说:"这怎么行?我早就憋着劲儿赴会呢!我还想开开眼,还是留别人吧!"晓春也说:"哥,叫我们去吧,开不开眼,倒是小事,主要是不放心。"窦尔敦道:"在店里留守和上山同样重要,假如我们被困了,没人送信搬兵能行吗?再说,你们去与不去,关系都不大,还是留下来的好。"晓春夫妻还是不依。窦尔敦把脸一沉说:"我看我这个首领不用当了,连自家人都说不服,何况对外人?"
  窦晓春一见二哥生了气,就不敢犟了。她捅了钟庆堂一下说:"二哥,您别生气,我们听话就是了。"钟庆堂无奈,只好点头同意。窦尔敦这才转怒为喜,又给他们留下几个伙计,叮嘱晓春说:"我桌上有封信,这是我写给克特朗和赖九成的。我们走后,你们立刻派人送去。"
  窦尔敦又对五小和众人说,"此次赴会,凶多吉少,大家精神着点,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要随便行动。"众人连声答应。窦尔敦又指着丁猛说:"你性情急躁,头脑简单,最容易惹是生非。你要听春宝的话,不然我可不答应!"傻小子丁猛,素来畏惧师父,急忙答道:"弟子不敢,我不惹您生气就是了。"
  迟乐天替窦尔敦检查了众人的兵刃和随身携带之物,方离开茂昌客栈。这时城门刚开,他们出东门,顺着官道,直奔泰山。此时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大地,遥望远处,山峦叠翠,重峰起伏,云雾飘渺;近前,悬崖峭壁,怪石横生,鸟语花香,好一派仙境!
  他们一口气奔到泰山脚下。抬头看,靠着登山的石阶旁,有个茶食摊,上边支着白布棚,镶着绿边,下边放着几张长条茶桌,周围是竹凳、藤椅,桌上铺着白单子,干干净净,叫人看着那么敞亮。一把特大的铜壶,喷着热雾,还"吱吱"直响。桌上摆着几只亮盒,有各种茶叶、点心、油茶、糖果、咸鸡蛋、五香豆制品、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有一对老夫妻,腰扎白布围裙,带着白布套袖,干净利落,笑容可掬,在招呼着客人。由于天还早,吃茶的人不多,有很多空位置。迟乐天对窦尔敦说:"在这儿歇歇吧,然后再登山。"
  窦尔敦也觉着干渴,便点头应允了。众人进了凉棚,分坐在两张桌上,老夫妻赶紧跑过来打招呼。窦尔敦要了四壶茶,又买了几样点心和水果,边歇脚边吃茶。年轻人好饿,春宝又买了不少咸鸡蛋和点心等,四个弟兄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丁猛一见吃的就红了眼睛,狼吞虎咽,石宽虽然比不上他,也是个大肚汉子,这顿吃呀,真好似风卷残云,一眨眼工夫,盘子就干净了。老夫妻紧着往上端,也供不上。窦尔敦看着不住地发笑,对老夫妻说:"掌柜的,这些糕点我们全包下了。""好哟,那我就不往外卖了。"
  恰在此时,顺着官道跑来一人,脚后掀起一股尘土。那人奔到凉棚前,收住脚,提着鼻子一闻,只觉得香气扑鼻。于是,迈步走进凉棚,哑着嗓子问:"掌柜的,还有吃的没有?快给爷往上端。"
  这声音又粗又沙哑,光有低音没有高音,好似老鸹叫唤。老夫妻回头一看,差点儿没乐了。这位相貌大出奇了:
  
  模样长得实在蠢,
  矬而胖,像内墩;
  秃脑袋,亮如灯,
  一根头发也不生;
  饼子脸,扁又圆,
  满脸长着黑斑点;
  小眯眼,红眼圈,
  好像猴腚发了炎;
  塌鼻子,不大点,
  一对鼻孔往外翻;
  鲇鱼嘴,紫嘴唇,
  满嘴板牙黑牙根;
  左耳大,右耳小,
  一只耷拉一只翘;
  草包肚,太突出,
  好像怀里揣着鼓;
  罗圈腿,实在弯,
  能容小孩来回钻;
  鸭子脚,往外撇,
  蹬着豆包大洒鞋。
  远看像肉球,
  近瞧像肉堆。
  三分不象人,
  七分好似鬼,
  谁见了谁生畏。
  此人身穿一套土黄布裤褂,腰缠包裹,背背一把倭瓜锤,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摆茶摊的老夫妻笑着说:"客官请坐,客官请坐。"这人愣怔怔地往四处看了看,一屁股坐在丁猛对面的条桌旁,哑着嗓子喊道:"废话少说,快拿吃的来。"
  "你想吃点什么呀?""哎呀,你太啰嗦了,是吃的就行。"一句话把在坐的人都逗乐了,数丁猛乐的最响。这人一拨浪秃脑袋,翻着眼喝道:"有什么好笑的,谁再笑我拔了他的牙!""你说什么?"丁猛身子刚要动,被春宝按住了,丁猛用眼睛一溜,师父坐在身后,吓得把嘴闭住了。
  此时,老夫妻给那人端上两碗油茶,那人不满意地说:"这玩艺能填饱肚子吗?去,拿干货来。"老头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今个儿准备的货不多,被人家包下了。"
  "胡说,我还饿着呢,谁让你往外包?"老头道:"买东西讲的是有先有后,人家比您来的早,自然得先照顾哇!"
  那人把桌子一拍道:"我不管早晚,挨饿就不行!"说着他往丁猛这张桌子上看了一眼,见桌上摆着两大盘五香豆腐干和咸鸡蛋。他毫不思索,伸手就端,拿起来就吃。春宝一看,这家伙虎绰绰的,连一点道理也不懂,便说道:"朋友,这东西是我们的,已经付过钱了。"
  那人把眼一瞪:"活该!谁让你付钱的?谁吃不一样?"李大成气不过,伸手把盘子又端回来了,气愤地说:"你这人好无道理,这不是明抢吗?"
  那人一见就急了,扯开大哑嗓子吼道:"你他娘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上,我打你这个王八旦的!"他说着跳过来,抡拳朝李大成打去。丁猛实在忍不住了,隔着桌子一伸手,把那位的脖领抓住了,像拎小猪似的,往上一提,那人手抓脚踢,就打开秋千了。
  窦尔敦忙喝道:"猛儿,还不住手!"迟乐天也喝道。"畜生,快撒手!"丁猛不敢不听,但又不服气,赌气往外一甩说:"便宜你了,丑鬼!"一下把那人甩出一丈多远,只听得"吭哧"一声那人重重地摔在地下,半天没起来。五小和伙计们全都暗笑,心说,该,活该!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从地上站起来,眨巴眨巴眼,晃了晃秃脑袋,看样子是摔迷糊了,清醒了片刻。突然,他从背后掣出倭瓜锤,一蹦多高,冲着丁猛吼道:"大个子,你滚出来,叫爷打你三百锤!"丁猛的手直痒痒,真想上去教训他一顿,只是有师父在眼前,他不敢发作,急得他摇头晃脑,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嚷。
  塞尔敦一看,那个人太有点不通情理,又可气又可笑,急忙从凉棚里走出来,劝解道:"小伙子,算了吧,出门在外的,求个吉利。你这么粗野怎么能行?要遇上比你还横的,你不是白吃亏吗?"
  那人看看窦尔敦,跳着脚说:"你们都是一伙的,成心欺负我,着锤!"他冲到窦尔敦跟前,举锤便打。窦尔敦一皱眉,心说这东西太可恶了,急忙闪身上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外一抖,那人往后,"噔噔噔"倒退了五六步,仰面摔倒。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那人哑着嗓子连喊带叫,又扑了过来,他刚把锤举过头顶,忽然远处有人喊道:"冤家,你好大的胆子,还不住手!"那人转脸一看,把锤停住,不敢打了。扯开大哑嗓子喊道:"你们快点来吧,我叫人欺负苦了。"
  窦尔敦转身抬头观看,只见从远处跑来两老一小。跑在前边那个老者,六十开外的年纪,细腰梁,宽膀肩,稍微有点佝偻腰。身穿一套青缎子裤褂,赤红面,大酒糟鼻子头;肿眼泡,一对大环眼,浓眉高耸;厚嘴唇,一部花白胡须飘洒在胸前。背背一把大号的三叉鬼头刀,黄铜刀盘,鹿皮挽手,杏黄刀穗飘在身后。挨着他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五短身材。这人长的四方脸膛,面如古月,浓眉大眼,鼓鼻梁,大嘴岔,脖子上盘着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身穿米色裤褂,足蹬鱼鳞洒鞋。皮带上别着一把板斧,手提一条花枪,精力充沛,健步如飞。身边还有个老者,个头不高,又矬又胖,草包肚子往前腆着,项短脖粗,大脸盘,小圆眼,满脸雀斑,连鬓胡须,腰里挎着一口宝剑。
  三个人如飞似箭,奔山口跑来。离着近了,窦尔敦才认出来,前一个老者正是保定永昌镖局的总镖师,神刀无敌佟阔海;那个年轻人正是自己的记名徒弟,妙手金枪佟占山;另一个老者却不认识了。
  "恩公!"佟阔海一阵风似的扑到窦尔敦面前,拱手道:"恩公一向可好,老朽有礼了。"说着就要下拜,窦尔敦一把抓住,亲热地说:"原来是佟老镖师,我可真想您啊。"
  这时佟占山也赶到了,"咕咚"跪在窦尔敦面前,声音发颤地说道:"师父在上,弟子给您磕头。""起来吧!起来吧!"窦尔敦把他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是笑,问道:"你们这是从何而来,又到哪儿去?""到泰山赴会呀,参加师父的贺号典礼。"
  "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佟阔海说:"这么大的事情谁不知道,直隶省都轰动了。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窦尔敦又问:"镖局怎么样,生意可好?"佟占山叹口气,把经过说了一遍:"自从师父走后,我们镖局的生意一直不错。就是夏重五那小子,始终不甘心,找了几次碴儿,不过,他也没掀起多大风浪。后来,我们爷俩一商议,钱也赚下了,脸也找回来了,干脆见好就收吧!就这样,在去年年底把镖局关了,人也打发走了。"
  "哦!"窦尔敦点点头,稍微皱了皱眉头。佟阔海笑着说:"恩公请放心,不吃这碗饭可轻松多了。我手里有积蓄,这辈子也花不完。"
  佟占山插嘴道:"年初,我们爷俩就想来山东看望您,因为……因为给我娶了媳妇,才耽误到现在。""怎么,你成家了?媳妇是哪儿的?"
  佟阔海答道:"也是保定府人,家住西关外丁宁桥,是个武术世家。她父亲是我的老朋友,名叫丁国瑞。他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叫丁秋华,年方十九,文武双全。后来,经人提亲,我两家又都愿意,就这样定下了亲事。今年二月二日,丁姑娘过的门。"
  "好哇,好哇,我还要喝占山的喜酒呀,哈哈哈哈……"佟占山红着脸说:"我们知道您忙,也没敢惊动您,喜酒是一定要补的。"
  他们光顾了说话了,把那个老者甩在了一旁。那老者见无事可做,又插不上话,就奔那个丑肉墩去了,先夺下他的倭瓜锤,"乒乓"就是两记耳光,边打边骂:"畜生,谁叫你闯祸!谁叫你给我闯祸!"
  窦尔敦一愣,忙问佟家父子:"这位老者是谁?这是怎么回事?"佟阔海赶紧走过去,把他们拉开说:"行了,行了,从小儿就没管好,现在立规矩也来不及了,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佟阔海把那位老者拉到窦尔敦跟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亲家丁国瑞。老丁啊,这位就是你日夜都想见面的,铜头铁罗汉窦尔敦。"
  丁国瑞急忙拱手笑道:"啊呀呀,能见着您,真是三生有幸,荣幸之至。"窦尔敦道:"老人家言重了。"
  那个丑肉墩一听,把秃脑袋一晃,哑着嗓子问:"你是谁?叫什么?"丁国瑞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喝道:"混蛋,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位就是你常常念叨的好汉英雄,大侠窦尔敦。还不跪下见礼!"
  肉墩子把秃脑袋一拍,咧着嘴笑道:"你就是铁罗汉窦大叔哇,哎呀呀,你可把我想死了!"说着趴到地上,"咣咣"直磕响头。窦尔敦道:"这位是谁?"佟阔海道:"他是我亲家之子,名叫丁奎,绰号秃头豹。"
  佟占山插嘴道:"这是我的小舅子,二虎不愣的,缺个心眼儿,请师父莫怪。""哦,原来是自己人,起来,起来。"
  丁奎站起来摇晃着窦尔敦的膀子说:"听说你能耐挺大的,能不能教教我,收我当个徒弟得了。啊,我求求你了。"
  丁国瑞喝道:"畜生,哪有你这么拜师的?这是什么地方?还不退下!"丁奎把眼一翻,趴到窦尔敦的耳朵上说:"这老头子可厉害了,咱俩一会儿再商量,啊?"窦尔敦一看,这人傻乎乎的,忙笑着说:"好,一会儿再商量。"
  这时,上官元英也走出凉棚,朗声笑道:"哟,这不是佟家父子吗?""哎呀呀,您老人家也在这儿。"佟家父子忙奔过来,给上官元英见礼。
  上官元英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佟阔海道:"镖局关了,在家闲着没事,怪想各位的,前些天有个老朋友告诉我,五月初五,要在泰山召开山东八大处武林盛会,给我家恩公窦尔敦贺号戴花。我们爷儿俩一听,高兴极了。这不,我们亲家也听见信儿了,非来不可,就这样,我们四个人就一起来了。估摸着在山上准能见着面,没想到在这儿就碰上了。"
  佟占山说:"这不得不感谢我这位傻小舅子丁奎。他一会儿就饿,刚吃饱了又饿得不行,我们叫他到前面先买点吃的,结果他跑到这儿闯祸来了。"
  这时,丁猛和丁奎也凑到一块儿。丁猛弯腰低头,丁奎仰脸翘脚,两个人对看了多时,丁猛咧着大嘴问:"喂,肉墩子,你也姓丁?"丁奎晃着秃头说:"是啊。喂,大个子你姓啥?""我姓丁,叫丁猛。""我叫丁奎。""嘻、嘻、嘻。"
  丁猛说:"你怎么这么点个儿,是不是让霜打了?"丁奎道:"你怎么这么大个儿,是不是碱大发得过劲儿了?"
  丁猛道:"我见过这么多人,可没见过你这么难看的。"丁奎道:"我见的人也不少,还没见过你长得这么蠢的。"
  丁猛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回回炉就好了。"丁奎道:"我也给你出个主意,你快点死,再脱生就长好了。"
  众人一听,这叫什么对话?乐的大伙儿肚子都疼。结果,两个傻子越唠越近乎。丁猛把剩下的吃喝送给丁奎,丁奎还给丁猛留下两个鸡蛋,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唠,又说又笑。李大成对张铁虎说:"看见没有,这叫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石宽对春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傻子找傻子。"
  春宝笑笑,没作声。窦尔敦一点手,把春宝等叫到跟前,向佟家父子和丁国瑞做了介绍。
  佟占山一听,这几个都是师父的徒弟,真是又眼馋,又羡慕,因为他现在还不算正式的弟子呀!
  窦尔敦对众人说:"现在时候不早了,咱们上山吧!"众人点头。窦尔敦叫春宝把茶饭钱付了,这才整队上山。老的在前,小的在后,计有:铁罗汉窦尔敦、飞天怪叟上官元英、瞽目寻针逍遥叟迟乐天、神刀无敌佟阔海、老英雄丁国瑞、多臂童子富春宝、一甬碑石宽、大力神丁猛、头陀僧李大成、二愣子张铁虎、妙手金枪佟占山、秃头豹丁奎。还有四个小伙计,王同、李祝、黄元、赵六。丁猛和丁奎手拉着手,有说有笑,比谁都高兴。
  众人走了半里之遥,抬头观看,云雾间红墙映眼,碧瓦生辉,那就是南天门了。忽然看见在登山的石阶上,坐着一个胖大和尚,正在闭目打禅,在他身后还站着四个小和尚。登山的人,都得从他们身边绕过。
  窦尔敦一行,刚刚来到他们近前,就见大和尚睁开双眼,二目如剑射出两道凶光,盯住窦尔敦。"阿弥陀佛!"大和尚将身站起,挡住去路说:"请问,您就是铁罗汉窦尔敦吗?"
  窦尔敦一愣,上下打量这个出家人。只见他身高丈许,腰大膀圆,四方大脸,两耳垂肩,核桃眼,狮子鼻,厚嘴唇,蛤蟆嘴。新剃的头皮,新刮的胡子茬,皱纹堆积满面。他身穿灰布僧衣,外披棋子布袈裟,手执白拂尘,在前边一挡,好像一道大墙。
  窦尔敦看罢,并不认识,遂答道,"不错,在下正是窦尔敦,您是哪位?""哈哈哈哈,吾乃泰山玉皇顶住持僧,海青罗汉也。奉超然长老所差,在此恭候大驾多时了。"
  窦尔敦一听是超然派来的人,急忙以礼相还:"让大师久等了。""不客气,不客气。塞施主一路辛苦,这里有水酒一杯,略表寸心。"说着往后一招手,小和尚把方盘端过来,上边有银壶一个,酒杯一只。海青亲自满上一杯,端给窦尔敦说:"请施主赏脸。"
  窦尔敦笑问道:"这是什么规矩,上山的人都要喝吗?""不,不,这是专门给总首领喝的,名曰迎风洗尘酒,旁人没资格饮用。"
  窦尔敦笑道:"多谢盛意,我现在还不是总首领,怎敢遵命。"海青道:"请施主不要推辞,小僧是奉命而来,您不喝,我也不好复命啊。"
  窦尔敦想了想,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斗胆地受用了。"说着就把酒杯拿在手里,就要饮用。
  欲知窦尔敦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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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二回 过三关关关平安 打二僧僧僧服输
  
  话说铁罗汉窦尔敦,端起迎风酒就要喝,上官元英急忙拦住说:"贤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海青和尚稍微一愣,忙解释说:"老施主多疑了,这乃是本庙酿制的好酒,是专为窦施主准备的,绝不会有意外。"
  上官元英含笑道:"你敢担保?""当然敢,有事找我好了。""好,我这个人就是好认真,有事准找你就是了。"
  窦尔敦往杯酒中看了两眼,觉得酒液清澈,不象有毒,这才双手举杯一饮而尽。海青暗喜,阿弥陀佛,姓窦的,这回你的性命可就要交待了,七日之后必死无疑,谁也休想救你复生。
  他哪里知道,毒药酒早被铁伞仙富华臣给调换了。窦尔敦喝的是好酒,那里面放入了强筋壮骨的大力散,有增长气力之功效。
  喝完迎风酒,海青陪着众人上山。一路上他喋喋不休地夸赞窦尔敦,恭维之辞,令人生厌。窦尔敦只是笑而不答。不一刻,他们来到南天门,忽然炮仗齐鸣,鼓乐喧天,人声沸腾。待走近,只听得欢迎的人群同时高呼:"恭迎窦大侠!"声震峡谷、云海,久而回荡不绝。
  在大佛寺前,窦尔敦一行受到超乎寻常的礼遇。超然和尚率领泰山派和被邀请的各派头领,列队迎接。其中有:登州派首领,千里追风叟燕国顺、徂徕派首领,妙手真人赵华南、黄河派首领,万丈翻波浪电光侠马回来、灵山派首领,花面韦驮兰霸、苍山派首领,千朵莲花醉观音夏八姑。还有蓬莱阁的观主,飞天蜈蚣张道全、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陆远大、金翅大鹏赵光浩、陆地飞仙葛公明、花面玄狐褚莲香、翻江野马司徒雷刚、赛南极雷殿奎、扳不到尹化一。
  在人群中还有:绝命老人叶丘和、绝心一指叶丘生、昆仑山毗卢夺金钟长老、五指山天罡寺住持玄都大法师。
  北京十三省总镖局代表有:活报应夏侯山、红衣女剑牟艳秋、一粒洒金钱胡景春、神弹子李五、红旗李昱、活张仙马天惠、妙手回春蒋南洋。
  本庙的人有:赛太公姜焕姜文彩、闪电神枪马文亮、夜游太岁鲍文起,还有本明、本源、本尘、本凡等众僧人。为省笔墨,其他人就不一一介绍了,迎接的人足有四五百位,气氛也不一般,令人鼓舞。
  超然和尚今天显得格外兴奋,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满脸堆笑,他穿了一身崭新的僧衣僧帽,头顶嵌金九佛冠,顶端是一朵莲花,身穿古铜色僧衣,外披大方格袈裟,白布袜,大红绣金云鞋,脖项下挂着一百单八颗青铜素珠,手摇拂尘,迈着方步,晃着胖大的身躯,出现在窦尔敦面前。他礼貌甚恭地问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窦施主别来无恙乎?"
  窦尔敦道:"承蒙法师下问。大和尚可好?""好,好好!欢迎大驾光临敝寺,欢迎各位赏脸。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超然翻着厚嘴唇,把众人一一引见给窦尔敦。窦尔敦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把他们的姓名牢牢记下。
  众人彼此寒暄之后,从山门走进大殿,由于人比较多,把整个二层院都挤满了。两廊,房檐下,月台上,大殿内外部安置了坐席,整个院子都被席棚罩住,既防雨又防晒。
  再说超然和尚,把窦尔敦一行让进大殿,分宾主落,小僧献上茶点。超然问道:"怎么不见克特朗、赖九成二位?"窦尔敦道:"镖局太忙,实难分身,由我们几个代表了。"
  窦尔敦环视了一下周围,也问道:"怎么不见华文龙少剑客?""这个……"超然支吾着说,"啊,山上来的客人太多了,他到后山招待客人去了。"
  上官元英喜欢直出直入,闲谈几句之后,便道:"请问大师,不知此次盛会的目的是什么?"超然笑道:"怎么,老英雄还不知道?请柬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本次盛会是专为窦施主召开的,给他贺号戴花,推选他为山东武林的总首领。"上官笑道:"但愿如此。不知议程是怎样安排的?"
  "老英雄不问,贫僧也要讲的。辰正二刻正式开会,由贫僧代表泰山派,宣布本次盛会的主旨和各项规章,然后依次是集体上香,朝拜祖师,请总首领入座,众人贺号戴花,授总首领印、总首领训示,最后就是宴会。"
  迟乐天又问道:"会议预定几日?""有三天足够了,假如没有变化,一天就差不多。"听他的话音,上官元英问道:"你指的变化是什么?"超然冷笑道:"这么大的会,来的人又如此之多,谁知会发生什么事?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谁能料到他们有什么要求,提哪些问题?"
  上官元英手理山羊胡,又笑着问:"据你估计,他们都有哪些要求,又会提出哪些问题?""弥陀佛,这个贫僧可不清楚,但愿一帆风顺,别横生枝节的好。"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上官元英说,"这就要看法师如何左右了。"超然不悦道:"老英雄,你把贫僧抬的太高了吧,我只是个东道主罢了,怎敢左右各位来宾?"迟乐天插言道:"话不能这么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您现在就是当家人,你怎么领,大家就怎么走。何况,你从二月就着手此事,与众人广泛接触,为本会做了充分准备,焉有不知内情之理?"
  超然道:"这么说,各位是对我不相信了?"窦尔敦见超然有点下不来台,忙解围说:"请法师不必介意,我想法师乃佛门弟子,大慈大悲,普渡众生,手不捻蚁,脚不踩虫,焉能心怀邪念,二位兄长不必多疑。"众人相视一笑,超然也勉强咧了咧嘴,算是应付过去。
  这时,本明和尚走进来禀告:"辰正一刻了。"超然站起身对众人说:"开会的时间就要到了,众位请到月台去吧!"
  众人全都站起来,陆陆续续来到月台。这时庭院里,西廊下,全都坐满了人,数百双眼睛都集中到月台上了。超然双掌合十,高声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多谢各位施主,不避路途艰辛,从四面八方会聚敝寺,深感荣幸之至。本盛会的主旨,推举山东武林界的总首领,并为其贺号戴花、授印。从今以后,则由总首领统率山东武林的各门派。不管你有多高的身份,是多大的帮派,只要是武圣人的门徒,就要归总首领统管,任何人不得例外。如有抗命不遵者,按武林之规治罪。"
  超然和尚喝口香茗,接着说:"总首领必须由公正廉明,铁面无私,武术超群,胆识过人,德高望重,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担任。北园派的首领克特朗、赖九成和贫僧已一致推举,新出世的英雄,文殊派的掌门人铜头铁罗汉窦尔敦承担此重任。此乃武林大事。今天把诸位请来,就是共同商定,无论是哪位,持有异议不必讳言。假若诸位均无异议,这件事可就定了。那么就要朝拜武圣,给总首领贺号戴花,升座授印。"
  会场上一时鸦雀无声,既没人表示同意,也没人提出反对,只有超然巨钟似的声音,在庭院上空回荡。他说完了,开始焚香,小和尚忙里忙外,向众人分发香束。赛太公姜文彩,把特制的那束香送给窦尔敦。窦尔敦接过来一看,香是用大红纸包着的,上边写着"总头领专用"字样。他随手打开红纸,把香捻开,对着红蜡燃着,霎时香烟袅袅,好像游动的云蛇,缠绕在窦尔敦周围。
  超然等人,为了预防中毒,在此之前,早就吃了解药。这时看到窦尔敦点起香来,不由得暗喜。超然心里说,"窦尔敦哪,你喝了毒药酒,又闻了毒药香,再想活命,比登天还难。不出几天,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再说公孙良、公孙燕、公孙超弟兄三人和诸葛万良,看到老兄弟把香点起来,内心十分坦然,他们知道毒香早已被铁伞仙换掉了,现在所燃之香对人不会有任何危险。
  朝拜祖师爷的仪式结束后,就该请总首领升座了。本明和本源,亲自把那特制的椅子搬出来,放在月台中央。超然对窦尔敦道:"适才贫信所言,无一人反对,可见施主威震群雄,人心所向,贫僧也没有料到这般顺利,真是可喜可贺。请总首领入座,接受大家的祝贺吧!"
  窦尔敦客气着,没有立刻上座。上官元英向他一努嘴,意思是说,还跟他啰嗦什么,往上边一坐,事情就算定了,谁想否决也无济于事了。窦尔敦会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刚坐下觉得椅子底下似乎有响动,瞬间又听不到了。窦尔敦并未介意。
  此刻,超然和尚却面色顿变。他心里为座椅下部的弹簧刀没有产生效力而惊诧不已。会前曾检查过,百灵百验,怎么今儿个就不听使唤了。不但是他,就是其他知道内幕的人,也感到意外,个个傻了眼,面面相觑。超然眼珠一转,心想,难道药酒和药香都失效了不成?若真如此,岂不前功尽弃?转念一想,不可能啊,有谁会破坏呢?他突然怀疑到华文龙。小冤家,小冤家!准是你干的,好小子。竟敢恩将仇报,拆我的台,坏我的事,等着瞧吧,我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上官元英、迟乐天带头说道:"总首领已定,待我等上前祝贺。"五小、四个伙计、佟阔海父子、丁国瑞父子,在窦尔敦面前一字排开,由上官元英领着,高呼道:"总首领在上,受我等一拜。"
  他们这一带头,很多人也列队登台祝贺。这就叫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不论任何事情,只要有人领头,就会有人随着响应。
  超然在一旁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推荐窦尔敦为总首领是假的,结果却事与愿违,弄假成真了。这岂不是说明自己太愚蠢了吗?他既悔恨自己笨拙,又埋怨别人无能。心想,事情已到这种地步,这些人怎么依然泰然处之,无动于衷呢?难道是在装聋作哑?还是被窦尔敦给震住了。其实超然有点儿太急躁了,在场的人既不装聋也不作哑,而是各有各的打算。
  先说金钟和尚和玄都法师,他们认为现在出头露面还不到时候,等贺号戴花时再伸手不迟,绝命老人叶丘和、绝心一指叶丘生则认为,窦尔敦不值一打,他们要等待同窦尔敦后台海靖或比海靖更高的能人较量,活报应夏侯山与红衣剑客牟艳秋等人,则以"太上皇"的身份自居,他们要站在一旁观虎斗,等到打得难分难解时候,他们再大显身手,以抬高十三省总镖局的身价。至于张道全之流,已是窦尔敦手下的败将,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本不敢挑这个头。而更多的人,则不明真相,乃属随声附和之辈。众人各揣心思,这么一耽搁,就冷了场了。
  上官元英趁热打铁,当众说道:"既然总首领已定,就应该贺号戴花了,我提议把总首领的绰号改成'独霸山东铁罗汉',各位看好不好?""好!""赞成!这个号贺得好!"五小和迟乐天、佟阔海等人,连喊带叫,鼓掌喝彩。公孙三弟兄一看,是火候了,便在人群中鼓动说:"应该叫独霸山东铁罗汉,我们鲁东三绝双手赞同!"诸葛万良也喊道:"我也赞成,这个号贺得好。"
  千里追风叟燕国顺,在山东实力不大,他是个比较平和的人,听到有人赞同,也举着手说:"我代表登州派,同意众英雄所见。"妙手真人赵华南,与燕国顺的关系最好,平日受够了泰山派的欺压,早就想选出一个总当家人来,主持公道,因此也举起双手说:"我代表徂徕派,恭贺总头领,这个绰号我也赞同。"他们这么七嘴八舌一嚷嚷,整个会场都动起来了。"同意!""赞成!"喊声响成一片。
  上官元英趁势对超然说道:"这么多英雄表示赞同,我看差不多了,可以授印了。"
  超然一见这种势头,忙说道:"请诸位莫急,贫僧已派人去取印了。"其实,取印是假,拖延时间,寻找机会是真。他一转身,对着金钟和尚等人挤鼻弄眼,意思是说,诸位还等什么,赶快搭搭手吧。众人会意、金钟和尚大吼一声,跳到月台当中,高声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有话要讲。"众英雄一愣。超然装做惊愕的样子说道:"高僧有何话要讲?请吧,我等洗耳恭听。"
  金钟道:"贫僧虽不是山东人,但也是武圣人的门徒,对此事有点疑问。在下以为身为总首领,起码要武艺超群,不知窦施主能不能做到这一点,老僧不才,想当众领教。"
  超然心里甚是高兴,表面上还装做为难的样子,"这……"他看着窦尔敦,意思是叫他说话。其实,窦尔敦早就料到这一手了。他站起来,对金钟和尚说:"窦某初入武林,既谈不上德高望重,也疏于才学,武艺嘛,也只是粗通一点拳脚,那敢妄谈超群二字。承蒙超然、克特朗、赖九成等人抬爱,欲立我为山东首领,我才不得不遵命。"
  金钟笑道:"那你还是愿意,觉着自己不含糊、够资格,不然的话,你是不会答应的。就凭这一点,就说明你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贫僧素来就反对这种人,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佟占山一听这和尚说话太刺耳了。他一鼓劲儿,红着脸说:"和尚休得无礼,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师父面前信口雌黄,真不怕泰山的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春宝一看,暗挑大拇指,心说,我这位记名的师弟还真敢说话。他也插言道:"蘑菇都摘没了,怎么光剩下狗尿苔啦?你是何处的凶僧?也敢自称是武圣人的门徒!"这时秃头豹丁奎也哑着嗓子说:"我师父就该当总首领,谁敢反对谁就是浑蛋!"一句话,引起众人大哗。
  金钟和尚大怒:"阿弥陀佛。窦尔敦,这都是你的门徒吧?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好,那我就来替你管教管教!"
  他正要动拳脚,被窦尔敦伸手拦住:"高僧住手,他们都是小孩子,何苦与其一般见识,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好了!""好,就对你说!"说着抡掌便打。
  窦尔敦一闪身说道:"高僧且慢,我还没请教大名呢?"金钟道:"贫僧自幼出生在昆仑山毗卢寺,法号金钟。"窦尔敦暗吃一惊。呀,原来他就是名扬中原的金钟和尚。听人说,他的硬功最好,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这功夫只要运上气来,刀枪不入,棍棒不伤,跟他动手,可要多加小心。想罢一拱手,"原来是金钟大师,幸会,幸会。"
  金钟撇着嘴,自命不凡地说:"知道就好。我劝你识点时务,打消当总首领的念头吧!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窦尔敦冷笑道:"冷局难成,热局难散,恐怕不那么简单吧?如果大师不服,窦某愿斗胆领教。""哦,这么说,你是打算跟贫僧较量了?"
  窦尔敦微笑不语。金钟大怒,命人把月台上的东西挪开,然后亮出童子拜佛的架式。上官元英乘机对窦尔敦说:"贤弟,你可别手软。俗话说,有钢得使到刀刃上,必须拿出真功绝招,速战速决。"迟乐天也叮嘱道:"是呀,要镇住对方,切不可疏忽大意。"窦尔敦点头称是。
  这时,场地只剩他二人,窦尔敦站到下手,"唰"亮了个跨虎登山。
  二人互道了一个请字。金钟和尚先出招。他跳起来就是一掌,这掌叫力劈华山,掌上挂着风就到了。窦尔敦知道,他使的是铁沙掌,内含鹰爪力硬功。窦尔敦以往交手,总是躲躲闪闪,招招架架。今天他一反常态,一不躲、二不闪,把右掌抡开,往上一接,就听见"啪"的一声,窦尔敦身子稍微一晃,掌心有点发麻。金钟和尚可不同了,只见他身子一仄歪,噔噔噔倒退了五六步,差点儿没有摔倒。他右臂发酸,掌心发烫,连膀子都震得咯巴咯巴直响。
  "阿弥陀佛!"金钟和尚收住脚步,大吃一惊,望着窦尔敦半天没说话。为什么?因为大出乎他的预料了。在没动手之前,也以为窦尔敦年轻,有把气力,脑瓜好使罢了,没什么惊人的功夫。这下,他才知自己猜错了。这一掌表明窦尔敦的硬功夫实属上乘,怎能不使他吃惊呢!有心接着打吧,肯定要吃亏,不打吧,又难以下台。真有点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在旁观看的石宽扯着脖子喊道:"我说大和尚,你这是怎么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招,害怕了还是怎么着!"李大成笑道:"和尚,这滋味怎么样好受吗?还不快认输。"
  金钟一听,恼羞成怒,硬着头皮,又扑了过去。"呀--"又是一掌,奔窦尔敦当心击来。窦尔敦仍然不躲不闪,飞起一掌,迎着挡去。只听"啪"一声,双掌碰在一处,金钟和尚又是一仄歪,心里热乎乎地一翻个儿,强忍难受,他咬紧牙关继续进招。书说简短,金钟和尚连发五掌,都被窦尔敦迎了回去。待发第六掌时,金钟和尚觉得胸膛一热,两眼发黑,嗓子眼儿发咸,"哇"地一口血便喷出来了。人也不由得"咕咚"摔倒在月台上。
  窦尔敦急忙走过去,把他搀起来,同时点手唤春宝,取来止血药,给金钟灌服。好半天金钟和尚才苏醒过来,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窦尔敦道:"适才窦某,多有冒犯,请大师恕罪。"金钟和尚喘着气说:"窦施主,武艺果然不凡,佩服!现在,我意已决,完全赞同你为武林首领。"
  "多谢,多谢。"窦尔敦扶着他走下月台,然后又回到台上。超然一看,窦尔敦的武功,比半年前又有所长进,心中切齿痛恨,凶相毕露地喝问道:"还有不服的没有?只管登台较量。"
  "阿弥陀佛,贫僧来也!"窦尔敦一看,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高大的头陀僧,好像半截黑塔一般,面目狰狞,满脸横肉,身穿一套短僧衣,腰系虎皮围裙。
  窦尔敦看罢,忽然想起来了,在山门前见过他。遂问道:"来者可是玄都大法师吗?""不错,正是贫僧。来,来,来!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说着抡拳便打。窦尔敦也不客气,抬掌便接,与玄都和尚战在一处。
  玄都接受金钟和尚的教训,不敢和窦尔敦硬碰硬,尽量使巧招,施展达摩迷宗拳一百二十八路。窦尔敦偷眼观看,他比金钟的功夫要深一些。不过只形于表面,而内功不足。他二人交手三十多个回合,窦尔敦身形一转,转到了玄都身后,手起一掌,正拍到他的后背上。窦尔敦觉着没怎么用力,玄都可禁受不住了,只见他往前抢了八九尺,一头栽到月台下边去了。仗着台下人多,众人一扬手把他托住。玄都面红耳赤,仰着脸对窦尔敦说:"好,够样的!我算服你了,你做总首领当之无愧。"说完一头扎进人群,不见了。
  超然气得两眉倒竖,狠狠地说:"谁还不服,快上台来,你们还等什么?"一句话,把他的本意暴露出来了。绝命老人叶丘和,本以为窦尔敦不值一打,可是他看了前边的较量,想法马上变了。暗道:"怪不得窦尔敦名震山东,果然武艺超群。"再看,超然急得那模样,我要再不过去,非把他气疯不可。他回头对绝心一指叶丘生悄声地说:"贤弟给我观战助威,我过去试试。"
  叶丘生说:"我看还不是时候吧?和窦尔敦比武,岂不有失身份?"叶丘和道:"你没看见超然都变了模样了?再不过去,他可要急疯了!""好吧,我在这儿看看热闹。"
  绝命老人点头说好,奔月台便要大战铁罗汉窦尔敦。
  欲知二人相战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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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三回 西昆仑败阵险致命 叶丘和重创结仇怨
  
  且说绝命老人叶丘和,迈步登上月台,故意咳嗽一声,丁字步站好,说道:"你就是铁罗汉窦尔敦吗?"
  窦尔敦抬头观看,只见叶丘和身高九尺挂零,面似银盆,四方大脸。寿眉飞通两鬓,丹凤眼皂白分明。狮子鼻,方海口,牙齿整齐洁白,须发如雪。秃脑门,宽额头,脑后留着一条剪子股发辫,扎着大红辫穗儿。再看那穿扮,只见他身着水蓝绸子长衫,白衣领,白袖头,白布袜,朱红色福字履,绿鞋带儿,系着蝴蝶扣。腰系绛紫色凉带,上绣江南八景。往那一站,给人一种爽朗洒脱之感。
  窦尔敦看了多时,拱手道:"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叶丘和微微一笑:"老朽乃浙江奉化人氏,姓叶双名丘和。"窦尔敦道:"啊,原来您就是驰名武林的绝命老人?失敬,失敬,请受晚辈一拜。"叶丘和一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你怎知道我有这么一号?"窦尔敦道:"远在我学艺之时,就听我师父讲过,你的绝命掌威震武林,别成一派,晚辈岂能不知!"叶丘和捻髯大笑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哇。窦尔敦哪,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吗?我是来阻止你当首领的。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不配当山东武林的头头啊!到时候你要担当不起来,自己受罪,别人跟着倒霉,岂不是多此一举!"
  未等窦尔敦答言,上官元英就忍不住了,他往前大跨了两步问道:"照你这么说,谁可以当山东的总首领呢!你还是我?"叶丘和把脸一沉,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这样讲话!"上官元英道:"我乃云南昆明人氏,自创滇派,飞天怪叟--上官元英是也。"
  "哈哈!喔哈哈哈哈!"叶丘和狂笑不止,边笑边擦眼泪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无名鼠辈。这个场合也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什么滇派,什么飞天怪叟,谁承认哪!简直是野鸡无名,草鞋无号。快快滚开,尔不配跟我谈话!"
  上官元英臊得面红耳赤,青筋蹦起多高。你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这种奚落,他怎么经受得了?不过,上官的嘴也不是饶人的,他也狂笑了几声:"嗬,屎壳郎戴纱帽。你装什么神气?鼻子眼儿插大葱,你装什么象!要不是为了我兄弟窦尔敦,我知道你算个老几!你不拿我当回事,我也瞧不起你!实话告诉你,我兄弟这个总首领算当定了,谁也别想阻拦。两个山字落一块,你给我请出!土豆搬家,快给我滚蛋!"
  叶丘和一听就急了,不容分说,跳起来就是一掌。上官元英急忙抽身上步,把这一掌躲开。右掌一立,照叶的面门就劈,叶丘和用手往上一接,横右掌奔上官元英小腹便击,上官元英往后一矬腰。哪知叶丘和手腕一翻,"啪"反把上官的腕子给叼住,往外一抖:"你给我出去吧!"
  上官老英雄站立不稳,噔噔倒退了两步,被迟乐天一把拉住。上官元英大怒,从坐椅上抄起铜杆大烟袋就要玩命,被窦尔敦伸手拦住:"盟兄莫急,交给我好了。""兄弟,这家伙可……""我心里有底,你就放心吧!"上官元英知道窦尔敦不说狂话,这才退到一旁。不过,窦尔敦能否斗倒叶丘和,心里也有些提心吊胆。
  再说窦尔敦,冲叶丘和一抱拳:"老人家,常言说,见高人不能失之交臂。在下不才,欲在台前领教。"叶丘和捻髯大笑:"好哇,好言难劝硬汉。既然你想在人前丢丑,就请过来吧!"
  窦尔敦动手时从不马虎大意。只见他把衣服归整利落,勒大带,紧鞋带,抬胳膊动腿,没有半点绷挂之处后,便"唰"地亮开了门户。叶丘和一不慌,二不忙,笑呵呵地把双手一背,等候窦尔敦进招。突然月台下有人喊道:"尔敦不可造次,老朽来也。"
  这声音似巨钟惊动全场。随着声音"嗖"的一声,有位老者登上月台,站在窦尔敦和叶丘和中间。窦尔敦一看,来人八尺多高,肩宽体阔,威风凛凛。赤红面,方下颏,花白胡须,一双板刷子眉,铃铛眼,鼻直口阔,二目如灯。身穿一身元青色裤褂,腰系皂绦,足登洒鞋。青腿带,绿鞋帮,背背双鞭,精神抖擞。窦尔敦看罢,并不认识,拱手问道:"老人家是哪一位?"老者笑道:"一会儿你就清楚了。你先退在旁边,把这位交给我吧!"
  "西昆仑诸葛万良!"叶丘和马上就认出来了。"对,正是老朽。"西昆仑笑道:"没想到吧,在这儿遇上了!"叶丘和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嘛!你我可谓缘分不浅哪!"说罢,两位老者都笑了。叶丘和问道:"老朋友登台何事?莫非想替窦尔敦拔横不成?"诸葛万良笑道:"光棍一点就透,你算说对了。我不但给他拔横,还支持他当山东的总头领,谁反对也不行!"叶丘和冷笑一声:"这么说,我也包括在内喽?"诸葛万良道:"那你就看着办吧!"
  叶丘和见诸葛万良口角生风,来头不小,道:"我不明白,你和姓窦的有何牵连?"诸葛万良道:"多少有一点,首先我们都是武圣人的门徒,人不亲艺亲,艺不亲刀把子亲,一笔写不出两个门户来;再者,他师父是我的朋友,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我了,我就要负责到底;其三嘛,我是向理不向人,我看山东这头把金交椅,就应该由他来坐。因此这并不是他一厢情愿,而是很多人抬出来的,拥护他的人超过了半数。尤其北园、泰山、登州、徂徕、济宁五大派的派主,都同意这样做。窦尔敦是盛情难却,这才答应下来。方才你看见了,窦尔敦上香、归座,没有一个反对的,足以说明大家是赞同的。可是有的人,却口蜜腹剑,肆意挑拨,扇动人出头抵制。可叹有些人偌大年纪,却不辨是非,跟着瞎起哄,这才引出许多不愉快的事来。"诸葛万良接着说:"可我没想到你也上贼船,真是遗憾之至。我说老朋友,你要能听我的,最好少管闲事。人家推选山东的首领,与你们浙江毫无关系,你又何必插手呢!再说,你一不是八十一门总门长,二不是什么当家人,你也管不着哇!论资格你还差点儿,论身份你也不太高,何苦讨人嫌,惹人烦,叫人看着不值钱!"
  诸葛万良这番话,柔中透刚,软中带硬,连挖苦带损,把个叶丘和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简直成了变色鸡了。他勉强一笑说:"老伙计,你这嘴可真够厉害的,可惜咱们见面晚了。要是我还没登台的时候,你这么说我可以考虑考虑,现在我已经出了头,岂能出尔反尔。"
  诸葛万良道:"这么说,你是非管不可了?""当然,非管不可!""那我要是不答应呢?""哈哈哈哈!"叶丘和回道:"针锋相对,只有分个高低上下了。"诸葛万良道:"行啊,我同意,既然你不嫌害臊,我也只好舍脸奉陪了。"
  两个老者,话不投机,各道一个"请"字,拉开架式,亮出门户。窦尔敦这才知道,来人乃是师父的好友西昆仑。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身后有老前辈相助;担心的是,他怕诸葛万良不是叶丘和的对手。作为晚辈,他又不便说什么,只好提着心观战。
  再说老英雄诸葛万良,亮了个白鹤展翅的架式。他知道叶丘和不是好对付的,因此先动了手。左掌一晃叶丘和的面门,右掌一立,掌心挂风向他前胸击去。叶丘和撤步闪身,把这一掌躲过,右手一搭诸葛万良的腕子,左手往里一撩,探双指奔老英雄心门便点。诸葛万良双掌一并,把对方的手指封住。叶丘和收掌抬腿,奔老英雄小腹踢去。诸葛万良吐气收腹,左手一托他的脚后跟,右掌一立,"呼"地奔他的迎面骨猛切下来。叶丘和一看不好,急忙使了个飞脚,身体悬在空中,左脚腾起,奔诸葛万良面门猛踢。老英雄急忙收回双掌,往下一蹲,叶丘和一脚射空,身子悠出去一丈多远,双脚落地。
  打完第一个回合,二人一转身,"咳唉!"大喊一声,各亮门户,互相又打了起来。这才叫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谁对谁也不客气,把全场人都吸引住了。
  超然和尚一边看一边生气,他没想到诸葛万良原是窦尔敦的人。早知如此,何必把他请来,又管吃又管喝,结果还拆自己的台,真是可恼可气!他恨不能叶丘和一掌把诸葛万良打死,方消胸中恶气。但是,他看不出谁高谁低,两人打得不相上下,难分难解,真是棋逢对手了。
  窦尔敦屏息凝神看得比谁都仔细认真。他眼里看,心里记,把这二人的绝招都学到手了。可他从不愿照搬照用别人的东西,还想着如何把这些招数,练得更精更适用。他发现三十回合之前,诸葛万良和叶丘和的武艺不差上下,再往下打,诸葛万良可就显出弱来了,尽管这种弱是微小的,却逃不出窦尔敦锐利的目光。他的心一下缩紧了,有心过去把他替换下来,又怕他多心挑理,不过去吧,又怕他吃亏,真是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武场起了变化。诸葛万良急于求成,使了个"老君关门",并双掌奔对方华盖穴打去,叶丘和正转到他的身后,使了个"大鹏单展翅",一掌奔老英雄后心拍来。这一掌迅猛异常,想躲也来不及。诸葛万良暗道:"不好。"他清楚一切防范都无济于事,只能尽量减轻点痛苦。他舌尖一顶上牙膛,双肩往上一拱,丹田用力,使劲一闭气,后背的肌肉收缩,鼓起一寸多高,刹那间背部就"啪"地被击一掌。这一掌打了个结结实实,把诸葛万良震出一丈多远。幸亏窦尔敦早就注意上了,他往前一纵,把诸葛万良抱住。此时,老英雄就觉得五脏皆炸,腹内绞痛,两眼发黑,胸膛发热,"哇"的一声,鲜血喷出口外,顿时不省人事了。
  台上台下一阵骚乱,窦尔敦把诸葛万良抱到月台旁,轻轻地拍了几下,将他腹中淤血击出,否则可就做下病了。迟乐天急忙奔过来,从怀中取出急救药,先给他灌上止血丹,又把止疼散敷于患处,然后把他放到条凳上休息。好半天工夫,诸葛万良才苏醒过来。"哎呀",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往周围看了看。
  "老人家,您觉得怎么样?"窦尔敦拉着他的手问。诸葛万良苦笑道:"没关系,躺一会儿我就能起来,你不必担心。"窦尔敦点点头说道:"请老人家安心静养,待我过去,替你报这一掌之仇!"诸葛万良拉着窦尔敦说:"孩子,不是我小看你,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千万别冒这个险。"
  这时,忽听月台下有人大喊一声:"叶丘和,你抖什么威风,某家到了。"说话间,从台下走上三个人来,正是公孙良、公孙燕和公孙超。他们也看出来了,事到如今,已没有躲躲闪闪的必要了,因此登上了月台。
  窦尔敦急忙过去打招呼:"大哥,四哥,五哥,你们来得正好,请替我照顾一下老前辈,待我去会叶丘和。"公孙良笑道:"老兄弟,你可不能过去。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该端就端着点。老二,老三,你们帮着照看着,看我的。"
  公孙良说罢,一纵身跳到叶丘和面前,高声喝道:"姓叶的,认识我吗?"叶丘和当年见过他们哥仨几次,遂答道:"认识。您不就是不倒翁吗?"
  公孙良道:"对,正是在下。我不明白,超然给了你多少钱,把你雇出来的!真是钱通神路哇!"叶丘和道:"你猜错了,老朽分文未取,我是仗义而来。"公孙良问:"什么?'仗义'而来,'义'字何在?"
  "这个……"叶丘和一怔,冷笑道,"这不是打嘴仗的地方,请你免开尊口。干脆说说你是为什么来的吧,是给诸葛万良报仇,还是给窦尔敦拔横?"他鼻子哼了一声又说:"公孙良,可不是我小看你,你岂是我的对手,何必自讨苦吃。"
  公孙良哪能咽得下这口气,跳起来就是一掌,叶丘和用左手往上一挂,抡右掌往里进招,公孙良抽身上步,与叶丘和战在一处。窦尔敦一看,公孙良可不是叶丘和的对手,一搭手就显得笨拙不堪。公孙燕也看出来了,大喝道:"无量佛,叶丘和果然厉害,并非一人可敌,来来来,我也算一份。"他晃着双掌跳上月台中央。
  叶丘和一看,气得直哼哼,心说:"二老道可真够损的。"有心不战,又怕众人耻笑,只好力战二人。公孙超看得清楚,别看俩打一个,也万难取胜。眼珠一转,坏水就冒上来了,高喊道:"嘿,我今天可开了眼了,闹了半天,叶老剑客的能耐这么大呀!真令人羡慕,来吧,我也算一个,好跟叶老学几手。"他"嗖"地往上一纵,也跳到月台中央,四人战在一处。
  《三国演义》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这段书叫大佛寺三绝大战叶丘和。四个人跟走马灯似的,在台上滴溜溜乱转,八臂齐摇,这个好看就甭提了。超然和尚见了,气得捶胸顿足直叫,心说,我这是怎么了,专门花钱请冤家对头,闹了半天,公孙兄弟和诸葛万良都是一路货色。他有心去帮着叶丘和,又想到自己是东道主,出面不合适;不帮忙,又怕绝命老人敌不住三绝,急得他双手直搓屁股。绝心一指叶丘生见了,低声对超然说:"请高僧放心勿虑,漫说他们三个,这道号的,再加三个也是白费。你没见我都没焦急吗?"超然听了,这才把心放宽。
  窦尔敦也看出来了,公孙兄弟决不是叶丘和的对手,自己不能再等了。他叫上官元英和迟乐天等护理着诸葛老英雄后,便飞身跳到四人中间,左手托住叶丘和的手腕,右手架住公孙良的双拳,说道:"三位仁兄退下,待我会他。"三绝无奈,只好从命,退到月台旁不住地擦汗喘气。
  且说窦尔敦,再次与叶丘和打了照面,这回他的态度可就变了,因为师叔为自己身受重伤,焉能再有忍让之理。他把双掌往左右一分,说道:"请老剑客进招!"叶丘和冷笑一声:"窦尔敦,你真敢和我交手?难道你没看见诸葛万良是什么下场?三绝又如何了!"
  窦尔敦见他目空一切,哼了一声:"叶丘和,你不必自卖自夸,胜败我认了。"叶丘和骄狂地说:"良言难劝该死鬼,休怪老朽无情了。"他把架式拉开,等候窦尔敦进招。窦尔敦比武从不先发招,遂说道:"请先动手吧!"
  叶丘和失声一笑:"好嘛,你倒让起我来了!好哇,好哇,够份,够份。"说着,右掌竖起,奔尔敦面门击来,窦尔敦两只眼睛盯着他的掌,双臂分开,并无进招的表示。叶丘和心中暗笑,他怎么傻了,瞪眼等着挨揍!管他呢,我就狠狠地打吧!"唰"地一声,掌上挂着风就到了,眼看掌心都碰到窦尔敦的鼻子尖了,只见窦尔敦冷不了地一甩头,右手抽回来,一搭叶丘和的胳臂,左手掌贴着他胳臂下边就递进去了。这一掌猛如疾风,快似闪电,"呼"的一声就到了。叶丘和大吃一惊,赶紧吐气吸胸,身子往后一弓。窦尔敦就乘势上左腿,抬右脚,奔叶丘和小腹便蹬。叶丘和收双掌往下一接窦尔敦的脚,窦尔急忙把腿抽回来,探单掌奔叶丘和面门便劈去,这几招"啪啪啪"连续的进攻,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叶丘和一看躲不开了,"啪"一声,双掌碰在一起。
  书中代言,对掌这一招,他俩谁也不愿意使,因为稍有不慎,手腕子就得受伤,这回叫巧了。叶丘和被震得手心发热,膀臂发麻,身子一仄歪,倒退了两步。再看窦尔敦,身不动,膀不摇,好像没事一般。就冲这一手,就看出窦尔敦的功夫有多深了。
  "啊?"叶丘和惊呆了,他简直不能相信,正在中年的窦尔敦,居然有这么硬的功夫。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百个不服气,大吼一声继续进招,二人又战在一起。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都聚精会神地观战。一个是后起之秀,一个是沙场老将,谁不想开开眼,长长见识。就见窦尔敦动如虎,站如松,形如龙,快如风,伸手抬腿的造型既独特又完美。明眼人看得明白,他使的是螳螂十六式,双臂似铁,十指如钢,快中求稳,稳中求快,刚中有柔,柔中带刚,一招变八招,招招不重样。谁真要是碰上,轻则致伤,重则丧命。
  再看叶丘和,施展开绝命掌,翻天一百零八招真是名不虚传。有赞为证:
  
  绝命掌,能绝命,
  纯属丹田硬气功。
  打砖碎,击石崩,
  发招迅猛似狂风。
  金沙掌,铁沙掌,
  达摩老祖易筋经。
  变化快,招数精,
  神出鬼没显神通。
  莫怪人称绝命叟,
  炉火纯青功底深。
  二人斗到五十回合,仍未分出胜负。叶丘和可就着急了,暗道:"难怪都说年老不讲筋骨为能,有道是英雄出在壮年,这话我算服了。"细看窦尔敦,从容镇定,毫无倦意,看样子,战到天黑他也不累,自己可就够呛了。想到这里,心里乱跳,五内发燥,气喘吁吁,耳鸣眼跳,手脚迟钝,越来越糟了!
  恰在这时,窦尔敦使了个双钩手,就好像螳螂钩东西似的,双手奔叶丘和两肩掏来。叶丘和急忙使了个野马分鬃式,把双臂一分,往外招架。这下他可上了当了,窦尔敦使的是虚中带实的招数,说它实,你不躲它就真掏,说它虚,你一还招准保上当。只见窦尔敦突然把双掌一并,直奔叶丘和前胸击来。叶丘和双手光顾两肩了,结果来了个大敞门,再想收掌招架,已经来不及了。"哎呀!"他拼命把身子一扭,躲开正面,只听的"啪!"双掌正击到叶丘和左侧软助上。幸亏窦尔敦掌下留情,只使了六成劲儿,就是这样,也把叶丘和打出两大多远,一个跟头栽到月台上,当下肋骨折了四根,大口吐血,不省人事。"哗--"台上台下一阵大乱。超然和尚忙率人来到叶丘和跟前,命人把他抬到后面的禅堂抢救去了。
  有人悲就有人喜。这一掌打完了,五小、三绝、各位英雄老少,无不抚掌称快。"打得好!""好极了!""该!活该!"五小连蹦带跳,连喊带叫,比谁都欢快。
  这时,绝心一指叶丘生大叫一声:"气死我也!"甩脑袋,缠小辫,勒鞋带,挽袖面,飞身跳到窦尔敦面前,不容分说,探二指奔窦尔敦双目抠来。窦尔敦用单掌往外一架,喝问道:"什么人?""绝心一指叶丘生是也,看打!"说着就是一掌。窦尔敦一看,不打是不行了,又抖擞精神,晃动双掌,就要大闹大佛寺。
  欲知窦尔敦如何对付叶丘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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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四回 揭内情超然羞而怒 碰劲敌艳秋命亦舛
  
  且说绝心一指叶丘生,见堂兄身受重伤,又羞又恼,飞身跳到窦尔敦面前,举掌便打。窦尔敦连忙闪开劝道:"老英雄,你我素日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何苦?"叶丘生怒道:"你打伤我堂兄,怎说无仇?"窦尔敦道:"这就不对了。盐从哪咸?醋因何酸?万事都有个根源。你也看得清楚,开始我对他十分尊敬,谁知他却得寸进尺,一再相逼,打伤我师叔。窦某实出无奈,这才与他交手。"
  "呸!姓窦的,不要巧言狡辩,你就拿命来吧!"叶丘生"呼"地又是一掌。窦尔敦又往旁边一躲,连让叶丘生三招。叶丘生大怒,吼道:"你因何不还手?"窦尔敦道:"你我无冤无仇,窦某不愿还手。"
  "废话少说,接掌!"叶丘生说着连续发招,下了绝情。公孙超气不过,在一旁高声喊道:"老兄弟,你还给他留什么客气!这种人是天生的贱骨头,识打不识敬,你就狠狠打吧!"上官元英一听,正称心愿,也喊道:"老五说得对,这种人不打可不行。"
  窦尔敦一看叶丘生的确无理,招招下狠手,掌掌不留情,不还手是不行了。"唰"地双掌一晃,这才开始交手。要说叶丘生的武艺,与叶丘和不相上下,不愧为武林高手。叶丘和重掌法,叶丘生重指法。他的手指坚硬如钢,捅到人身上就是一个窟窿。可是,他今天有点沉不住气,发招忙乱,不够老练。窦尔敦看在眼里,乘虚而入,以招诱招,叫他上当。三十多个回合过后,叶丘生更显得焦躁了,一招紧似一招。窦尔敦假意不敌,躲躲闪闪。叶丘生探双掌使个双风贯耳,窦尔敦急忙往下一矬身,上步进招!"嘿!"一声奔叶丘生小腹击去。叶丘生求胜心切,未加提防,想躲是躲不开了。就听见"嘭"的一声,打了个实在,把叶丘生打出一丈多远,仰面摔倒,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超然和尚吓得一蹦,忙领人扑过去抢救,不多时叶丘生就缓过来了。
  书中代言,窦尔敦只用了两成功,有意给他留情,不然他的命是绝对保不住的。两名小僧人把他架起来。叶丘生指着窦尔敦说:"姓窦的,你听着,只要叶氏兄弟还活着,就跟你没完!等着吧,小子,我们有报仇的那一天!"上官元英冷笑道:"但愿你说话算数,我和我兄弟等着你。"石宽嘲笑着说:"喂,叶丘生,你可得养结实点儿,好让我师父第二次揍你。""哈哈哈哈……"小弟兄们抚掌大笑,叶丘生又羞又气,"哇"地又吐了一口鲜血。超然急命人把他搀走。
  按笔交待,从此之后,叶氏兄弟就回浙江了。养好伤以后,闭门谢客,专心练功,哥儿俩互相督促,互相提示,要报大佛寺一掌之仇。后文将书黄三太在河间府李家店,摆下南七北六十三省英雄大会,十阵赌输赢,欲把窦尔敦置于死地。叶氏弟兄再次出世,欲找窦尔敦二次比武,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公孙弟兄,见窦尔敦连连获胜,喜出望外,哥仨一商量,干脆趁热打铁,把窦尔敦的事定下来。公孙良当众说道:"呔!各位老少爷们听着,本次盛会的目的,就是推举铁罗汉窦尔敦为山东的总首领。本来大家都一致同意了的,遗憾的是,中间发生了几起不愉快的事。不过这样也好,我们绿林人讲的是不打不交,越打越实在。我提议现在就为铁罗汉窦尔敦贺号戴花如何?"
  人们刚要表态,忽听有人喊道:"先别着急,我还有话没说呢。"公孙良等一愣,就见从月台的东侧,走上几个人来。书中代言,为首的正是活报应夏侯山、一粒洒金钱胡景春、红衣女剑客牟艳秋、神弹子李五、红旗李昱、活张仙马天惠和妙手回春蒋南洋跟在其后。
  今天月台上发生的事情,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出于身份的关系,他们一时没有插手。老实说,夏侯山对窦尔敦的武艺是很欣赏的,他觉得姓窦的之所以威慑山东,名震武林,果然是有真才实学,名不虚传,心里既敬佩又嫉妒。从局势看,现在再不出头不行了,所以他才大喊一声,领人登上月台。
  现在,超然和尚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他赶紧走过去对夏侯山说:"老人家,可就看您的了。"夏侯山指着超然的心口说:"你只管把心放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哪。""阿弥陀佛,您这么一说,贫僧就放心了。"超然说罢退后。
  夏侯山跨步走到月台中央,冲众人一摆手,让大家在旁观战,然后大模大样来到上官无英面前,倒背着双手,把大脑壳一晃说:"你叫上官元英吧!""不错,你是什么人?"夏侯山笑道:"我是谁跟你说不着,你赶紧闪开,叫窦尔敦过来见我。"
  窦尔敦一看来者不善,赶快把上官元英替换下来,拱手问道:"老人家,您要见我?"夏侯山道:"对,找的就是你。"窦尔敦道:"请问老人家贵姓高名?""夏侯山是也。"
  窦尔敦道:"噢?原来您就是名扬武林的活报应?""不错,正是老朽。"窦尔敦道:"老人家有何见教?"夏侯山道:"小伙子,我想奉劝你几句,不知你听得进听不进?"实尔敦道:"在下愿闻高论。"
  夏侯山道:"据老朽所知,自你出世以来,得罪了很多人。先有胡景春、夏重五和龙虎僧,后有魔山老母毕凤莲。到山东后,又插手北园派内部之争。在鹿台会上,先后打伤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张道全、胜奎,又打死尚华阳、孟广起等人,可谓心狠手毒,狂妄至极。之后,你又要独霸山东,欲吞并八大处,窃夺总首领。今日又在大佛寺施展淫威,打伤金钟、玄都二法师和叶氏兄弟,想要强迫大家俯首就范,真是可恶至极。老朽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出头露面。我不想说别的,只是叫你向被打的人赔礼认罪,放弃当总首领的妄想,赔偿所有的损失,取得众人的谅解,然后离开山东,回五台山去闭门思过。否则,新账老账一起算,你若吃不了兜着走,就连你师父也担待不了听清没有,嗯?何去何从,你现在就得答复!"
  窦尔敦一向忠厚老成,有长者之风,对小事从不计较。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决不让步的。听了夏侯山这套极不近人情,又颠倒黑白的话,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纵声冷笑道:"夏侯山,你的口气也太大了。假如你说得近情近理,我窦尔敦听你的。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这是英雄本色。可是你却昧着良心说胡话,窦某岂能遵命。我不想向你解释什么,也没有这个必要。今天是推选总头领的日子,谁要不服可以,拿出点真本事来,光凭大话欺人可不行。实话对你说,这个总头领我是当定了,除非你把我从山东撬出去!这就是我给你的答复。"
  "哟!"夏侯山气得怒目圆睁,一晃大脑壳,厉声喝道:"窦尔敦,这么说你是想跟我较量较量了?"窦尔敦道:"来者不拒,一概奉陪!"
  "好嘞,今儿个我就看看你是铁罗汉还是肉罗汉!"夏侯山说话间亮开双掌,窦尔敦深知来者不善,也料到他的武艺不俗,因此倍加谨慎,忙把衣服拾掇利落,往后一撤身,亮出螳螂十六式。
  "尔敦,先别打,我来了!"随着这声音,就见有一人快步如飞,登上月台。窦尔敦一看,来者非别人,正是济宁派主,铁伞仙富华臣。窦尔敦急忙上前施礼:"小侄拜见师叔。"
  多臂童子富春宝一看爷爷来了,赶快跑过去叩头:"爷爷,您怎么来了?"富华臣笑道:"难道这地方吃人?我怎么就不能来呢?"春宝知道爷爷性情古怪,不敢深问,站起来迟在一旁。书中代言,富华臣为什么这才露面?原来他趁众人在月台比武又办了一件大事,待后面作交待。
  书接前言。富华臣向众人打过招呼之后,对尔敦低声道:"其实,我早就来了,暗中破坏了他们几条毒计,不然你这条命可就交待了。等闲下来咱们再详谈,我先来对付这个大脑壳。"窦尔敦连连点头称是,退到台边给师叔观战。
  再说富华臣,扭回身来到夏侯山面前,手捻山羊胡笑道:"老伙计,别来无恙乎?"夏侯山勉强笑道:"哈哈哈哈,幸会,幸会。没想到十载阔别,却在此相聚。"
  原来他俩是老相识了,十年前在河南洛阳交过一次手,那是因赏牡丹而发生的一场风波。他俩都酷爱牡丹花又都看中了一盆黑牡丹,彼此抬价争购,最后翻了脸。自从那时再没见面,不想十年之后在此相遇。
  富华臣单刀直入地说:"老剑客,你方才说的话,我全听见了。恕我直言,你说的太荒唐可笑了。今天当着天下的英雄,咱把盖子掀开,让大家评个是非曲直。窦尔敦自从出世以来,扶困济危,除霸安良,称得起是武林中的好汉。既然山东几大派拥他为武林之首,这叫天从人愿,有何不可?偏是有些人嫉贤妒能,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借题发挥,明里是人,暗中是鬼,欲借此事把窦尔敦置于死地,其心真是比蛇蝎还要狠毒!"
  超然和尚作贼心虚,跨前两步,厉声说道:"富华臣,说话得有证据,信口开河可不行!"铁伞仙冷笑道:"你真是养汉婆--提裤子不认账的货。铁证如山,你如何能赖得掉?我且问你,迎风酒里放毒药的是谁?椅子上暗藏十二把尖刀的是谁?安排这么多人,欲把窦尔敦置于死地的又是谁?你倒是说呀!"超然满脸绯红,张口结舌,一时不知所措:"这个……"
  台上台下的人听了,无不惊骇,顿时议论起来。富华臣提高嗓音,接着说:"诸位,超然表面上支持窦尔敦,暗地里又想加害于他,你们说干这种事缺德不缺德!"
  "哇呀呀呀……"超然恼羞成怒。到了现在,只好厚着脸皮不认账:"呸,富华臣,不许你满口胡言,血口喷人!"铁伞仙笑道:"我料你也会赖账,当着天下英雄,你敢跟我打赌吗?"超然道:"当然敢!"富华臣又说:"胜了怎么办?输了又怎么办?"
  "这个……"超然稍停片刻,心中暗想:这件事只有几个亲信清楚,外人不得而知,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把我出卖了?不可能!亲信全在眼前,他们和窦尔敦毫无瓜葛,怎能吃里爬外?想必是富华臣诈我,我不能上当。想罢故作镇定地说:"果有此事,我就是一骗佛祖,二骗天下英雄,贫僧愿当众自尽!"
  富华臣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要反悔。我且问你,少派主华文龙到哪里去了?请他出来说句公道话吧!"超然听了心里一惊,暗叫不好,硬着头皮搪塞道:"他不在泰山,哪里去找?"
  富华臣一声冷笑,冲着山门喊道:"华文龙,少派主,请进来吧!""来了!"华文龙答应一声,从山门外走进庭院,分开人群,登上月台。超然一看,来人正是闪电昆仑子华文龙。他倒吸一口凉气,感到大祸临头。
  书中代言,前文咱们已说过,华文龙反对超然暗设毒计,为此,师徒闹翻了脸,华文龙一气之下离开了泰山。一路上心似油烹,长吁短叹。想自己原本一个孤儿,幸亏超然和尚收养,并培养自己成人,待自己亲似父母,此恩此德,终生难报。他一向以为师父是佛门弟子,慈悲为本,善念为怀,万没料到竟然借这次盛会对窦尔敦下毒手,如此阴险无耻、残暴不仁,他为有这样一个卑鄙的师父而痛感耻辱。他想,现在师徒关系已经破裂,知道的说超然不仁不义,一意孤行,不知道的必指责我华文龙忘恩负义。更可怕的是天下人以为我与超然狼狈为奸,做下这种不仁不义的事,那时我将何以为人,有何颜面立足于武林之中?
  华文龙越想心路越窄,越觉活在世上实在没意思,顿时起了轻生之念。他一回手,"锵啷"抽出五金熠铁宝刀,心说:这条命是超然救的,现在就还给他吧!他把双眼一闭,把刀横在脖子上就要抹脖子。就在这时,一双大手钳住了他的腕子。
  华文龙一怔:"谁!"急忙睁眼,见面前站定一位老者,银髯飘摆,双目如电,笑呵呵看着他,说道:"少派主,你怎么想起抹脖子来了,不知这是哪家的功夫!"华文龙脸一红,赶紧把刀还鞘,拱手问道:"老人家您是何人?"
  "哈哈!我乃铁伞仙富华臣是也。"说罢,他拉着华文龙,同坐在大青石上,拍着华文龙的肩头说:"少派主,你的事我全清楚,你的心情我也猜得透。常言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何必自寻短见?"
  华文龙口打嗐声说:"老前辈既然都清楚,我也就不隐瞒了,请您指点迷途。"富华臣道:"超然和尚行此不义之事,你反对他是有道理的,这叫疾恶如仇。凡是稍懂事理的人,没有一个会耻笑你。当然,歪曲和诬蔑在所难免,但终究站不住脚。我给你出个主意,不知是否合你心思。"华文龙道:"老人家金石之言,华某焉敢不听。"
  富华臣道:"五月初五盛会那天,你要公开露面,当众揭穿超然的罪恶。这样做似乎绝情,实则有情。一可以分清是非,把你自己洗出来;二可以取得天下英雄的谅解,尤其是窦尔敦的谅解;三可以救超然不死,以报他对你的栽培之恩。"
  华文龙愕然道:"前两点可以做到,而这第三点恐难如愿。我估计他会更恨我,怎能救他不死?"
  富华臣笑道:"你不揭露也瞒不住了,最起码我已经知道了。此事最易激起公愤,倘若真激起众怒,他还活得了吗?你是他的徒弟,当众揭露之后,人们看在你的分上,对他也就手软了,岂不是你救他不死?"华文龙沉吟半晌说:"恐怕他是忠言逆耳不顾,反而会变本加厉。"富华巨手捻银髯,正色道:"果真如此,他就是自寻死路,跟你更没有关系了。"华文龙双手托腮,思虑良久,站起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遵命就是。"
  二人当下约定,初五巳时仍在这片树林碰面,而后一起上山。到了端阳这一天,一老一少准时在树林碰了头,又商量了一番。华文龙要求富华臣设法使超然不死,富华臣满口应承。就这样他俩来到大佛寺山门处探听情况。富华臣见夏侯山要与窦尔敦动手,这才单独先露面。眼下又到了华文龙出场的时机,他便大喊一声,把他唤上月台。
  书接前文。华文龙这一露面,引起很多人的不安,最吃惊的就是超然。他怒视华文龙问道:"小冤家,你来干什么?"
  华文龙紧走几步,躬身道:"师父,徒儿特为救你来了。"超然不解,问:"什么意思?"华文龙道:"俗话说,知错必改乃俊杰,您也常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恩师,您错了,就该当众认错,切不可再一意孤行,走上绝路哇!"华文龙回头又对众人大声说道:"方才富老剑客所说句句是真情,绝无半点虚假,我可以作证!"
  全场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一阵骚动。人们交头接耳,议论开了。有的说:"闹了半天,超然这么不是东西,咱们真是看错了人!"有的说:"可不是嘛,他这样做哪有点人味!"有人喊道:"喂,超然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当众说清楚!"
  超然一看,引起了公愤,不由得慌了手脚,低声问夏侯山:"老剑客,您看怎么办?快些设法救我。"夏侯山感到十分尴尬,他也怕落个众矢之的。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又不能不袒护超然。他只好厚着脸皮对华文龙骂道:"好小子,你受了窦尔敦多少贿赂,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欺师灭祖?纯属言生!待老朽替法师清理门户。"说着举掌便打。
  华文龙往后一撤身,冷笑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事就坏在你们这些人身上了,我师父倒霉也倒在你们这些人身上了。我华文龙岂能与你善罢甘休!"他说着甩掉长衫,探臂掣出五金熠铁宝刀,欲与夏侯山动手。
  富华臣知道他不是活报应的对手,急忙跳在二人中间,说道:"少派主,你先歇歇,把大脑壳交给我吧!"说着,一纵身对夏侯山说:"你想给超然拔横不成?来来来,我跟你比划比划。"
  夏侯山刚要动手,红衣女剑客牟艳秋飞身跳过来,对夏侯山说:"老剑客,我替你打发了他。"说着晃双掌,奔富华臣便打。富华臣不同窦尔敦,他一向是心急手快,不留客气。他用双掌架住牟艳秋双掌,厉声问道:"你是哪一位?""红衣女剑牟艳秋是也!"说罢,掣回双掌,一翻腕子,奔富华臣的双肋扫去。
  书中代言,红衣女剑客牟艳秋也想在人前出出风头,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怎是富华臣的对手?二十几个照面之后,被铁伞仙一掌击中后心,打出一丈多远,她"哎呀"一声摔倒在地,顿时大口喷血,不多时两腿一蹬,身归别世去了。
  富华臣不管全场如何骚乱,他把双掌一分,冷冷说道:"咎由自取,休怪我掌下无情!"
  超然一惊,急忙命小和尚收尸。夏侯山一看,气红了双眼,高声道:"牟艳秋,你死得太惨了,待老朽给你报仇!"他就像一头疯狗似的,张牙舞爪,奔铁伞仙扑去。事到如今,谁也不能手软了,他俩一交手就是急茬儿。"啪啪啪"四臂齐摇,呼呼挂风,彼此下了毒手,转眼间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夏侯山暗挑大拇指,佩服铁伞仙武艺超群。但又一想,不用绝艺是难以取胜的。于是他眼珠一转,变换了招数,便要对富华臣暗下毒手。
  欲知富华臣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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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五回 对三掌众服英才 归一统独霸武林
  
  话说铁伞仙富华臣大战活报应夏侯山,五十多个回合未分胜负。夏侯山暗中焦急;眼珠一转想起一手绝艺。他虚晃一掌跳出圈外,对富华臣说:"请等一下,老朽有话要讲。"
  铁伞仙急忙收住双掌,厉声说道,"尔有话快说。"夏侯山说:"凭心而论,你确实有两下子,不愧为剑客。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就凭你现在的功夫,是赢不了我的。怎么办呢?我出个快速解决的方法--咱俩一对三掌--也就是说,你在我头上击三掌,我在你头上击三掌,看谁挺得住,挺住的就算赢了,你可敢跟我打赌较量?"
  富华臣一怔,顿时就明白了夏侯山的用意,他是想发挥自己的专长,克敌制胜。夏侯山的功夫全集中到脑袋上了,光练这颗大脑壳就练了足有四十年,善会油锤掼顶和天华宝盖闭气功,结果练就了一个比一般人大好多的脑袋。这一点富华臣是清楚的,要论头上的功夫,自己肯定吃亏,不答应吧,就等于怯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个身败名裂。
  夏侯山看得明白,愈发得意,他把大脑壳晃了几晃,提高嗓音说:"富华臣,敢不敢打赌,你倒是说话呀!嗯!怎么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这时,月台旁有人大喊一声:"夏侯山休得猖狂,待某同你打赌!"众人顺声音望去,喊话者正是铁罗汉窦尔敦。就见他紧走几步,来到富华臣面前,拱手道:"师叔,这种小艺,还用得着您吗,交给小侄吧!"
  铁伞仙吃惊地望着窦尔敦,暗中埋怨他好不晓事。心说,你是主角,我们都是捧场助威的,不论我们谁败了都无关大局,你要是败了可就全完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再说,你怎敢与夏侯山打这个赌呢?连我心里都没底,何况你呢?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点太狂了。我是当师叔的,得管着你点,决不能叫你吃大亏,丢大人!
  富华臣想罢,刚要阻拦,夏侯山抢先说话了:"哈哈哈哈,太好了!欢迎欢迎!老朽深信窦尔敦是条硬汉子,说话算数,决不会更改。来来来,这个赌咱算打定了。"
  夏侯山心里有底,凭这种功夫,他不单取胜,还能把窦尔敦置于死地。就目前形势看,打死一个窦尔敦要比打死十个富华臣影响大得多。窦尔敦这是飞蛾扑火,自己找死。他生怕节外生枝,因此抢先用话把对方锁住。
  窦尔敦冷笑道:"请你放心,窦某说话历来是算数的,决不反悔。""好嘞,那就请过来吧!"夏侯山两眼放出贪婪的光,乐得手舞足蹈。
  富华臣一看,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他心情沉重的唉了一声:"你有把握吗?"窦尔敦从容地说:"请师叔放心。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歧;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磁器活儿。这点技艺算不了什么。"
  富华臣气得哼了一声,转身回到月台旁闭着气观战。其实,担心者何止是他一个,上官元英、迟乐天、公孙三兄弟、诸葛万良、五小和佟家父子等,没有一个不担心的,就连闪电昆仑子华文龙的头上也冒出了冷汗。谁都清楚,夏侯山施展出这种绝艺,鬼神皆惊。仅有十五年功夫的窦尔敦能敌得住吗?
  再说话报应夏侯山,手捻须髯对窦尔敦说:"是你先打我,还是我先打你?"窦尔敦道:"最好交替进行,你先打我一掌,我再打你一掌,然后你再打我,如何?"夏侯山道:"好哇,这个办法好得很。恕老朽沾光,我可要先打了。"看他那得意忘形样儿窦尔敦道:"且慢,既然是打赌,必须赌出名堂来。"夏侯山一怔:"愿闻其详。"
  窦尔敦道:"我要是禁不住你的三掌,怪我武艺不高,或死或伤,绝无怨言。我敢下三点赌注:一、自动让出总首领的席位。二、立即离开山东。三、到十三省总镖局负荆请罪,任凭你们发落。"
  夏侯山吃惊地问道:"此话当真?"窦尔敦答:"在场的人作证,窦某决不食言。"这下可把富华臣等人急坏了,上官元英气得直跺脚:"哎呀,兄弟,你可把我气死了,难道你疯了不成?"
  窦尔敦假装没听见,问夏侯山:"我已下了保证,你怎么办?"夏侯山笑道:"既然你下了这么大本钱,我能比你少吗?老朽也保证三点,只要你赢了我:一、我代表十三省总镖局承认你是山东武林的总首领。谁敢反对,我这儿就不答应。二、从此之后,解开以往的宿怨,我们的人死了算白死,伤了算白伤,绝不报仇,也不再找你的麻烦。你要有了为难之事,只要赏一个二指宽的条条,十三省总镖局会尽力帮忙。这第三点嘛……"夏侯山扭过头去,看着超然说:"我一定叫超然法师向你赔礼认错,负荆请罪。"超然一听把自己也套在里头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阿弥陀佛,就这么办吧!"
  夏侯山怕窦尔敦反悔,又当众说了两遍。台下有人答道:"老剑客,你就放心吧,我们全听明白了。大家伙儿给你们双方作证!"众人应声附和:"对,大伙作证。"
  窦尔敦把腰里的带子解开重新系好,连紧了几扣,随手把三节棍交给富春宝。然后丹田叫力,运用气功,气发于五脏,通经活络,一直贯到头顶。来了个骑马蹲裆式往那一站,把胸脯一挺,脖子一拔,等着挨打。
  再说夏侯山,一看窦尔敦拉好了架式,他把大脑壳一晃,丹田叫力,扬起右臂,跳起来就是一掌。铁伞仙一看,他使的是大力金刚掌,内含铁沙掌鹰爪力,重有千斤,击石如粉,就知道他下了毒手了。老剑客不忍再往下看,赶紧甩头闭眼,把牙关一咬。
  这一掌"啪"的一声正击在窦尔敦头顶心上,只见窦尔敦身子一晃,"噔噔"倒退了两步。他只觉脑袋嗡嗡直响,两耳呼呼挂风,眼前直冒金星。不过,五脏安然无恙,头部也无损伤。他估计着能挺过三掌。
  再说夏侯山,满以为这一掌准把窦尔敦击倒在地,不死也伤。由于他用力过猛,直震得单臂发麻,半拉身子发酸,连骨头节都嘎巴直响。仔细一看,窦尔敦依然如故,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说,我把姓窦的估计太低了,想不到他会达摩老祖易筋经的本领,不然的话,他是绝对架不住这一掌的。又一想:别忙,还有两掌呢。现在轮到窦尔敦打他了,夏侯山在月台上转了两圈,活动活动腰腿,然后把双腿叉开,也亮了骑马群裆式,高声喝道:"窦尔敦,请过来吧,该你的了。"
  窦尔敦也在台上遛了两趟,单臂运力,他迈步来到夏侯山面前,把右掌平放到夏侯山的大脑壳上,用中指点住他的泥丸穴。然后屏息凝神,把双眼一闭。这时,台上台下一片寂静,人们都仔细盯着这一掌。就见窦尔敦猛然睁开眼睛,厉声喝道:"着!"他抬五指塌掌心,恶狠狠奔夏侯山头顶心按下去。夏侯山只觉耳轮中"嘭"地一声,身子一晃,"噔噔噔"倒退了三四步,双腿一弯,蹲到台上--好悬没坐下。这一掌把他震得五脏直翻,两肋发胀,连鼻子眼儿都胀起来了。停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呆呆地望着窦尔敦出神。
  书中代言,窦尔敦可没敢使十足的气力。为什么?他怕把劲用尽了,禁不住人家的第二掌。所以这一掌也就使了七成力。他用的是达摩神掌中"扣打天门"的掌法,发招虽未使尽力,右臂也被震得酸疼了多时。
  窦尔敦缓了一口气,往那一站,等着对方的第二掌。夏侯山不急于发招,他要好好运用气功,就见他又晃脑袋又抡胳膊,在月台上转悠了好半天,一直等到恢复了体力,把气也远足了,这才动手:"着!"他掌上挂风"啪"地打下一掌。这一掌可比头一掌重得多。窦尔敦的身子往下一塌,便蹲到月台上了。他觉得五脏发热,胸膛发烧,头顶发木。他脑袋一拨浪,赶快站起来,运用气功,保证气血畅通,以防受伤。
  夏侯山见两掌发出未能奏效,心里就有点慌了。他没敢让对方接着打他,利用这个空隙坐到月台上,五内朝天,闭目养神。众人一看就明白了八九分,夏侯山有点吃不住劲了。到这时候,富华臣才把心放下,暗暗佩服窦尔敦不简单,就拿这一手功夫,可比自己强多了。老剑客笑着看看众人,脸上都露出喜色,傻小子丁猛喊道:"我说大脑壳,你怎么坐下了?快叫我师父打呀!说话不算数,是他娘的我养的!"
  众人一听,哄地大笑起来。夏侯山满脸通红,赶快从地上站起来,拉开架式,晃着秃头说:"姓窦的,来吧!"
  窦尔敦点点头,这次又用了八成力,一掌按下--"嘭!咕咚!"怎么了!原来夏侯山坐到台上了。就见他面如白纸,五官紧缩,两只小眼直愣着连眨也不眨,身子直挺着一动也不动,好像木雕泥塑一般。全场一阵骚乱,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就连超然和尚也这么认为。
  "阿弥陀佛。"超然和尚紧走几步,扶着夏侯山的双肩,仔细察看。"老剑客!老剑客!"胡景春、李五、李昱等人也围拢过来,乱喊乱叫道:"老剑客!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又停了片刻,夏侯山才从地上站起来,渐渐地恢复了元气。方才这一掌太重了,打得他一时神智昏迷,好险没吐血。
  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了。夏侯山恢复了精神,这才把力量运足,向尔敦发了第三掌。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掌连四成劲也没有了。现在该窦尔敦打他了,夏侯山紧张得要命,大脑壳上冒出冷汗,双腿也有些颤抖,窦尔敦笑道:"我看算了,只要你践诺前言,这一掌就免了吧!"
  "这个……"夏侯山臊得满脸通红。他心里清楚,这一掌要是给自己撂上,轻则吐血,重则丧命。他不明白,窦尔敦是有意留情,还是在人前故意卖弄。不管怎么说,已经丢人现眼,还是不挨打的好。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命在,迟早会报仇血恨。想罢,他冲窦尔敦一拱手,笑着说:"认输,认输,方才我说的话全都算数,绝不反悔。我代表十三省总镖局,承认你是山东武林界的总首领,从今以后,你就是独霸山东的铁罗汉了。"
  夏侯山说完,又当众表了态,让胡景春、李五等备车,把红衣女剑客牟艳秋的尸首抬到车上,然后带着众人离开大佛寺,回京师交差去了。
  十三省总镖局的人一走,超然这方面等于塌了半边天,顿时骚乱不安。华文龙趁机来到超然面前施礼道:"知错必改乃为俊杰,您赶快给人家赔个不是,满天的乌云就算散了。"
  "呸!"超然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大喝道:"畜生!忘恩负义之辈,有何面目跟我讲话!事就坏在你手里了。咱俩乃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尔就拿命来吧!""呼"的一掌奔华文龙迎面就打,华文龙急忙甩头闪躲,亮单臂把超然的胳膊架住说:"师父,弟子对您完全是一片忠心,决无坑害您的意思。您现在的处境是进一步身败名裂,退一步海阔天空。明明是自己不对,何必强词夺理?我相信窦尔敦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恩师有悔悟的意思,他一定会谅解您的。"
  "去你娘的!"超然又是一掌,恶狠狠地骂道:"我不是你师父,你拜姓窦的为师去吧!"说话间"啪啪啪"连续发招对华文龙下了毒手。尽管华文龙一再解释,超然就是不听。
  这可气坏了铁伞仙富华臣,他一纵身把华文龙让到身后,指着超然说:"秃驴,你还觉得有理是怎么的!你身为佛门弟子,皈依三宝,理应普渡慈航,多做善事,可你却把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至今仍不悔悟。我把话说清楚了,华文龙可是个好孩子,在最后关头,还要求我设法保你无事,我也答应了。你只要现在认错,我说的话还算数,倘若你再顽固不化,我可就不客气了。"
  "哇呀呀呀!"超然和尚就像疯子似地又跳又蹦:"富华臣,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僧面前说三道四!你们连一个好人也没有,怎值得我赔礼认错?你就拿命来吧!"说着晃双掌奔富老剑客便打。富华臣连让他三招,他仍然往前紧闯。这下可惹怒了富华臣,他回过头去对华文龙说:"少派主,你可看见了,莫怪老朽食言,这可是他自己找的。"
  书中代言,富华臣是个暴脾气的人,说翻脸就翻脸。面对凶僧,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当超然又一掌打来时,就见他探出双臂,一抓超然的腕子,超然往回一撤手,富华臣的右掌就跟着上来了。"嘿!"一掌奔凶僧劈面击去。超然往下一蹲,宫华臣飞起一脚,用脚尖狠点他的胸口。超然急忙往右一闪身,富华臣把腕子一翻,"呼"一声奔他的太阳穴扇去。超然见事不妙,又往下一缩身,富华臣"啪啪啪"就是三脚,踢小腹挂两肋,踢阴裆挂双腿,踢心口挂两臂,快似闪电,猛如狂风。超然和尚哈着腰左躲右闪,忙于招架。
  哪知富华臣这是虚招,他的真实用意全在上三路。双脚猛攻,是有意把超然的注意力吸引到下面,然后出其不意用掌打他上部,超然和尚果然上当。富华臣便突然把双掌合在一处,狠狠奔超然头顶砸下。超然和尚这才明白,但已躲闪不及了,只得把牙关一咬,运足气力,等着挨打。"啪!"这一掌真好像泰山压顶,重有千斤,可把超然打坏了。他"哇"一声,七窍流血,一头栽倒在台上。华文龙赶紧扑过去,把超然抱住,大呼道:"师父,师父,您觉得怎么样?待徒儿给你用药。"然而已经晚了,就见超然两腿一蹬,身子往后一挺,气绝身亡。
  华文龙放声痛哭。哭了多时,他站起身来,把眼泪揩干。富华臣道:"人是我打死的,你要报仇只管过来。"华文龙道:"我哭的是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栽培之德,而不是哭他的劣行。他这是咎由自取,我岂能憎恨你老人家。"富华臣一竖大拇指:"是非分明真君子,好样的!好样的!"
  华文龙转身对泰山派众人道:"我是少派主,我师父死了,就得由我当家。你们听见了没有?"
  本明、本源等众僧人,先是一愣,然后说道:"阿弥陀佛,我们愿奉少派主为泰山派的当家人,听候差遣。"华文龙点点头说:"快准备棺椁,把我师父入殓,待超度之后,葬于后山。""是,遵命。"本源领着人把超然的尸体抬走不提。
  再说华文龙,转回身对窦尔敦说:"我师父没做到的事由我来做。从现在起,泰山派承认您是山东的总首领,并愿赠号,尊为:'独霸山东铁罗汉。'"
  台上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呼喊声。华文龙亲自给窦尔敦的头上插了一朵守正戒淫花,然后扶他坐在正中的交椅上,把首领的大印献上。窦尔敦双手接过来,拜了一拜,然后交给富春宝掌管。接着,众人分批登台恭贺,说了些恭维奉承之辞。上官元英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与华文龙商议之后,在大佛寺盛摆宴筵,款待各路英雄。公孙兄弟三人,代表东道主给众人敬茶。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大佛寺里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气氛。
  窦尔敦擎杯在手,对众人朗声说道:"窦某不才,蒙诸位老少爷儿们错爱,奉为山东绿林道的总首领。不是我客气,窦某才疏学浅实不称其职。可是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得愧受了。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吃的是一路饭,干的是同道的事儿。常言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五个手指头伸出也有长有短。我这个总首领对诸位既不能求全责备,也不能放手不管,这就叫无规矩不成方圆,缺五音难正六律。我先订几条绿林信条,希望诸位一起遵守。"
  黄河派派主,万丈翻波浪电光大快马回来说道,"总首领,有话只管吩咐,我等遵守就是。"千朵莲花醉观音夏八姑也说:"是啊,你现在就等于大帅,我们就是你手下的战将,只管下令好了。"
  窦尔敦大喜,朗声说道:"一、山东八大家是一个整体,无论是谁,都必须听从总首领的调遣,接受赏罚。二、绿林同道,必须祸福与共,同甘共苦;一家有事,众人相帮。绝不能以强凌弱,更不准勾结外省帮派或个人,插手山东武林之事。三、我们的宗旨是:发扬武术,强身壮体;扶困济危,行侠仗义。杀的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管的是流氓地痞、强贼恶棍;扶的是节夫烈妇、孝子贤孙。任何人不准欺压良善,乱杀无辜。四、绿林中人严禁采花盗柳,奸淫妇女,严禁贩卖薰香蒙汗等有毒药物和制造五花八门的各种暗器。五、无论是我,或是我的亲门近枝,弟子徒孙,皆与大家一视同仁,奉守信条,不得有别。以上条规人人必须遵守,凡有违反者严责不贷,绝不轻饶。望诸位时时铭记于心。"
  窦尔敦又道:"如今我暂且在泰山办理公务,以后确定了地点,再告诸位吧!"接着,他征求八位首领的意见,富华臣、华文龙、夏八姑、张道全、韦驮兰霸、马回来、赵华南等一致赞同。
  窦尔敦大喜,兴致勃勃地给众人敬酒。正在这时候,忽听有人惊叫起来。只见浓烟四起,火光冲天,大佛寺被烟火完全吞没。见此景,在座者无不愕然。
  欲知大火因何而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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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六回 四谋士纵火失算 少派主求师遂愿
  
  且说窦尔敦受众人拥戴,当了山东武林界的总首领,各路的英雄欢聚一堂,在大佛寺隆重庆贺。正在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起火。但见浓烟滚滚,烈焰腾腾,火苗蹿起几丈高,火势极为凶猛,寺院里乱作一团。窦尔敦急忙命人救火。
  华文龙大叫道:"肯定有人捣鬼,这事就交给我吧!"说着跳下月台率领众人直奔后院扑火。常言道水火无情,在这种时候谁也不能摆身份了。窦尔敦等人打水的打水,取砂的取砂,断火道的断火道,一霎时,人声鼎沸,忙个不停。
  再说华文龙把和尚们召集起来,让本源、本明各领着一拨人,分头救火。他快步如飞,奔藏经楼而去,这是起火的中心。但见,四层阁楼已经烧塌了架,东西经库、耳房全被大火吞没。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烈火烤得他难以靠近。华文龙心中暗想,这把火准是人放的。想罢,飞身上了大墙,飘出寺外。只见眼前一块太极石,高有五丈,原是这里的一处名胜。他三晃两纵登上太极石,居高临下,闪目查看。离大佛寺后门不远,是一片松林,那是自己读书练功的地方,穿过松林,有一条盘山小道,直通罗汉洞和断壁崖。华文龙突然发现,有几条黑影在罗汉洞一带晃动。看样子慌慌张张,像是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华文龙跳下太极石,拔腿就追,不多时就越过松林,来到罗汉洞前。那几个人发现有人追来,拼命奔跑。这下可露了马脚。华文龙心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们跑什么?想罢加快了速度。诸位,华文龙人称闪电昆仑子,腿脚飞快又有力气,三蹿两蹿,就把那几个人追上了。"站住,你们跑不了啦!"
  那几个人一看,忙商议了几句,一下拉开了阵势。华文龙这才看清楚,这几个人正是超然的四大谋士:玉皇顶住持僧海青和尚、十八盘庄主赛太公姜文彩、竹林庄庄主闪电神枪马文亮、凤贤庄庄主夜游太岁的文起。华文龙心里已猜着八九,这火肯定与这四人有关。
  华文龙来到四人面前,沉着脸问道:"四位哪里去?"海青和尚把刀一分,冷冷回答:"这你可管不着,腿长在我们身上,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华文龙道:"你们上哪儿我不管,我要问这大佛寺的火可是你们放的?"海青冷笑道:"抓贼要赃,抓奸要双,可不许血口喷人!"
  华文龙道:"大丈夫敢做敢当,不兴支吾搪塞。再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实说,早有人将你们告发了!"华文龙说的是诈语,海青一怔,眼球转了转恶声说道:"华文龙,实话对你说吧,火就是我们放的,你敢将我们怎样?"
  华文龙一听,怒问:"你们为何做此恶事?"海青道:"为给超然师父报仇雪恨,为仇人窦尔敦,为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华文龙道:"是非曲直都弄清楚了,你们何苦惹是生非。"马文亮骂道:"海青师父,哪有工夫跟他磨牙,快把他结果了吧!"说话间一晃手中的枪,唰地直奔华文龙扑去。文龙刚避过马文亮,海青的双刀又到,文龙横身往左一闪,鲍文起的双斧也跟了过来,文龙一转身躲过,迎面又刺来姜文彩的宝剑。华文龙为谨慎起见,回手"锵啷啷"掣出五金熠铁宝刀,力敌四将,五个人来来往往战在一起。
  书中代言,海青四人可不是好惹的,论功夫仅次于华文龙,是泰山派的四大支柱。四个人六件兵刃,围绕着华文龙,寒光闪烁,冷风阵阵。华文龙不敢有半点大意,全神贯注,力敌四人。正在难以招架之际,忽听有人大喊:"少派主不必焦急,我等到了!"
  华文龙偷眼一看,来的正是多臂童子富春宝和傻小子丁猛。原来窦尔敦也料到这把火是有人放的,鉴于情况十分复杂,他担心华文龙受人暗算,特命春宝和丁猛二人暗中保护。因为华文龙的脚快,所以他俩来迟一刻。华文龙喜道:"好兄弟,火是他们放的,别让这四个奸贼跑了!"
  春宝、丁猛飞身加入混战。丁猛一见打仗,心里乐开了花,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因为那种场合,是高人比武的地方,没他的份儿。现在可有用武之地了,他咧开大嘴说:"师兄放心,放走一个算我屁股没夹紧!"
  海青四人一听气得直拨浪脑袋。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丁猛把双锤抡开,就像一头发疯的大象,"呼"一声使了个海底捞月,往上一蹦。海青知道他力气大,急忙抽回双刀,翻腕子,刀走下盘,奔丁猛双腿便扫。丁猛身高体重,不愿往上纵,他来了个你砍你的,我打我的,抡锤奔海青脑袋便砸。海青一看,这是什么招?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头一回见识这种打法。只好掣回双刀,往后一跳。丁猛紧追不舍,"呼呼呼"又是几锤。海青一个没注意,双刀正碰到双锤上,"悠--"没念咒刀就飞了。海青说声不好,转身便走,被丁猛两步追上,手起一锤,"啪嚓"一声,砸了个头颅粉碎,血水迸流,顿时死于非命。
  鲍文起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富春宝抖手一镖,正中他的臀部,一个前跄摔倒在地,被春宝按住。马文亮回身要走,被华文龙打伤,丁猛扑过去将他绑了。姜文彩也被华文龙生擒。
  华文龙几人把海青的尸体抛入深涧,押着三个俘虏回到大佛寺。只见火还在烧,烟还在冒,藏经楼、大佛殿、罗汉堂,连同附属建筑,全都变成了一堆堆瓦砾。只有前三殿算是被众人保住了。窦尔敦率领众人,打开宽宽的火道,方才把火势控制住。这时大佛寺众僧人或坐或蹲喘着粗气。众英雄也来到月台上,边歇息边议论着起火的原因。
  一会儿华文龙几人回来了。他们把姜文彩三人推到窦尔敦面前说:"回总首领的话,火是他们放的。"众人一听,"噢"一声冲上来,纷纷喊道:"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把姜文彩三人吓得体如筛糠,瘫倒在地。
  别看众人这么气愤,窦尔敦不发话,谁也不敢动手。窦尔敦审问清楚后,认定确实无误,这才与众人商议,决定派人把他们交泰安县,按纵火犯治罪。本明和尚受命带了八个和尚,押着三犯下山不提。
  当晚众人谁也没走,凑合住了一宿。到了第二天,火也灭了,本明也回来了,他告诉众人知县已把姜文彩三人收监,听候发落,众人一看事情已告一段落,这才向总首领告辞,陆续离开泰山。
  华文龙特意把铁伞仙富华臣、鲁东三绝和诸葛万良等人留下,提出一个请求,让大家帮忙。富华臣道:"少派主,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无话不谈,你有什么事,就照直说好了。"
  华文龙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将保明主,俊鸟登高枝。'超然和尚虽是我恩人,却不配做我的师父,因为他道德品行太坏。即使他活着,我们也得断绝师徒关系,何况他已经死了。我打算另投名师,求各位引荐帮忙。"上官元英笑道:"对,我赞成你这样做,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挨着金殿能长灵芝草,挨着茅厕准长狗尿苔。凭你这样一条好汉,拜师可是一件大事,不知你心里有数没有,打算拜谁?"华文龙道:"我欲拜总首领窦尔敦为师,请各位老前辈说情。"
  华文龙这个要求,实出众人意料。为什么呢?因为论年岁窦尔敦比华文龙大不了几岁,论武艺仅稍强一筹,论辈分却是同辈。无论从哪方面讲,拜师都不大相当。窦尔敦急忙摇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少派主莫不是贪杯过量了吧!"华文龙正色道:"总首领之言差矣。拜师乃关系到一生的荣辱,岂有醉言。我是一片至诚,万勿推辞。"
  迟乐天道:"既然如此,我看可以商议。"窦尔敦道:"辈数上也不合适,这岂不是委屈少主吗!"公孙良道:"江湖大乱道,这算什么?"铁伞仙见窦尔敦还是执意不肯,便劝道:"尔敦哪,我看你就收下吧,你不是还没有顶门大弟子吗?就叫文龙替你掌管门户好了。"众人一致喊赞成。窦尔敦无奈,只好点头。
  华文龙大喜,立刻叫本源、本明准备酒宴。在大佛寺举行隆重的拜师礼。华文龙沐浴更衣,请师父入座,恭恭敬敬地给窦尔敦磕了三个响头,口称:"恩师在上,受弟子一拜。"窦尔敦道:"文龙呵,这可真是你情愿的?"文龙道:"弟子一片诚心。"
  窦尔敦道:"从现在起,你我就是师徒了。我收你为我的掌门大弟子,替我掌管门户,教导师弟,将来你就是文殊派的继承人。"华文龙又给师父磕了头,这才站起来,转身向富华臣一拜,接着又给诸葛万良、公孙弟兄、上官元英和迟乐天等见了礼。
  窦尔敦把富春宝、石宽、丁猛、张铁虎、李大成、佟占山、丁奎七人叫到近前,拜见师兄。七小对华文龙心服口服,高高兴兴给师兄叩头。华文龙极其亲热地搀起七人,说:"我本不配做掌门大弟子,但师父之命,不敢不从。今后咱们要拧成一股绳,才不被人家看笑话。"七人道:"我等齐心协助你就是了。"
  窦尔敦在这以前,已把佟占山、丁奎、张铁虎、李大成正式收为弟子,尔后,窦尔敦就有了八大弟子,特别是闪电昆仑子华文龙,成了他得力助手。
  书说简短。众人在山上热闹了三天,富华臣、诸葛万良、公孙弟兄先告辞要走。窦尔敦率人把他们送到山下作别。上官元英领人回济南,给赖九成、克特朗众人报喜也走了。窦尔敦派春宝到泰安县,把钟庆堂、窦晓春夫妻接上泰山居住。几天后佟阔海和丁国瑞也告辞,回保定去了。
  迟乐天对窦尔敦道:"我料十三省总镖局夏侯山、黄三太等人,决不会善罢甘休。我呆在山上没事,不如替你到京师走一趟,看看他们的动静,你看如何?"窦尔敦道:"老人家说得极是,那就有劳您辛苦一趟了。"迟乐天当下回去把应用之物归整一下,第二天就下泰山奔京师去了。
  自从窦尔敦担任了山东武林界的总首领之后,事情可就多了。每日里迎来送往,接应不暇。幸亏有华文龙协助,一些事他便代替处理了。七小亦是忙里忙外,欢天喜地,自不必说。
  话分两头,再说话报应夏侯山,护送着红衣女剑客牟艳秋的灵柩,日夜兼程回到京师。见了黄三太,把经过讲述了一遍。黄三太"啪"地拍案而起,苍盾倒竖,虎目圆睁,怒喝道:"窦尔敦欺我太甚,务必杀之,给死伤者雪恨!"说着从墙上摘下鱼鳞紫金刀,带好甩头一子和三只金镖,就要去泰山找窦尔敦拚命,被胡景春、夏侯山双双拦住。
  夏侯山道:"窦尔敦确实厉害,不比寻常。如今又当了山东总首领,根深叶茂,户大人多,爪牙遍及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真是如虎生翼,总镖头切莫等闲视之。"
  黄三太冷笑道:"难道说我们的人就白死了不成?"夏侯山道:"当然不能,我的意思是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众人苦劝多时,黄三太才把气血平住,命李五为红衣女剑客操办后事,把灵柩送返原籍。
  为了对付窦尔敦,黄三太专门招集众爪牙议了几次。有人主张硬拼,有人主张收买,也有人主张把窦尔敦骗到京师杀掉。七嘴八舌,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神眼计全道:"我看这都不是好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定能使窦尔敦身首异处,让他的死党一个不留。"
  黄三太历来知道计全是有名的小诸葛,鬼点子非常多,他轻易不说话,说出话来就有分量,当年师父胜英在世时,也把他当做智囊。逆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快说说看。"众人也催促道:"都等你的锦囊妙计呢!"
  计全狡猾地转转眼睛,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摇头晃脑,说出一条毒计。众人听了无不抚掌叫绝。
  欲知计全出的什么主意,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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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七回 害良杰计全献策 失娇妻鲁才轻生
  
  铁罗汉窦尔敦独霸山东,成了武林之首,这可气坏了忠义侠黄三太。他连续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付窦尔敦的办法。
  神眼计全当众献策说:"我有上中下三策,请总镖头决裁。"黄三太道:"速道其详。"众人也都催促:"快说,快说。"
  计全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地说:"俗话说,光棍斗不了势力。别看他窦尔敦了不起,假如我们请官府出面,管叫他难逃法网!"说到这儿,计全向众人环视了一遍:"据我所知,姓窦的本是个不法之徒,一向仇视当今世道,反对大清王朝,曾杀伤官兵,逃亡在外,藏身于五台山文殊院。十多年来,他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以求一逞。这件事只要认真查对,肯定能抓住证据。只要查实了这一点,官府就得问他个谋反的罪名,按大清律就得凌迟处死,他的党羽也要弃尸西市。此计名正言顺,又省去许多麻烦,故为上策。"
  红旗李昱抚掌大笑:"好计,好计!借官府之刀,拔掉咱的眼中钉,又可取悦朝廷。一举两得,高见,高见。"黄三太手捻须髯,没急于表态。他沉吟片刻,对计全说:"我还要听听你的中策和下策。"计全道:"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若能在武艺上叫窦尔敦心服口服,当然最好。只要他当众丢了丑,威风自然扫地,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过,这要凭真本事。"计全望着黄三太说:"那就必须您老人家亲自出马。只有您亲手战胜窦尔敦,才能从根本上打倒他。我估计窦尔敦未必是您的对手,不死必伤,"稍停片刻,他又皱着眉头说:"此计虽好,但风险很大,因此称为中策。"
  胡景春高声说道:"我看此计不妥。那窦尔敦正当而立之年,骁勇异常;咱们总镖头已年逾花甲,气血两亏,岂能去冒这种风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搬砖砸脚,弄巧成拙?"鱼眼高恒愤然站起,高声反驳胡景春:"你休长他人的锐气,灭咱们总镖头的威风!他姓窦的算个什么东西,怎是咱总镖头的对手!"胡景春喝道:"我跟窦尔敦交过手,说话最实际,不象你望空扑影,信口雌黄!"
  黄三太把脸一沉,吓得胡景春和高恒都不敢言语了。忠义侠也没责备他俩,一指计全:"你往下讲。""是。"计全坐直了身子,接着说:"我可推荐一个人,他就是怪侠欧阳天佐。此人轻功盖世,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堪称一绝。倘若总镖头同意的话,可请他暗中下手,除掉窦尔敦,管保万无一失。只不过这一招不太仗义,故称下策。然而,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未尝不可一试。"
  众人听罢,议论纷纷,差不多都赞成上策。唯有胡景春、胜奎几个人主张采用下策,以为稳妥。一霎时,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黄三太手捻长髯,眯着双眼,一边听众人争论,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夏侯山是个急性子,他见众人喋喋不休,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转过脸对黄三太说:"总镖头,你看怎么办好?"黄三太慢慢地睁开双眼,脸上掠过一丝奸笑:"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众人闻听,谁也不争了,全把眼睛盯在总镖头脸上。
  黄三太向众人瞥了一眼,然后一字一板地说:"老夫以为,计全的上策很不适用。虽然说借助官府的势力有一定的好处,可也存在不少弊端。现在国本初定,海疆不宁,反清复明者大有人在。当今圣主康熙佛爷,为此伤透了脑筋,哪还有精力过问地方上的琐事?窦尔敦虽有不轨行为,却无昭彰的罪恶,咱们手中又无确凿的证据,我料官府未必从中插手。话又说回来了,假如官府出面,操之过急,备不住真把窦尔敦逼反了,到那时酿成大祸,岂不是你我的责任?身为臣子,不能替主分忧排难,反而火里加薪,老夫实不敢为。"
  黄三太停了片刻站起身子,倒背双手,边踱步边接着说:"下策更不适用。老夫不是自抬身价,我乃是上三门的弟子,堂堂的十三省总镖头,御赐的'忠义侠',岂能暗杀窦尔敦?此事若传扬出去,不独老夫身败名裂,对你们也不光彩啊!"只见计全脸一红,低头不语。众人也频频点头。黄三太又说,"中策嘛,倒可以考虑--既光明磊落,又合乎绿林道的规矩,还可使窦尔敦心服口服。"
  胡景春坚持自己的看法,粗脖子红脸地说:"中策风险太大,请总镖头三思。"黄三太冷笑道:"你们替我担心,老夫领情。不过,我还不服老,更不服他窦尔敦!我就不信小小的沟渠能翻船。别看我人老,可我的刀不老,金镖不老,甩头不老,功夫也不老!谁敢断定老夫不是窦尔敦的敌手,嗯?"
  黄三太说到这里,"唰"一声掣出鱼鳞紫金刀,甩掉外衣,飞身形跳进天井当中,练起了八卦万胜刀。但见寒光闪烁,冷气逼人,霎时间变成了一座刀山,白光缭绕,令人目不暇接,果然是好功夫、好刀法。黄三太练着练着,突然喊了一声:"请抬头往上看!"就见他刀里加镖,"啪"一声,天灯杆子上的红灯应声而落。黄三太使了个燕子三抄水,腾身而起,把刚要落地的红灯托在掌心。又一仰脸,用嘴把下落的金镖叼住,紧接着双脚落地,声息皆无,亮了个湘子提篮的架式。整套动作出人意料,干净利落。众人热烈鼓掌喝彩。
  黄三太把金镖入囊,宝刀还鞘,问左右道:"吾老否?"高恒翘起一双拇指说:"师兄老当益壮,武艺不减当年,实在令人叹服。可喜可贺。"黄三太又问胡景春:"你还担心否?"
  胡景春对黄三太的性情比较了解。此人外表忠厚,内里奸滑;一向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只不过有些涵养,不易识破而已。事到如今,他不愿伤了黄三太的自尊心,便迎合道:"但愿镖主旗开得胜,为十三省总镖局争光。"黄三太不容别人再讲,把手一挥,对众人道:"我决定采用中策,与窦尔敦比武较量。"
  活报应夏侯山道:"我看可以。事不宜迟,咱就商量一下具体的步骤吧!"黄三太点头称善。众人回到东厅,开始议论起来。半个时辰之后,方案拟定完毕:一、比武地点选在直隶省河间府的李家店。二、比武日期定在明年的三月初三,双方代表不得超过十人。三、代表和来宾都可以当众献艺,比试高低,但并不算作正式的比武。胜负之关键,唯以黄三太和窦尔敦为准。
  书中代言,这个方案从表面上看光明正大,无可非议,其实不然。就拿第一条来说吧,比武地点为什么要选在河间府李家店呢?原来这儿是神弹子李五的家乡。李正的大哥李清川是当地的首户。户大人多,独霸乡里,光庄客就养着数百名。哪一个也不白养,真要到了急需的时候,一呼百诺,这些人立刻就会大打出手。李清川绰号千手佛,善打弹弓,李五的本事就是跟他学的。他的弹弓百发百中,弓力足,弹子重,力能射穿木板,是个有力的助手。杀急了,他一个人就可以独挡一面。比武地点设在此处,对黄三太来说,不仅吃喝方便,而且,由于离京师不远,还便于调兵遣将,可谓得天独厚。相比之下,对窦尔敦就不利了。他离开山东,就好比老虎离山,蚊龙脱水。人地两生,处处都不方便。常言说:强龙难压地头蛇,由此可见黄三太等人的用心。
  再说这第二条,双方代表不得超过十人,看起来势均力敌,公平合理,其实李家店是李五的天下,也是黄三太的天下。名义上不超过十人,实质上遍地都是他的人,真正孤立的是窦尔敦。
  这第三条尤为毒辣,这里暂且不提,到时候另有交待。
  方案定好以后,胜奎担心地说:"窦尔敦聪明过人,恐怕很难就范。倘若遭他拒绝,岂不前功尽弃?"黄三太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关键在于下书人。只要舌头板子把姓窦的压住,还怕他脱钩不成?""对!"胜奎道:"窦尔敦是个红脸汉,易中激将法,只要咱们派个能说善讲之人,保证万无一失。"
  谁下书为宜呢?众人又议论开了。黄三太笑道:"下书人非计全不可。"计全一愣:"我?""对,非你不可。你有胆子吗?"计全也不示弱,挺胸答道:"既然总镖头信任,上刀山、下油锅又何惧哉!""好,就这样决定了。你可以休息两天,今晚我就把信写好,三天后启程。""是。"计全站起身形,回下处准备去了。
  胡景春道:"总镖头,你准备带谁去比武,及早把人选定下来,以便通知下去。"黄三太提起笔来,略加思索,开列了一份名单,往前一推:"你们看看,这些人怎么样?"
  众人往前探身,仔细一看,上写:
  
  铁牌道人--诸葛山真
  红莲罗汉--弼昆长老
  怪侠--欧阳天佐
  贼魔--欧阳天佑
  活报应--夏侯山
  震八方--胜奎
  九头狮--孟凯
  震三山--萧杰
  海底捞月--叶成龙
  飞天玉虎--蒋伯芳
  胜奎道:"太棒了!生、旦、净、末、丑、智、勇、巧、怪、猛,全齐了。这个班子可以说是铜帮铁底,攻无不克。"夏侯山、胡景春、高恒、李五等也连声叫绝。
  突然,孟广元叫道:"总镖头,我们怎么办,这场大战能把我丢下吗?我还要给广起报仇呢!"其他人也随声附和。黄三太笑道:"条例上不是说代表十名,仆从十名吗?你们以仆从的身份参加好了。"
  胜奎道:"师兄,你安排的这些人,除三两位在场,余者都远在外省,要尽早相邀才是。李家店也得派人去安排一下。"黄三太道:"说得有理。几天内就把人派出去。"
  书说简短,三天后,请人的人陆续出发了。神弹子李玉奉命去李家店,神眼计全也来向黄三太辞行。黄三太把一封致窦尔敦的信交给他,又叮咛了一番。计全领命,带好应用之物上了马,直奔山东去了。
  黄三太等人的打算已传到迟乐天老剑客的耳朵里,他知道事关重大,也离开京师,赶回山东给窦尔敦报信去了。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自从担任山东八大处的总首领之后,明令公布,八大处的人都要公买公卖,爱民如己。不准草菅人命,欺压良善,更不准调戏妇女,奸盗邪淫。无论是谁,如违背了上述规定,严惩不贷。可是,偌大的山东,数以万计的绿林人,岂能都受这种约束?窦尔敦刚刚就任总首领,有些人根本没把他摆在眼里,照旧胡作非为。登州一带尤为严重。窦尔敦为此十分恼火,他命多臂童子富春宝下山,去到沿海了解详情。
  数日后,春宝回来向窦尔敦禀报说:"现已查明,登州派最猖狂。有一人名叫燕雨燕国祥,绰号花里魔。他是登州派派主,千里追风叟燕国顺的胞弟。此人一贯采花盗柳,奸淫妇女。据查,自泰山盛会之后,燕国祥毫无收敛,又强占了妇女数人,其中逼死三人,逼疯两人,外逃两人,至今还霸占着一人。被占的这名妇女名叫李春香,现年二十岁。她丈夫是个渔民,名叫鲁才,此事就是鲁才告诉我的。为慎重起见,弟子把他带来了。"
  窦尔敦点点头,吩咐道:"把鲁才请来见我。"工夫不大,一个憨头憨脑的小伙子被领进大厅。他有点害怕,双腿瑟瑟发抖。窦尔敦急忙站起来,拉着他和蔼地说:"你叫鲁才吗?别怕,别怕。"
  鲁才望着眼前这条蓝面大汉,更怕了,他双腿一软就跪下了。春宝把他拉起来,介绍说:"别怕,他就是我们的总首领。你有冤就对他说,他一定给你做主。"
  鲁才又看了窦尔敦两眼,二次跪倒,哭诉道:"小人是登州人氏,祖宗三代都靠打鱼为生。因为俺家无钱,只得租用燕大爷的船只,成了他家的渔户。去年,小人娶了个媳妇,名叫李春香。俺们两口子互相疼爱,感情甚好。哪知半月前,我和媳妇正在院中织补鱼网,忽然燕二爷领着一伙人闯进家中。他说,从现在起不租给渔船了,还要收回所有的捕鱼用具。我一听傻了眼:这不是掐住脖子不让我们吃饭了吗?我就一个劲儿地哀求他,别收我们的船。燕二爷说:'租给你船可以,不过,你也得租给我一样东西。'我问他要租我什么,他奸笑着说:'我要租你老婆用一用。你什么时候交船,我什么时候把她还给你。'"
  听到这儿,丁猛可就急了,他哇哇暴叫道,"反了,岂有此理!没有人性的东西!"
  鲁才喘了半天,抹了一把泪水,又接着说:"我一听就急了呀,世界上哪有平白无故租用老婆的道理?我不答应。燕二爷大怒,说我说话反悔,命人把我老婆拉走。我跑上去跟他们拼命,被燕二爷一脚踢昏过去。后来,等邻居们把我救活,我才知道,姓燕的趁我昏迷之际,立了一张假字据,还取了我的手押,把我老婆抢走了。"
  鲁才说到这儿,声泪俱下。在场的人无不恨得咬牙切齿。稍停片刻,窦尔敦问道:"后来呢?你没找燕国祥的大哥辩理去吗?"鲁才道:"去了三次,都吃了闭门羹。管家说,燕大爷领人出海捕鱼去了。小人去到官府告状,那狗官吃了燕家的贿赂,说我无凭无据,控告好人,把小人的状纸驳了回来。小人实在走投无路,正要跳崖自杀,被这位富大爷给救了。这位大爷问我为什么自杀,我就告诉他了。这位大爷说,我领你去个地方告状,管保一告就准。就这么着,把小人领到这儿来了。"鲁才说到这儿,挥泪不止。
  窦尔敦听罢,直气得剑眉倒竖,虎目圆睁。为了避免讹误,他严肃地盯问鲁才道:"你说的可都当真?要知道诬陷好人可是有罪的。"鲁才"噌"一下站起来,急得又抓胸又跺脚,满嘴喷着唾沫说:"上有天,下有地,当中有良心。我要有一字不实,天打五雷轰!"
  春宝大跨几步,对窦尔敦说:"师父尽管放心,我全查对过了。他媳妇李春香仍被燕国祥关在他家里。"说到这儿,春宝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鲁才的左邻右舍出的证,请恩师过目。"
  窦尔敦把证据接过来一看,有四家出的证词,上面所言与鲁才所讲的全都相同。窦尔敦把证据保存起来,对鲁才说:"你先住到我这里,用不了多久,保你夫妻团圆。"鲁才大喜,不住地磕头谢恩。窦尔敦叫春宝把鲁才带下去,安排食宿,好生照看,暂且不提。
  当下窦尔敦转过身来,问道:"文龙何在?"华文龙急忙施礼:"恩师有何训示?"窦尔敦道:"我派你去办一件事--你要想方设法把李春香救到这儿来,越快越好。记住,不要打草惊蛇,被燕国祥发现,留着他我还有用。""弟子遵命。"华文龙转身去了。
  一转眼二十多天过去。这天中午,华文龙高高兴兴走进大厅,向窦尔敦复命:"启禀恩师,我把李春香救出来了。"窦尔敦大喜,忙问:"现在何处?""就在外面。"窦尔敦命人把妹子晓春唤来,又叫文龙把春香领进大厅。众人抬头一看,这李春香身段窈窕,天然丽质,果然够个美女。李春香面对众英雄,非常恐惧。
  窦晓春忙走过去安慰说:"你就是李春香吧?"春香怯怯地点了点头。晓春笑道:"你丈夫也在这里,一会儿就叫你们夫妻相见。"李春香又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窦尔敦冲春宝一摆手,春宝会意,转身退出大厅,不大会儿就把鲁才领来了。鲁才一见妻子,失声叫道:"春香!"李春香看见丈夫,先是一惊,接着就扑了过去,夫妻二人抱头而哭。好半天才止住悲声,双双朝窦尔敦跪下,连连称谢。窦尔敦让他们坐下,和蔼地说:"你们夫妻还要在泰山上多住几日,我好给你们报仇。"鲁才夫妇又千恩万树一番,才离开客厅,回下处去了。
  窦尔敦对华文龙道:"明天就派人把令牌传下去,请八大处各家首领,务于半月内来泰山议事,不得缺席和迟误。还要通知燕国顺,把燕国祥也带来,就说请他上山,另有委任。"接着,窦尔敦又派铁虎下去,为各家首领安排食宿。
  十天过去了。济宁派主富华臣,徂徕派主赵华南,黄河派主电光大侠马回来,灵山派主花面韦驮兰霸先后来到泰山。又过了三天,苍山派首领醉观音夏八站,北园派首领克特朗和赖九成也到了。
  窦尔敦把克特朗、赖九成、富华臣三人请入内室,将这次会议的实底告诉他们。克特朗听完,气得拍着桌子说:"人是苦虫,不打不成。像燕国祥这种东西,非铲除不可!不然的话,纷纷效仿,八大处就没个管了!"
  赖九成道:"燕国顺也有责任。我就不信,他胞弟干的事,他会不知道,况且又不是一个两个了。我的意思,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富华臣道:"不能一概而论哪!十年之交摸不透一个人,几句话就能把人得罪了。能容人处且容人吧!"
  到了第十四天,燕国顺哥儿两人来到泰山。窦尔敦亲自把他们接入大厅,热情款待。
  燕国顺道:"我刚出海回来,就接到总头领的令箭,连一天也没敢迟误,就起身上路了。因为路途太远,所以今天才到。"窦尔敦道:"来得不晚。明天才是开会的正日子呢!"燕国祥拱手道:"总首领指名叫我来,不知有何差派?"窦尔敦淡淡一笑,"别急,我替你安排了好差事,还望你大展鸿才,多多出力。"燕国祥笑道:"多谢总首领提携,一定效力。"
  当晚,窦尔敦把晓春叫来,详细地询问了春香被强占的经过,又给晓春交待了任务。
  十二月初一这天,窦尔敦早早的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点,先练了一趟三节棍,又练了一套劈挂掌,而后,他才回到大厅就座。工夫不大,各家首领先后到齐,燕国顺、燕国祥也归了座。辰正一刻,窦尔敦宣布开会。华文龙往下面一摆手,立刻走上来四十名彪形大汉,各持刀戟,排列在大厅下面。各家首领不明内情,面面相觑。谁心里都揣着个小兔子,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欲知燕国祥受何惩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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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八回 违信条花里魔伏法 下战书小诸葛激将
  
  书接前文。铁罗汉窦尔敦见众人到齐,立即宣布开会。大厅里庄严肃穆,空气十分紧张。窦尔敦先谈了谈自他担任总首领之后的情况以及各门户存在的问题。他谈的诚恳贴切,众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突然,大厅外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呼喊:"冤枉啊--冤枉!"众人听了一愣,不知发生了何事。窦尔敦朗声说道:"把喊冤人带上来。"石宽面对大门高声传话:"总首领有令,把喊冤人带上来!"就听见一阵脚步响,春宝把鲁才带进议事厅。鲁才心里早有了底,不像以前那么害怕了。他向窦尔敦深施一礼,等候问话。
  再说花里魔燕国祥,一见鲁才,吓得毛发皆竖,冒出了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远在山东沿海的鲁才会跑到这里来告状。心想,他是来告我的?是谁给他撑腰壮胆出的主意?霎时,又想到李春香的失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正在前厅议事,忽然丫环禀告,李春香不见了。他立刻派出人马四处寻找,结果连个影子也没看见。又有人禀告,鲁才也不见了。燕国祥以为这是看管不严被他们跑掉了,因此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却在这里相遇。燕国祥顿时感到一场大祸就要临头,这使他不寒而栗。可是转念一想,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看他能把我如何。再说,我们燕氏兄弟威震登州,自成一派,在山东也有一号,就凭这点屁事能把我燕某告倒吗?何况这里又不是官府衙门,我所怕何来?花里魔想到这里,心安定下来,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
  窦尔敦叫鲁才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何冤枉,只管照实说来。在坐的头领都会给你做主。"鲁才说:"小人状告燕国祥,强占了我媳妇,逼得我走投无路,家破人亡。"
  众人一听,都把愤怒的目光投向燕国祥,盯在他那张灰白的大饼子脸上。窦尔敦不动声色,对鲁才说:"你要详细地讲来。""是,是!"鲁才提高了声音,把被害的经过当众讲了一遍,克特朗听了忍耐不住,怒问道:"燕国祥,你做的好事!""说!有无此事?当众讲清!"众人附和着逼问燕国祥。
  燕国祥先是一惊,而后又镇定下来。他架着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晃着脑袋说:"这个人叫鲁才,是我家的渔户,世世代代依靠我燕家吃饭。可是他恩将仇报,竟敢以奴欺主,妄告不实。我何曾见过他媳妇?慢说叫我抢占,即便他送给二爷,我也不屑一顾,请诸位不要听他信口雌黄!"
  鲁才一听,气得直喘粗气,指着燕国祥说:"说话要凭良心,我要说半句假话,天打雷霹,你也一样!"花里魔"噌"的一声站起来,怒喝道:"穷鬼!你竟敢讹诈你二爷,你大概是活腻味了。"说罢抽出宝剑,就要行凶。"你敢!"华文龙往前大跨一步,两道锐利的目光盯住燕国祥。花里魔看看华文龙,畏缩地把宝剑还匣,嗫嚅地说:"捉奸要双,抓贼要赃,拿不出证据来可不行。"
  窦尔敦冲华文龙一点头,文龙会意,退出大厅,转眼间把李春香带进大厅,窦晓春在旁相陪。窦尔敦道:"李春香,快把你被害的经过讲述一遍。"春香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开口,臊得满脸通红。晓春劝道:"怕什么?没人笑话你。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鲁才也催她快说。李春香一狠心,便把被强占的经过讲了出来。说罢,放声大哭,痛不欲生。窦晓春对众人说:"我检查过,春香遍体是伤,不便当众观看,诸位光看这个就明白了。"说着,她把春香的衣袖挽起,让众人看。但见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全是鞭棒之伤。
  此时众人怒不可遏。赖九成手按刀把,怒问燕国祥:"你还有何话说?"燕国祥仍然抵赖说:"这是诬陷,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他们两口子商量好了,想讹诈我。"窦尔敦淡然一笑,把四家出的证据在面前一晃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石宽接过来,叫各家首领传阅,最后传到燕国祥手里。这小子一看更傻眼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这,这是鲁才买通的人,他们串通一气,敲我的竹杠!"窦尔敦勃然大怒,"啪!"使劲一拍桌子,谁知"喀吧"一声,竟把桌面震裂。窦尔敦不管这些,厉声喝道:"燕国祥!你可知罪?本首领三令五申,咱们要爱民如己,严禁欺压百姓,奸盗邪淫。可你却置若罔闻,继续为非作歹,在铁证面前仍拒不认罪,岂能容你!来呀,把他拿下!"燕国祥见势不妙,恼羞成怒,"锵啷"一声抽出宝剑,想作困兽之斗。他刚站起来,就被石宽一拳击倒在地,铁虎、大成分别扭住他的两只胳膊,拖到窦尔敦面前。
  铁罗汉面沉似水,凌厉的目光落到千里追风叟燕国顺的脸上。"燕国顺,你可知罪?"燕国顺早就坐不住了,满头冷汗,手脚冰凉。一听总首领问到自己头上,赶快站来,拱手答道:"家弟道德败坏,罪有应得,全怪我管束不严,犯了失查之罪,请总首领处置。"
  克特朗喝道:"你犯的是失查罪,还是纵容包庇罪?"燕国顺心慌意乱,狡辩道:"诸位想想,我整日忙于门户中的大事,还经常出海捕鱼,哪能料到胞弟干出这种事来?我要是知道,岂能置之不理,望总首领明察。"窦尔敦不愿把事态扩大,明知燕国顺当众撒谎,但他毕竟不是正凶,也就不深究了。转脸对石宽吩咐道:"把燕国祥推出去,按清理门户的规矩,将他枭首示众!""嗻!"石宽遵命将燕国祥拖到庙旁密林之中,手起刀落,结果了他。
  石宽回到大厅复命,燕国顺一听胞弟丧命,又痛又恨。就听窦尔敦说道:"燕国顺,本首领本应对你从严治罪,念你初犯,又肯于认罪,故从宽发落,将你登州派首领之职撤掉,降为副头领,你看如何?"燕国顺此时心里不服,也只好假意顺从,拱手道:"多谢总首领恩典,必当铭刻肺腑。"窦尔敦冷笑道:"但愿你心口如一,引以为鉴,若虚词搪塞,后果可危呀!""是,是!"燕国顺抹去头上的冷汗,回到座位上,低头不语。
  窦尔敦又道:"登州派不可一日无首领,我打算请赖九哥出任此职,不知九哥意下如何?"赖九成深感意外,不知怎样回答是好。铁伞仙富华臣笑道:"妙哉,妙哉,这个安排好得很,九成啊,你还犹豫什么?"克特朗深知窦尔敦的用意,他也看出燕国顺心怀叵测,要没有一位可靠的人监视他,势必酿成大祸。赖九成秉性刚直,武艺出众,在山东极有威望,由他主持登州派,万无一失。此外,赖九成曾与窦尔敦发生过不睦,虽然事已过去,但在俩人中间总像还有点障碍。窦尔敦今天委赖九成出任登州首领,既可消除彼此间的隔阂,又可防止燕国顺作乱。因此,他用手一推赖九成:"老弟,还不谢过总首领。"
  赖九成如梦方醒,急忙站起来,拱手道:"既然总首领信任,我就愧受了。"窦尔敦笑道:"九哥偏劳。"又对燕国顺道:"你可以把尸首领回去治丧掩埋。"窦尔敦又问了各处情况,众人畅所欲言,足有一个时辰。临散会时,窦尔敦又重申了对八大处的要求,并挽留众人会宴。
  酒宴开始,各家首领开怀畅饮,唯有燕国顺心不在焉,敷衍做戏。正在这时,迟乐天老剑容风尘仆仆地走进大厅,众人赶紧起身让座。窦尔敦一见迟乐天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他先让迟乐天下去休息,自己又坐了一会儿,假意更衣,退出大厅,迟乐天正站在配房门口等候窦尔敦。二人携手到屋中落座,窦尔敦先向乐天道了辛苦,又问起进京打探消息的情况。迟乐天道:"我一到京师,便住在好友马昆府里。马昆乃是京城有名的郎中,善治跌打损伤,结交甚广,与十三省总镖局的人更是交往密切,孟广元的伤就是他亲手医好的。前些天孟广元到马昆家中饮酒,因贪杯失言,泄漏了机密。孟广元说,来年三月初三,黄三太要和你在河间府西关外的李家店比武较量,还邀请了武林高手十余名。都是谁,他没有详说,只透露出诸葛山真、欧阳天佐、蒋伯芳几人。孟广元得意地说,这次比武他们稳操胜券。马老先生把此事对我说了,我感到事关重大,才赶回来告诉你。"
  窦尔敦听了不住地称谢。迟乐天又说:"据说他们还派人给你下书来了,估计很快就到。依我看来,你还是拒绝的好,切莫上了他们的当。"窦尔敦道:"老人家只管放心,在下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窦尔敦让迟乐天好好休息,走出配房回到大厅。他的身子还没坐稳,报事的就进来了,"启禀总首领,十三省总镖局来人下书,现在客室等候,这是他的拜帖。"窦尔敦把拜帖接过来一看,上印:京师十三省总镖局镖师计全,拜谒。
  铁罗汉沉吟片刻,吩咐一声:"请到前厅待茶。"说罢,他站起来对众人说:"有劳诸位,跟我去会会客人吧!"众人都站起来,跟窦尔敦来到前厅。片刻,春宝走进来,高喊一声:"客人到!"只见从外面走进一人,身高六尺挂零,细条条的身材。面如姜黄,鹰鼻鹞眼,一字口,薄嘴唇,眉宇之间有一道竖纹,一看就知道是个能说善讲又颇有心计的人。
  再说计全,走进大厅,往四周扫了一眼,但见中间的座位上,端坐一位彪形大汉,蓝靛脸,大胡茬子儿,软包巾,英雄氅,二目如灯。身后站着八个青年,一个个气宇轩昂,悬刀佩剑。不用问,这人就是铁罗汉了。计全不卑不亢,从容地一抱拳:"诸位辛苦,在下有礼了。"窦尔敦略微点点头,正色说道:"请问尊驾,可是奉黄三太所差,来下战表的吗?"计全一愣,心说,怪呀,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稳了稳神,似笑非笑地答道:"总首领不必见疑,我是奉命下书来的。"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往前一递。华文龙把信接过来,转呈上去。窦尔敦接过来一看,封皮上写着:"面呈窦尔敦首领亲拆,"旁边有"内详"二字。窦尔敦撕开封皮,拂展云笺,定睛细看。上写:
  
  京师十三省总镖局镖头黄三太致书于山东八大处总首领窦尔敦阁下:
  久闻阁下盛名,颇思一会儿,缘万事缠身,未能如愿。初拟明年三月初三,在河间府西关李家店与阁下见面,届时,万望光临。诸如有关事宜,皆由计全面禀。
  阁下乃当今豪杰,雄踞山东,谅不至瞻前顾后,今老夫失望。
  急待佳音。
  
  
  
  
  
  
  
  
  
   金镖黄 谨启
  窦尔敦看罢,让各家首领传阅。计全不等窦尔敦发问,便把这次比武的三个条件,详细地说了一遍。赖九成朗声问计全:"你们为什么要举行这场比武,目的何在?"计全道:"以武会友,既可使武术发扬光大,还可以消除隔阂,融解误会,并没有别的意思。"克特朗冷笑道:"我看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丁猛也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听大伙这么一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扯开嗓子大声说:"别听这小子的鬼话,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这两句话把计全惹火了,他把胸脯一挺。涨红着脸说:"请放尊重些!十三省总镖局是金字牌匾,我们总镖头是堂堂正正的侠客,岂能口是心非,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窦尔敦眨眨眼睛说:"我要是不去呢?"计全心头一凉,马上答道:"不会的,阁下不是那种人。"窦尔敦道:"何以见得?"计全道:"据说总首领视武艺如生命,从不错过学习的机会。此次集天下英雄于一堂,实在是难得的好机会,我想总首领是决不会放弃的。这次比武,事关十三省总镖局和山东八大处解决纠纷的大问题,阁下做为总首领,岂能遇事畏缩不前?况且我家总镖头久慕铁罗汉大名,指名点姓要与阁下决一雌雄,总首领若退避不见,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窦尔敦闻听火往上撞,"噌"一下站起身来,对计全说:"窦某生来就不懂什么叫怕字,请你转告黄三太,哪怕他支上油锅,摆上刀山,某也不惧。明年三月初三,不见不散,某一定准时赴邀。"
  克特朗、迟乐天、赖九成等,闻听此话,叫苦不迭。无奈窦尔敦话已出口,无法挽回。这一来,可把神眼计全乐坏了,有了这几句话,他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只见他两眼笑成了一条线,翘起大拇指,连声称赞道:"阁下真不愧是独霸山东铁罗汉,说话干脆,办事爽快。果然是大将风度,佩服,佩服!"窦尔敦冷笑道:"承蒙过奖,请到下面休息去吧!""多谢总首领!在下还有几件别的事要办,这就告辞了。"计全满心欢喜,回京复命去了。
  计全刚走,前厅众人就议论纷纷,都埋怨窦尔敦不该草率行事,中了计全的激将法。还有人主张就是不去,看黄三太有啥咒念。也有人主张,比武也可以,必须换个地方,挪到泰山才好。总之,众说纷坛,莫衷一是。
  窦尔敦先是笑而不答,听大家说的差不多了,才正色道:"老匹夫黄三太,乃绿林的败类,朝廷之鹰犬,虚情假意,善买人心。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次比武,看上去近情近理,哪方面都交待得过去,实则包藏着祸心。他高就高在抢先一步,占了上风,我若回避,或另提条件,就给他留下种种借口,长了他们的锐气,灭了我山东的威风。所以,明知上当也得上。不过请诸位放心,他有千条妙计,咱有一定之规,常言说,事在人为,又有何惧哉!"
  克特朗道:"贤弟所说虽是,却不可掉以轻心,这次是黄三太亲自出马,一定要认真对待才行。"迟乐天插言道:"据我所知,黄三太邀了十多名帮手,全是武林界的尖子。咱们也要有相应的措施,干脆先把赴会的人头定一定吧!"窦尔敦点头称善,略加思索,开列了一张名单,交与众人观看。名单有:铁罗汉窦尔敦、昆仑子华文龙、一甬碑石宽、大力神丁猛、多臂童子富春宝、二愣子张铁虎、头陀僧李大成、妙手金枪佟占山、秃头豹丁奎。
  众人看罢,个个瞠目结舌。克特朗用手指着名单说:"贤弟,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窦尔敦道:"老哥错疑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克特朗面红耳赤地说:"什么?这是真的?你简直发疯了。人家黄三太带的都是武林的尖子,而你,却只带了几个徒弟。使不得,使不得,从我这儿就通不过。"迟乐天也发急道:"咱们八大处不是没人,也并非请不来武林的高手,光你们师徒九人赴会,岂不被对方耻笑!"众人七嘴八舌,都不同意这个决定。
  窦敦尔笑道:"诸位的盛意我领了,大家的心情我也知道,可是我有我的想法,一、条约上规定,此次比武,别人只是陪衬,唯有我与黄三太比武才是正题。既如此,带多少高人也无用。二、黄三太带的高人越多,越说明他心虚胆惧;我们去的人越弱,越说明我们气壮理直,光凭这一点,我们就胜他一筹。三、黄三太以为我们不定花了多大气力去应战,结果相反,这本身就是对他们的绝妙讽刺。四、我们需防棋胜不顾家的做法,诸位还要主持各处的工作,不能因比武乱了阵脚,要防备他们声东击西,或者把咱们一网打尽啊!"
  众人听了,肃然起敬,更加赞佩窦尔敦的胆略了。富华臣道:"你说得是有道理,不过风险太大了,要防备黄三太狗急跳墙,对你下毒手啊!"窦尔敦一笑说:"我料黄三太还不至于那样无耻,假如他真要下毒手,我们也是防不胜防的。"
  众人还想争辩,窦尔敦冲众人一拱手,正色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诸位就不必劳神了。我看二月初二就起身,二月底到河间府李家店。春宝你们八个,提前做好动身的准备。"接着他又说:"我走后,泰山的事务由迟乐天老人家暂代,八大处的总首领,烦富华臣老人家暂代。倘若万中有一,我回不来了,诸位可以另举他人。"
  大家都了解窦尔敦的脾气,知他一旦事情决定,就不会改变,只好叹息而去。
  书中代言,窦尔敦这八大弟子,除华文龙比较成熟之外,其他几人都涉世不深,很是幼稚。一听师父要带他们去参加比武大会,简直乐得发了疯。华文龙则不然,自从师父做出决定之后,他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在替师父担心,尤其在各家首领相继离开泰山后,他越发感到孤单和沉重。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二月,窦尔敦要准备起程了。
  欲知比武有何凶险,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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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四十九回 怪中怪路劫不见盗 谜里谜人失却无踪
  
  光阴流逝,暑去寒来,转眼一年过去了,又迎来了二月初二。古人迷信,都管这个日子叫"龙抬头"。大凡应试,外出的人都选在这一天起程,为的是图个吉利。
  窦尔敦也不例外,初二这天,他早早的就起床了,梳洗完毕,来到前厅,八大弟子正在这里候命。不一会儿,迟乐天、钟庆堂、窦晓春相继也来了。大家团团围坐,共进早膳。窦尔敦问华文龙:"外出之物都准备好了吗?"文龙答道:"一切都备齐了,不知师父是骑马还是步行?"窦尔敦回答,"还是步行吧,虽然慢一些,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他转过头去对迟乐天说:"老人家,家里的事情可就拜托给您了。"迟乐天道:"你就放心的去吧,老朽一定尽心而为。"
  窦尔敦又对庆堂夫妻说:"我把你们留在泰山,为的是协助迟老剑客把家看好。你们要听老剑客的话,在我没回来之前,切莫惹是生非。"
  窦晓春眼望胞兄,无限深情地说:"二哥只管放心,我俩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能给你找麻烦?倒是你这一去,叫小妹放心不下……"晓春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钟庆堂也皱着眉头说:"是啊,你带的人太少了,我也担心出事,一旦……"
  "一旦什么?"晓春怕丈夫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言语来,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我也没说什么哪,本来带的人就是少嘛!"
  窦尔敦朗声大笑,安慰二人说:"吉人自有天相。我窦尔敦,不知道遇过多少麻烦,遭过多少风险,跌跌撞撞,半世何等坎坷,如今我还不是平安地过来了。我就不相信,小小的河流,能掀起滔天的巨浪。"
  迟乐天本想也说几句叮咛窦尔敦的话,可又一想,窦尔敦一向沉着老练,深藏若虚,也就不说了。
  众人草草用罢早膳,窦尔敦到内厅更衣。他一直没剃头梳发,以表示对朝廷的反抗。这次远行,为防官府盘问,他仍乔装改扮成头陀僧人的模样。只见他散发披肩,月牙金箍勒头,身着青布僧衣,外披大领袈裟,斜背百宝囊,足上穿胖袜云鞋,腰系皂绦,背背虎尾三节棍,真好像钢铸的罗汉,铁打的金刚。这时,八大弟子也背好兵刃和应用之物,簇拥着师父走出前厅。迟乐天、窦晓春、钟庆堂、本明和尚、本源和尚等,一直把他们师徒送下泰山,这才拱手作别。
  按下迟乐天众人回到寺庙不表,单说窦尔敦师徒,顺大道直奔河间府进发。但见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田野里一片葱绿,野丁香绽开笑脸,杨柳枝头,鸟雀跳跃;抬头望,蓝天浮云,大雁北归。真是风景如画,生机盎然,给人一种无限鼓舞和奋发向上的活力。
  丁猛晃着高大的身躯,走在最前边,不住的东张西望,"嘿嘿"直笑,就好像鸟儿出笼一般。走着走着,他回过头来问窦尔敦:"师父,河间府离这儿有多远,几时才能赶到?"窦尔敦回答说:"大约七八百里路,按咱们的走法,最迟半个月也就到了。"
  丁猛捏着大手算了一下说:"那还不到三月呢,最好在路上多玩几天。"春宝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象小孩子似的,那么贪玩。"丁猛不服气地说:"当然了,在师父跟前多大也是小孩,师父您说对不?"窦尔敦笑着点点头,他从心里喜欢这个自幼就失去了父母的傻小子。
  几天过去了,他们穿泰安、过肥城、绕济南、走德州,来到直隶省。又走了几天,不一日走到武强县管辖地界,这里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滏阳河穿县而过。河两岸树木交错,野花盛开,风光秀丽,十分迷人。华文龙仰面看看天气,日头已经往西转了,他边走边问窦尔敦:"请问师父,咱们是进县住宿,还是在村镇落脚?""离城还有多远?"华文龙用手往北一指:"快了,最多也就十里。""那就紧走一阵,进城歇脚吧!"
  师徒九人沿河岸穿林而过,刚走了半里左右,忽听树林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有人尖叫道:"救人哪!快救人哪,有强盗!"师徒九人一愣,都不约而同地顺声音看去。只见从树丛之中匆匆忙忙跑来一个老者和一名少妇。那老者年约七十上下,鬓发皆白,脑后的发辫上下直蹦,他身穿土布裤褂,腰系白布围裙,脚登布鞋,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那少妇扯着老者的衣襟,发髻散乱,衣裙不整,看年龄有二十五六岁,满脸通红,又哭又叫。再往后看,除了树林,什么也没有发现。
  富春宝取得师父的同意,赶快迎上前去,高声叫道:"不要怕,到这里来,保你们平安无事。"佟占山和丁奎也跑上去,二人把老者架住,扶出树林,让他坐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那老者往后看看,又打量众人一番,惊魂方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真吓死人了。"
  那少妇也止住了悲声,坐在老者身边,看着众人出神。这时,窦尔敦赶到了,问道:"老丈是哪里人,何故惊慌?"老者看看窦尔敦,口打唉声:"别提了,俺们是祖孙二人。这是我孙女巧莲,老汉叫牛二,俺们是献县代管三里河的人。一月前,巧莲的丈夫因病死了,撇下我这孙女,天天悲伤。我怕她把身子骨哭坏了,就和老伴一商量,决定送他去舅父家住些天。谁知就在前边路上,遇上一伙强盗,把俺们的包袱,银钱都抢去了。这还不算,还要霸占我孙女,俺们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幸亏遇上你们这些好心人,不然,唉,可就更糟了。"老者说罢,不住地摇头叹息,那少妇也低头抹眼泪。
  窦尔敦问道:"这儿经常出事吗?""没有,从来也没有过,谁能料到大白日的,竟有人劫道?真倒霉。"
  春宝插言道:"你们打算怎么办呢?"牛老汉道:"有啥法?认倒霉呗!"那少妇羞答答地说:"爷,钱都被人抢光了,换身的衣物也没有了,咱们在路上可怎么活呀?"牛老汉一脸愁苦,摇摇头,没有言语。
  窦尔敦道:"没钱没关系,我这儿有。"说罢掏出纹银五两,递给牛老汉。牛老汉急忙摆手说:"不,不不,初次见面,怎好拿您的银子。"窦尔敦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嘛,尽管拿去无妨。"牛老汉千恩万谢,把银子接过,回头对孙女说:"巧莲哪,还不谢谢恩公。"巧莲向窦尔敦拜了一拜,对牛老汉说:"爷,再遇上强盗可怎么办?""这个……"老汉道:"不会吧,哪也太倒运了。""万一遇上怎么办?"巧莲面向爷爷说话,眼睛却看着众人。窦尔敦道:"这样吧,我们要进县过宿,不如结伴同行,以免意外。"
  牛老汉闻听,顿时愁眉舒展,巧莲也绽开了笑脸,爷儿俩个不住称谢。就这样他们结伴而行,日色偏西时,已经走进武强县。但见大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做买的做卖的,十分热闹。道旁有几家店房,伙计们都站在门口招徕客人,你喊我叫像比赛似的。其中有个伙计喊道:"店家店家,到了店房就是家,诸位别走了,赶快住下吧!谁不知我们迎宾老店,远近驰名,食宿方便,价钱公道。请看,房子是新盖,院落大又宽,屋是新刷墙,备有里外间,上有天花板,地上铺方砖;两边大师椅,当中是八仙,餐具是细瓷,茶叶不花钱;被褥是新做,铺盖软绵绵。您老要喝水,我把风匣拉,西湖龙井茉莉花,管保是香茶;您老要吃面,我把面板搬,烙的千层饼,多加油和盐;您老要洗澡,我把热水烧,香皂毛巾大水瓢,管保随便浇;您老要屙屎,手纸一大叠,茅房有板凳,不用您蹲下,可就是管厨不管擦……"
  伙计一段话,把众人都逗乐了。这就叫死店活人开,干什么就得吆喝什么。
  石宽笑着说:"师父,咱就住到这儿吧!"窦尔敦笑着点点头。伙计一看有门儿,赶紧笑脸相迎:"诸位,要住店吗?赶快往里请。西跨院还有上房五间,又干净又方便,简直好极了,诸位要晚到一步,准叫别人抢了先,快往里请吧!"
  窦尔敦师徒九个,再加上牛老汉和巧莲,共男女十一人,走进迎宾老店。伙计领着他们穿过账房和其它房门,径直来到西跨院,果见正房五间,院落宽大,雅静异常。伙计把房门推开,把众人让进去。窦尔敦一看,这是明三暗五的房子,八仙桌、太师椅、矮凳、茶几、痰盂、刷子、掸子,果然设备齐全。迎门的墙上还挂着条幅和对联。伙计让座后,急忙提进两大桶水,一桶温,一桶热,招待众人梳洗。然后又点上灯烛,笑问道:"大师父,各位,你们看看能住下吗?"他看了一眼巧莲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后面还有个小院,两间房闲着呢!"
  窦尔敦道:"如此甚好,可安排他们爷儿俩去住,我们住在这就可以了。"他又对牛老汉说:"老人家,到后边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唉,唉,我谢谢了。"
  牛老汉说罢,领着孙女,随伙计奔后面去了。傻小子丁猛说:"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找这份累赘有啥用?"华文龙笑道:"这就叫扶困济危,见义勇为,难道咱们能看着不管吗?"傻小子拨浪拨浪脑袋,不言语了。窦尔敦道:"今天晚了,恐怕他们路上有事,今晚暂住一夜,明天就各行其是了。"
  佟占山叫伙计准备晚饭。不多时饭莱齐备,窦尔敦叫伙计给牛老汉送去两份,然后才和徒儿们共进晚餐。不一会儿,用罢晚饭,伙计把残席撤下,回来把被褥铺好。当晚无话,师徒九人早早的就安歇了。
  次日破晓,窦尔敦起床,在院里练了一阵螳螂拳,紧接着小哥八个也起来了,侍奉师父梳洗,而后叫伙计准备早膳。正在这时,牛老汉跌跌撞撞进来,呼喊道:"坏了,我的巧莲不见了,天哪,我的孙女呀!"众人听了大吃一惊。窦尔敦忙问道:"何时不见的?""天快放亮时,我就起来了,打算把巧莲唤醒。哪知里屋的门推不开,我连叫数声,也无人答言,后来我急了,一脚把门蹬开,进屋一看,屋里空空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我以为她去了茅厕,结果等到天亮也没回来。我又一想,不对呀,世上哪有人不在还插着门的道理,准是出事了。"牛老汉顿足大叫,急得都发疯了。"走,到后面看看去!"窦尔敦转身就走,小弟兄们架着牛老汉跟在后头。
  这所小院就在窦尔敦他们房后,里外屋两间小房。牛老汉住在外间,巧莲住在里间。窦尔敦进屋仔细查看,就见靠左侧有木床一张,床上被褥零乱,再一看门窗户壁纹丝未动,插销完好,不像有人进来过。华文龙围着外边转了几圈,又上房查看了多时,低声禀报道:"师父,看不出哪里有异样的痕迹。"
  窦尔敦紧锁双眉,又向牛老汉仔细地盘问了一番,牛老汉说:"昨晚吃完晚饭,俺爷儿俩都困了,没坐多一会儿,就都睡下了。我一觉睡到四更天,啥也没听见。"文龙插言道:"你起床时外间的房门是关着,还是开着?""关的严严实实的,我怕晚上闹贼,还用桌子把门顶上了,全都原封没动。""这就怪了。"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懈。牛老汉扯着窦尔敦说:"大师父,行善行到底,快帮我找找我的孙女吧!"窦尔敦拍着牛老汉的肩头说:"老人家只管放心,这件事就包到我身上了。"傻小子丁猛拨浪着脑袋说:"那咱还能去比武吗?耽误了看你咋办?"窦尔敦瞪了他一眼。富春宝一扯丁猛的衣袖,低声劝道:"少说几句吧,别惹师父生气,你放心,师父心里有数。"
  丁猛这才不言语了。窦尔敦回到前屋,又安慰牛老汉一番,叫他安心听信儿,到后面去休息。牛老汉走后,华文龙问师父:"您看此事从何处下手?"窦尔敦寻思片刻说:"我看此事十分蹊跷,门窗未动,人从哪里进来?又从何处逃走的?"春宝道:"这贼定有手段,不然人怎么来无影去无踪?我看哪,此事准保与那伙劫道的有关。牛老汉不是说了吗,他们对巧莲早就惦记上了,全怪咱一时疏忽,被人家盯上了梢。等咱们都睡了,人家才下手,把姑娘给弄走了。"
  华文龙问道:"你说他们从何处进屋?又从何处走的?""这……反正有办法,我还没猜出来呢!"窦尔敦道:"我看春宝说的沾边,这伙强人走不远,或许贼窖就在附近。不如咱们分头查访,弄一个水落石出,这不光是为了牛老汉一家,也可为本地百姓除害。"
  众人点头。窦尔敦把人分成五拨:华文龙与张铁虎一拨;富春宝与李大成一拨;丁猛与佟占山一拨;石宽与丁奎一拨;窦尔敦自成一拨,然后分头寻找,并约定掌灯前必须回店。众人各带兵刃,先后离店而去。屋中只剩下铁罗汉一人,这时,店房那个伙计进来了:"大师父,都出去吗,我好把门锁上。"窦尔敦灵机一动,问道。"伙计,贵姓啊?""嘿嘿嘿嘿,不敢当,不敢当。小人免贵姓陈,单字名七。""喔,你叫陈七。""是,是,一点儿不假。"
  "陈七,我向你打听一件事可以吗?""哎哟,大师父,有话您只管问,凡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窦尔敦点点头问道:"你们店里闹过贼吗?""什么?"陈七先是一怔,随后笑着说:"我们迎宾老店都开了五、六十年了,别说闹贼,就是一根针也没有丢过。"
  窦尔敦冷笑道:"针是没丢,人可丢了。""大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窦尔敦便把巧莲夜晚失踪的事讲了一遍。"是吗?!"陈七惊疑地晃着脑袋说:"这就怪了,这,这简直出了鬼了。"他急得直挠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大师父,咱有啥招,干脆报官得啦。""现在还用不着,等咱们实在无能为力时,再报官不迟。"伙计一想:"也对,报官可就麻烦了。弄不好,人找不着不算,还许把店门给封了。"
  窦尔敦又问道:"陈七,你可知,县城周围有没有欺压良善的恶人?"陈七拍着脑袋,翻着眼睛,迟疑多时才为难地说:"小人不便相告……"
  窦尔敦安抚他说:"别怕,不会牵连你的,我听听就算了,不会外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白银,塞到陈七手里。陈七见钱眼开,顿时鼓起胆量,他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出西关往前走,不到二十里,有座侯家寨,庄主名叫侯殿非,人称西霸天。他家十分富有,使奴唤婢,仆人成群,在此地势力很大,连县衙门都让他三分。侯殿非手眼通天,结交甚广,经常客人云集,车马盈门,不知这事跟他有没有关系?"陈七说到此处,觉着有点说多了,又往回拉话道:"当然,这都是别人传言,并非小人亲眼所见,您可别当真。嘿嘿。"边说边就告退了。
  窦尔敦把陈七打发走了,心中暗想,初到此处,人地两生。只好望风捕影,顺藤摸瓜了。万一要把巧莲找着,岂不做了一件功德之事。不如就先到侯家寨去一趟,扑空了回头再另设法寻找。他站起身刚要出门,牛老汉从外边进来了。嘴里说道:"大师父,快救救我的孙女吧!"窦尔敦道:"老丈莫急,我正要去找,你在店中听信儿就是了。""我也去,你带上我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方便些。"牛老汉恳求着说道。
  窦尔敦道:"道理虽对,可你的年岁大了,恐怕行动不便吧!"牛老汉不服气,把胡子一撅,说道:"咋不便?我跑得快着呢,不然早被劫道的抓住了。"窦尔敦一听,可不是嘛,这老头跑得是够快的。牛老汉又说:"大师父,你别替我担心。庄户人耐磕碰,杀急了,我也能拼他三个五个的,你带着我吃不了亏!"窦尔敦见老汉是非去不可,只得带他同行了。窦尔敦把陈七叫来,锁好房门,这才带着牛老汉走出店房,出西关直奔侯家寨。
  牛老汉边走边问:"咱们这是去哪?"窦尔敦道:"挺远呢,到前边的侯家寨,找你孙女去呀。""啊?巧莲在侯家寨?""现在还不敢断定,只是猜测罢了。""那是个什么地方?""据说不是好地方,什么坏人都有,但愿巧莲在那儿,你们爷俩就可以团聚了。""是嘛,但愿佛爷保佑,我和巧莲能够平安无事。"
  官道上冷冷落落,并没有多少行人,偶尔有几辆车马通过,大田里有几个农夫耕作。他俩边走边谈,脚下加紧劲儿,窦尔敦怕老汉跟不上,用一只手架着他胳膊,牛老汉把胳膊一甩说:"用不着,我自己能走。"说着他甩开两臂,噌、噌、噌直奔前边走去。"老人家慢些走,当心跌倒。"牛老汉连头也不回越走越快,窦尔敦只得紧跟着他,后来,竟有点跟不上了。
  铁罗汉突然感到事情有些蹊跷,不由得脚上用力,紧紧追赶。牛老汉仍然不回头,后来竟把上身往前一伏,施展起陆地飞行术。只见他身轻似燕,其快如飞,就好像离了弦的雕翎,直奔前方射去。窦尔敦大吃一惊,方知道自己上当了。这老汉哪里是庄户人,分明是位武林强手。可见,那个叫巧莲的也未必是他孙女,不然的话,他为何隐瞒身份?这老者究竟是什么人?因何要欺骗自己?窦尔敦疑团重重,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也把上身一伏,施展飞行术,紧追不舍。
  书中代言,统共才二十里地,天近巳时,已经来到侯家寨。但见,庄门洞开,门前站着一伙人,朝官道上瞭望。那个自称牛老汉的老者,飞身越进庄门,在那伙人的簇拥下,进庄去了。稍停片刻,窦尔敦也追到了,他停身站住,往庄里查看。
  正在这时,从庄里边拥出来一伙人,身穿袍褂,整齐干净,为首的是个三十岁上下,身着总管装束的人。只见他紧走几步,冲窦尔敦一拱手:"请问大师父,足下就是独霸山东铁罗汉窦尔敦吗?"窦尔敦稍微怔了一下,"不错,正是在下。你是什么人,因何知道我的名姓?""嘿嘿,小人本不认识您老人家,都是我家庄主对我说的,他叫我出来迎接您老,赶快往里请吧!"
  窦尔敦道:"你家庄主可是侯殿非?""对,正是。""他怎知我到了?"总管笑道:"人的名,树的影,龙行有雨,虎行有风。像您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哪能不引人注目呢。老实说,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泰山,什么时候到的什么地方,甚至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每天都干了些什么,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嘿嘿,您先甭问,到里边就清楚了,请。"
  窦尔敦满腹疑团迈大步进了寨子。那个总管在前引路,几个庄客模样的人在身后相随,不多时来到一所宅院门前。总管回过头来对窦尔敦笑着说:"总首领,请少候片刻,容小人通禀。"
  总管从角门进去之后,窦尔敦倒背双手,留神观看。只见,此宅府门高大,门楼宏伟,九级青石台阶,门前有上马石、下马石和两溜拴马桩子。迎门是八字照壁,上写"吉星高照"四个红字。大门左右站着八名彪形壮汉,垂手而立,好像泥雕塑的一般。围墙高可过丈,一色是卧砖到顶,磨砖对缝。院内屋檐高矗,楼影绰绰,好阔气的一座宅院。
  忽听院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紧接着从大门里边走出一伙庄客,他们迅速地向两旁一闪,于是从他们中间走出三个人来。左边正是那个自称"牛老汉"的老者,右边正是丢失的那个巧莲,而中间的那一人,却使铁罗汉大吃一惊。"怎么,原来是她?"
  欲知此人是谁?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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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回 毕侠女修书连环套 黄面汉溅血王家楼
  
  铁罗汉窦尔敦只身来到侯府门前,只见从里面由庄客簇拥着走出三个人来,两边一个是所谓的牛老汉,一个是巧莲。而中间的那一位,非是旁人,正是魔山老母毕凤莲。仇家相遇,事出意外,窦尔敦惊诧不已。
  毕凤莲则不然,一反故态,见了窦尔敦,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健步走下台阶,拱手道:"总首领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迎接来迟,请恕罪。"
  那自称牛老汉和巧莲的人,也满脸赔笑:"总首领,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请厅堂一叙,那里已备下酒宴,望尊驾赏脸。"说罢深施一礼,往里相让。窦尔敦心里十分纳闷儿,不知他们变得是什么戏法,为了弄清真相,只得假意迎合道:"在下正待搅扰。""请!""请!"
  大家如众星捧月一般,前呼后拥着铁罗汉走进大门,直奔正厅。但见庭院宽阔,方砖铺地,两边摆设着荷花缸和各种盆景。正厅共七间,翘檐起脊,回廊抱厦,十分讲究。大厅里红毡铺地,彩灯高悬,各种摆设和稀有古玩,耀眼生辉。正中央摆着一把乌木雕花太师椅,上面铺着一张虎皮,十分显眼突出。
  毕凤莲拱手相让:"请总首领上座。"窦尔敦道:"强宾不压主,窦某岂敢越礼。"众人再三相让,窦尔敦执意不肯,只好把正座空起来,分宾主落座。
  毕凤莲吩咐一声:"快些摆酒,为总首领洗尘。""慢!"窦尔敦急忙摇手制止道:"窦某是个急性人,不把事情弄清楚,吃也乏味。请问诸位,你们因何捉弄于我?"牛老汉拱手道:"总首领切莫急躁,咱们边吃边谈如何?这次请您来,正是要把事情弄清。来呀,摆宴。"
  仆人调开桌椅,不一刻摆下酒宴。众人请窦尔敦坐了上席,依次相陪,团团围坐。毕凤莲先给窦尔敦满上一杯酒,笑着说:"假如总首领不记前仇,看得起我毕凤莲,就请干了这杯。"
  窦尔敦是个红脸汉子,自尊心极强。他觉得,既然来到这里了,就是一碗毒药也不能不喝了。于是他把酒杯接过来,毫不犹豫,一饮而尽。"痛快,痛快。"众人鼓掌喝彩。毕凤莲不慌不忙,这才讲了事情的原委。
  前面交待过,魔山老母毕凤莲,性情古怪,反复无常,目空一切,手狠心黑,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然而,在窦尔敦三番五次地感召下,她那颗冷酷的心开始融化了。特别是鹿台盛会那次,窦尔敦再一次手下留情,使她死里求生,她深深地被窦尔敦的行为所打动。她感到窦尔敦为人忠厚,胸怀宽广,非一般人所能比,自叹弗如。同时也深感有愧于他,不该从前以武相待。她很想找个机会向窦尔敦赔礼,或在他危难之中助上一臂之力。两个月前,她来到侯家寨,看望老友侯殿非,说出了自己的这番心意。
  侯殿非笑道:"我还没听说过你服过谁,可见窦尔敦绝非寻常之辈了。"
  毕凤莲说:"我这个人的确难斗,可是倘若有人同我深交,有恩于我,我一定舍命相报。"侯殿非说:"这才是英雄的本色。"
  突然有一天,千里追风叟燕国顺来了。一见侯殿非的面,就大哭不止,泣不成声。侯殿非跟他交情甚厚,又是一师之徒,忙问道:"老哥,您这是怎么了?"毕凤莲也插言道:"武林一派之主,有话就说嘛,哭有何用?"燕国顺这才止住悲声,便把他弟弟燕国祥被铁罗汉窦尔敦处决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说:"姓窦的专横跋扈,欺人大甚,我有心报仇,可又孤掌难鸣。特专程来此,恳请大弟助我一臂之力。没想到毕老剑客也在这儿,真是天助我也,请您也帮个忙吧!"
  侯殿非深感突然,一时拿不定主意。看看毕凤莲,意思是请她做主。毕凤莲沉吟片刻说:"这件事你都同谁打过招呼?""差不多都是姓窦的人了,我岂敢胡来,只能求助你们二位。"
  毕凤莲点头说好,然后正颜厉色地问:"请我帮忙,你可服气?""服,一百个服。""好,我就是这么个人,除非我不答应,要答应就得管到底。另外,我管了这事你就得服气,不服气我可不答应。""岂敢,这件事就拜托二位了。"
  毕凤莲问明窦尔敦去李家店比武的日期,叫燕国顺回登州玉皇山听信儿,追风叟千恩万谢告辞去了。
  同时毕凤莲又叫侯殿非派人探听窦尔敦动身的日期和所必经之路,侯殿非一一照办,而后问毕凤莲:"您打算怎么办?"毕凤莲笑道:"我可不是给你们师兄弟掰交情,你这个师兄不怎么样,比我还有过之。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听听他胞弟该死不该死,能怪人家窦尔敦无情吗?我说呀,连他都该死!还腼着脸请人报仇呢,真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
  侯殿非笑道:"话虽如此,您为啥还答应替他报仇?"毕凤莲冷笑道:"我这叫稳军计,省得他到处挑事生非,这也算对的位姓窦的了。可能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件好事。""老剑客真会打趣,难道我们就这样罢手了不成?""我打算借这个机会,跟窦尔敦和解,也让你多交个朋友,最好是把他请到你府上来住几天。"
  侯殿非大喜,不过他又担心地说:"我跟人家连面都没见过,恐怕请不来吧?""你呀,太老实了,不会想个主意吗?""请老剑客赐教。"毕凤莲琢磨了一阵,才把计策向侯殿非交待了一遍。"好!就这么办。"
  几天后,探事的庄客回禀说:窦尔敦二月初二,从泰山动的身,明日可到武强县城。毕凤莲大喜,叫侯殿非依计而行,当下侯殿非扮做老汉,带着外甥女巧莲,扮做串亲戚的庄户人,去釜阳河边等候窦尔敦师徒。
  他们用一片花言巧语,把窦尔敦骗过,一起住在迎宾老店。当晚上休息的时候,侯殿非自思:窦尔敦心地良善,见义勇为,果然是个好人,难怪他把毕凤莲这样的人都感动了,应该与他相识。这才把巧莲打发走,叫她给毕凤莲送信,准备迎接铁罗汉。其实,店小二陈七不提侯家寨的事,侯殿非也有办法把窦尔敦引来。
  毕凤莲把经过讲完,窦尔敦如释重荷,哈哈大笑。侯殿非擎杯在手,站起身形:"请总首领治罪,把这杯酒干了。"
  "承蒙错爱,感激不尽,愿你我一见如故,谊久情长。"说罢一饮而尽,然后又满了一杯,双手递在毕凤莲面前:"老剑客,窦某阅历浅薄,心粗性野,以往多有得罪,老人家宽宏大度,不记前嫌,实令窦某无地自容。窦某惜花献佛,请您老满欢此杯,权做晚辈赔礼了。"
  窦尔敦的几句话使毕凤莲眉飞色舞,欣喜若狂,她一口气把酒喝干了,拉着窦尔敦的手说:"俗话说不打不成交,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好了,从今后咱们另起炉灶,从头做起,让你看看我老婆子到底是啥样人。"
  窦尔敦拱手道:"还有一事相求,我的八个弟子,还不知我在这里,能否……"
  不等窦尔敦说完,侯殿非就播言道:"总首领放心,我已派专人迎接他们去了,等些时候就会到来。"
  窦尔敦致谢。大家重新归座,开怀畅饮。毕凤莲道:"听说你要去河间府李家店与黄三太比武,不知你都邀了哪几路朋友助阵!""只有我们师徒九人。""此话当真?"窦尔敦点点头。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都说我狂,看来你比我还狂。你这不是自讨苦头吗?"毕凤莲不解地说道。
  窦尔敦便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一遍。毕凤莲摇摇头说:"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风险太大,你要知道,黄三太是个笑里藏刀,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狼神,你可不要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哇!假如你看得起我,就叫我陪你一同去吧!"
  窦尔敦称谢道:"有您这句话,我就领情了,不过此事已经决定,万难更改,您就不必费心了。"
  毕凤莲见他意已决只好作罢。忽然毕凤莲眼睛一亮,想起一件事。忙对窦尔敦说:"总首领,我虽系女流,却与男儿一样火性,现在有一番话说出来,对与不对,请你多多担待。""老剑客请讲。"
  毕凤莲道:"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就发现你不同寻常。武功高低且不说,主要是你的志向。我发现你并不是僧人,却总是头陀和尚的装束。不难看出,你是不愿意削发易服。换句话说,你这是对清廷统治的反抗。我发现你不是无目的的结交朋友,意在等待时机,做一番大事业。说明白了,就是反清复明,改天换地。"
  窦尔敦大吃一惊,没想到毕凤莲竟有这等敏锐的观察力。毕凤莲接着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所作为。不过,要想推翻大清江山,又谈何容易。张苍水、李定国、陆秀夫等,都是何等的英雄?手握兵符,指挥千军万马,到头来还不是以失败而告终?何况你无兵少将,真好比螳臂挡车,以卵击石。因此我奉劝你,还是放弃此念莫蹈他人覆辙。假如你信念不移,最好换个地方。山东决不是你用武之地。那里人口密集,城镇连片,官兵防守甚严,岂能容你插旗造反?我不是军事家,也不懂用兵之道,说不出更多道理,就觉得你在山东没有实力。"
  窦尔敦频频点头,没想到毕凤莲还真有些见地。
  毕凤莲接着说:"我有一挚友,名唤张铎,绰号墨麒麟。此人善使一条宝鞭,有万夫不挡之勇,他与你的志向相似,现在在口外连环套扎下了根。""连环套?""对,那个地名就叫连环套。那儿山岭重叠,人烟罕见;沟沟壑壑,神鬼难测;古木参天,怪石嶙峋,一夫把关,万将难进,是绿林好汉最理想的天堂。假如有你这样的人前去治理,何愁大事不成,又何惧官兵百万?"
  毕凤莲见窦尔敦也有此意,站起身形,命人备下文房四宝,提笔在手,"唰唰唰"写了一封信,然后盖上印,交于窦尔敦说:"这是我写给连环套大寨主墨麒麟张铎的信,你要妥善保存起来,不用也就罢了,万一有用的时候,你尽管去投张铎。他见信如见我面,一定尊你为大寨主。到那时真好像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
  窦尔敦深受感动,双手把这封信接过来,十分激动地说:"老剑客为我指点迷途,在下当铭刻肺腑,永世不忘,请受某一拜。"说着跪下身去,毕凤莲急忙双手相搀,再三不受。窦尔敦哪里肯依从,到底拜了一拜,然后把信揣进内衣,妥善保存起来。在这当中窦尔敦也听到了燕国顺来此求助的事,但他没有理会。
  侯殿非命人重摆酒宴,以示祝贺。大家重新归座。这时有个门丁走进来,禀告说:"总首领的八位弟子来到了。"
  侯殿非急忙起身相迎。他刚跨出门厅,丁猛就冲上来了,高声喝道:"老匹夫,你把我师父藏到何处去了?哇呀呀呀!"石宽也扯着嗓子说:"师父在哪里、恩师在哪里?"这八个人好像八只老虎似的,往里便闯。
  窦尔敦忙走出大厅喝道:"尔等休得无礼,为师在此。"
  八位弟兄一看师父果真在这儿,而且安然无恙,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来,一齐跪倒施礼。
  铁罗汉把他们引进大厅,逐个做了介绍,又简捷地把经过讲了一遍。八兄弟如梦方醒,向侯殿非、毕凤莲请罪。侯殿非笑道:"错在老朽身上,少侠们何罪之有?赶快入座。"八个人不敢坐,都垂手站在师父身后。
  毕凤莲笑着说:"龙师虎徒,实在令人钦佩。文龙啊,你们就坐下吧,这儿可不是立规矩的地方。"窦尔敦朝他们点点头,八位弟兄这才坐下。侯殿非命人为他们单设了一席,亲自给八小布菜敬酒。今儿个他们也真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书说简短,此刻日往西转,已经到了申时,众人也酒足饭饱了。仆人把残席撤下,窦尔敦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侯殿非不舍,再三挽留,窦尔敦道:"来日方长,今后必来讨扰,店中还有些事情,恕难遵命。"
  毕凤莲道:"总首领是个忙人,你就不必勉强他了,但盼他们凯旋而归,到时候咱们再重新聚会。"侯殿非这才不再挽留了。他率领众人,一直把窦尔敦师徒送到庄外。窦尔敦忽然问毕凤莲:"老剑客,燕国顺的事情怎么办?"
  毕凤莲道:"他搬弄是非,不思己过,本应严惩,不过呢,还应该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理,你看如何?""老剑客说得对,在下拜托了。"
  侯殿非众人恋恋不舍,又往前送了一程,窦尔敦说:"诸位请留步,送君子里,终有一别呀。"毕凤莲、侯殿非等人,这才不往前送了,大家拱手告别。
  按下毕、侯等人回庄不提,且说铁罗汉窦尔敦,他们师徒九人边走边谈,顺原路回到迎宾老店。
  富春宝说:"想不到魔山老母这人,也有点人性,对咱们还是满热情的。"石宽道:"谁说不是,看当初那个样,把她剐了都不解恨。"华文龙道:"这就是咱师父高出常人的地方,到底把她感化过来了。"佟占山也插言道:"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纵,终于化敌为友,咱师父也赶上诸葛孔明了。"
  窦尔敦笑道:"为师怎敢与圣贤相比,无非效仿一二罢了。你们记住,为人处世,一定要胸襟开阔,不可鼠肚鸡肠,但能容人且容人,与人方便自己才能方便,不然的话,处处树敌,岂不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春宝道:"这么说,对黄三太也得容让了?""是啊,黄三太也是人,岂能例外。"佟占山说。窦尔敦意味深长地说:"不过,黄三太与毕凤莲的地位不同,身份也不同。他是朝廷的鹰犬,官府的爪牙,跟咱们水火难容,同床异梦。假如能迫使他少做点坏事,也就不错了。"
  当晚无话,次日平明,师徒九人梳洗已毕,用罢早饭,叫陈七结了账,这才离开武强县,直奔河间府。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他们走梁村,过献县,这天进了河间城。但见三街六市,繁华热闹,店面林立,车水马龙,行人拥挤,不愧是府治所在地。
  佟占山说:"师父,当年我保镖时,常常到河间来,我有个朋友住在西关市场。他家四通八达,房间宽大,吃喝方便,不如住到他那儿,您看如何?"华文龙问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跟咱们这号人可合的来?"佟占山笑道:"师兄请放心,假如合不来的话,请我我也不去呀。他跟咱们一样,都是吃绿林饭的。老头叫金刀王顺,他儿子叫铁腿王能,当年也保过镖,后来老头子丢过一次镖,一赌气改行不干了。开了一座王家茶楼。虽说改了行,仍然保持着绿林人的习惯,仗义疏财,不拘小节,可好客啦!"
  窦尔敦道:"既然如此,就住到他家吧!"
  "好嘞。"佟占山在前面引路,当走到快拐弯的地方,窦尔敦发现路北有座点心铺,便让张铁虎和丁奎进去,买了八彩礼品,交给佟占山,做为登门的见面礼。
  佟占山高高兴兴,手提礼品紧往前走,边走边说:"师父,快到了,您看,那人多的地方就是。"说罢朝前走去。忽然他发现形势有点不对头。但见王家茶楼门前,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车辆都堵塞了,人们翘首踮足往里观看。佟占山紧走几步,来到人群外边,透过间隙,定睛观瞧。不看则可,这一看惊诧不已。
  就见老伯金刀王顺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正与一个黄脸大汉交手格斗;好朋友铁腿王能躺在地上,抱着大腿不住地惨叫。地上还躺着六七个人,一个个鼻青脸肿,腿断胳膊折,令人惨不忍睹。再看茶楼的牌子也被砸了,大门也倒了,茶壶、茶碗扔的满地全是。就见那黄脸大汉,长的凹面金睛,赤发红须,一脸横肉。看年纪三十上下,肚大腰圆,十分剽悍。身背铁鞭一条,足有杯口粗细。身穿白布马甲,纽袢不系,露着毛茸茸肚皮。腰扎板带,足登鱼鳞洒鞋,蓝布大褂在腰里围着,发辫在脖子上盘着,活像个亡命之徒。
  佟占山无暇过问原因,急忙分开人群挤了进去,他把八彩礼品往地下一扔,高声喝道:"王老伯体得惊恐,小侄佟占山到了!"说着飞身跳了过去。
  再说金刀王顺已经力不能支,突然来了救兵,真好比及时雨一般。他虚晃一拳,跳出圈外。佟占山急忙把他扶住道:"老伯我来了。"
  王顺定定心神,这才认出佟占山来,忙说道:"贤侄来的正好,快助老夫一臂之力。"王能强忍着疼痛,高呼道:"佟贤弟,这个黄面贼凶得很,你可要多加小心。"
  佟占山说了声:"知道了。"晃双拳蹿到黄脸大汉面前,怒喝道:"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何故行凶撒野?"
  那大汉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跑到这儿满嘴喷粪,你他娘的是不是也想吃几拳?"
  佟占山一看这小子蛮横不讲理,不由得如火浇油,扬拳便打。那大汉往旁一歪头,扬左手一搭佟占山的腕子,佟占山急忙抽掌转身,使了个"单风贯耳",一掌奔大汉耳门击去,那大汉往下一矬身,佟占山的掌就走空了。还没等他变化招数,那大汉的脚就到了,直点佟占山的心窝。佟占山吐气吸胸,往回一弓腰,哪知人家这一脚是虚招,真招全在手上呢。就在佟占山弓腰低头的时候,那大汉突然使了个"乌龙探爪","嘭"一把,奔占山脑袋抓来,毫无疑问,他使的是鹰爪力。
  佟占山见势不妙,急忙一甩头,哪知道,头是躲开了,发辫却被人家抓住了。那大汉抓住辫子使劲一抡,佟占山站立不稳,就是一个趔趄,人家又一抢,他又是一个趔趄,完全失去了主动。那黄脸大汉得理不让人,把佟占山的辫子往自己手腕上一缠,扬起右手,奔佟占山的五官就是一拳。这一拳真要打上,可轻不了。突然,那大汉的拳头被一人按住。那人探三指,扣住大汉的寸关尺,用力一扭,那大汉就觉得半身子发麻,浑身无力,顿时就把手松开了。来人用力往外一抖,那大汉"噔噔噔"倒退数步,摔了个仰面朝天。
  佟占山甩脸一看,来者正是闪电昆仑子华文龙,怪不得这两招这么漂亮呢。忙说道:"大师兄,这小子横的玄乎,把我的好友给打坏了,可不能放他走了。"
  这时,那大汉一个鱼跃从地上跳起来,二目充血,"哇哇"暴叫,"噌"一声从背后掣出铁鞭,"呀--"奔华文龙扑来。华文龙喝道:"你敢动兵刃?!"
  黄脸大汉毫无顾忌道:"老子砸死你!"说着双手抢鞭,照华文龙顶梁便砸。华文龙"唰"一转身,闪到那大汉左侧,飞起一脚,又把他踢了个跟头。这家伙真结实,从地上爬起来,又冲了过来。"呀、呀、呀!"一连就是好几鞭。可是他打一鞭,就被华文龙踢一个跟头,摔得他头破血流,连牙都活动了。尽管如此,他还破着命往前冲。华文龙实出无奈,一脚把他踏翻在地,大喝道:"狗头,我踩死你!"大汉毫不畏怯的说:"来吧,死算什么,再过二三十年,还是这么大个,就怕你小子不敢!"
  这时,窦尔敦已经走了进来,朝华文龙一摆手。华文龙把腿一抬,退到一旁。窦尔敦问大汉:"你叫什么名字?因何这样霸道?"
  那大汉圆睁怪眼,"呸!"吐了一口血沫子说:"爷爷有名有姓,就他娘的不告诉你,有胆量就来吧,爷爷这二百来斤就交给你们了。"
  "你敢骂我师父?"丁猛"噢"一声扑上去,吼道:"我把你脑袋揪下来。"说着,就要动手。"住手,还不退下。"窦尔敦只一句话,傻小子吓得忙把手缩回去了。他瞪着大汉说:"他娘的,便宜了你!"
  窦尔敦又口气温和地对大汉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大汉打量了一眼窦尔敦,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把胸脯一拍说:"爷姓马,叫马通江,绰号人称武瘟神,你敢怎样?"
  "你为什么要打人?""说!快说!"李大成抽冷子踢了他一脚。那大汉道:"打人?打是便宜的,恼一恼,爷把他们全家都宰了!"
  这时金刀王顺,铁腿王能已从佟占山口里得知窦尔敦的来历,忙说:"原来阁下就是独霸山东的铁罗汉,窦尔敦窦大侠客?失敬,失敬。"
  窦尔敦说:"在下正要到府上讨扰,谁知却遇上了这件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金刀王顺道:"大侠容禀。"
  欲知金刀王顺道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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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一回 酒酣阮兴施阴谋 夜阑王能话古城
  
  金刀王顺,指着那黄面大汉马通江说:"我与他萍水相逢,初次见面,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为了什么,他来到茶楼挑衅,打伤伙计,砸坏壶碗,见人就打,简直象疯魔一般。我儿王能,上前阻止,他把我儿拉到楼前痛打,老朽与他辩理,他还是继续耍蛮。这不,把我的人都打伤了,幸好大侠及时赶到,不然,我等就毁到他手里了。究竟什么原故,我也不清楚。"
  窦尔敦心说,这多奇,挨了半天打,还不知道为什么。他转过头来,问大汉:"马通江,你听见了没有,人家跟你一无冤,二无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你为什么无理挑斗?""什么无理挑斗?有人叫我这么打的,要不就没饭吃了,我娘你养活呀?"
  窦尔敦一听他话里有话,料到其中必有隐情。这时,茶楼门前的人越聚越多,不便问话,他忙把王顺叫过来,让他给找个方便的地方。王顺说:"我家闲房多得很,到里边问去吧!"于是,王顺在前边引路,把窦尔敦师徒让到家中。佟占山和华文龙也押着马通江来到院里。王能叫管事的先把茶楼关了,找郎中给伤者调理伤症。街上的人,一看没热闹好看了,便纷纷散去。
  王顺命人泡茶备饭,热情得不得了。窦尔敦道:"不忙,先把这件事问明了再说。来呀,叫马通江进来。"
  "走!进去!"丁猛晃着拳头说,"你可老实点,不然叫你尝尝这个!"马通江翻翻眼睛,不服气地走进厅房,往窦尔敦面前一站。窦尔敦发现他有点儿二虎朝天,又混又愣。他明白,对付这种人呛着不行,必须顺着来。因此,他态度温和,似笑非笑地说道:"马通江,请你放心,我们决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要你把事体说清楚,我就放你回去,别怕,慢慢说。"
  丁猛一听,师父又发了善心了,这个气就甭提了,可又不敢插话,只得干鼓气。
  再说武瘟神马通江,听了窦尔敦的话,不由就是一怔。心说,还是出家人心肠好,既然他答应放我,干脆说了就得了。想罢,他抹了一下嘴巴,清清嗓子说道:"好,我说,我说。"
  书中代言,马通江住在城外十五里的顺义庄,母子二人度日。家境清苦,全靠马通江打柴糊口。马通江自幼身体强壮,有把子气力,心直性耿,憨厚爽快,就是缺点心眼儿,容易上当受骗。后来经人介绍,专给李清川家打柴禾,管吃管穿,每月还给五十小钱的零花。马通江高兴得不得了,起早贪黑的苦干,李府的人差不多都是绿林人出身,什么尕小子都有,他们拿马通江当傻子使,除了打架,什么累活都叫他做。马通江有个傻心眼儿,他说:"行,干啥都行,可有一样,我给谁干活,谁得教给我武功。"
  大伙一听,嚄!这傻小子,一点也不傻呀。就这样,他跟这个学几招,跟那个又学几招,逐渐他的功夫可就大有长进了,就连护府的几位拳师,也不是他的对手。后来这件事被千手佛李清川知道了,他把马通江叫到面前,寻问了他学武的经过,还叫他练了几路拳脚。能在主人面前献艺,马通江格外卖力气,练完后很受李清川的赏识,破格把他提拔为教师头。马通江感激涕零,决心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
  哪知,出头的椽子先烂。马通江一受重用,遭到其他几位教师的妒忌,他们是赛罗成周焕、铁胳膊崔宾、大刀杨林、赛时迁阮兴。其中数阮兴最坏,他使了一条借刀杀人之计,要借王顺父子之手,废了马通江。为什么?原来在数日前,阮兴借酒撒疯,去敲王顺的竹杠,他以为只要自己一报号,王家父子就会敬畏他,得点外快是不成问题的。哪知,王家父子不买他的账,外快没得着,还闹了个烧鸡大窝脖。阮兴怀恨在心,准备寻机报复。恰在这时,马通江被提升为教师头,忽然他灵机一动,冒出了坏水。他打算一箭双雕,姓王的,姓马的,谁打坏谁,对自己都有好处,假如事情闹大了,庄主李清川自然会出面干预,或许罢了马通江的职,或许把王家茶楼平了,便为自己出了气。
  阮兴把这条毒计对另外三个教师讲了,博得周焕、崔宾、杨林三人的喝彩,但什么时候冒坏,还要等待机会。
  自从进入二月中旬以来,李清川府里可就忙起来了,左一拨,又一拨,来了不少客人,前院都住满了。阮兴一打听,才知三月初三有一场大决斗。这些人全是前站,过些天金镖黄三太和各地的头领们就到。阮兴一看机会来了,便把马通江请到自己屋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又把另外三位教师请来做陪,席前他们四个轮流劝酒。阮兴乘机造谣说:"教头,你看咱们庄主的人缘有多好,就连十三省总镖头金镖黄,也要敬他三分。"
  "当然,当然,那还用说吗。"马通江深为有这样的主人而得意。"不过……"阮兴把眉毛一挑,故意做作的说,"可也有不服咱们庄主的。""谁?"马通江睁大喝红了的双眼问。
  阮兴道:"是西门里王家茶楼的金刀王顺。""他敢?""为什么不敢,据我所知,王顺早就放出风来了,他要勾结外路英雄,给咱们庄主来个难看,把李家店变成王家店。"
  马通江不大相信,问道,"这话当真?""那还错得了,我是听他手下人说的,不信你问他们三位?""是啊。""是啊。""一点不假。"周焕三个紧打圆场。阮兴故意担心地说:"李庄主真要有个闪失,咱们哥四个的饭碗可就砸啦。""奶奶的!"马通江一拳捶到桌子上,凶狠他说:"谁敢动我的饭东,我就跟谁拼命。"
  阮兴一看,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地说:"我说头儿,尽要嘴可不行啊,到时候得拿出真格的来。绿林好汉嘛,讲的就是过节儿和血性,你要敢把王家茶楼砸了,那才算好汉呢,也不枉咱们庄主提拔你一回。"
  周焕挤挤眼睛说:"是啊,你没见咱府上来了这么多好汉吗?这可是你露面的好时机呀,叫大家也知道知道,李家店出了个武瘟神。"
  马通江本来就有点二虎朝天,再被四个坏蛋一捉弄,浑劲就上来了,他霍地起来把胸脯一拍说:"我现在就去打狗日的!"
  阮兴道:"够意思,够意思,不过,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哇。""放心吧伙计,马某可不是那号人。"说着他从屋里取出铁鞭,又喝了一大碗酒,借着酒兴,转身就走。
  崔宾道:"走后门,别叫庄主看见了。""好嘞。"马通江从后门出去,一拐弯就不见了。
  赛时迁阮兴冷笑道:"打吧小子,越热闹越好,看谁倒霉。"周焕三人担心地说:"他要闯出大祸可咋办?"
  阮兴阴险地说:"别怕,我使的是连环计,你就瞧好的吧!"说着他叫来一个心腹小徒弟,让他尾随马通江,观察动静,随时禀告,小徒弟领命去了。
  再说武瘟神马通江,径直来到王家茶楼,进门就找碴儿,张口便骂,举手就打,把茶楼也砸了,人也给打了,幸亏窦尔敦及时赶到,不然非出人命不可,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不过,马通江说得可没有这么详细。
  窦尔敦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他被人家当枪使了,不由得又气又笑,叫人先把他押下去,对王家父子说:"你们爷儿俩,打算如何了结?"
  铁腿王能愤然道:"不能饶了他,叫李清川赔礼道歉,包赔全部损失,严惩肇事者,不然就把他扭送官府,经官了断。"
  窦尔敦道:"你没想想,李清川会答应你的条件吗?他是本地首户,手眼通天,二指字条就能把人领回去,官府也不会给你做主。"
  王能不服气,"这么说,难道就叫他白砸了?"王顺喝道:"你就少说几句吧,没用的东西!"他望着窦尔敦说:"总首领,您看怎么办好,一切都听您的。"
  窦尔敦道:"你是主,我是客,怎好参与。"佟占山插言道:"师父,王老伯不是外人,您就不必客气了。"
  "是啊,我的事就是您的事,求大侠做主。"王顺一再恳求。
  窦尔敦道:"既然老兄不拿我当外人,在下只好直言了。我一贯主张是非面前不让步,但其中也要有个分寸,不能一概而论。马通江与你们本无仇恨,他是受人唆使才这么干的,我也听出来了,唆他的人,十分毒辣狡猾,他要叫你们两败俱伤,以便从中渔利。因此,咱不能上这个当。一会儿把马通江叫上来,晓以大义,讲清事情利害关系,然后就把他放了,叫他自己去悔过深思。这样做有益无害,一可以不结仇,二可以把他感化过来,三可避免唆使他的人从中作祟,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王能思忖片刻,道:"大侠说得倒是对,可就是太便宜他了。"
  窦尔敦笑道:"尔不闻,'强梁人惹祸招灾,吃亏人青春常在',这两句话吗?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种花开花,种豆结豆,从长远着眼,这是不吃亏的。"
  "窦大侠说得对极了,金石高论,使我顿开茅塞,佩服!佩服!"王顺大喜,完全赞成窦尔敦的主意,王能心中虽有不服,可又不敢犟嘴,也只好同意了。
  窦尔敦叫人把马通江带进厅中,拍着他的肩头说:"老弟,你太有点心粗了,听风就是雨,几乎酿成大祸。实话对你说,你是受了坏人的愚弄了,今后可不要这样鲁莽啊。别看你这般无理,人家王掌柜却不和你一般见识,不愿意为这件事把你的饭碗砸了,谁好谁坏,你自己想想吧,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这会儿马通江的酒劲儿也醒过来了,思前想后,懊悔不及。窦尔敦道:"还愣什么,快走吧!"马通江看了众人一眼,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快出门了,他忽然转过身来问道:"请问大和尚,贵姓高名?"
  佟占山道:"他就是独霸山东铁罗汉,我师父窦尔敦,窦大侠。""是吗?"马通江大吃一惊,他上下打量着窦尔敦,把胸脯一拍说:"马某是最讲义气,最有良心的,知恩必报,有仇不饶,你放心,将来有你的好处。"说罢,一拱手,"咚咚咚"大步流星的去了。众人见了,相视而笑。
  佟占山忽然想起一件事,把八彩礼品往桌上一放说:"王老伯,这是我师父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金刀王顺道:"这又何必呢?如此重礼,我可不敢领受。"
  窦尔敦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请老兄笑纳了吧!"丁猛道:"我们还想住到你家呢,不收礼品,不就是撵我们吗?"众人听了哈哈大笑。王顺道:"尽管住,我请都请不来呢,可不在礼物上。"
  窦尔敦道,"老兄体要听他胡说,这不过是见面礼罢了。""好,我收下,我收下。"
  这时,一个家人来说,饭菜都好了。王顺吩咐,在厅中摆宴。时间不大,一切就绪,王顺陪众人入坐。丁猛挨着王能,傻小子上下看看王能说:"你不是受伤了吗,还吃饭?"王能笑道:"腿是腿,嘴是嘴,这是两回事嘛。"傻小子说:"伤人可不能动荤腥。你多吃莱,把鱼肉给我留着。"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大家开怀畅饮,无拘无束,十分快活。
  窦尔敦对王顺说:"小弟此次来河间,是要赴三月三英雄会,估计要在府上住个十天半月的。"
  "欢迎,非常欢迎,住几年才好呢。我家房子多,一切方便,您尽管住就是了。"说着他欠身离坐,亲自安排房间去了。不一时,王顺回到大厅,笑着说;"一切就绪,吃完饭我陪您去看看。"
  窦尔敦称谢不已。王顺道:"再来人也可住在我家里,千万别另安排了。"佟占山道:"没人了就是我们九个。""什么?您没邀请帮手?"
  石宽把酒杯一顿,说道:"九位还不够?带那么多人有啥用。"丁猛咽下一口肥肉,说:"兵法云,将在心眼不在能,兵在多而不在……唉,怎么说来着?"春宝笑道:"错了,你连句整话都不会说,还到这儿斯文来了。那叫:将在谋而不在勇,兵不在多只在精。""对了,就这么说的,咱哥儿们以一顶十,我师父一位顶他们一百个,怕什么。"丁猛摇头晃脑,说得唾沫横飞。
  "不准放肆!"窦尔敦瞪了他一眼,对王家父子说:"此次比武,规模不大,只限定我与黄三太决一雌雄,因此多邀人也没用。"
  王顺沉吟半晌,拉着窦尔敦的手说:"咱哥儿俩一见如故,无话不说,我可有点替总首领担心那。""喔?请讲。"
  王顺道:"当年我也保过镖,与金镖黄常打交道,此人的武艺决非寻常,无论是刀法和暗器,都在他师父胜英之上。他的八卦万胜金刀,招数特殊,变化莫测,绝不可等闲视之。尤其是打暗器,百发百中,向无虚发,三只金镖,甩头一子,神仙也难逃。他能打正手镖,反手镖,左手插花阴阳镖;白天能打,晚上也能打;睁眼能打,闭眼还能打。特别是他的甩头一子,轻易不用,用则必准,难怪人们都称颂他:'三口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震乾坤,鱼鳞宝刀无对手,空前绝后第一人'。您可要千万小心在意呀。"
  窦尔敦笑道:"承蒙老兄指教,在下谨记不忘。"
  "屁!"丁猛喝叫道:"他黄三太算个什么东西,到时候用不着我师父动手,我先把他的脑袋揪下来。"华文龙喝道:"你怎么又冒胡话?招惹师父生气不成?"丁猛拨浪拨浪脑袋,没往下说。
  饭后,仆人把残席撤下,王顺陪着窦尔敦到前边去看住处。原来前院有东西跨院,各有上房三间,窦尔敦和华文龙、春宝、石宽住在东跨院;丁猛、张铁虎、佟占山、李大成、丁奎五人住在西跨院。王顺挑了四个聪明伶俐的家丁,专门服侍师徒九位,每院两人。
  窦尔敦进屋一看,正屋是客室,左右是卧室,茶几、条案、桌椅、床帐,样样齐备,又干净又舒适,心里很是满意。
  王顺陪着窦尔敦边喝茶边闲谈,说古论今,喋喋不休,他这个人哪样都好,就是有点屁股沉,打开话匣子,就没个完。华文龙、富春宝、石宽三人只好在旁边相陪。
  再说丁猛等五人进西跨院之后,也挺满意,东瞧瞧,西看看,满意得不得了。王能一瘸一点的也来了,招呼仆人给他们泡茶。丁猛笑道:"你要架只拐,就成了铁拐李了。"丁奎道:"不能叫铁拐李,应叫铁拐王。"
  王能指着他们说:"你们简直是拿我开心。"李大成说:"不说不笑不热闹嘛,快请坐。"
  六个青年人凑在一处,又说又笑,越聊越近乎。丁猛对王能说:"我看这河间府可够大的,街上满热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当然有好玩儿的地方了。"王能掰着手指数道:"城隍庙,御碑亭,观刀楼,李家林,灯笼街还有……"
  "得得得,先别说了。"丁猛拦住王能的话,不耐烦地说:"你倒是说详细点呀,这可好,成了莲花落了,谁听得懂啊。"
  王能笑道:"好,听说书人慢慢道来。城隍庙在东关,是河间一带最大的庙宇,光者道就有三十多个,香火盛,游人多,的确值得一游。庙前是片空地,做买的,做卖的,五行八做,三教九流,什么行当都有,热闹极了。咱们本地人有句话,不到城隍庙,河间算白到。"
  "讲得不错,往下说。往下说,"众人催促道。王能见大家爱听,讲得更上劲儿了,"再说那御碑亭,就在南关城外,碑高两丈四,重约数万斤,一色汉白玉雕成,九龙交扭,巍峨耸立,十分壮观。据说此碑乃西汉刘邦所留,碑文出自张良手笔,我不喜欢问古,因此说不出什么名堂,反正看一看,准会大饱眼福的。"
  "观刀楼在北门外大王庄,那原是瓦岗英雄王玄王君可的家乡。如今,王府已经不在了,光剩下后院的一座楼房。据说,王君可解甲归田后,常在楼上研究兵法,楼里还保存着当年王君可使用过的大刀和盔甲,故称观刀楼,武林人此处不可不去。"
  "李家林,又叫李家坟,在西关外十里的松树坡上,那里空气好,松树多,既可消暑又可以游玩,林中有几座大坟,石象、石马、石将军,好不威武。"
  王能说的嗓子都有点儿干,他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就因为那里空气好,肃静,吸引了很多练武的人,连我还去练过功呢。不过,那地方可容易出事了。"
  "啥事?"丁猛伸长脖子问。王能道:"经常有人上那寻死自杀,有时候也有劫道的。听说最近几个月,晚上还闹鬼。""你看见鬼了?"李大成问。"我自然没看见过,人家都这么说嘛。"
  "啥鬼?吊死鬼,屈死鬼还是无头鬼?"佟占山也好奇地问。王能把脸一绷认真地说:"不清楚,听说是女鬼,前些天还掐死两个人呢!""我看这纯属胡说八道。"丁奎不相信地说。
  王能粗脖子红脸地争辩道:"女鬼我是没看见,被吓死的人我可看见了,一个是我的东家王大胆儿,一个是河间有名的二愣子。他俩从来不听邪,爱抬杠,为这件事跟人家打赌击掌,到李家林去抓女鬼。结果怎么样,全被女鬼给掐死了。尸体抬回那天,我挤到前边看了看,他们的脖子上都有手印,青紫色,连皮肉都掐破了。眼珠子突,舌头有半尺长,眼角都是血,可吓人了。"
  五小听罢,全愣住了。稍停片刻,丁猛笑道:"我他娘的就不信这套,谁敢跟我打赌,我就敢去看个究竟。"
  王能道:"得了,得了,你可别当真,就当我胡说行不?""这叫什么?我这人就有股犟劲儿,说去就去,谁也拦不住。"佟占山站起来说:"就数你能,行了吧。走,到那边看看去吧,以免师父惦念。"
  众人点头。六小说说笑笑,来到东院,进屋一看,金刀王顺还在和众人唠呢。旁人全都认真听着,惟独傻小子丁猛,神不守舍,脑子飞到李家林去了。什么女鬼呀,屈死鬼呀,许多形象在他眼前晃动。
  掌灯后,各自安寝,傻小子躺到床上,直翻饼子,还在想这件事。越想越睡不着,越琢磨越好奇。他一骨碌,从床上下来,看看旁人已经熟睡,不知是谁还打着呼噜。丁猛一想,李家林离城不过十里,就凭我的脚力,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不如去看个究竟,省得压在心里难受。他打定主意,从床上轻轻把双锤取出来,别到腰上,又轻轻开了房门,出跨院,来到正门。
  值夜的是个老头,听见脚步声,赶紧提着灯走过来。老头的记性还挺好,笑问道:"这不是少侠客吗,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丁猛道:"少废话,快开锁。""是,您这是上哪去呀,大街上早没有人了呀!"
  丁猛也不言语。把门老头只得把角门上的锁打开,把门拉开。丁猛探头往街上看了一眼,嘿!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他回头道:"喂,老头,李家林往哪边走?""李家林?"老头睁大眼睛,吃惊地问:"您要去李家林?""对喽,晚上睡不着,去转悠转悠。""我的爷!"老头惊叫道:"少侠客,那可不是好地方,万万去不得呀,有……有……有鬼呀。"丁猛笑道:"有鬼怕什么?我还要跟鬼交朋友呢!不信?等我给你领两个来。""我可不要!"把门老头吓得一拨浪脑袋,赶快把门关上了。丁猛把酒鞋提好,手握双锤,顺大道直奔李家林而去。
  欲知李家林有何凶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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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二回 密林坟头战女鬼 太阴掌下伤师兄
  
  话说傻英雄丁猛,出了王家茶楼,顺大道来到西关,但见城门开着,城门洞里黑乎乎的悄无人声。只有守夜的班房里透出微弱的灯光。丁猛探头往里一看,巡丁们东倒西歪,早已睡熟。丁猛几步走出西门,一哈腰就跑了出去。
  此时天交二更,万籁俱寂。抬头看,满天星斗,并无月光,阵阵夜风,吹到身上颇有寒意。可是丁猛却跑的浑身是汗。他一口气来到郊外,这才把脚步停住,手拢目光,往四外瞧看。眼前是高低不平的大道,左边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右边白亮亮的是一片水塘,再往前,是黑黝黝的一片密林。甭问,这就是李家林了。
  丁猛离开大道,沿水塘往前走,不多时就来到密林前,他定睛往里一看,树木交错,枝叉衔接,漆黑一片,什么也辨不清。只听的风吹树叶哗哗作响,偶尔还传出几声莫名其妙的怪叫声,使人不寒而栗。
  丁猛虽然憨傻,但他的神经还是健全的。所以也不由得头发根发奓,脊梁沟发凉。尽管这样,他可没有退缩,只是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进密林中。丁猛提着气,凝着神,一边往里摸索,一边向四周打量,有时还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眼看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树木,啥也没发现。
  丁猛仍不死心,又往前走,忽然,眼前出现一座大坟茔。仔细一看,这座坟可够大的,占地足有两亩,转圈是青石栏杆,中间是高大的坟头,圆乎乎的,比一间房子还大。坟前有石头供桌,石头五供,再往前几步,竖立着一块大石碑,青石条铺的神道,两旁有石人石马。看样子年久失修,无人经营,已经残破不堪。丁猛轻轻地绕着坟茔转了两圈,仍没发现什么,他心里一泄气,就觉着有点困了。一屁股坐在坟头后面,把两柄大锤放在身旁,身子往坟头上一靠,闭目养神。心中暗想道:王能这小子尽胡诌,害的老子信以为真,白跑了大半夜,明天非找他算账不可。想着想着就感到眼皮发沉,脑袋发昏,他把衣服裹紧,头一歪,眨眼就睡着了。
  丁猛刚睡着,突然被一种怪声惊醒。他睁开双眼,仔细一听,这声音来自坟前,"唰唰"直响。丁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睡意顿失。心想,得,这下真遇上鬼了。一伸手把双锤握住,他仗着胆子,慢慢地站起来,屏息凝神,偷愉地往坟前窥视。不看则可,这一看哪,把傻小子吓得一吐舌头,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只见坟前石桌上燃起一排大蜡烛,每只蜡烛都有成人胳膊粗细,火苗子有半尺多高。离供桌不远,站着一个女鬼,借着烛光,看得十分真切。只见她身高将近五尺,骨瘦如柴,两肩下垂,显得脖子又细又长,满头白发,散技在肩,鞋底子脸,大下巴,斗鸡眉,扁鼻子,小圆眼,一字口,薄嘴唇。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此刻她正咧着嘴,露出一口锯齿形白牙,两颗虎牙支出唇外,鲜红的舌头一吐一缩,好像火苗跳动,可怕极了。
  她身披一件青色披风,长可拖地,双腿并拢,两只胳膊紧贴着两肋,站在那里,活像一具复活了的僵尸。离她不远的地上,放着一只棺材,宽一尺许,长约二尺,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这个女鬼一动也不动,两只闪着亮光的小眼,直愣愣地盯着前边的蜡烛。丁猛吓得汗毛发奓,额角上渗出冷汗。心想,我的娘啊,闹了半天真有鬼,这回我算开了眼啦。幸亏没被她发现,不然非把我掐死不可。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还是赶快逃走吧。又一想,不行,我一动弹就会有响声,要叫她听见不就完了?还不如再呆一会儿,等鬼走了我再走罢。这傻小子的胆量真够大的,要换成旁人,吓不死也趴下了,谁还敢看鬼的热闹?!
  只见那女鬼停了好一刻,突然把两臂扬起,象车轮似的不停地甩动起来,呼呼作响。大口大口吐气、吸气,好像牛吼一般,耍弄了半天,又不动了。丁猛这才明白,原来这怪声是这样发出来的。这女鬼究竟在干什么呢?是炼丹,还是练功?一时弄不明白。说也奇怪,丁猛也不象方才那么害怕了。休息片刻,那女鬼又开始折腾起来了,两只胳膊紧甩,呼吸的气力挺足,片刻之后,又不动了。这女鬼折腾一阵,歇一阵,周而复始,一连就是五六次,丁猛看得有点不耐烦了。正在这时,就见那女鬼突然改变了姿势,左腿后撤,右腿一弓,双手并拢,掌心朝前,使劲一推,冷不丁的"啊"了一声,就见相距她一丈多远的蜡烛灭了一支。女鬼以同样的方式,连着"啊"了几声,"噗、噗、噗",又有几支蜡烛熄灭了。一连扑灭了六支,还亮着七支。那女鬼又用力往前探掌,"啊"了好几声,只见烛光晃动了几下,并未熄灭。又试了几次,仍未把蜡烛击灭,累得她呼呼直喘气。
  丁猛只顾看了,没提防左手的大锤滑落掉下,把地砸的"咚"响了一声。女鬼一惊,一闪身跳到坟后,正看见了丁猛,突然放声奸笑,这声音比夜猫子叫还难听。随着笑声,女鬼伸出两只又尖又细的手,向丁猛一步一步逼进。丁猛一看心说,"她要掐死我!"一个鱼跃,从地上跳起来,抡锤就打,嘴里喊道:"奶奶的,爷跟你拼了!"
  那女鬼见势不妙,忙闪身跳到一边,丁猛利用这个机会,把那只锤也捡起来,"呼呼呼"又是几锤,那女鬼好像幽灵似的,左躲右闪,轻如烟雾,说什么也打不着。这可把丁猛急坏了,心想,我打不死她,她就得掐死我,反正豁出去了。于是左一锤,右一锤,他就砸个没完了。由于用力过猛,精神紧张,不一会儿就把劲儿用完了。累得他汗透衣襟,腰酸腿疼,脑袋发沉,眼前直冒金花,连站都站不住了,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当啷"两柄大锤滚落一旁。女鬼狰狞地尖笑一声,跳到傻英雄眼前,伸出双手,向丁猛的脖子扑去。丁猛已无力反抗,只好瞪着眼睛等死。
  忽听有人抖丹田大喝一声,如同雷鸣一般:"丁猛休惊,为师来也!"随着"噌噌噌"几声响,从林中跳出数条黑影。为首的是窦尔敦,左首华文龙、石宽、张铁虎、李大成、佟占山;右首富春宝、丁奎、王能。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支火把,火光闪烁,照得坟地一片金红色。
  原来丁猛走后,把门老头越想越奇怪,急忙禀告给少爷王能。王能赶紧来我佟占山,佟占山点上灯一看,丁猛真不见了,又急忙禀明师父,这一折腾,把众人都惊起来了。窦尔敦细问了经过,又把把门老头叫进屋,问了一遍,断定丁猛一定去了李家林。他决定亲自去一趟看个究竟,背好三节棍往外就走。华文龙道:"我去吧,一定把他找回来。"窦尔敦道:"河间情况莫测,还是我去为好。"文龙道:"要不我也跟您去。""我也去!""我也去!"各位小弟兄争先恐后,都争着要去。窦尔敦寻思片刻道:"好罢,大家都去。"王能道:"让我带路吧,我对那里的情况熟悉。""你的腿能行?""没问题,好多了。"说着,王能在地上跳了几跳。窦尔敦笑了笑,点了点头。于是,老少九人各带兵刃来到院里。临行又带上家丁给准备好的火把。就这样,他们离开城府,边走边找丁猛,一直找到树林里边。
  众人快到坟前,恰逢丁猛大战女鬼。张铁虎、李大成、丁奎、王能等人一见女鬼,几乎惊叫起来,要不是窦尔敦在场,非吓跑了不可。窦尔敦和华文龙可不在乎有鬼无鬼,使他俩吃惊的倒是坟前供桌上的那排蜡烛。因为他俩一眼就看到,那女鬼正在练一种最厉害的掌法--太阴十三掌。《掌经》上说,这种太阴掌以气换力,以柔克刚,静中有动,动则生风,可以隔山打牛,所以又叫"百步神拳无影掌"。倘若功夫练成,将无敌于天下。他们只是不明白,这个神秘的家伙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她究竟是什么人?救人要紧,窦尔敦无暇多想,喝一声,一纵身跳过去。
  那女鬼突然一惊,跳到坟头左侧,双手仍然举着,弓着腰,瞪着眼,凶狠地盯着来人。丁猛一看亲人都来了,顿时有了精神,一骨碌爬了起来,大叫道:"师父,你来的正好。再晚来一步徒儿就归了位啦!"窦尔敦把脸一沉,喝道:"多事的冤家,还不退在一旁!"丁猛哈腰捡起双锤,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了。
  窦尔敦往前大跨两步,用手一指,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因何在此装神弄鬼?"那女鬼也不答话,死盯盯地看着窦尔敦,冷不防往前一蹿,快如闪电,向窦尔敦扑来。还未等窦尔敦还手,华文龙便抢先合双掌把女鬼挡住,大喝一声:"休得无礼,接掌!""唰"的一声,华文龙左手往上接女鬼的双手,右掌奔女鬼当胸便打。那女鬼不慌不忙,一闪身便跳出圈外。窦尔敦清楚地看出,哪是什么女鬼,分明是一位武林高手。他暗下决心,非把这个人的身份弄清楚不可。
  且说华文龙,也想弄个究竟,"唰唰唰"一掌紧似一掌频频进攻。那女鬼并不急于还手,左躲右闪,一招一架。斗到二十个回合,就见那女鬼拉了一个败势,冷不防一个急转身,双掌并拢,朝华文龙门面一晃,本来两人之间相距有五尺左右,可是就听见"啪"的一声,华文龙身子一歪,几乎栽倒。原来,他已挨了太阴掌,被击中左颊。"文龙!"窦尔敦跳过去把华文龙扶住,但见他二目圆睁,脸色灰白,左脸颊显出一个黑紫色的巴掌印,眼见着越肿越大。
  窦尔敦急问道:"文龙,你觉得怎样?"华文龙强咬牙关,忍着剧痛说:"不妨事,只是有点头晕……"话未说完,突然眼一闭昏了过去。富春宝、佟占山跑过来,把华文龙架到一旁,石宽把他抱在怀里,"师兄,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小弟兄们连喊带叫,乱成一团。"不要喊了,他中了太阴掌,叫他好好休息。"
  窦尔敦喝住小弟兄们,二次来到女鬼面前,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出手伤人?"那女鬼还是一言不发,身子一晃,便向窦尔敦扑来。她使的这一招名叫"金龙探爪",左手抓窦尔敦的五官,右手扣窦尔敦的咽喉,窦尔敦把身子一歪,闪开正面,甩左臂往上一枪,接她的双掌,右手直立,打她的小腹,这招叫"海底藏花",又叫"水中捞月",掌上生风,快如闪电。那女鬼暗吃一惊,急忙抽回双掌,十字交叉,往下一按,这招叫"金龙交尾",又名"双切掌",真要按到窦尔敦的胳膊上必定会骨断筋伤。窦尔敦早有防备,急忙抽掌,使了个长龙转身,掌随人转,"呼"的一声,朝女鬼的后脖颈砍去。这一招采用刀术,名叫"脑后搞瓜"。那女鬼急忙使了个白猿跳涧,身子往下一缩,双腿用力一蹬,跳出圈外,然后把头发一甩,回转身双目死盯着窦尔敦。
  塞尔敦收招定势,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说话?"那女鬼还是不开口,两只圆眼不住地转动,胸部一起一伏,呼呼直喘粗气。稍停片刻,只见她把牙关一咬,似乎打定了主意,又奔窦尔敦猛扑过去。她左手一立,右手平伸,探中指奔窦尔敦的印堂便戳,这一招名叫"魁星点元"。凡是使用这种绝招的人,必定有鹰爪力、铁沙掌的本领,指硬如钢,力能透墙。不然的话,自己的手指就会挫断。窦尔敦急忙甩头闪身,往左一跨步,那女鬼使了个抽撤连环掌,抽右掌,发左掌,照窦尔敦太阳穴戳来。这招相当快,不给对方留一点喘息的机会。可把小弟兄们吓了一跳。富春宝脱口喊了一声:"师父,小心!"只见窦尔敦不慌不忙,往下一矬身,女鬼的左掌就走空了。窦尔敦趁势双手按地,使了个"顺风扯旗",扬起双腿,踢女鬼的迎面骨。这一招变化快,出人意料,真是防不胜防。那女鬼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用脚尖点地,腾身跃起,"噌"一声纵到坟头上去了。真可谓:身轻如燕,声息全无,就好像旋风一般。窦尔敦暗暗佩服这女鬼的好功夫。
  那女鬼站立坟头,怒视着窦尔敦,一动不动,稍停片刻之后,她把双腿并拢,双臂下垂,张嘴吐舌,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紧接着便抡起双臂,越抡越快,呼呼风响。小弟兄们全都惊呆了,不知她耍的什么招数。傻小子丁猛明白,因为他方才看过女鬼的这一招,忙呼喊道:"师父小心,她要用打灯那招打你呀!"丁猛说得不假,那女鬼见对手十分厉害,不易取胜,这才拿出绝招--"百步神拳无影掌",隔山打老牛的功夫。不过,她心里也没有把握,不知这一掌能否把对手打倒,所以她才使劲运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女鬼刚要发招的时刻,忽然从树后跳出一人,大呼道:"老剑客别打了,我来也!"众人抬头一看,没想到来人正是魔山老母毕凤莲。只见她站在坟头前边,向那女鬼笑着说道:"快下来吧,你又跑到这儿撒什么疯?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毕凤莲说罢,又转身对窦尔敦说道:"幸亏我早来一步,不然的话,你可要吃亏啦。"窦尔敦一看是毕凤莲,便拱手道:"老剑客,您这是从哪儿来,怎知在下到此?"毕凤莲笑道:"自从咱们在侯家寨分手后,我越想越替你担心,我知道你不愿我公开帮你。便只好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你们的行踪,我全清楚。我就住在王家茶楼对面那家小店里。今晚上我本打算夜探李府,看看那帮猴崽子冒什么坏水。刚刚出门,就看见你领着人奔这方向来,所以我也尾随而来。"
  窦尔敦连连称谢,从内心感谢这位热心肠的老剑客。毕凤莲回头又对"女鬼"说道:"你怎么还不下来?连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了吗?难道还等我上去拽你下来不成!"那"女鬼"又愣怔了片刻,才从坟头跳下来,十分警觉地望着窦尔敦和他的徒弟们。
  毕凤莲指着窦尔敦对"女鬼"说道:"这位是我过命的朋友,他就是独霸山东的铁罗汉窦尔敦,是一条好汉。当初我也像你似的,不分青红皂白和他作对。后来我才明白了。我俩是从冤家对头变成了过命的好朋友。"毕凤莲接着又说道:"你这个人的脾性和我差不多,耳根子软,点火就着,很容易上当受骗。这种被人家当枪使的亏我是吃够了。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解释一下便明白了。"那女鬼听罢,情绪好多了,但还是不说话。
  窦尔敦一听就明白了,毕凤莲不仅认识此人,而且关系还不一般。她既然是老剑客的朋友,当然也是自己的朋友了。于是,他主动走前一步,拱手道:"老剑客在上,在下窦尔敦,有眼不识泰山。望您多多担待,在下给您赔礼了。"
  此时,那"女鬼"再也不能闭口不说话了。只见她往旁边一闪身,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幸亏毕师姊来得及时,不然差点铸成大错。承蒙窦大侠海量,不加责怪,真使我惭愧。"丁猛一听乐了:"哎呀,鬼还会说话哩。"窦尔敦瞪了他一眼,丁猛一吐舌头,把脸背过去了。石宽插言道:"师父,你们先别忙着说话,先给我师兄治治伤吧!"
  那"女鬼"一听,急忙转身跑到那个小棺材前,掀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把瓶盖扭开,倒出三粒丹药,交给石宽说:"这是八宝丹,消肿止痛,清心助神,给他眼下,立见功效。"石宽把药接过来,塞进华文龙口中。这八宝丹见温就溶化,不多时药力散开,走五官通七窍,沁入五脏六腑,各部经络。眼看着华文龙左颊的红肿消了下去,恢复了原样。又停了片刻,华文龙身子一动,眼也睁开了。丁猛把大腿一拍道:"哎呀,好灵的药,真是神仙一把抓。"
  再说华文龙呆愣了多时,这才清醒过来。窦尔敦问:"你现在觉着如何?"华文龙伸手摸摸脸,说道:"师父放心,啥事也没有了。"窦尔敦把华文龙扶起来,说道:"这位是武林的老前辈,赶快上前见札。"华文龙虽然不知道刚才事情的经过,听师父的口气,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上前拱手道:"原来是老前辈,恕弟子无礼,请多多担待。"
  "他是何人?"那"女鬼"问道。毕凤莲道:"这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他就是泰山派派主,窦大侠的掌门大弟子,闪电昆仑子华文龙。""女鬼"惊呼道:"难怪他出手不凡,我要不用太阴掌,真不是他的对手。"说罢,对华文龙道:"实在抱歉,一时失手冒犯了阁下,是打是罚,随你的便。"毕凤莲笑道:"人家可不像你,海量得很哪,怎会打你罚你!""女鬼"一听也笑了。这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比哭还难看。
  富春宝看了半天还是莫名其妙,便问道:"师父,这位前辈究竟是谁呀?也给俺们说明白啊。"毕凤莲这才醒悟过来,她抚掌笑道:"全怪我,全怪我,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那"女鬼"说道:"师姊,我看不必了。"毕凤莲道:"怎么,你怕暴露了身份不成?难道怕黄三太报复你?"窦尔敦道:"这里没有外人,请老剑客不必多虑。"毕凤莲说:"这你放心,她不叫我介绍,我也要说个清楚。"
  究竟"女鬼"何许人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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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三回 报恩剑女做刺客 摆宴道人请大侠
  
  话说魔山老母毕凤莲,当着窦尔敦师徒的面,把那位扮作女鬼的怪人,做了介绍,众人听了,惊叹不已。
  原来这人名叫肖艳霜,绰号鬼影魔,她在江湖上没啥名气,也无所作为。所以她的姓名对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甚至不知道武林中还有这么个人。
  肖艳霜性情古怪,孤僻、冷酷无情,这与她苦难的遭遇是分不开的。她自幼生长在塞外沙雁岭,父亲靠贩卖走私为生。在艳霜七岁那年,父亲被官府缉捕,因病死在狱中,母亲又另嫁了一家。后爹是个非常暴虐的家伙,嗜酒如命,经常毒打肖艳霜,艳霜被迫离家出走,到处流浪。
  她做过童养媳、小尼姑,还被人贩子骗进妓院,一年后才逃出虎口。后嫁给一个穷秀才,她用卖身的钱,帮助丈夫读书,当丈夫考中了举人后,又把她抛弃了。她走投无路,欲跳崖自杀,幸亏遇上一个樵夫把她救了。她恨透了人,恨透了世间,便只身逃入深山。从此,她过起野人一样的生活,性情暴烈、残忍,越发孤僻。
  四十年前,她意外的遇到了一位进山采药的高人,这人名叫马元珍,是位出家多年的女道士,绰号风尘上人。从此她们成了师徒,相依为命。马元珍把毕生的武功,传授给肖艳霜,与此同时,她们还专研一种特殊的功夫,也就是"百步神拳无影掌。"
  原来风尘上人有一本"秘本拳经",据说是大明内家功鼻祖张三疯所撰。无影掌又称太阴掌,以气形力,从无形变有形,据说练成了,隔着一百步,就能把人击倒。这本拳经上还规定了几十条练功必备的条件。如:星斗不齐不能练;杂乱的地方不能练;不烧香拜道不能练;心不狠,命不苦的人也不能练等等。
  总之,这些规定离奇古怪,荒唐难解,然而这师徒二人,却循章办事,一丝不苟,一练就是十几年,暑往寒来,坚持不懈。后来,风尘上人死了,临死她也没学会。肖艳霜继续苦练,白天睡觉,晚上练功,为避免别人偷看,她把自己装扮成活鬼模样,蹲坟地,钻密林,越来越古怪。
  老实说,她也伤害了不少无辜。有一次,她误走魔山,与毕凤莲相遇,怪人遇怪人,针尖对麦芒,自然势不两立。她俩直斗了一天一夜,未分输赢。第二天歇够了又打,还是没分上下。后来两个人都不打了,进行和解,一谈身世,二人相互同情,便结成密友。不过,肖艳霜比毕凤莲更古怪、更冷酷,两人几年见一次面,探讨武艺,取长补短,完了就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除了毕凤莲知道她的底外,活报应夏侯山也知道她。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肖艳霜正在华山修罗刹万里白树林练功,被夏侯山发现了,肖艳霜大怒,跟夏侯山玩命,结果谁也没战过谁。
  夏侯山老谋深算,很善于笼络人,他深知这个丑鬼大有用场,她的无影掌一旦学成,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因此,他极力恩待肖艳霜,在华山为她找了个安心练功的好地方--观音洞,还为她准备下足够的用品。
  从那以后,肖艳霜对夏侯山十分感激,一心要报答他的恩德。不过,她对夏侯山有个要求,有关她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讲起,夏侯山满口应承。
  为什么肖艳霜不在观音洞练功,跑到河间府李家林来了呢?原来其中有段隐情。
  前文书曾提到,神眼计全奉黄三太之命,到泰山下书。回到京师后,立刻向黄三太禀报了下书经过,黄三太大喜。
  计全在私下对夏侯山说:"我这次到泰山,亲眼看到窦尔敦,此人果然有些魄力,决非等闲之辈,我看总镖头未必是姓窦的对手,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得了?"
  夏侯山深有同感,他说:"三太一向清高自负,你说他不行,他肯定听不进去,就得另想办法,你点子最多,看怎么办好?"计全道:"不毒不狠不丈夫,最好找个合适的人,在比武之前,把姓窦的干掉。不过,这个合适的人太难找了。"
  夏侯山忽然灵机一动,想起肖艳霜。他压低声音,把肖艳霜这个人对计全说了一遍。"嘿!"计全乐的一拍大腿:"您怎么不早说,我看叫她担任刺客这一角色,是最适合不过了。""怎见得?"计全道:"其一,此人手狠心毒,武艺高强;其二,她没有名声,没有门户,行踪诡秘,无人知晓;其三,您对她有恩,她无法拒绝,一邀即准;其四,事情成功了当然最好,一旦败露,对总镖头也毫无关系,谁也想不到是我们所派。"
  "嗯,有理,有理。"夏侯山道,"此事不得外传,可不能被三太知道了……"
  就这样,夏侯山找了个借口,亲自跑到华山修罗刹观音洞,来见肖艳霜,并把来意说明。肖艳霜一听,叫自己去刺杀人,顿时就是一怔。心说,我虽然杀人不眨眼,但那是对自己不利的人,可是这个姓窦的与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怎好下手?她沉吟片刻问道:"窦尔敦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非叫我去?"
  夏侯山原以为肖艳霜,头脑简单,一说即允,没想到她还追问起来了。于是他很不耐烦地说:"这些你就不必多问,总之,他是我的仇人,我需要叫他死,找旁人我不放心,才来请你帮忙。我相信你这个人,知恩必报,武功又好,是会答应我的。"
  肖艳霜一想,夏侯山有恩于我,既然他求到我的名下,怎好拒绝?管他是怎么回事呢,报恩就是了。她打定主意,也就不细问了,"好吧,我听你的,不知何时动手?"
  夏侯山道:"必须赶在三月初三之前。""地点呢?""这个还说不准,很可能在河间西关外李家店。""何时动身?""你听我的信儿,到时候我来接你。""好,一言为定。"
  夏侯山回到京师,将经过对计全说了一遍,计全大喜。二人又商量一番,先把肖艳霜安顿到李家林里,避免与任何人接触,用她的时候,可以随叫随到,这件事当然不能瞒着神弹子李五。他俩把李五找着,向他交了底。李五鼓掌称善,他说:"在李家林深处,有两间破祠堂,人迹罕至,可以叫肖艳霜居住在那儿,一切由我安排。"
  书说简短。夏侯山他们于二月中旬秘密地把肖艳霜接进李家林祠堂,夏侯山三天两头来看她,传递信息。
  肖艳霜一如既往,仍然在半夜练功,她现在的太阴掌,大有长进,可以在七尺之内把灯击灭,可是距离百步神掌还差得很遥远,她暗下决心,尽快把姓窦的刺死,早日离开这个地方。不知为什么,她对夏侯山、李五等人并没有好感,对于他们的做法也并不赞成,只是为了'恩义'二字,被迫无奈罢了。
  近来,肖艳霜的心情格外不好,凶狠残暴。王大胆、李大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死在她手里的。今晚她照旧在深夜练功,可巧遇上了丁猛和窦尔敦师徒。
  经过毕凤莲的介绍,肖艳霜这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蓝脸大汉,就是要她行刺的窦尔敦。她看窦尔敦举止正派,心里感到很内疚。当见过礼之后,她把毕凤莲拉在一边,把这次被邀来的经过和目的说了一遍。毕凤莲听罢,直气得五脏冒火,七窍生烟,怒问道:"你答应了?""我只是想报恩!""报恩就杀人?而且要杀掉一个正直、忠厚,令人钦佩的人?"
  肖艳霜道:"我,我也是被迫无奈呀,现在你看怎么做好,我听你的就是了。""够意思,现在我要把真相当众说穿,然后随我一道,找夏侯山、黄三太去算账。"
  "不!这不行。"肖艳霜发急说道:"夏侯山有恩于我,我岂能如此反复。""这么说你还要听他们的?"
  "不,谁的话我都不听,我只觉得对不住窦尔敦,只要我不死,就要设法补报,现在我就离开这里,咱们后会有期!"肖艳霜说罢,一转身把地上的木箱背起来,连头也没回,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窦尔敦茫然不解,问毕凤莲这是怎么回事。毕凤莲从不说假,便把事情的真相全说了。窦尔敦暗自吃惊,对毕凤莲一再称谢。
  毕凤莲道:"你看见没有,黄三太一伙够多狠毒,可见这次比武,你是不应该答应的,现在走也不晚。"窦尔敦笑道:"逃避不是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岂有反悔之理。"
  "我倒是赞成你这股犟劲儿,不过冤仇宜解不宜结,何必……"毕凤莲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窦尔敦觉着奇怪,忙问道:"老剑客说话办事一向果断,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是啊,我是有点为难,本不应该对你说,可又不能不说。"窦尔敦笑道:"都是自己人,但讲何妨?"
  毕凤莲把窦尔敦拉到供桌前,有意避开众人,压低声音说:"方才我不是说,我遇上一个朋友吗,正是黑虎门门长康道玄。他也是应黄三太之邀,前来参加比武的。老康头和我不错,人品也可以,据他说黄三太还邀请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为你们俩人调停,希望你和黄三太能够相互谅解,化敌为友。据他说,你要答应了,一切仇怨一笔勾销,假如你要是不识抬举,他们就要把你废了。"
  窦尔敦问道:"就这些吗?""还有。"毕凤莲说:"这可是我的看法,我以为你与黄三太并无直接仇恨,也谈不上势不两立,只是所走的道路不同而已。既然他有意与你和解,你又何必非跟他对立呢?这与你常说的但能容人且容人,似乎不符。我可不是给黄三太打圆场,也不是两边讨好,依我看,你就答应了吧,别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光棍不吃眼前亏。"
  不等窦尔敦答言,毕凤莲又接着说:"我决不是乖巧之徒,这可是替你着想啊!"
  窦尔敦对毕凤莲的心意是十分理解的,她的确不是那种人,从心里是向着自己的,看到她那副焦急的样子,便说道:"承蒙老剑客关照,在下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为什么非要庸人自扰?老匹夫黄三太,投靠官府,出卖绿林好汉,甘做朝廷鹰犬,对这号人我是切齿痛恨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黄三太果有诚意,我也可考虑。""好!好好!这我就放心了。"
  这时,四更已过,众人离开李家林,回转府城,刚进城天就快亮了,毕凤莲道:"像我这种人不便抛头露面,请你好自为之,切记切记。"说罢拱手而别。
  窦尔敦师徒回到王家茶楼,金刀王顺赶快把众人接了进去,他指着王能说:"都怪你多嘴多香,害的总首领不能休息!"窦尔敦道:"幸亏他多嘴,才使我解决了一件大事。"王顺不便深问,忙招呼人打水敬茶。
  早饭毕,窦尔敦刚要休息一会儿,忽然门上人进来禀报说:"门前有一道人,求见总首领。""道人?"窦尔敦稍停片刻说:"请他进来。"
  时间不大,只见一个道士由门上人领进正厅,这道士不大,看年岁也就二十出头。头顶道冠,青布道袍,五官清秀,稳重安详。道士紧走两步,打稽首,颂法号:"无量天尊,小道这厢有礼了。"
  窦尔敦欠身道:"不敢当,不敢当,坐下讲话。"道士谢过,坐在客位上。窦尔敦道:"请问道士高名,见我何事?"那道士笑道:"小可法名慧贤,奉师命来请总首领,到北关里月明楼一会。"
  富春宝见此人来的蹊跷,忙插言道:"请你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你师父是谁,到月明楼会什么?"
  慧贤笑笑说:"我师父自幼出家在云南八卦山铁瓦观,复姓诸葛,双名山真,绰号铁牌道人。久闻总首领大名,特在月明楼备下一桌素斋。请总首领吃个便饭,别无他意。"
  "诸葛山真?"窦尔敦心头一惊。原来他早就听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胜英的师兄,老剑客艾莲池的二弟子。掌中使一条乾坤宝带,这种兵器极为奇特,招路别具一格。他还有一种暗器,名叫风火如意牌,大罗金仙也难防范,铁牌道人这个绰号,就是因此得名的。诸葛山真既是黄三太的亲师伯,又是上三门的总门长,为什么要请我吃饭?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另有所图,与毕凤莲对我的提示有关。有心谢绝吧,似乎于情理上交待不过去,或者给人一种惧怕诸葛山真的错觉,答应吧,准知道没有便宜,或许还是鸿门宴,闹翻了就是一场凶杀恶斗。窦尔敦思忖了多时,终于拿定主意,对慧贤说:"承蒙老剑客一片诚意,实令窦某感恩不尽,在下准时赴宴就是。"
  慧贤笑道:"多谢总首领赏脸,小道就去复命。"
  窦尔敦吩咐一声,"送客。"石宽、丁猛几个一直把小道士送到大门外,丁猛一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叫他老实着点,要胆敢对我师父放肆,可当心爷爷的拳头!"慧贤冷笑不语,扬长而去。
  且说金刀王顺,听说窦尔敦要去月明楼赴宴,十分担心,急来劝阻,他说:"大概总首领还不知道,月明楼饭庄乃是千手佛李清川开的,光伙计就一百多人,个个武艺在身,手狠心齐,都是李家的死党。很显然,诸葛山真在那儿请您吃饭,肯定不怀好意,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窦尔敦笑道:"老兄说得极是。不过,不去也不妥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要出什么把戏。倘若畏缩不前,岂不被他人耻笑。"
  华文龙道:"我师父做得很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连赴宴都不敢去,还谈得上比武决斗吗!"
  王顺无言可答。窦尔敦问王顺:"月明楼离此多远?""不远,不远,我可以派人把您送去。"八大弟子同声说道:"弟子们愿陪师父同往。"丁猛把两柄大锤,碰的当当直响。"师父,我给您保镖,谁敢碰您一根汗毛,猛爷就把他砸成肉饼!"
  窦尔敦笑道:"我这是去赴宴,又不是玩命,你急什么,有春宝陪我去就可以了。"
  "师父,还是我去吧!"华文龙不放心,一再恳求。窦尔敦道:"你是大师兄,应该留到家里,以防万一,还要好好地看管他们。""师父……""别说了,文龙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窦尔敦站起身形,对春宝说:"你把东西拾掇一下,跟我走吧!""哎。"富春宝喜上眉梢,换了一套翠绿色箭袖,腰悬宝剑,斜挎百宝囊,又带上几两银子,站在院中等候。窦尔敦仍然是头陀打扮,月牙金箍勒头,散发披肩。内衬青布短僧衣,外罩灰布领偏衫,背背虎尾三节棍。
  金刀王顺把贴身茶童叫过来,叫他把总首领送到月明楼。茶童领命在前边走,尔敦师徒在后相随,这才离开了王宅,往月明楼而去。
  窦尔敦刚走,丁猛可就急了,提锤往外就走。被华文龙一把拉住:"你上哪去?""找师父去!"文龙道:"师父不是说了吗,只带春宝一人,别人都在家听信儿。"
  丁猛道:"他说他的,我干我的,到时候师父出了事,怎么办?"石宽道:"得了,得了,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即使出了事,你去顶个屁!""你才顶个局呢,不信咱俩较量较量!""来吧,我还真不服你!"二人说着就要动手。华文龙大怒,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都给我老实点,不然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个愣家伙,一看大师兄真急了,谁也不敢言语了,文龙道:"其实,我比你们还担心,既然师父这样决定了,咱们就得遵命而行,岂能惹师父生气,叫他老操心?都回屋休息去吧,没经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离开!"几个师弟连连答应,当下散去。
  华文龙心神不定,搬了把椅子,往院里一坐,想清静一下,顺便看着他们几个。可是,心慌意乱,满腹疑虑。他方才说得不假,他比谁都担心,惟恐师父遭人暗算。这种心情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远在计全下书,窦尔敦答应比武那天开始,华文龙就感到心头罩上了一层阴云。来到河间之后,他的心情愈加沉重。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最尊重的师父窦尔敦。此刻,他虽然坐在王宅院子里,可是他的心早就飞到月明楼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铁罗汉师徒跟着茶童,径直来到北关里月明楼饭庄。这是一座古色古香,木制结构的二层酒搂,坐西朝东,紧挨着大街。门前挂着酒幌,白底红字,上写"香飘万里""太白之家"。大门两边还挂有一副对联:"煎炒烹炸好妙手,香辣酸甜皆美味。"门旁还有一块烫金招牌,上写:"包办回汉酒席,三教素斋。"
  从楼里传出阵阵香气,真让人垂涎三尺,食欲大开。窦尔敦把茶童叫住,让他回去复命,又赏了他二两银子,小茶童高高兴兴地走了。
  窦尔敦和春宝穿过人流来到月明楼前,正在这时,慧贤小道士从里边走出来了。"无量天尊,总首领果然言而有信,恕小道迎接来迟之罪。"
  窦尔敦道:"不必客气,诸葛仙长现在何处?""正在楼上恭候,请吧!"窦尔教师徒随慧贤走进月明楼,往左一拐,走进一号雅座。窦尔敦抬头一看,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迈苍苍的道长,道骨仙风,与众不同,有赞为证:
  
  这道人,好相貌,
  威风凛凛九尺高。
  九梁冠,头上戴,
  一方美玉放光毫,
  身上穿,蓝道袍,
  腰系杏黄福禄绦。
  登云鞋,绣八宝,
  内藏一对小飞刀。
  鬓似霜,发似雪,
  三绺银髯颏下飘。
  长方脸,红润润,
  满面英华精神好。
  稳如泰山闭目坐,
  好像神仙气高傲。
  在他身后站着两个十几岁的童子。头梳日月髽髻,身穿彩莲衣,腰系彩裙。每人身上都背着一把宝剑,手执拂尘,笑眯眯地盯着窦尔敦。慧贤紧走两步,叩首道:"启禀师父,窦尔敦施主驾到。"
  "无量天尊。"诸葛山真闻听,口颂道号,睁开双眼,只见他慢慢站起身形,笑着说:"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久闻施主大名,今日相见,真是贫道的福分。"
  窦尔敦一听,人家挺客气,也没摆什么架子,忙以礼相见,拱手道:"老前辈过奖了,仙长之名,声振华夏,妇孺尽知,弟子得见尊颜,三生有幸。"
  "哈哈哈哈!"诸葛山真纵声大笑,拉着窦尔敦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时光流逝不容人。贫道老矣,朽矣,有道是后生可畏,现在就要看你们的了。"窦尔敦笑而未答。
  诸葛山真与窦尔敦分宾主落座,富春宝站在师父身后。
  诸葛山真手捻银髯,望着窦尔敦道:"俗话说,五湖四海皆朋友,天下武林是一家,人不亲艺亲,艺不亲刀把子亲,刀把子不亲,祖师爷还亲呢。贫道平生就是喜爱人材。尤其像你这样的,文武双全的英雄。这次把你请来,一是见见面,二是探讨武艺,请你不必多虑,来呀,摆宴。"
  慧贤往外传活。时间不大,伙计跑进来调摆桌案,放好筷子吃碟,稍停片刻,端上一桌上等的斋席。"请入席。""请。"二人坐定后,慧贤忙着斟酒布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诸葛山真停杯住筷,笑着说:"窦施主,贫道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窦尔敦道:"老前辈只管吩咐,凡是我能办到的。""好,痛快,痛快,这件事你定能办到。"
  欲知诸葛山真道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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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四回 唇枪舌剑月明楼 刀光拳影李家林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应铁牌道人之邀,到月明楼赴宴,酒过三巡之后,诸葛山真突然向窦尔敦提出一个要求,他说:"贫道有意让你和黄三太,结成把兄弟,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这个……"窦尔敦对这个要求深感意外,思想上毫无准备,顿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诸葛山真见窦尔敦并未一口拒绝,便侃侃而谈:"据贫道所知,你与三太本无宿怨,何苦庸人自扰?我问过三太,他对你向来是很器重的,不知为什么,你对他却冷若冰霜,想必从中有人作梗。道家说,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归来是一家。俗话也说,冤仇宜解不宜结,这都是劝人为善的至理名言。"诸葛山真见窦尔敦默不作声,以为被他的言语打动了,因此十分得意,又接着往下说:"如今,你是武林新秀,名震绿林,又是山东八大处的总首领,黄三太德高望重,久负盛名,堪称上三门之魁首。你两个理应携手并肩称霸武林,而不应该自倒门墙,骨肉相残。尽管过去发生过几次冲突,闹出许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但那毕竟是枝节的小事,无关大局。人常说不打不相识嘛,这点事放到咱们绿林好汉身上,又算的了什么?贫道虽是三太的亲师伯,既不袒护他,也不压制你,纯属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话,我希望在三月初三之前,你二人能化干戈为玉帛,解仇怨而结成挚友,你看如何?"
  窦尔敦始终不发一言,耳朵听着,心里记着,脑子不停地旋转,分析诸葛山真的用意和手段。事情很明显,他是站在黄三太的立场上和自己讲话,是替黄三太说话,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都不愿把事情弄僵,想以婉转的说服来收买自己,达到黄三太继续称霸武林的目的。窦尔敦想罢多时,不由得一阵冷笑:"老前辈真是三清弟子,普度慈航,实令晚生感恩戴德。不过,我总觉得我和黄三太是同床异梦,很难共事。既然老前辈煞费苦心,愿为我二人调停,我也只好遵命了。"
  "此话当真?你愿与三太结为兄弟?"窦尔敦点点头。诸葛山真喜出望外抚掌大笑说:"好、好、好,你这么做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是英雄本色。""且慢,我还有话没说完呢!""请吧!"诸葛山真收敛了笑声,盯着窦尔敦。铁罗汉把眼前的那杯酒,一口喝干,抹了一下嘴巴说:"老前辈既然对我提出要求,我对黄三太也提个要求,倘若你们能接受,我说话就一定算数,决不反悔。"
  诸葛山真觉得窦尔敦话里有话,他没答言只是点了点头,要窦尔敦往下说。窦尔敦道:"黄三太名为十三省总镖头,以保镖为生,实则乃是朝廷的鹰犬,不穿官服的官人。他处处与绿林英雄作对,名为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实则他是替贪官卖命,助纣为虐,试问,他行的是什么道?还不是平山灭寨,屠杀无辜?!他除的是什么暴?还不是镇压那些敢于反抗苛捐杂税的平民百姓?当然他也做了一些好事,但这毕竟不是主要的。他要叫窦某服他可以,他必须与官府彻底摆脱关系,成为一个真正的绿林英雄,请问这一点他能做的到吗?您能保证得了吗?"
  诸葛山真越听越不是滋味,冷笑道:"方才贫道说你识时务,现在看起来我是说错了。我不明白你对官府因何持有敌意?黄三太效忠朝廷有何不好?难道你要他走张角、李自成的路?去当造反的草寇不成?"诸葛山真感到这话有点过火,似乎与自己的身份不符,马上改变口吻说:"诚然,贫道乃化外之人,对这样的事是不介入的,但我奉劝阁下,一定要明达时务,不可意气行事,自己把自己毁了。"
  窦尔敦放声大笑:"多谢老前辈的关怀,别忘了,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这么说,你是谢绝与黄三太一同共事了?""不,谢绝的不是我,而是您!"诸葛山真把老脸往下一沉,冷峻地说:"忠言逆耳,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否则,大祸临头,悔之不及。"
  窦尔敦觉得话不投机,站起身来拱手道:"承蒙关照,在下自有主见,谢仙长赐宴之恩,容他日报答,告辞了。"说罢朝身后的春宝一挥手,转身走出雅座,噔噔噔下楼去了。
  诸葛山真闹了个烧鸡大窝脖,不由得火往上撞,他用手指着窦尔敦的背影说:"不识好歹的东西,看你还能猖狂几时?!"慧贤道:"师父,您怎么放他走了?待我将他捉回来。""不必了。"诸葛山真阴险地一笑:"咱们这叫先礼后兵,不得不走走过场,既然他不识抬举,就休怪咱们无情了。以为师的身份,岂能与他动武,你黄三哥那里,都给他准备好了。"
  且说铁罗汉窦尔敦与春宝俩人急匆匆走出月明楼,径直回奔王宅。春宝边走边说:"我以为这个老道必不怀好意,深恐暗算师父,非有一场硬仗不可,没想到,他们竟没动手。"窦尔敦道:"这号人,一贯自命不凡,与咱交手,他觉得有失身份,尽管他心里恨透了我,表面上还要装宽宏大量,为师早料到,这次是打嘴仗,不会动手的。"
  师徒二人一进王宅,便被众人围住了,问这问那,没完没了,窦尔敦叫春宝代为解答。春宝得意地晃着脑袋,把月明楼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众人听了又惊又喜,惟独华文龙,更觉得心头沉重了。
  书说简短,眨眼来到三月初二,上午计全来了,他先代表黄三太向窦尔敦问了好,然后呈上一份请帖,双方约定明天辰时,在李家林比武,不见不散。窦尔敦送走计全后,把弟子们叫到自己面前,说道:"明日我就要去李家林与黄三太比武了,你们谁去,谁看家?"丁猛着急地说:"我可要跟着去,谁愿意看家谁看家!"张铁虎也急着说:"我也得跟着。""我也去。""我也去。"八个徒弟争先恐后,谁也不愿留下。窦尔敦长出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这次比武,不同寻常,去的人可能要担很大的风险,为师怎忍心把你们都搭上,去有去的用场,留下的也有留下的用处,谁也不准争了,切不可惹为师生气。"
  窦尔敦这么一说,八小都不敢言语了,窦尔敦目光炯炯,盯着每个人的脸,稍停片刻,他果断地说:"文龙、占山、丁猛、铁虎,你们四个留下;大成、丁奎、石宽、春宝跟着我去。"华文龙一听就急了,"师父恕罪,弟子有话不能不说。这次比武,彼众我寡,人手已经够单薄的了。如果再留下四个,岂不更少了。依我之见,咱们师徒应该同甘共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像这样分成两股,反而弄得牵肠挂肚,谁心里也不是滋味。"富春宝看看师父,又看着众人,也说道:"我看大师兄说得对,请师父收回成命,让大伙都去吧!""我反正不留下,你走,我就走,你爱生气不生气!"丁猛赌气往墙角一蹲,犯开了牛脾气。窦尔敦看着丁猛那憨样儿,又是气又是爱,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原来我并不打算这样做,既然把你们带来了,就是叫你们参加比武的。自从那日,月明楼舌战之后,我发现对方煞费苦心,的确居心不良。他们软硬兼施,刚柔并用,一拉一打,想方设法叫我屈服,结果被我拒绝了。诸葛山真一伙恼羞成怒,必然报复,在我身上不能发泄时,就要拿你们开刀,这就是我不让你们都去的原因。我对你们不分厚薄,一视同仁,去的要随为师拼命;不去的要顾全大局,万一有什么不测,定要把山东的局面维持住。所以说去与不去,分量是同样的。文龙是我的大弟子,由他执掌门户,一是名正言顺,二是他能胜任,这是我把他留下的理由。兵法说,未料胜,先料败。估计事情,应该朝最坏的地方着眼,假如我这次能够平安回来,当然最好。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文龙应该率领师弟,立刻赶回泰山,把大局稳住,切不可意气行事。因小失大。"
  八小听了,心情沉重,低头不语。窦尔敦问:"文龙,我的意思你懂吗?"华文龙道:"弟子明白,一定按师父的话做。""这就对了。"窦尔敦看徒弟们一个个忧虑重重,故做轻松的样子,笑着说:"你们这是怎么了?替我担心吗?""谁说不是。"石宽撅着嘴说:"当初我就主张多带人来,可您却一再反对,我真不明白,您打的是什么主意?明知是上当偏要去,怎不叫人着急。"李大成道:"师父,依我说,咱不参加比武了,干脆回家得了。比武也吃饭,不比武也吃饭,何必冒这种危险呢?""那可不行,言而失信,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富春宝分辩着,丁猛霍地站起来,抢白说:"就你会说,师父要带我去呀,我比你还会说!"
  窦尔敦对傻小子格外疼爱,也格外担心。论身世,这几个徒弟都比他命好,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到处漂流,沿街乞讨。后被迟老剑客收养,这才有了出头之日。由于他过去鲁莽,又有些傻憨,极容易上当受骗,所以不能带他去比武。这些道理,对他一时又讲不通,只得用命令办事。遂说道:"我意已决,尔等不必争辩了。"
  八小怏怏散去。当晚,窦尔敦单独把华文龙叫到身边,又详细地做了交待。最后他说:"你要紧紧依靠上官元英,克特朗,迟乐天,诸葛万良等人,实不可解,还可以求你师爷文殊长老。他们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看你的笑话的。""是,弟子记下了,请师父多多保重,平安归来。""你放心吧,为师心里有数。"
  次日天明。金刀王顺设宴为窦尔敦饯行,尔敦向王家父子表示了谢意。宴毕,窦尔敦背好兵器,带领石宽、春宝、丁奎和李大成四人,往外就走。王顺、王能、华文龙、佟占山、丁猛、张铁虎送到门外。丁猛拉着窦尔敦的手问:"师父,你多咱回来呀?""掌灯前后。"丁猛道:"那好,掌上灯你要是不回来,我可要找你去。"窦尔敦道:"一切都听你大师兄的,他叫你去你才能去,他不答应的事,谁也不准擅做主张。"
  窦尔敦说罢,扬长而去。四小和王家父子,望着窦尔敦渐渐远去的身影,一个个呆若木鸡,心情沉重。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华文龙劝大家回去,几个师弟不得已,这才回屋静候消息。
  且说铁罗汉师徒五人,出西关,直奔李家林,因前天他们来过一次,轻车熟路,时间不大,就到了。"师父您看。"富春宝用手往前边一指,窦尔敦定睛瞧看。只见树林外站着一伙人,足有三十几个,一个个身强体壮,短衣襟,小打扮,威武雄壮。
  窦尔敦走到近前,见当中站定一人,上中等身材,光头没戴帽子,一条大辫儿垂在脑后,黄白面皮,三绺短髯,身穿纺绸长衫,白袜子,青缎快靴,腰悬单刀,二目有神。窦尔敦一看就认出来,此人正是神眼计全。计全一见窦尔敦安然无恙而来,便知肖艳霜有变。只见他仍笑着迎上前来,拱手道:"在下奉总镖头所差,前来迎接总首领。"
  窦尔敦道:"既然如此,烦劳带路。"计全一声答应,众庄客"哗啦"往两旁一闪,他们顺着林中小道,左转右拐,一直来到李家祠堂。师徒五人抬头一看,祠堂前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足有二三百人,正中央并列着十几张桌案,后边是十把高交椅,在椅子上稳坐着十个人,背西面东,就好似庙里的塑像一般。
  窦尔敦一看,上首那个出家的老道,正是铁牌道人诸葛山真,下首是个出家的和尚,红脸银髯,大耳垂肩,金鱼眼,狮子鼻,浓眉阔目,满面红光。身披棋子布袈裟,怀抱金如意,慈祥中透着杀气,不怒而自威。窦尔敦虽然没见过他,也猜到此人必是红莲罗汉弼昆和尚了。在座的还有活报应夏侯山,胜英之子胜奎,其他几位都是俗家,有老有少。
  窦尔敦边往前走,边注视四周各色人物,中间的那位老者特别引人注目,只见他,身高九尺挂零,猿背蜂腰,扇面形的肩膀,周身上下是一套古装束。头戴古铜色鸭尾巾,顶梁门镶嵌一块美玉,六尺黄绫包头。身穿古铜色一套短靠,杏黄色十字袢,巧打英雄结,背垂灯笼穗儿,腰中紧系一巴掌宽真丝大带。下身穿古铜色大权滚裤,足蹬鹦哥绿一双薄底快靴。外披深灰色英雄大氅,白护领,白水袖,上绣江山万代,五福捧寿。背背一口鱼鳞紫金刀,斜挎鹿皮囊,大红缎子挂面,五色丝线穗头,当中绣一个镖字,内插三只金镖。书中代言,他身上还暗藏着甩头一子,外人是看不到。往脸上看面如银盆,五官端正,宝剑眉,丹凤眼,眼角密布着鱼尾纹,眼泡下垂,大耳朝怀,颔下银髯,长约二尺,条条透风,根根露肉,二眉当中有三道竖纹,更显得傲骨英风,神圣不可侵犯。一看就知道,此人必是忠义侠黄三太了。在他身后站着红旗李昱,鱼眼高恒,一粒洒金钱胡景春,立地天王孟广元,神弹子李五,千手佛李清川等等。周围站的是各路的英雄,应邀来的好汉,十三省总镖局的达官和镖师。
  计全走进人群,高声喊道:"独霸山东铁罗汉,山东八大处总首领窦尔敦到。"
  黄三太推案而起,笑脸相迎,当胸抱拳道:"大弟一向可好,小兄三太这厢有礼了。"窦尔敦心中暗想,黄三太真够狡猾的,恼在心里,笑在脸上,两面三刀,喜怒不形于色,难怪他总是立于不败之地。既然他以礼相迎,我也得以礼相待,不能让旁人笑我粗野。想罢,急忙还礼:"久闻总镖头盛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真三生有幸。"黄三太忙摆手道:"贤弟谬奖了,小兄无非徒有虚名,并无其实,怎能与大弟相比。"
  黄三太挽着窦尔敦的手,先来到桌案近前,逐一介绍了各位。原来这些人是:铁牌道人诸葛山真、红莲罗汉弼昆长老、震八方胜奎、活报应夏侯山、飞天玉虎蒋伯芳、海底捞月叶成龙、怪侠欧阳天佐、贼魔欧阳天佑、震三山萧杰和九头狮孟凯。窦尔敦与他们寒暄已毕,黄三太命人看座,而自己先坐了主位,窦尔敦坐在客位,其他人两边相陪。富春宝、丁奎、李大成、石宽站在师父身后,八只眼睛左顾右盼,时刻提防有人对师父暗下毒手。
  黄三太手捻须髯,笑眯眯地看看窦尔敦,又看看他身后的四个人,问道:"就你们师徒五位?"窦尔敦道:"五位还少吗?""八大处的人都没来?""他们想来,都被我挡架了。"
  黄三太见对方谈笑风生,毫无畏惧之意,心中暗自钦佩窦尔敦一身是胆,铁骨铮铮。遂说道:"天下武林是一家,今日来的都是各路的英雄好汉,真可谓群英荟萃。老朽久闻大弟武功盖世,堪称一绝,何不在众人面前露几手,也好让我等一饱眼福?"窦尔敦道:"在下这次到河间,就是来参加比武盛会的,稍停片刻,一定献丑。"
  "南无阿弥陀佛。"红莲罗汉插言道:"老衲自幼酷爱武术,更敬重知名的豪杰,久闻窦施主拳脚出众,怀有绝艺在身,实令我羡慕不已。愿在台前领教一二,窦施主肯赐教否?"窦尔敦微笑道:"老前辈说的哪里话来,我天生驽钝,全凭粗壮的身体,有一点笨气力罢了,怎敢与高僧接招。"
  红莲罗汉仰头大笑道:"安施主真会说话,诚如所言,试问胡景春是怎么瘸的?震八方是怎么败的?活报应夏侯山又是怎么被打的?此例举不胜举,尔何必推诿搪塞?"
  窦尔敦一听,红莲罗汉话中有刺,暗藏杀机,不由得火往上撞,但他很快把情绪控制住了。反唇相讥道:"并非在下推诿,只因我出世以来,战败的人也太多了,有名的稍有印象,至于无名之辈,早已忘了个干净!"
  "阿弥陀佛!"红莲罗汉闻听,怒火难捺,"噌"一声推案而起:"窦施主,我看你说话有点太过分了,贫道倒要看看,你铁罗汉的真本领。"
  书中代言,窦尔敦这几句话,是有点伤众,难免红莲罗汉动怒,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窦尔敦说得再好听,哪怕是尽说拜年的话,今儿个也讨不出便宜来。话是拦路虎,衣服是瘆人毛。到了关键时刻,该说的话就得说,不能一味谦让,像窦尔敦这种性情刚烈的人,能容忍到这一步,已经够有涵养的了。
  闲言少叙,且说红莲罗汉,甩掉外面的袈裟,把金如意交给身边的小沙弥。亮了个童子拜佛的架式,说:"窦施主,请进招。"窦尔敦一看,不动手是不行了,这样也好,尽早不尽晚,今儿个免不了是一场凶杀恶斗。他也把外衣甩掉,连同三节棍交给石宽,紧紧大带,站在红莲罗汉对面,"唰"亮了个"白猿献果",喊道:"请大和尚进招。"
  红莲罗汉也不客气,双脚点地,往前一纵,左手一晃窦尔敦的面门,右手一拳奔西门打来,窦尔敦往后一仰头,这一拳就打空了。就见红莲罗汉突然把拳展开,探五指奔窦尔敦面门便戳。这一招变化突然,出人意料,确实与众不同。窦尔敦见势不妙,急忙甩头晃肩,"噌"一声跳出去五尺多远,红莲罗汉决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就见他一个箭步跟了过来,使了个"乌龙探爪",直击窦尔敦的印堂。窦尔敦起掌往上一架,红莲罗汉的手腕子往下一滚,"唰",又奔窦尔敦的心门击来,窦尔敦上步闪身,把拳躲过。红莲罗汉抽拳献腿,奔窦尔敦小腹便点。窦尔敦吐气弓身把脚让过,红莲罗汉急抽左腿,变成右腿,又一脚踢来,窦尔敦双脚点地,腾身而起,红莲罗汉腿随身转,跳起来就是一个旋风脚,窦尔敦忙使了个空翻,一个跟头翻出圈外,看关定式封住门户。红莲罗汉双脚落地,"呀!"一晃身亮了个"降龙伏虎"式,一手举火烧天,一手掌心叩地,瞪双眼,盯着窦尔敦。"好哇--""好!"顿时四外掌声如雷,很显然,他们这是给红莲罗汉助威打气。
  夏侯山、胜奎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那些保镖的镖师、达官,一个个扬眉吐气,喜上眉梢,气氛十分活跃。唯有黄三太、诸葛山真等几个人没露声色,他们静静地观战,心里想着各自的心事。黄三太看得清楚,红莲罗汉使的是"八步紧"拳中套掌,掌里加脚,招里套招,一招紧似一招,故名"八步紧",这本是红莲罗汉的拿手本领。五十年前,他在三教堂献艺,受到三位堂主的一致称赞,此后名扬天下,从未遇上过对手。不论什么场合,遇上什么样的英雄,只要他一使"八步紧",那是准胜无疑。
  红莲罗汉方才又使用了这套本领,从表面上看,他很主动,步步紧逼,连续进攻,窦尔敦显得被动,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尽管如此,也不难看出,窦尔敦采用的是以静制动,试探虚实的战术。说实在的,能逃过八步紧的人,并不多,窦尔敦则毫不费力,足见他功底极深,决不可等闲视之,因此一下还看不出鹿死谁手。诸葛山真与黄三太的看法类似,所不同的是,他很替师弟担心。
  且说窦尔敦,通过方才的较量,他已看出对方是个劲敌,切不可有半点疏乎,同时还要争取速战速胜。为什么?因为自己人单势孤,需要对付很多劲敌,尤其还要保存一定的精力和绝招,去对付黄三太。他打定主意,变防守为进攻,不等红莲罗汉发招,他往前一纵,"唰"使出了家传的绝艺"螳螂十六式"。俗话说,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窦尔敦的螳螂拳已经是轻车熟路,精益求精,静则如山岳,动则似飙风,乃是百发百中。
  欲知窦尔敦与红莲罗汉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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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五回 铁英雄棍打出山虎 忠义侠镖伤愤世龙
  
  书接上回。话说铁罗汉窦尔敦大战红莲罗汉,十几个回合之后,他变换招数,转守为攻,亮出"螳螂十六式"。有赞为证:
  螳螂拳,双手钩,
  快似金鸡乱点头。
  上面刨,下边搂,
  身如闪电来回游。
  掏五官,伤七窍,
  戳穴道,抠咽喉。
  螳螂式,招数急,
  以刚克柔无敌手。
  铁沙掌,鹰爪力,
  出手好像闪电劈。
  红莲虽然功夫好,
  岂料今朝遇敌手。
  书说到窦尔敦施展绝艺,转守为攻,把个红莲罗汉逼得手忙脚乱,步步后退,秃头上升起白雾,额角也渗出汗珠。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窦尔敦的功夫如此精湛。心说,早知如此,何必上场!凭自己的身份,一旦当众丢丑,还有何面目再见人?
  他正在想着,只见窦尔敦一个"魁星点元","唰!"俩中指直奔他的二目猛戳过来。红莲赶紧缩颈藏头,身子急速蹲下。窦尔敦双指点空,紧跟着平伸十指,手背朝上,掌心朝下,"呼!"又奔红莲的头顶按下。这一招名叫"泰山压顶",真要是按上了,管保你骨折脑裂,顷刻身亡。红莲见势不妙,急忙抬起双臂,"嗨!"一声,十字插花,往上招架。他这招可也真够厉害的,既是防守,也是进攻,双掌猛击窦尔敦的寸关尺部位。不料,他却上了大当。原来窦尔敦这一招是虚实并用。对方如果防备不及,他就往下按,这是实招;倘若有所准备,这招就由实变虚,另发新招,急中取胜。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窦尔敦收掌抬腿,右脚直立,飞起左脚,脚尖直抠红莲罗汉的心门。这一脚名曰"浪子踢球",发招神速,出人意料。红莲再躲,可就来不及了。他只好把牙关一咬,闭住一口气,等着挨踢。
  窦尔敦看得清楚,这一脚要是踢上,对方的性命顷刻玩儿完。转念一想,我和红莲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要他性命!虽然他是黄三太的帮凶,警告他便是。于是,他把脚尖一歪,朝红莲的腿根儿上轻轻一点,也就是使了三四成劲儿,红莲罗汉站立不稳,"噔噔噔"倒退几步,正好退到胜奎面前,胜奎急忙蹿过去,一把将他扶住。
  窦尔敦跳出圈外,收招定势,抱腕当胸,说道:"请老师父恕罪。"红莲罗汉面红耳赤,一句话也没说,一瘸一点,回到座位。常言说,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这一仗大长窦尔敦师徒五人的志气。场内一阵骚动,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富春宝、石宽、李大成、丁奎小哥四个,眉飞色舞,相视而笑。春宝比谁都坏,他眼珠一转,坏水就冒上来了。他分开众人,挤到红莲罗汉身后,笑着道:"老师父,伤着没有?这一脚踢得可够重的。在下这边备有止疼之药,要用请便!"
  红莲罗汉抬头一看,知他是窦尔敦的徒弟,心想,这哪是关心,分明是奚落自己,不由得火往上撞。他有心变脸,怕有失身份;不变脸吧,这口气实在难消,只好冷着脸笑道:"承蒙少侠客关顾,止疼药请留给令师父用吧!"富春宝毫不介意,冲着红莲罗汉嬉皮笑脸地说道:"老师父有所不知,咱师父从来不曾用过此药,这是特意为您备下的。"说罢,白了和尚一眼,转身回到石宽身旁。红莲和尚气得咬牙切齿,但又不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呆坐一旁。
  这时,可气坏了飞天玉虎蒋伯芳。他是红莲罗汉的亲师弟,排行在五,官称蒋五爷。倒退三十年,他可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一出世,棍扫肖金台和肖玉台、棍打八臂昆仑林士佩;大闹九龙山,艺服武壮元闵天祥;曾经只身夜探莲花湖,棍扫八大锤,威震南七省。他也曾脚踢云台擂,掌震雪练金刚壁和僧,真可谓所向无敌,叱咤风云。后因他性情太暴,交手时用力太猛,结果积劳成疾,卧床不起。此后,一直在九华山养病,再没有出头露面。年复一年,如今已是年过花甲之人,性情比从前绵软多了。自从胜英死后,蒋伯芳退出武林,销声匿迹,回到浙江老家,过起了渔隐生活。
  前几天,黄三太派人邀请赴会,他一再推辞,可来人竭力相请,蒋伯芳无奈这才出面。他这次出面还有原因,那就是他想见识见识窦尔敦其人。方才这场较量,对他震动很大,他不曾料到,二师兄竟然败在窦尔敦手下,而且又败得这样快,这样惨。俗话说,打一个和尚满寺羞。作为一师之徒,他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异常难受。要退回二三十年前,蒋伯芳早就"噢!"一声蹦起来了。而如今他却极力将火性压住,不想轻易出手。哪知,富春宝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蒋伯芳再也按捺不住。心说,窦尔敦,你的徒弟也太狂了。教不严,师之过,实在可恼可恨!"啪!"蒋伯芳拍案而起,从桌子底下抽出亮银盘龙棍,飞起身形,跳到窦尔敦面前,高声喝道:"窦尔敦,老朽想与你玩玩兵刃,快亮家伙来!"
  窦尔敦一看,来人仪表堂堂,盛气凌人,二目如电,手提大棍,声若洪钟,势如奔马,不禁忙问道:"请问尊姓大名。""真是贵人多忘事,某乃飞天玉虎蒋伯芳是也。"窦尔敦一听,心头一惊,暗自盘算:要提起蒋伯芳来,真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跺一脚武林乱颤,喊一声江河倒流的人物,在老一代武林老手中,称得起是凤毛麟角。凭我的武功,岂是他的对手!然而,事已如此,难道还怯战不成!
  窦尔敦微怔片刻,一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蒋老前辈。怎么,您也要对某教诲不成!"蒋伯芳道:"闲话少说,快亮兵刃。"窦尔敦一看这气势,不便再说什么。于是,从石宽手中接过虎尾三节棍,"哗(口楞)(口楞)!"亮了个"跨虎登山"式,封住了门户。
  蒋伯芳不等窦尔敦站稳,抡棍就打。盘龙棍挂着风声,奔尔敦头顶飞来。窦尔敦一看,对方来势甚猛,不敢招架,急忙上步闪身,把盘龙棍闪过。蒋伯芳右手拉回棍头,左手推出棍尾,上步进身,奔尔敦太阳穴便打。窦尔敦使了个"犀牛望月",横起三节棍往外一推。蒋伯芳急忙收棍尾,献棍头,"呼!"一声又奔尔敦面门戳来。窦尔敦大吃一惊,急往下一矬身,盘龙棍"呜!"擦着头皮就过去了。这就是蒋伯芳的拿手本领--迎门三不过。要换成别人,不死也伤,是很难逃过去的。
  窦尔敦暗中喝彩,姓蒋的果然了得,我可要多加小心。蒋伯芳见三棍走空,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也看出对方武艺非凡,要不卖卖老还真不行!想罢,抖擞精神,把大棍舞开,下了绝情。
  书中代言,蒋伯芳使的是"行者棍",翻天六十四路,一路变三路,就是一百九十二招。这在使棍的当中,是独一无二的。俗话说,锤棍之将,不可力敌。两臂要没有千斤之力,怎能一口气发出这么多招!再说窦尔敦,一边打着,一边偷眼观瞧。他见蒋伯芳力猛棍沉,招数精奇,果然非同一般,有赞为证:
  行者棍,上下翻。
  银龙搅水不一般。
  上三路,泰山压顶;
  中三路,猛虎跳涧;
  下三路,枯树盘根。
  九路棍,急如闪电。
  打山崩,打地裂,
  神出鬼没变化绝。
  好像秋风扫落叶,
  不愧神棍蒋五爷!
  窦尔敦暗自赞叹,此人年过花甲,但精力不减当年,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得遇英雄,正是习艺良机,即使战败,却也值得。他想到这儿,心里一高兴,精神可就来了,立刻施展开全身解数,接架相还,应变如流,把虎尾三节棍舞得呼呼山响,跟蒋怕芳打了个棋逢对手。
  这场恶斗,直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把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黄三太紧锁双眉,心头升起一层阴云。他很清楚,论自己的功夫,比蒋伯芳要逊色两成,假如蒋不是窦的对手,自己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想到这儿,黄三太不寒而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顿时眉头舒展,轻松了许多。为什么?他发现,窦尔敦本领虽高,却有致命的破绽。那就是"刚则有余,柔则不足"。凡是性情暴烈之人,几乎都有这种毛病。自己的功夫与此相反,讲的是以柔克刚。只要平住气,定住神,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就有把握战胜窦尔敦。
  不言黄三太暗自图谋。且说铁罗汉窦尔敦,跟蒋伯芳大战七十余合,仍未分胜负,不由得暗中焦急,他心里很清楚,蒋伯芳之后,说不定还有几个武林高手,全得自己去对付。而最关键的,还要对付黄三太。这就得保存精力。如果这样一直打下去,非拖垮不可。怎么办?嗯,有了!干脆来个速战速决,败中取胜!他打定主意,偷眼观瞧。只见蒋伯芳使了个"渔翁搬篙",盘龙棍直奔自己肋下扫来。窦尔敦往旁一扭,有意慢了一点,衣襟被盘龙棍挂了一下,他趁着劲儿一仄歪,面朝地,背朝天,好像要摔倒的样儿。蒋伯芳大喜,他亦求胜心切,不辨真伪,忙把手腕一翻,抡棍奔尔敦后脑便打。窦尔敦早也不躲,晚也不闪,眼看盘龙棍要挨上了,冷不丁使了个"懒龙翻身","悠!"一声,转到蒋伯芳身后。只见他,棍随身转,"哗(口楞)!"一声奔蒋的后背拍去。这一招,快似流星,出人意外。蒋伯芳再想躲闪,可就来不及了,只得使了个"苏秦背剑",急把盘龙棍抽回,往身后一背。耳轮中只听见"当啷!"一声,三节棍正砸到盘龙棍上。窦尔敦使的是正劲儿,以攻为主;蒋伯芳使的是背劲儿,以防为主,这一棍直把蒋伯芳震得"噔噔噔"往前抢了五六步,几乎摔倒在地。幸亏他多了一个心眼儿,用盘龙棍一拄地,这才把身子支住。
  蒋伯芳面红过耳,心如刀绞。想不到,自己老也老了,还栽了这么个跟头。这才叫"是非只缘多出口,烦恼皆为强出头"呢!要知现在,何必当初!蒋伯芳越想越悔,"哇!"一口鲜血,喷出口来。黄三太急命人把蒋伯芳搀回座位,诸葛山真忙从怀中取出止血丹、定心散,给他服下。
  再说窦尔敦,他把三节棍收住,交给石宽,朝蒋伯芳拱手道:"适才全怪在下一时失手,请老前辈多多海涵!"窦尔敦说的是肺腑之言。他一向敬重蒋伯芳,觉得于心不忍,这才说了赔礼之言。可黄三太听了却不大顺耳。他认为,窦尔敦这是卖狂,不由得怒气冲冲。心说,大丈夫受杀不受辱,你干什么拣了便宜还卖乖,真是欺人太甚。又一想,窦尔敦连战两阵,体力消耗怠尽,这正是自己取胜的良机。不然,众人面前,也不好交待。想罢,慢慢站起身形,脱掉英雄氅,紧紧腰中带,稳稳身后鱼鳞紫金刀,迈着方步,来到窦尔敦面前。他恼在心里,笑在脸上,拱手道:"总首领果然武艺出众,名不虚传,使老朽大炮眼福,受益非浅。三太不才,愿在台前领教一二。"
  窦尔敦一看,黄三太亲自出场了,真是惊喜交加。喜之喜,可以少战几阵,免去不少麻烦;惊之惊,黄三太名声在外,绝不是等闲之辈。他这么早就亮相,实出意外。窦尔敦见此,也笑着一拱手道:"总镖头谬奖了!真让窦某无地自容。适才是我一时侥幸,论功夫在下比以上二位相差甚远。既然总镖头肯于赏脸,在下奉陪就是。"
  黄三太道:"好,痛快,痛快。不过,老朽可要把话说清楚了,然后方可动手。""总镖头有话请讲当面,在下洗耳恭听。"黄三太站了个丁字步,然后说道,"此次比武,非同一般。我先问你:你胜了怎么办?败了又怎么说?"
  窦尔敦早就料到有这么一着,遂笑道:"俺要是败在总镖头之下,从今退出武林,扔掉三节棍,抠掉独霸山东铁罗汉的绰号,你看如何?""那么山东八大处呢?""某既退出武林,还管什么八大处、九大处,谁有能耐谁去管!""好,你说话可算数?""哈哈哈哈……"窦尔敦朗声大笑,突然把脸一绷,答道:"大丈夫言无信不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
  黄三太听罢,面向众人道:"诸位听真,这可是窦尔敦自己所说,非老夫强逼,请大家担保!"胜奎道:"总镖头说得是。比武吗,就要比出个名堂来。我相信窦尔敦说话算数,决不反悔,我愿从中担保!""对,我也愿担保!"这是计全的声音。接着,许多人随声附和。
  黄三太不住地点头,转脸又问窦尔敦:"总首领可曾听见?"窦尔敦早就不耐烦了,冷笑道:"总镖头何必如此小题大作!"黄三太一本正经道:"这怎能算小事?还是有言在先,讲明为妥!"窦尔敦道:"既然总镖头如此认真,在下也要问个明白:倘若败的不是在下,那又该作何打算?""对呀,你要打不过我师父,又该如何处置?"石宽按捺不住,伸着脖子问黄三太。多臂童子富春宝挤挤眼睛也说:"这还用问吗,既然我师父下了这么大的赌,人家堂堂十三省总镖头,还能含糊得了吗?"
  黄三太闻听此言,嘴一撇冷笑两声:"当然,当然,老夫也要把话讲明:假如我败在你窦尔敦之手,从今后,我就封刀告隐,回家抱孙子去!"石宽道:"请你再说明白一点,封刀告隐是怎么回事?回家抱孙子又作何解释?"黄三太道:"封刀告隐,就是退出武林,辞掉总镖头之职;回家抱孙子,就是改了行了,江湖上再无金镖黄,这还不明白吗?""好,一言为定!"窦尔敦道:"但愿你我都恪守诺言。"黄三太道:"上有青天,下有大地,口不应心,必遭恶极。"
  黄三太说完了,一抬右手,巧按绷簧,掣出鱼鳞紫金刀,顿时打了一道霹闪。只见他托刀在手,二目盯着窦尔敦说道:"请进招吧!"窦尔敦一哈腰,把虎尾三节棍捡起,亮了个"老君封门"式,"总镖头请!""不,老夫从不先动手,还是总首领先进招吧!""如此说来,窦某可要撒野了!"
  窦尔敦先使了个"朝天一炷香",把单臂抢开,"呼!"举棍奔黄三太头顶砸下。黄三太急忙往右一上步,"咣啷!"用刀把三节棍压住。紧接着,黄三太使了"顺水推舟","唰!"一刀奔窦尔敦颈项扫过。窦尔敦刚要进招,就见黄三太突然将手腕子一翻,刀又回来了。这一招名叫"回光返照",又名"脑后摘瓜"。顷刻间,一道寒光就到了。窦尔敦急忙使了个"犀牛望月",转身献棍,往外招架。其实,真正有功夫的人,是不愿碰兵刃的,这就叫实出无奈。
  按理说,黄三太使的是宝刀,这口刀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窦尔敦的三节棍,虽不是什么宝家什,可是太粗了,与茶杯口相似,无论什么宝刀也削不了它。黄三太见势不妙,急忙把紫金刀抽回。就在这一刹那,窦尔敦乘虚而入,把三节棍一甩,奔对方双腿便打。黄三太使了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窦尔敦一抖手,从下往上,"呼!"一棍奔黄三太裆里抽去。此刻,黄三太正在空中,想躲可就难了。他仗着功底踏实,素有经验,赶紧使了个"金刚倒翻身","啪!"一个鱼跃,纵出去一丈多远,双脚落地,声息皆无。这一棍虽然没打中,可把黄三太吓坏了,鼻洼、鬓角立刻渗出了冷汗。两个人各拉兵刃,四目相对,围着场地来回直转,谁也不肯轻易发招。整个场地上鸦雀无声,人们都屏息凝神,注目相看。
  黄三太转守为攻,突然往前一扑,双手捧刀,奔心便刺。窦尔敦横起三节棍,往上一兜,黄三太忙把手腕一翻,宝刀一转个,朝窦尔敦小腹扎来。窦尔敦收腹撤步,宝刀扎空。不等黄三太变招,窦尔敦一抖手,三节棍奔黄三太耳门拍去。黄三太往下一哈腰,三节棍定空。黄三太刀走下盘,直切窦尔敦的双腿,窦尔敦使了个"张飞大骗马",把宝刀躲过。紧接着,各晃兵刃,又战在一处。
  诸位,黄三太使的八卦万胜刀,八八六十四路,这是胜手昆仑侠胜英的绝艺。胜英毫无保留地把刀艺传给了大弟子黄三太。黄三太承师艺,又丰富和创造了快八刀和绝命八刀。在当今武林之中,称得上是使刀的魁首。窦尔敦使的阴阳太极棍,阴八路,阳八路,八八六十四路,外加泼风八打十六棍,这些均为棍法中的精华。因此,他俩这一对上,可就难分上下了。
  在场的人看得很清楚,窦尔敦是以力降十会,黄三太是以巧破千斤。前者以勇猛见长,后者以柔克刚。但见一来一往,刀棍相见,寒光闪闪,呼呼挂风。这是多少年来,罕见的一场决斗,把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一转眼就是六十多个照面,三十多个回合,谁也没能战胜谁。又一转眼,又过了几十个照面,仍未分出上下。
  书说简短。俩人战到八十多个回合,黄三太的气力可就不行了。到底是年老体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见他吁吁带喘、热汗流淌,前后心都湿透了。窦尔敦也感到乏力,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不过,他比黄三太强多了,毕竟他才三十几岁,正是而立之年,血气方盛,相形之下,黄三太已经露出了败势。
  这下可把黄三太的帮凶们急坏了。夏侯山、胜奎、诸葛山真、欧阳天佐、欧阳天佑、叶成龙、萧杰等,一个个都站起身形,紧握兵刃,单等黄三太一声令下,一哄而上,把窦尔敦切为肉泥。
  再说黄三太,他手忙脚乱,心中发慌,已经稳不住阵脚。他不由得暗叫自己的名字:黄三太呀黄三太,你可把大话说出去了,一旦战败,颜面何存?这该如何是好?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甩头一子和三只金镖。按理说,这种场合,可不能使用暗器,那叫暗箭伤人,既不光彩,又违反规矩。可是,眼下只有借助这一手,方可转败为胜。黄三太心一横,虚晃一刀,转身就走。窦尔敦心中一动,料到黄三太没安好心。有心不追,又怕天下人耻笑。又一想,你不就是会打镖吗?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一个金镖黄!想罢,他抡棍便追。诸位,这就叫艺高人胆大,也是最容易吃亏上当的毛病。
  再说黄三太,偷眼观瞧,他见窦尔敦果然追来,不由得暗自高兴。"唰!"他把宝刀交到左手,探右手取出三只金镖,冷不丁一回身,嘴里喊了声"着!"一道寒光,直奔窦尔敦的咽喉。窦尔敦早有防备,一看金镖来了,赶忙一甩头,金镖走空。"嘡啷!"一声,金镖跌落地下:"着!"第二只金镖眨眼间又到了,直奔窦尔敦的前心。窦尔敦往右一上步,把这只镖也躲过去了:"着!"第三只顷刻飞来,直奔尔敦的面门。窦尔敦用左手往外一撩,把这只镖弹出五尺多远,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到尘埃。
  窦尔敦哈哈大笑:"久慕金镖黄大名,闹了半天,空有其名,真叫某笑破肚皮!"窦尔敦得意过分,疏忽了防范。黄三太眉头一皱,从怀中一伸手,掣出甩头一子。这种暗器,大如鹅卵,纯钢所造,在顶部有一个三角形尖尖,锋利无比。即使是三分厚的钢板,也能穿透。另一头有只钢环,拴在一条一丈二尺长的绒绳之上。绒绳的另一端,有鹿皮挽手,可以套在手腕之上。这种暗器,不用时可以揣在怀里,也可缠到腰间,很难被人发现。黄三太在这上面,下过许多功夫。可以说指哪打哪,向来不虚发。现在,他利用窦尔敦稍一走神的当儿,闪电般"嗖"一声把甩头甩出,直奔窦尔敦的小腹。
  窦尔敦忽闻恶风骤至,就知不妙。他赶紧吐气吸胸,身形往旁边一闪,结果,小腹躲开了,左腿却没有躲开。耳中只听得"啪!"的一声响,甩头一子正打在迎面腿骨上。这一下甚是了得,把个窦尔敦疼得一咬牙,"咕咚!"就坐在地上了。登时,痛入骨髓,半身麻木,三节棍也滑落地下。
  石宽、丁奎、李大成和富春宝四个,急忙跳过去把师父抱住:"师父,您受伤了!""师父,您觉得怎样?"窦尔敦咬紧牙关,指着黄三太说,"姓黄的,你真够意思,暗下绊子,算计于人,你算得什么英雄?"
  黄三太厚着脸皮说道:"你我比武之前,并未讲不用暗器。难道你想背弃诺言不成?"窦尔敦冷笑道:"大丈夫一言出口,决不更改。我是怎么说的就怎么办。不过,尔要记住。只要某有三寸气在,定报今日之仇!"言罢,他冲四小一挥手:"走!"四小领命,架起师父,离开李家林。
  按下黄三太不提。单说铁罗汉窦尔敦又羞又恼,不住地以拳击胸。他恨自己一时疏忽,追悔莫及。如今,身遭暗算,再无面目去见山东父老。他闭上眼睛,苦苦思索。心想,看来要想在中原搞一番事业,搬倒黄三太,报这一甩头之仇,非走另一条路不可了。
  长话短说。窦尔敦被四小搀着,回到王宅。华文龙等人大吃一惊,急忙把师父扶到床上。富春宝用手往师父左腿上一指,众人这才发现,师父左腿上血已渗透中衣。华文龙找出刀伤药,洗净伤口,连忙包扎好。窦尔敦心灰意懒,一挥手,令他们退出。
  八小退归配房,富春宝向众人详细讲述了比武经过。八个人越说越气,恨不得把黄三太碾碎砸烂。
  当晚无话。转眼到了次日平明。八小起床,直奔师父榻下,"啊呀!"兄弟几人一个个瞠目结舌,惊呼起来。原来,窦尔敦形影皆无,八仙桌上,只留有字柬一帖。只见上书道:
  浪迹天涯几多秋?
  扶济苍生志未酬。
  愧对群英镖伤恨,
  来日雪耻誓不休。
  八小看罢,面面相觑,他们不知师父何往。
  欲知窦尔敦去向何处,且看下回分解。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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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六回 离河间乔扮求名医 逛都城奇遇抢新郎
  
  且说黄三太约窦尔敦在河间府李家林比武,用"甩头一子"将窦尔敦左腿打伤。窦尔敦为暗器所伤,自觉颜面无光,愧对山东八大处的英雄好友,因此,给八个弟子留下便笺,来个不辞而别,偷偷离开王宅。
  他因左腿负伤,行走不便,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走出河间府北门。他只觉得伤口一阵剧疼,低头看视,鲜血早浸透了中衣,已把裤脚染红。窦尔敦一皱眉,暗自焦急,生怕遇上熟人,又怕徒弟们追来,恨不得肋生双翅,远走高飞。然而,伤不由人,这却如何是好?忽听身后有车轮滚动之声,回头一看,果然从城边跑来一辆骡车,车上只坐老板一人。窦尔敦灵机一动,有了主意,静等车到身旁,他把胳膊一伸,对车老板道:"施主,借光了!"
  车老板忙把车刹住,定睛观看,见说话的是个头陀和尚,忙问道:"大师父,有事吗?""贫僧不慎,将左腿跌伤,想搭搭车,请施主赏个方便。"车老板说:"搭车可以,只不知师父意欲何往?""去哪儿都可,随施主便了。"
  "啥……"车老板一听,差点没乐了。心说这个和尚可真古怪,多半也是个疯和尚。仔细观瞧,却又不像。遂笑着说道:"大师父,我可是出远门,要往京师去呀!""那敢情太好了,贫僧正想到京师逛逛。"车老板一听,得!粘乎上了,便道:"好嘞!那就请吧!""多谢,多谢!贫僧决不让施主白捎脚,一路上酒饭花用之费,都在贫僧身上了。"
  车老板闻听,喜上眉梢,赶紧把大鞭子放下,从屁股底下抽出棉垫儿,铺在车上:"师父,你看这有多暄乎。你愿躺就躺,愿坐就坐,一切随便!"窦尔敦用三节棍拄着地,抬腿上了大车,将身形坐好。"坐稳了您哪,我可要开车喽!""驾!"老板鞭子一晃,骡车启动,顺大道而下。
  车子一边走着,俩人一边闲扯。说着说着,车老板道:"我说大师父哇,你要化缘,有几处可以去得。小刘村的刘员外,大刘庄的刘善人,丰台的王善人,京师的曹百万曹员外,一个比一个有钱,拿个百八十两的,简直就像打陀螺玩儿!"本来窦尔敦心里就须得慌,听他紧说没完,就更加烦躁不安,遂把双眼一闭,假装睡着了。"呼噜,呼噜"还真打响了鼻鼾。老板儿回头一看,咳!这位睡着了!心说,就你这号子懒人,还想化缘哪,不饿肚皮那才怪呢!
  按下车老板赶车前行不提。且说窦尔敦躺在车上闭目沉思,动了心计,有心重归文殊院,找师父海靖长老去。一想,不行。师父栽培我十五个春秋,我不但没给他老争气,还落了个身败名裂,让师父得知,多么伤心!不不不,这条路走不得;回山东吧,更不行。没脸见人哪!哪儿去呢?天地虽大,何处是我立足之处?想啊,想啊,他心急如焚,坐卧不宁。
  忽然,他想起魔山老母毕凤莲曾对他提起,有一人名叫张铎,占据着口外连环套。那里人多势众,易守难攻,龙盘虎踞,甚是了得。不过,他与张铎素不相识,不知人家肯否收留。又一想,毕老剑客介绍的人还能错得了吗?我怀中还有毕凤莲的荐书,不如就此前去。合适了就呆下,不随心再走。对,就这么办!
  窦尔敦打定了主意,心里轻松了许多。长吁一口气,无意中一伸腿,顿时一阵剧疼攻心,他眉头不由的又拧在一处。心说,这阵儿,还是先把伤治好再说。可是,人地两生,找谁去治?"吁--!"突然骡车刹住了。车老板从车上跳下,对窦尔敦说:"师父,该喂牲口了!"
  窦尔敦睁眼一看,原来大车已走进一家村镇,恰停在一家饭店门口。心说,这分明是要"喂人",哪是喂什么牲口。罢罢罢,我也该填填肚子了,遂说道:"施主,请把牲口一边喂上,你我到饭馆且去小饮!""好嘞!"车老板一听,正中下怀,高高兴兴地把骡车赶一边去,一阵忙乎,把牲口喂上。又从车上把尔敦搀扶下来,步入饭馆。
  小伙计见有客光顾,忙来招呼,把他二人让到里边,找了个雅座。窦尔敦要了两凉两热四个菜,然后叫车老板点菜。车老板闻听,大要起来,什么沙锅氽丸子、红焖肘子、熘肉段,浇汁鲤鱼、熘三样、清蒸母鸡、二斤烧酒、五斤大饼、二斤馒头、二十个火烧……把桌子都堆成了小山。其实他也吃不了这么多,他把下几顿的东西备上了。尔敦一看,这倒真是个吃茬儿!不由得暗自发笑。
  酒饭齐备,二人对饮。窦尔敦心中有火,只喝了两盅,吃了一个馒头,就放下了筷子。车老板可不然了,只见他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这顿忙活呀!约摸半个时辰,车老板的肚子早已吃得滚瓜溜圆,站了两回都没能站起来。安尔敦一瞧,差点没乐咳嗽了。好嘛,撑得站不起来了。
  窦尔敦觉得腿病要紧,便问:"施主,贫僧这条腿受伤,你可能找个好郎中否?"车老板一边剔牙,一边笑着说:"您早说呀,那还不现成吗!往前走就是任丘县,县里有位名郎中,绰号赛扁鹊,苏成苏老先生。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专治黑红两伤。像你这点病呀,用不了三天准好!"窦尔敦大喜道:"果真如此,必有重谢!"车老板笑道:"不敢,不敢!何敢言谢,只要能吃喝两顿,吾意已足。"
  说话间,窦尔敦把账付了,由车老板搀着上了车。这阵儿,大骡子也已吃足,车老板把草料槽子、水桶、口袋等家什收拾起来,紧肚带、上嚼子,收拾完毕,把鞭子一晃,又起程了。
  一路上晓行夜宿,不必细表。两天后,到了任丘县城,俩人饭毕下店,然后去找郎中。苏成住在鼓楼大街,二人见着苏老先生,说明来意。苏老先生让窦尔敦躺在床上,退下中衣,检验伤口。验毕,苏老先生道:"伤势不重,可也不轻,所幸不曾伤骨,包你三日就好!"车老板一听,笑道:"怎么样,叫我说准了吧!这老先生,可真有两下子呢!"
  窦尔敦当面谢过。苏老先生用药水洗净伤口,敷好刀伤药,又给窦尔敦拿了九副败火解毒药,令他日服三次,每次一包,每晨再来查一次。尔敦按价付钱,告辞出来,与车老板回店,免不了再请他足食一餐。车老板说:"我说师父哪,我可不能老陪着您,吃喝饱了,还得赶路。东家在京师等我,去晚了非扣工钱不可。"
  窦尔敦道:"多谢施主一路关照,但愿我们还再相见。这里有纹银十两,请您便!"车老板嘴上谦让,而银子早落在兜中了。尔敦把他送出店外,拱手告别,老板赶着车径自去了。窦尔敦一路上早已困乏,早早关门就寝。一宿晚景已过。次日天明,觉着伤口大轻,在地上来回遛两趟,也没觉出疼来,不由心中大喜。早饭毕,又找苏郎中就诊。
  一连三日,果然伤口平复,接近痊愈。尔敦给苏老先生买了几包果子,略表谢意。他在店中又住了几日,直至伤口完全好了,这才离开任丘,顺大道直奔京师。其实,他到京师并无他事,一无亲,二无故,人地两生,无非想多逗留几日,开开眼界。
  进京后,他没敢在显眼之处下榻,落脚在宣武门外一座叫合家老店的客栈,合家老店离宣武门尚有五里,人家不多,店铺稀落,离市面远,比较安静,甚合心意。
  那位说了,窦尔敦为啥找了这么个地方落脚?原因是天子脚下,人多嘴杂,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万一遇上仇人,多有不便。再说,城里对外人盘查甚紧,不如住远点清静。白天要没事,还可以到城里去逛逛。天不黑就能返回,什么事都不耽误。这是窦尔敦的精细之处。众位不知,窦尔敦虽性如烈火,见义勇为,但并非粗鲁之人。他既能闯山东,威震人大处,到后文书中,还要开辟连环套,建立虎头营,三败清军,艺服群雄,还能在清军严密的防卫下盗出御马,威慑敌胆,震惊天下?粗鲁之人哪能办得了这样大事?
  闲言少叙,窦尔敦下榻之后,第二日就进城逛游起来。嚄!这京师可真够大的呀!里九外七,皇城四门,街道笔直宽阔,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金字牌匾,耀眼光辉,各种招牌,缭乱人眼。大街上,行人如蚁,车水马龙,穿着打扮,红绿相间,远比外地胜强百倍。尤其那些高大建筑,飞檐翘脊,碧瓦红墙,雄伟华丽,十分壮观。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乞丐成群,污秽成堆,官吏横行,炎凉悬绝,令人心中不快。
  窦尔敦转来转去,突然止步翘望:一行朱红大字映入眼帘,上写"十三省总镖局"。窦尔敦不看则可,一看不由得火往上撞。一时五内如焚,七窍生烟,直气得浑身立抖。他注目观瞻,但见门脸儿七间,中间是穿堂门。大车小辆,可以赶到院里,左三间像是办公务之所,右三间好像会客之处,大门两边,挂着一对木雕涂金楹联,上联书"托天子洪福,买卖兴隆通四海",下联配"赖三只金镖,财源茂盛达三江",横匾是"十三省总镖局"六个宋体大字。大门垛上,还插着两杆赤镖旗。一面旗上,绣着三只金镖,一面旗上绣着一把鱼鳞紫金刀。每面旗上还绣着一行大字,上写"忠义侠赛叔宝名扬天下","金镖黄似孟尝威震九州。"
  "呀呀呸!"窦尔敦气得狠狠地朝门口啐了一口,暗骂道:"老匹夫黄三太,悬着羊头卖狗肉,打着酒幌卖凉水,大言不惭,自吹自擂,真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只要我窦尔敦三寸气在,必报此受辱之仇。
  "喂,大和尚,躲开点,别撞着您哪!"窦尔敦赶忙往旁一闪身,一辆独轮车从身边穿过。窦尔敦不愿在此停留,狠狠地把脚一跺,欲往前行。哪知,这下可惹了塌天大祸--他这脚正跺到身后一个人的脚趾头上,把那位疼得"妈呀"一声大叫,一口气没换上来,白眼一翻,就蹲不住趴下了。
  窦尔敦大吃一惊,急忙回身,把人家搀扶起来,等中气换上,不住施礼道:"施主,请原谅!对不住,对不住。伤着没有,咱找郎中治治去!"那人低着头,捂着脚,憋了半天才哭出声来道:"哎哟,哎哟!我的脚趾头掉了,你呀你呀,可把我坑苦喽!"京师人多,眨眼间就围满了一圈。窦尔敦心中焦急,怕什么可偏来什么,真他娘的晦气。可事在眼前,急有何用?只得耐着性子说道:"施主别急,贫僧背你找郎中去!"不等那人搭话,窦尔敦一转身,"悠!"一下,把那人背起就走。
  这时,就听旁边一人大声喝道:"站住,哪里去!大胆的和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尔竟敢强抢民女,这还得了!"窦尔敦一听,这个气呀!心说,我的娘,这是发了疯怎么着,谁这么信口雌黄?
  他停住身形,甩脸相看。见眼前站定一位老者,小个儿不高,长得团乎乎的,活像个大肉球。他满面红光,鼓脑门,翘下巴,斗鸡眉眼,一字口,蒜头鼻子,薄嘴片,一口整齐白亮的小板牙,两撇花白胡须拧劲儿往两边撅着。再看他:头戴一把抓的随风倒,身穿亮纱裤褂,丝绒马甲,腰系酱紫软带。身左边,挂着火镜、眼镜、槟榔荷包、象牙筷子、指南针和一把剔骨头小刀;身右边挂着火石火镰、旱烟口袋、子表、玉佩、鼻烟壶,嚄!简直成了杂货铺了!这老者,论年纪六十出头,看神态精力充沛。特别是那对小肉泡眼,熠熠放光,精气神满足。别看这老头嘴里说得挺横,脸上却笑呵呵,无一丝怒色。不知他方才说的,是真话呀,还是假语。他这阵儿又发话了:"我说大和尚,你还愣着干么?还不快把我闺女放下!"
  窦尔敦猛省,赶忙把人放下。仔细一看哪,天,可不怎的,还真是个女的!这下可把窦尔敦臊坏了。那位说,窦尔敦不疯不傻,怎么连男的、女的都分不出来?这有两重原因:一是窦尔敦心过急,恨不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光顾着急了,没注意细瞧;二是因为,这个女子并非巾帼打扮,装束与众不同。再者说,她低着头,窦尔敦未能看清其颜面,所以才闹出这般笑话来。这就叫忙中有错,越怕出事越出事。
  这回窦尔敦注意上了。只见此女个头挺高,体格健壮,长瓜脸,高颧骨,红扑扑的脸膛,两道又黑又重的眉毛,一对眼睛亮如泉水,翘鼻子,厚嘴唇,深酒窝镶嵌在脸蛋上,一绺秀发挡住脑门。她头戴一顶宽边卷沿风雪帽,身穿蓝缎子裤褂,元青色的缎子马甲,外披一件古铜色斗篷。两只天足登着一双虎头靴,看年纪足有二十七八,长得不丑不俊,穿得不男不女,声音不粗不细,举止不紧不慢,仓促之间,谁能看出她是男是女。
  这会儿一细瞧,窦尔敦才看了出来,不由得脸上发烧,心头乱跳,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搁了:"对不起,对不起!恕贫僧眼拙,多有冒犯,望祈恕罪!""什么?说得倒轻巧!这么大的事,几句话就能完得了吗?"胖老头不答应,您听那茬儿。"老施主,您说怎么办?贫僧领罪就是。""好,领罪就成。走吧,老拙把您送个地方。走,请吧!"
  胖老头说罢,分开众人,他在前领路,窦尔敦随后。那个女子紧紧地跟在窦尔敦身后,就像看押俘虏似的,出人群,往西拐,进了胡同,看热闹的人,说长道短,一哄而散。说也奇怪,被踩的那个女子,脚也不痛了,健步如飞,越走越快,在后边还猛劲儿催着呢!"走哇,快点,别摆你那套当首领的威风了。你如今是老母鸡坐月子--掉蛋的货了!"
  窦尔敦一听,心说,好哇,我的底细她都知道了?又一想,不对,也许是无意之言,可又碰得如此之巧?到底他们是干什么的,非要把我带走不可?如今要把我带往何处?尔敦越想越胡涂,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恰巧让前边那胖老头瞧见了,他把八字须一撅,说道:"我说假和尚,你也太不识敬重了。偷看民女,该当何罪?没事你回头回脑的干什么?哼,真是恶习难改呀!今儿个,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窦尔敦一听,这是哪儿是哪儿呀!用我们今天的话说,这叫无限上纲!闲言少叙。且说窦尔敦听胖老头这么一说,心想,这算倒了霉了。这哪是逛京师呀!分明是遭罪来了。说话间,一行众人,已经来到地安门外,迎面遇上了几个小伙子。他们一见胖老头,赶快迎了上来:"师父,找着窦大侠没有?"胖老头把眼一瞪:"你们瞎说些什么呀!什么豆大虾、大豆虾的,我没看见,就抓住这么个花和尚鲁智深!"说着,用手一指窦尔敦。小伙子们见了,一个个眉飞色舞,交头接耳,不知嘁喳些什么。
  又往前走了老远,眼看快到德胜门了,往右一拐,走进又一条胡同,在一座大院落前停步了。正好有几个人从院中走出,一眼看见胖老头,"噌噌噌"跑来迎接:"师父,您回来了。哎哟,姑娘也回来了。""嗯哪,回来了。"胖老头说着,把其中的一个小伙子叫到眼前,附耳这么这么说了一通。小伙子点头会意,先跑进院里去了。胖老头冲窦尔敦一挥手:"请吧,宝地到了!"
  窦尔敦也不说话,大步流星往里就走。来到院中,举虎目一看,嚄!好大的所在!只见院围上坯墙高可过丈,三合土砸地,平整光滑。迎面正房五间,中间是穿堂门,直通后院。左右大墙上还安着两扇大门,直通外院。不多时,他们走过穿堂门,来到第二层院落。只见上房三间,东西配房各两间,天井处摆着十几盆桃花,脚下是青砖铺道。进门一看,房间挺宽敞,但并不讲究,无非是一般摆设,显得清冷空旷。"坐吧!"胖者头让窦尔敦坐下。
  那个女子在门口停了停,就往后院去了。就见那些小伙子们,忙里忙外,穿梭似的,不知张罗什么。
  胖者头坐在主位上,从桌上绰起白铜水烟袋,把烟袋装满。有个伙计跑过来,给他点着。胖老头一句话也不说,只"咕噜咕噜"抽个没完,好像遇到了什么得意的事儿,不一会儿烟雾喷了满屋。
  窦尔敦心急,首先打破沉寂,拱手道:"老施主,要怎么处罚随您便,贫僧只求快些则个!"胖老头仰脸朝天,吐了一串儿烟圈儿,不紧不慢地说:"我这儿有吃有住,用不着担心。我只问你认打还是认罚吧?"
  窦尔敦问道:"认打怎么说,认罚又怎么讲吧?""认打嘛,一会儿就把你送到官府,按律治罪,办你个调戏民女的罪名。认罚吗,就是私了。只要你说对一句话,满天乌云全消散。"
  窦尔敦听他的语气,弦外有音,不解地问:"我倒是愿意私了。不过,得听听您的条件。能应者定应。倘若强人所难,贫增实难从命!"
  胖老头乜斜了窦尔敦一眼,满脸堆笑,说道:"罢,罢,嘴喳子还不软,话里边有骨头,够倔强的。佩服,佩服。但,老朽提的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因为,这对你是喜事一件,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是非答应不可,不答应非可!"窦尔敦一听,嚄!还真够横的。心说,答应不答应在我,你凭什么做得了主,真是笑话。
  这时,只见一大群小伙子,前呼后拥,挤进厅堂,向胖老头禀报说:"师父,一切已妥,何时操办?"胖老头道:"样样都齐备了吗?""齐了,新房布置一新,酒席全已包办,婚服样样齐备,亲友已发请柬,主婚人、证婚人现在,您看还缺什么吧?""不缺了,不缺了。要缺只缺新郎一句话。咱的门风与众不同,一切从简,俗礼免去!"
  窦尔敦一听,噢,这家要办喜事呀!那敢情我多拿点喜钱,赶快一走了事。遂站起身形,拱手道:"老施主,您有话就直说吧,需贫僧多少喜钱,只要贫僧拿得出,绝无不应之理。"
  "哈哈哈哈……好吧,老朽就直说了吧!老朽一不缺钱,二不要权,要的只是你这个人!方才你背的那位,是我的三姑娘。今年二十七岁了,尚未婚配。今儿个叫你背了,男女授受不亲,哄传出去,谁还敢娶她。这么说,你就别叫我老施主,改口称个老泰山吧!"
  窦尔敦闻听,都快气胡涂了,这是啥和啥呀!天下之大,真无奇不有。听说有男抢女,可没有女抢男的呀!怎么能强逼我和他女儿成亲呢?想到此处,施礼说道:"老施主,贫僧出家之人,绝无娶妻之理,冒犯寺规,天地难容。"
  胖老头听罢,仰天大笑。笑过,说道:"你这个和尚与众不同,全身尘习,一颗凡心,脱掉僧装,就是百姓。我这闺女,只能嫁给你了。"说罢,一拍桌子,站起身形:"叫证婚人来!"究竟这证婚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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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七回 不期而遇遇合贤弟 有巧即偶偶结良缘
  
  书按上回。话说窦尔敦在京师遇上了一个胖老头,非要把女儿嫁给他不可。窦尔敦不从,胖老头八字胡倒竖,肉泡眼圆睁,尖着嗓子大声喝喊起来,要让证婚人出来。
  窦尔敦抬起虎目,抱腕当胸,施礼说道:"老施主息怒,贫僧有话禀明。""尔有何言,快快讲来。"尔敦道:"抛开佛规戒律一层不谈。自古婚姻非儿戏,要有媒的之言,父母之命。老施主偌大年纪,识见自是高远,但对贫僧来历一无所知,贸然将千金许诺,日后稍有差错,岂不抱恨终身?在下绝不是故意拿把,老施主还是三思为妥。"
  "哈哈哈哈……"胖老头一阵狂笑,接着说道:"行,尊驾还真会说话,咱们实话实说吧,老朽对尊驾不但了解,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不,怎能将爱女轻许予你?""哦,世上竟有这等奇事,您可知在下是何人?"
  胖老头眯着肉泡子眼说道:"你呀,是河北沧州大槐庄窦家寨人,名叫窦二敦,后改为尔敦。海靖长老的徒弟,山东八大处的总首领。华文龙、富春宝、丁猛、佟占山的师父;克特朗、上官元英、毕凤莲、迟乐天的好友,窦晓春的兄长,钟庆堂的大舅兄,我说得对不对呀?""嚄,全知道哇!这是哪里的消息?"
  窦尔敦正在迷惑不解,忽听门外有人朗声大笑道:"老伙计,别让贵客着急了,干脆,竹筒倒豆子,直说了吧。"说着,走进一个人来。窦尔敦听着耳熟,定睛一看,哎呀!这不是自己的好友,飞天怪叟上官元英嘛!他赶忙快跑前去,把上官拦腰抱住,眼含热泪,声音颤抖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没想到,在这儿见着您了。我的老哥哥,您可好哇?"
  上官元英也是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尔敦的手说:"我的好兄弟,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你的心可够狠的,你知道老哥哥我心里作何思想?""唉,一言难尽哪!"窦尔敦紧锁双眉,不住地摇头叹气。"好兄弟,别难过,咱有话慢慢说。来,为兄给你引见引见。"
  上官把尔敦拉到胖老头跟前说道,"这位老英雄,名叫哈力宝,人送绰号塞北神魔。原住赤峰,后迁京师,以贩卖牛马为生,也是为兄的挚友。本来应称兄论弟,今儿个情况有变,委屈一下,你就叫声老伯吧!"论岁数,窦尔敦比哈力宝小得多,自然无话可说,只得口称:"老伯在上,受小侄一拜。""哈哈哈哈……"哈力宝乐得直拍巴掌,"起来,起来,都是自家人,俗礼免过!"
  说话间,三个人重新归座。伙计们点烟献茶,一阵忙乎。窦尔敦问上官元英:"老哥哥,您怎么也到京师来了?""唉!还不是为了你哇!"上官元英这才把以往之事讲述了一遍。
  书中代言:自从山东八大处归窦尔敦之后,上官应克特朗之邀,到济南小憩几日,后来又转赴云南老家一趟。所以,窦尔敦与黄三太比武之事,他是丝毫不晓。等他办完事返回济南,克特朗才一五一十告诉于他。上官元英闻听后大吃一惊,知道事情不妙。他把克特朗好一顿埋怨,怪他不该不拦着窦尔敦,实在拦不住,也该陪着同去。任凭众人作何解释,他只是听不入耳。当晚,他即离开济南,奔河间寻找窦尔敦去了。等他赶到李家林,比武在三天前早已结束,扑了一个空。街面上正盛传着这次比武的奇闻。有人说窦尔敦腿折了,有人说是胳膊断了,也有人说被黄三太打得吐了血。上官不听则已,闻听之后,肝胆俱裂,五内如焚。虽然,他不完全相信这些传闻,但有一点却可以断定,那就是窦尔敦比武失利,身体受伤。他当即起程,返回济南,到泰山找着华文龙八位小弟兄,这才得知比武详情,以及窦尔敦负气出走的经过。
  上官元英立即组织人马,分头寻找窦尔敦。他反复思量,总担心窦尔敦独自到十三省总镖局去玩命,便只身一人,奔京师而来。经过明查暗访,知窦尔敦没到总镖局,他的心这才轻松了许多。那么,人到哪儿去了呢?他在京师转哪,找哇,可巧正碰上了多年的好友哈力宝。
  哈力宝是个蒙古族人,自幼生在昭乌达草原,随父贩卖牛马,经常赴京师做买卖。那时,上官元英也常到京师游玩,一个偶尔的机会,俩人相识了。上官元英喜交友,好诙谐,明快开朗,好笑好说;哈力宝性情粗犷,心眼儿实在,为朋友两肋插刀,挥金如土,风趣幽默,十分健谈。从此,他俩便结为挚友。然而,俩人一南一北,难以见面,又疏于飞鸿探问,上官元英还不知他在京师定居了呢。
  老哥儿俩一见面,那个亲热呀!上官元英捣了哈力宝一拳,哈力宝冲上官肩上来了一掌,然后又亲又抱,哈力宝当下把上官元英接到家里,热情款待,一家人都出来相见。哈力宝的老伴是汉族人,原籍赤峰,是个良家妇女,并不引人注目。他的三女儿哈东珠可就不同了,这位姑娘长得不俊也不丑,性格开朗活泼,不拘小节,像个愣小伙。她侠肝义胆,好管闲事,还有经济头脑。无论走南闯北,讲买卖,论价钱,便成了他爹的得力助手。
  哈力宝共有三个女儿。长女夭折,次女早嫁,身边只有哈东珠一个了。因此上,娇生惯养,格外宠爱。哈东珠也自命不凡,眼空四海,骄傲得不得了。按理说,她早该出嫁了。只因门不当,户不对,高门不娶,低门不就,一直耽误到现在。为这事,哈力宝夫妻伤透了脑筋。
  哈力宝和上官元英老哥儿俩住在一个屋里,形影不离,彻夜长谈。从谈话中,上官得知,哈力宝定居京师,已经十年。哈力宝也问明了上官赴京师的原委。哈力宝笑笑说:"我亦知窦尔敦其人,还有人把他说得神乎其神,只是不知真伪。"
  上官道:"老伙计,不是我替我那位兄弟吹牛,论武艺、论品德,他可称得上头名状元。""多大岁数了?""三十二了。""嚄,正当年哪。"
  哈力宝突然心中一动,十分关切地问:"可曾娶妻?"上官实说:"未有室家。""哦!他为何还不成家?眼光高呢,还是没有合适的?或者还有别的原因?"上官元英道:"我们哥儿俩多次谈过,他总是说不忙,不忙。我看是良缘不遇,故尔未婚。"
  哈力宝兴奋地道:"老伙计,你看小女如何?""你女儿?""是啊,就是我家哈东珠啊!"上官元英迟怔不语,手捻山羊胡,不住地转动着眼睛。"你倒是说呀!难道小女配不上他?要钱有钱,要能耐有能耐,岁数也差不离,门第又相当,只要你使把劲儿,我看准成!"
  上官元英思忖片刻道:"我又不是他父母,恐怕有劲儿使不上。""废话!你不是说你俩友情过命吗?常言道,有父从父,无父从兄,就看你的意思了。""那就试试看吧!""这就结了呗!"哈力宝把大腿一拍,"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是中证人,我是主婚人。"
  哈力宝说着,站起身形,像一阵风似的飘到后院,见人就说:"你们准备喝喜酒吧,我女儿有了人家了!"上官元英一看,又是气又是笑。心说,这位可真是神魔!八字还没见着一撇呢,他就扬豁开了!
  哈力宝回到后屋,见着老伴和哈东珠,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述说一遍。老夫人闻听后,高兴得不得了。哈东珠则不然,她把脸一沉,说道:"谁嫁他呀,谁知道他姓窦的是哪号人!"哈力宝怒道:"你上官大伯作证婚人,还能错得了吗?"
  哈东珠满不在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前厅,进门劈头就问:"大伯,是您给我拉来个女婿吗?"上官一听,好嘛,这女婿是"拉来"的!可也得答应呀,于是说:"啊--是啊。""大伯,您可得对侄女实说,窦尔敦这个人究竟怎么样?""你是问什么吧?""什么都问。比如,人的模样啦,能耐啦,品行啦。主要是品行。"
  上官元英听罢,一阵大笑。心说,这丫头还真不含糊。于是,就把窦尔敦的一切,如此这般地向她讲述一遍。"大伯,他真像您说的那样?""那可不咋的!我与他朝夕相处,还能说错了吗?"哈东珠这下才乐了,她咬着下嘴唇说道:"那就听凭大伯做主了。"
  这时,哈力宝老夫妻也来到前厅,一看女儿抿嘴笑,就知道有门儿。哈力宝急着问道:"怎么样,爹没说错吧?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呀?"哈东珠笑着扭过头去,嗫嚅道:"谁说人家不愿意了!"一句话把三位老人都逗乐了。
  哈力宝把管家找来,吩咐这,吩咐那,让他抓紧操办婚事。上官元英急忙道:"老伙计,你着的什么急?连窦尔敦的影子都没有,准备啥婚事?""对--对呀!"哈力宝顿时是懈了神儿,一屁股瘫到了椅子上。还是姑娘心眼儿多,问上官元英道:"老伯,您说他能来京师吗?""谁知道哇!我也是胡猜乱想。总觉着这次他遭了黄三太的暗算,没准儿要到总镖局来报仇。"
  哈东珠寻思了一会儿,道:"我看,大家分头到总镖局去找他,一天不行两天,只要多花点工夫,兴许就能把他找着。""对,就这么办!"上官元英巴不得立刻找到窦尔敦,他也极力赞成这个笨办法。当下哈力宝把所有的朋友、徒弟、伙计全都召集在一起,当众作了安排。上官元英详细描绘了窦尔敦的五官相貌、衣着打扮。一众人等,牢记在心,分头去寻找。哈力宝和哈东珠也亲自出马。把上官元英留下看家。没成想,第二天就在总镖局遇上了窦尔敦。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书接前回。上官元英把话题一转,接着问道:"不知贤弟今后作何打算。"窦尔敦长叹一声,说起了投奔口外连环套大寨主张铎,另起炉灶的打算。哈力宝一听张铎,接言道:"那小子可不是个东西。"窦尔敦一愣,忙问道:"何以见得?老伯认识他吗?"哈力宝道:"岂止认识!此人还抢过我的牛马。那小子六亲不认,手毒心狠。"
  上官道:"既然如此,不去也罢,倒不如回转山东,以图东山再起。"尔敦道:"小弟意欲前往,能在就在,不能在就走。不搞出点名堂来,决不回山东!请老哥哥能体察小弟些许。"上官元英素知尔敦的脾性,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好说:"不过,你一人前去,未免冒失,哥哥我愿与你同往。"窦尔敦笑道:"既然哥哥与弟同往,愚弟求之不得。"
  "还有我哪!"哈力宝拍拍胸脯说道:"如今咱是一家人了,我能坐得住吗?"说到这儿,他捅了上官一把。上官元英会意,对窦尔敦道:"我说贤弟呀,你眼里有你这个老哥哥没有?"尔敦一愣,怎么说起这份儿话来,忙答道:"啊呀!兄长,你我胜似一母同胞,今日何出此言?"
  上官元英道:"好,既然如此,为兄尚有一言相问,我说话,你可能听取一二?你的事,为兄能否替你做得了主?"窦尔敦笑道:"此言折杀兄弟了,兄长有话直说,何必如此!"上官元英喜上眉梢,慢条斯理言道:"那就当面说予贤弟吧,为兄这次赴京师,替贤弟订下了一门亲事,就是你哈大伯的三女儿哈东珠小姐。如今一切就绪,只欠你首肯了!"
  窦尔敦早已料到他要说什么了,只是低头不语,默然无声。上官元英可沉不住气了:"我说贤弟呀,你倒是说话呀,老哥哥可是为了你好!"窦尔敦十分理解盟兄的心意,遂抬起头来,笑着答道:"大哥,小弟落难之人,落脚之处尚无,岂是谈情说爱之时!"况且,我心乱如麻,成亲谈何容易。"
  "这个……"上官元英被窦尔敦问得张口结舌,当时就闷了口了。是啊,窦尔敦说得句句在理呀。本来嘛,他惨败于李家林,连山东八大处都去不得,还哪有心思成亲娶妻?倘若一再逼他,岂非强人所难?
  他这一闷口不要紧,可把哈力宝急坏了。心说,玩儿完!这门亲事看来要告吹。到了这个茬儿上,他可顾不了什么了,在一旁慌忙插言道:"我说老贤侄呀,你可把话听透了,我姑娘可不是找不着主儿,为什么非要嫁给你呢?我们只是看重你是个英雄。你今日虽是落难,也不过是虎游平川,遇事还得往宽处想。胜而不骄,败而不馁,跌得倒,爬得起,这才是英雄本色。难道说遇上如此小小风浪,就灰心到这般程度吗?依老拙之见,你该成亲就成亲,这并不妨碍你闯荡江湖,兴许对你还不无益处。不是我自夸自得,你要娶了我这个女儿呀,就算你掉到福坑里了。她文武双全,胸怀韬略,可是你的得力助手呀!你要仔细三思,三思仔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诸位,您别说,哈力宝这番话,还真把窦尔敦的心给说话了。他一想,可不是吗,大丈夫就得有大丈夫的模样儿,干吗稍有不测,就垂头丧气呢!就凭我窦尔敦,连这点风浪都架不住,还谈得上报仇雪恨,闯荡江湖吗?何况这又是上官大哥的红媒。真要是把人家驳了,岂不冷了友人之心?对于哈东珠,窦尔敦是很满意的。他不喜欢娇滴滴的美人,早想娶个女中英杰。这个哈东珠,倒真是位巾帼英雄。窦尔敦想了多时,站起身形,郑重言道:"既然老哥哥从中为媒,哈老伯又如此抬爱,恭敬不如从命,某答应就是了。"
  哟咳,这番话,倒把上官元英愣怔了。他没想到神魔的几句话,竟能打动了窦尔敦的心。愣怔了半天,才醒过来了,乐得他呀,白胡子在胸前直抖。哈力宝乐得两个巴掌都拍不到一块儿去了。
  哈力宝高喊道:"快叫总管来!"其实,总管就在门口站着呢,听到东家呼唤,赶忙过来问道:"当家的,有话您就吩咐吧!""赶快通知众人,一切依议而行,今晚就办喜事。""是了您哪!"窦尔敦可慌张了,忙问:"这样是否太仓促了些?""不不不!"哈力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切就序,你就瞧好儿吧!"
  总管跑到外边一说,前后院都动起来了。好在中午刚过,离掌灯还有好几个时辰,上官元英带着一伙人,把窦尔敦拥到西跨院,沐浴更衣,从里往外换了个全新。装扮完毕,上官元英把窦尔敦拉到大穿衣镜前,笑着道:"贤弟到花菱前照照,看像个新郎否?"
  窦尔敦往镜中一瞧,"嘿!"甭说,还真是变了样儿,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经过装饰打扮的窦尔敦,拢发包巾,头上戴大红缎子软相冠,两条帽翅分左右,颤微微,微微颤,上下摇摆,颇具风度。只见那相冠顶梁门上镶嵌一块碧玉,光滑发亮,耀人双目。身上着大红缎子团花袍。上绣子孙万代,海水江牙。腰束漆金带,足登青缎厚底长简官靴。白护领,白水袖,无风自摆,显得十分潇洒。脸上容光焕发,精神饱满。浓眉如墨,眸子生辉,五官七窍,格外鲜明。再配上那连鬓络腮的短胡茬,更显得英雄无比。
  书中代言。窦尔敦长得并不好看,也谈不上英俊。可是也并不难看,绝不象戏台上那副怪模样,那样夸张,实属过分。闲言少叙,窦尔敦面对花菱,深感满意。扭回头问上官元英道:"这套衣裳,何处备办?"上官元英道:"为兄知你不喜清装,特从梨园中购得。"
  书以简短为妙。化装已毕,上官元英叫尔敦在屋中歇息,他自己到后边张罗去了。这时,哈东珠也盛装打扮起来。什么凤冠、霞帔,大红的罗裙,满头珠光宝气,浑身上下环珮叮当,比没妆扮之前,可俊俏得多了。不但哈东珠,连哈力宝、老夫人也都换上了新装,合宅上下,都穿戴一新。
  华灯初上,满院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来人往。喜气洋洋,比过年还要热闹十分。
  更初时分,婚礼开始。伴郎和伴娘,把一对新人搀到天井当院。代东站到高凳之上,主持仪式。先拜主婚人,又拜证婚人,夫妻对拜,然后祭告天地,酬谢来宾。礼成,新婚夫妇入洞房,享花烛,前后厅开宴欢庆。
  哈力宝把上官元英让到上座,满脸堆笑说道:"我说老伙计呀,你今日积德非浅,替我解去了心头大忧,我得好好谢谢你呀!来,老朽先敬你三杯,然后一醉方休!"上官元英神采飞扬,显得年轻了许多:"好好好,今日喜酒,愚弟一定多饮,不醉不退席!"
  诸位,您听吧,此时此刻,哈家大院,屋里屋外,熙熙攘攘。八人一桌,团团坐定,杯筷乱响,又说又笑,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话分两头。且说新房里,新郎、新娘入洞房之后,免不了有人闹洞房,添喜庆,可身份所限,谁也不敢过分,只是说笑一番,大家便相随到前厅饮酒取乐而去。
  这边哈东珠脸上蒙着红盖头,端坐在二人床上。她心里象揣个小兔儿,不住突突乱跳。别看她平时不拘小节,泼辣开朗,可此时此刻,她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心里却是无法平静。再说窦尔敦,他把房门轻轻关上,往四周扫视一番。花花绿绿,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窦尔敦静坐在八仙桌边靠椅之上,不由抬虎目往床边偷看一眼。他生平不近女色,这一偷看,却又未免心慌,急忙忙又把目光移向门外。他心中敲开了小鼓儿。暗道:这就是结婚哪!她就是我的终身伴侣呀!我不是在做梦吧?有道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人生的几件乐事,当今已占着一条。我已然有了妻室,床上又多了一个人。我们将同甘共苦,白头偕老……窦尔敦想着想着,不由得脸上发烧,竟忘了新娘子还等着他去揭开红盖头。他不好意思站起身形,觉着屋中太闷,便轻轻推开新房之门,来到院中透透风。
  这一推,不打紧,坏了!他还不知道,眼前就有一场大祸降临。
  欲知有何凶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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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八回 宴尔新婚斗夜探 萍水陌路下请帖
  
  上回书说到窦尔敦成亲,由于心情激动,推开新房,信步走到院内,透透空气。小跨院宽大雅致,沙石铺地,青砖墁路,墙角下摆着几十盆奇花异卉,散发着浓郁芳香。院门虚掩,从这儿可以直通前厅。窦尔敦用两个手指,轻轻把门拉开些。只见前厅灯光明亮,人影绰绰,传来阵阵说笑声和猜拳行令之声:"八匹马呀!""九莲灯呀!""五魁!""宝一对!""巧,巧!""大元宝!"
  窦尔敦看看,复将门关好。猛抬头,见满天星斗,闪闪发光,不由得神思遐想起来:神秘的苍穹之中,不知玉帝、王母在哪里藏身?都说人是星宿下界,那么,哪颗星是我自己的本命星?他背着手,仰着脸,胡思乱想了一阵,忽听新娘子在洞房中假意咳嗽了两声。尔敦明白,这是嫌自己在外边待得太久,催他快些回屋。他会意地笑了笑,踱着方步,向屋中走去。
  突然,窦尔敦觉着脑后"飕飕"生风,好象有人在暗算自己。事出意外,不由一惊。他仗着功底扎实,经验丰富,急忙用脚尖点地,"噌!"往前一蹿,跳到窗下,"唰啦!"一转身,亮出门户,左手护面门,右手护前胸,站了个虎步,定睛观瞧。
  原来,窦尔敦的警觉是对的。他身后果然有人。这人的身法非常之快。当他看到自已被尔敦发现后,一个箭步蹿上墙头,打算逃之夭夭。不过,他的身法再快,也没有窦尔敦的眼睛快。窦尔敦借助新房射出的灯光和星斗的光辉,看清楚对面原来是个年青的夜行人。此人黑绸子包头,斜勒麻花扣,身穿青绸子夜行衣,寸排骨头纽袢。身上勒着十字袢,背后背着一对光闪闪、亮堂堂的护手双钩,斜挎百宝囊,腰系牛皮带,打着半截鱼鳞裹腿,脚登抓地虎快靴,他个头不高,形似猿猴,两只眼睛,黑明唰亮。窦尔敦一看,火往上撞。暗道,此人准是黄三太的人!好小子,我窦尔敦今日绝不能让你跑了!遂往下一哈腰,"嗖!"扑了过去。
  书中代言。窦尔敦使的这招,名叫"黄鹰扑兔",真可谓快似疾风,急如闪电,"唰!"一下就飞到那人身后了。"噌"一把就将他的牛皮腰带抓住,拎起来,"啪!"往地下一甩:"你给我下去吧!"
  这位还真听话,"悠!"一下,大头朝下,就栽下去了。可是,此人的功夫也不浅,他在空中一挺腰,"噌"双脚轻轻落地,一点儿也没摔着,好象飘下来一根鸡毛。与此同时,窦尔敦也双脚落地,站定身形。为了把事情弄清,窦尔敦没敢贸然进招。若不是这个,那位连窝儿都挪不了就得趴下。
  闲言少叙。窦尔敦二目如电,紧紧盯住来人,低声而威严地问道:"尔是何人,夤夜至此,所为何事?"那人惊恐之甚:"这……那……因为……所以才……"好嘛,吓懵了。他呜噜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说着话,他眼睛往旁边一溜,就要逃走。
  窦尔敦喝道:"站住!且慢行动。不说清楚,休想离开!"那人一看,可真有点急了。"唰!"从背后掣出护手双钩,使了个"搂钩锁带",奔尔敦腰部搂来。窦尔敦早有戒备,闪身上步,使了个"双切掌"奔那人腕子上就砍。那人慌忙往回一撤手,打算另换新招。哪知,窦尔敦的手实在神速,切他的双腕是假,夺他的双钩是真,他用两只手的六个手指,把双钩的钩背叼住。那人见势不妙,用力往回一夺。结果,双钩纹丝不动,就象被两只钢钳夹住一般。那人又用力一拉,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尔敦冷笑道:"小歹人,不必逞能,快快实说!"
  那人连听都不听,还是拼命夺钩。窦尔敦大怒,双手往怀里一带,飞起一脚,把那人摔了个大腚蹲儿,实拍拍坐落在地。窦尔敦把双手一掉个儿,握住钩把,在那人面前一晃,威严地说:"尔到底是何处人?是受谁指使,来此行刺?"那人先是一惊,很快神情镇静,把两眼一瞪:"没什么可说的,请便吧!"
  窦尔敦十分恼火,打算吓唬吓唬他:"小辈!这可是你自来送死。待我割下你的耳朵,看你说也不说!"他假意把双钩往前一晃,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从墙上又跳下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如同离弦之箭,"唰!"就落到窦尔敦身后,双手举刀,搂头便剁。窦尔敦听得清楚,急忙用左手钩往回一迎,"当啷!"一声,钩和刀碰撞一处,迸出了火星。
  窦尔敦定睛一看,这人是个瘦高挑儿,长得又细又大,有点弓腰驼背。长瓜脸,翘下巴,一对小眯缝眼,扁鼻子头,一字口,窄肩膀,薄身子,两条长仙鹤腿。他身上的穿着跟打趴下的那们相似,就是兵刃有别。看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出头。别看他长得平常,可动作非常敏捷,手底下干净利落。就见他把刀往回一抽,顺势使了个"进步坐盘刀","唰!"奔尔敦双腿扫来。窦尔敦使了个"旱地拔葱",跳起来四尺多高。还没等尔敦落地,这人突然把手腕子一翻,刀刃朝上,奔窦尔敦裆里就是一刀。这一招名叫"撩阳刀",变化之快,速度之猛,令人莫测。"呀!"窦尔敦急忙使了个"张飞大骗马",一个"旋风脚"飞出圈外。这个人毫不迟疑,跟过去又是一刀。这回尔敦可急了。他"哇呀呀"大叫一声,十字插花,用双钩这么往上一锁。其实这是个虚招,真招全在下边呢。
  常言道,武术全仗腿,没腿全白给。这儿说的没腿,可不是残废,而是说不会用腿,或者说腿上没有功夫。但凡够上练家的,不用问,腿上都有一定之功。说到窦尔敦,那功夫可就更精了。他使了个"卧牛骗踹",脚掌横着,奔那人的大腿根蹬去。为什么要横着呢?原来,竖着和横着,分量大是不同,故此,踢的方法也各异。这就是窦尔敦的宽厚之处,没心伤他,就使了这一手。真要是把脚竖起来,用脚尖蹬他,或者再换个部位,可就把他毁喽!
  由于这一招来得太快,那人躲闪不及,应声而倒,摔了个仰面朝天。"当啷啷!"刀也撒手了。窦尔敦用单钩把他逼住:"别动!如若再动,别怪我手狠!""啊--!"那人双手拄地,半坐半躺,真就没敢再动。
  再说先来的那位,他利用窦尔敦和这位动手之空,腾身跃起,从裹腿中拔出一把双刃匕首,意欲暗算窦尔敦。哪知,一眨眼的工夫,伙伴也被打倒,吓得他没敢再过来。为什么?他若逼得太急,伙伴的性命可就玩儿完了!此刻,只见他举着匕首,张着嘴,拉着架子,叉着腿,蔫儿了!
  窦尔敦早就留神于他,见此情景,厉声喝道:"给我把匕首放下,快,不然我就宰了他!""嗳,别,我放!"那位不敢抬扛,把匕首乖乖地放到地上。"过来,挨个儿坐下!""哎,来了您哪。"那位像耗子似的,猫着腰凑过来,挨着同伙肩并肩往地上这么一坐,嘿,连姿势都不带差的。窦尔敦一看,差点没乐了。
  窦尔敦觉得事情蹊跷,厉声喝道:"尔等到底是何处人?是谁指派来此?若是不说,莫怪我刀下无情!"那个小的转动着一双猴眼,说道:"我说新姑老爷,您就别问了。问到天亮,我俩也不说。为什么哪?我俩事小,怕给俺师父丢人哪!""尔等师父是谁?""咳,瞧您这人,连我等都不可实告,何况俺恩师呢!我们只能说,他老人家是位威震天下的大英雄,你别自尊自大,论到武艺呀,比你强多喽!"
  "哦?莫非是老匹夫黄三太?!"那个细高挑儿,一听就激了,虎着一对小眯缝眼说道:"哎,可不准你诬蔑俺师父!黄三太老儿是什么东西!他是武林中败类,绿林里叛徒,怎么配得上给我们当师父!"噢,窦尔敦闻听此言,心说,猜错了。
  忽听,新房中传出了哈东珠的声音:"官人,你在与何人言谈?院里怎么如此热闹?""啊,没事,没事,是我和两个朋友练练把式!"哈东珠一听,呆人!放着洞房花烛你不享受,把新娘子抛开不理,却去练什么把式,这是哪儿的话呀!
  窦尔敦不愿扩大事态,惟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遂对眼前两位刺客道:"听着:今晚之事,全当是误会,怪你等也好,怪在下我也好,从此过去,下不为例。尔等再若如此,休怪我手下无情。请吧!"
  这俩人对视一番,深感意外:"此话当真?"窦尔敦笑道:"这还假得了吗?叫你快走还不走,等待何时?""好嘞!"俩人从地上站起身形,掸掸身上尘土,冲尔敦把手一挥:"壮士后会有期。""等一等,请把兵刃带走!"窦尔敦用双钩搭住单刀,一块儿扔给他们。"多谢!"这二人各自接住兵刃,往背后一插,"嗖!""嗖!""嗖!"蹿房越脊,一晃身就不见了。
  那位说,他们这么折腾,难道前院连一点信息也不知道吗?您甭说,还真不知道。一者,他们虽兵刃相见,但速战速决;再者,前院人多声音大,连说带笑,哪能听得见后院的声响?就连新娘子也没摸清楚是怎么回事,何况前院呢!
  再说窦尔敦,飞身上房,向周围察看一番,见再无可疑之处,方才从房上跳下,把衣帽整理整理,没事似地走进新房。哈东珠还在床上打坐,头上蒙着那块盖头。这玩艺,按当时婚俗,需得新郎揭去,要不怎么还蒙着呢!哈东珠听见脚步响声,急忙问道:"是官人吗?""是,是为夫回来了。""官人,憋死为妻了。快把这盖头揭去,为妻有话要讲。"
  窦尔敦觉着有些对人家不住,便顺从地把盖头揭去。只见哈东珠面沉似水,冷冷问道:"官人,你到院中有何贵干?""啊,屋中太闷,舒展舒展。""哼,人人都知道洞房花烛之乐,你倒嫌起为妻来了。妾身问你,你在院中折腾什么来着?""我--,贤妻息怒,为夫和两个朋友练练把式。""哼!官人呀,你当妾身是傻子吗,我可是全听见了,是不是来了刺客呀?"
  "这,这这……"窦尔敦一愣神儿,知道难以瞒过她,这才把经过如实相告,最后笑说道:"贤妻,是为夫怕你担惊,故尔未敢实言相告,万望海涵。""咳,为妻我是泥捏的呀!你这是隔着门缝瞧人--把为妻我看得太扁了。不是为妻说大话,为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漫说来俩臭贼,就来百八十的,又有何惧?你报知为妻,出去也好助你一臂之力呀!"
  窦尔敦笑道:"贤妻英雄虎胆,为夫屈看了你,这厢赔礼就是。"说着,撩襟抱拳,单腿下屈。哈东珠"扑哧"一笑,慌忙扶住:"你呀--也该歇着了。"窦尔敦侧耳一听,谯楼上正敲响了二鼓,这才宽衣解带,夫妻共享新婚之乐。
  次日天明,夫妻早早地起来,梳洗已毕,来到前厅,拜见父母和证婚人,仆人们纷纷来道喜。哈力宝高兴得合不拢嘴:"同喜,同喜,叫管家告诉账房的,每人赏银五两,打酒喝去。""谢当家的,谢姑爷、姑娘。"仆人张罗了一阵,全家围坐,共进早膳。
  哈东珠说:"昨晚后院出事,你们可曾知道?""什么?"哈东珠朝窦尔敦一努嘴,窦尔敦不慌不忙,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大家述说了一遍。"啊呀!"哈力宝闻听后埋怨道:"我说姑爷哪,你可做错了两件事:一不该放他们逃走,二不该独自格斗。或长或短,也该把事情弄清楚哇!"尔敦道:"泰山在上,据小婿看来,此二人绝非仇敌。且是大喜之日,宜图吉利,故此将他们放走。"
  上官元英接着道:"贤弟一贯有容人之量,不能不说是个长处。可是人分三六九等,事有恶善之别,只怕他们不似你这般心慈了。""是嘛!人善招人欺,马善被人骑,该厉害时,还得使点厉害,别让他把咱爷儿们的仁义之举,误作软弱可欺!"哈力宝气得胡子撅起老高。
  老夫人听后道:"算了,算了,往日之事,就此罢休。姑爷说得对,大喜之日,可不能让晦气相冲。"
  上官元英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我们如此作想,人家可不一定算完。""他敢!"哈力宝一拍桌子,"如若再来取闹,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老夫人一听这话,容颜更变,挓着两只手说道:"他们还要来哇?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
  哈东珠笑道:"娘啊,看您吓得这样!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啥了不起的。大不了热闹热闹,就当是给咱贺喜来了。""就你逞能,我可胆小,但愿我们平安无事。"老夫人长吁短叹,还一个劲儿地用袖子沾眼泪。上官元英笑道:"弟妹呀,你且不必担心,咱不过在屋里说说而已,何必当真!""菩萨保佑,但愿如此。"哈力宝道:"有备无患。这几天宜多加戒备。来人哪!"总管闻声,应一声:"喳!"走至前厅,"当家的,有何吩咐?"哈力宝道:"从即日起,前后院多多留意,勿生意外。"总管领令,退出前厅,各处安排去了。
  消息传出,合宅震动,上上下下的人,一个个提心吊胆,坐卧不宁。大门上新加八名守卫,一个个暗藏兵刃,对过往行人,皆有戒备之心。别看是有酒有肉,可谁也吃不出滋味。到了晚上,人们更加紧张了,有人连茅房都不敢去,有屎有尿都憋着。
  长话短说。头一天就这么熬过去了。二日天明,仍是旧样。一连三日,么事也没。大伙这才长出一口气,老夫人也有了笑模样,女仆们也敢朗声说笑了。那些不敢上茅房的也敢去了。好嘛,再不去就憋死了!
  且说四日平明,窦尔敦夫妇用罢早膳,到前厅闲坐,突然总管走进门来:"报……报告……信……一封信!""拿来我看!"哈力宝把信接过来一看,这哪是信哪,是一张叠得方楞四角的便条。他信手展开观看,不由得双眉紧皱。默念罢,把纸条递与身边的窦尔敦。
  窦尔敦虎目细瞧,一行墨字,映入眼帘:"明日上午辰时,约窦尔敦壮士陶然亭一会,谅不失信!"下面并无落款,字迹也很潦草,不知出自何人手笔。上官元英侧着头也看了一遍,皱皱眉道:"不必细问,定是那两个刺客所为。""嗯,此言有理。"
  窦尔敦问总管:"是何人送来?人在何处?""回姑老爷,门上说,是个年青人,把信往台阶上一撂,说声劳驾众位,请交给姓窦的。说完便走了,谁也没注意其模样。""饭桶、废物!"哈力宝一挥手,总管急忙退了出去。
  哈力宝问道:"姑爷,你看--"窦尔敦沉吟片刻,说道:"人家以礼相邀,小婿当然要践约。""去也行,只是要多带些人,把伙计和徒弟们都带去。要是觉着不够,再花钱请几个亦可。"窦尔敦笑道:"不必,不必!此去并非打群架,兴师动众有失体统。还是我一个人赴约为妥。"一听说窦尔敦一个人要去,哈力宝怎么也不许。上官元英笑道:"不去有损声誉。我看哪,我陪尔敦兄弟同去走走,给他保镖,方为妥善之计。"
  老夫人道:"咱可把话先说了,要是出了事,我可管你要人!"哈东珠听后,笑说道:"有用者一人则可,无用者百人也非。我看让他一人去走走,谅也无妨。"上官元英一听,嚄!这倒真是一对儿。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同意了窦尔敦与上官元英相随共往,仆从一个也不带。
  当晚,哈东珠反复叮咛丈夫,要小心为是。次日凌晨,天刚放亮,窦尔敦把一切准备妥帖,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又穿上了进京师时穿的那套僧衣,打扮成头陀模样。上官元英比他还精神,周身上下,穿得干净利落,手提一把铜杆大烟袋,正在前厅等他同行。这时,哈老夫妇也赶到前厅相送,窦尔敦免不了又劝慰老夫妇俩几句,这才同上官元英走出家门。出了胡同,串街过巷,直奔陶然亭而去。
  书中交待,陶然亭乃是一座明代建筑,坐落在京师城南宣武门外,离右安门不远,那里园亭清幽,林木葱茂,乃是名人畅游之所。不过,年久失修,又加战祸所伤,有些亭榭东倒西歪,颓垣断墙四处可见。据说,一早一晚,此处还经常变出事故。胆小者常常对陶然亭望而怯步。
  卯时将尽,窦尔敦和上官元英来到陶然亭。但见,树木葱笼,枝繁叶茂,鸟语花香,不见人迹,好一处安静的园林!
  他哥俩刚刚走进大门,从树后就钻出一个人来,冲窦尔敦一拱手:"来了朋友,恭候多时了!"窦尔敦一看,认识!正是那天晚上和自己动手的那个细高个儿。遂问道:"是兄弟请在下来的?""不,不,我可不配,是我师父邀您来的。""哦,尊师现在何处?""随我来!"那人一转身,在前引路。窦尔敦和上官元英紧紧相随。
  他们穿过一道道密林,路过一座座亭榭,一会儿就到了一处敞亭前面。就见台阶上坐着一位老者,年过花甲,两鬓斑白,一条小辫垂于脑后。团乎脸,红脸膛,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三绺花白胡须飘洒胸前,身着一套家织布的土布裤褂,腰里系一条布带,高靿布袜,脚登一双关东样式的踢死牛豆包大酒鞋。他身边放一个长条包袱,看样子,里边包着兵刃。老人身后还站着一人,正是那天晚上那个小个儿。他叉着腰,背着双钩,鼓着腮帮,有点不服不忿儿的样儿。
  那个细挑个儿,紧走几步,对老者言道:"师父,来啦!"那老者二目闪动,放出两道寒光,直逼到窦尔敦和上官元英身上。沉默片刻,他从台阶上站起身形,拱手言道:"失迎,失迎!英雄肯赏脸赴约,真叫老朽感到荣幸。""岂敢,岂敢!"窦尔敦还礼道:"承蒙老先生见召,怎敢不来!"说罢,二人对笑。
  那老者看看上官元英道:"不用问,这位一定是飞天怪叟上官老侠了?""不错,正是在下。"上官元英沉着脸道:"老朽一向直出直入,不善斯文。请问老先生,召我兄弟有何贵干?是论文,是习武?不管文武二者,我们定然奉陪。"那老者闻听,仰面大笑:"哈哈哈哈……"那笑声高亢宏亮,把树上的鸟雀惊飞了许多。
  突然,他笑声戛然而止,二目紧盯着窦尔敦和上官元英,说道:"既然二位愿意聆听,那就听老朽道来!"
  欲知老者有何见教。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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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五十九回 会友拜盟陶然亭 慕名造访草树坡
  
  书接上回。窦尔敦、上官元英二人,在陶然亭与一位陌生长者相遇。上官元英心急口冷,一阵发问,使老者大为不快。心说,姓上官的,你可有点太狂傲了。本来我想好好地与你客气客气,向窦尔敦赔个不是,交个朋友。好嘛,这位是带着气儿干仗来的。既然你们如此不讲情面,也就别怪我不讲义气了。
  老者想罢,仰面大笑,声震四野,好似雷鸣,然后说道:"二位问起老朽,自然有名有姓,把二位请来,自是有事相商。"上官元英道:"既然如此,就请先生讲吧,我们这不是来了吗?"老者冷笑道,"这阵儿就说,似乎还早了点儿。""何时为妥,请讲当面。""老朽想先向二位学几招,长长见识,然后再说不迟。""这么说,先生是想动动手喽?""对,正是此意。""好嘞!"
  上官元英对窦尔敦说:"听见没有?人家是想跟咱哥儿俩斗,咱哪能打退堂鼓?你先从旁给哥哥观观阵,待为兄与他搭手。"上官元英一边说,一边紧腰带,挽袖子。窦尔敦急忙把他拦住,说道:"老哥哥,这头一阵该由小弟奉陪才是。"上官元英不悦道:"哎,哪里话。我说兄弟,咱们哥儿俩还说彼此吗?"尔敦忙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论哪方面您也得压轴哇!"
  诸位,窦尔敦为何要先动手?因为他已看到,对面这位长者,绝非等闲之辈。就其言谈话语,一举一动,足以说明其胸有成竹。尤其是他那两道发光的眼神,更可见其内功相当出众。他怕上官元英吃亏,故此非要抢头阵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窦尔敦将身一跃,跳到那位老者面前,拱手道:"既然先生愿意过过手,在下不才,先陪您老走几趟怎样?""哈哈哈哈……"老者手捻花白胡须,点点头道:"承蒙窦大侠赏脸,老朽深感荣幸。那就请吧!""请!"两个人各自往后退步,"唰"各亮门户,拉开了架式。
  上官元英一看,窦尔敦亮的是"朝佛拜祖",双掌合十,二足并立。那位老者亮的是"二郎担山"。他两臂平伸,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脚下站了个丁字步。俩人四目对视,屏息凝神,身形来回移动。转来转去,那老者首先发招,"嘿!"他使了个"力劈华山",一掌砸下。
  窦尔敦不慌不忙,横左臂护住自己顶梁,探右臂奔老者心门。老者上左步,身子往右边一闪,双掌并齐,奔尔敦的右臂切下。这一招名叫"双切掌",真要切上,胳膊可就得断了。窦尔敦赶忙抽回右臂,左掌直立,"呼!"一声奔老者面门便击。这招名叫"单掌开碑",掌力甚猛。老者急忙一甩头,身子往下一蹲,使了个"老狼掏心",奔尔敦前胸打来。尔敦双脚点地,腾声而起,"唰!"一下跳到老者身后,飞起一脚,直点老者的腰眼儿。
  那老者大吃一惊,连头也没敢回,将身往前一纵,方才躲过了这一脚。还没等他把身子扭过来呢,窦尔敦的双掌又到了,奔他的双肩砸下。老者急忙往下一蹲,身子前倾,双手按地,两条腿悠起来往后便蹬。这一招名叫"逆风倒扯旗"。出其不意,实是厉害。单凭这一招,就看出人家的功夫来了。窦尔敦不敢怠慢,身子往左一摆,"噌!"一声跳出圈外。那老者一个鱼跃,从地上站起,瞅瞅窦尔敦,捋须大笑道:"啊哈哈哈,窦大侠不愧是武林高手,老朽这算是开了眼了。佩眼,佩服!"尔敦一拱手道:"哪里,哪里。老人家出手不凡,使窦某受益匪浅,还望多多赐教。"
  不言老者与窦尔敦寒暄,且说上官元英听罢,冷笑两声道:"这回老先生还有何见教?"老者道:"老朽尚欲向窦大侠领教兵刃,不知大侠还肯赏脸否?"上官元英一听可急了:"我说你这个人哪,怎么这么得寸进尺?不是想比比家什吗?来,在下陪陪你得了?"说着,把大烟袋一抡就奔了过去。
  那老者笑笑,没说什么,转身来到台阶之旁,把长条包袱"噌噌噌"解开,从中抽出一对护手双钩。但见这对兵刃打造得十分精细,钩身上雕着花纹,蓝绒绳缠着钩把,钩长足有三尺三,光闪闪,亮堂堂,夺人的眼目,系纯钢打造,看样子分量不轻。老者把双钩往怀中一抱,笑着对上官元英道:"老朽说两句不知进退的话,先生可别过意,今日老朽要会的是窦大侠,可不是飞天怪史。假如您肯赏脸,咱俩可以另约日期。"
  "这……"上官元英迟疑了一下,窦尔敦忙上前解围:"老哥哥,您就给小弟观阵吧,这又不是战场,何必都来伸手!"上官元英无奈,只好退在一旁。
  这时,窦尔敦把虎尾三节棍绰在掌中,一手抓着一节,中间还空着一节。他对老者言道:"既然先生愿赐教兵刃,那就请您进招吧!"说着,他把三节棍一抖,"哗(口楞)(口楞)!"亮了个"举火烧天"式,看关定势,封住门户。那老者把双钩一分,"唰唰!"亮了个"大鹏双展翅",单脚点地,往前一纵身,使了个"推窗望月","嗖!"双钩奔尔敦砍来。窦尔敦把三节棍一抖,往外一撩,老者撤回双钩,手腕子一翻,钩走下盘,直奔窦尔敦的双腿。窦尔敦往后一退,把钩躲了过去,抡起三节棍,"呼!"一声,奔老者顶梁门便打。老者的钩可不敢碰他的棍,因为分量差得太远,硬碰硬非吃亏不可。再说,人家爱惜自己的兵刃,不到实不可解之时,是不愿兵器见响的。就见他,往左边一上步,用右手钩一压三节棍,左手钧奔尔敦颈项扫来,尔敦往下一缩头,单钩走空,窦尔敦一抬头,人家的钩又回来了。
  诸位,那老者用的这一招叫"搂钩锁带",又名"倒取金瓜",疾如闪电,带风而至。尔敦见势不妙,只得使个"犀牛望月",单手抡棍,往后边一撩。他光顾这把钩了,没注意到另外那把直切他的三节棍,这就叫上下齐发,首尾难顾,把个上官元英吓得一闭眼。心说,坏了!我兄弟非受伤不可!
  好个窦尔敦,真不含糊!他见势不妙,急忙使了个"怪蟒出洞",缩头蜷腿,紧跟着又一长腰,把身子射出圈外。那老者将双钩带住,往怀中一抱,道:"领教了,领教了!"窦尔敦也把三节棍收住,客气了几句。
  上官元英这才松了口气,点上一袋烟,对老者说:"老伙计,不含糊哇!还真有两下子。"老者道:"承蒙谬奖,老夫可差得远了。常言道,见高人不能交臂而失,今日老朽可真是开了眼喽!"说话间,他把双钩包好,把两个徒弟招呼过来,一指窦尔敦:"还不过去向窦大侠请罪!"
  俩徒弟急忙整整衣冠,肩并肩往窦尔敦面前一跪:"大侠在上,都怪我俩无知,那日晚间不该到贵府撒野。回来后,师父将我俩痛责一顿,还叫我哥俩向您赔礼请罪。今日您愿打就打,愿骂就骂,小的愿受惩罚!"窦尔敦急忙把他俩搀扶起来,笑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事已过去,不再计较,二位不必介意,快快请起!"
  那老者在一旁见了,甚是欢心,忙道:"还不谢过窦大侠!""是,谢大侠不罪之恩!谢大侠高抬贵手!""还有我呢,不叫我顺了气也不行!"上官元英半真半假地说。"谢上官老侠客!""您别生气了,小子这厢赔礼了!"小哥儿俩说着就要磕头,被上官元英一把拦住,道:"说句玩笑,何必认真,起来,起来。"
  那老者也乐了,冲窦尔敦和上官元英二人拱手道:"前方不远,有座碧春亭,请二位屈就片刻,在下有话要讲。""领教,领教!"
  且说这老少五位,鱼贯而行,穿林过柳,不多时已登上碧春亭。亭当中有石桌一具,转圈是六只石墩。五个人将身形坐好,把包袱往桌上一放,那老者手捻银髯,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和来历。
  原来,此人姓周名宏,字晓峰,人称"神钩无敌震辽东"。他现年六十五岁,祖居口外朝阳县,以贩牛卖马为生,顺便也给人家保暗镖,其家境殷实,门徒众多。在辽东一带很有点名气。他自幼长在边关,经常在辽、吉、黑各地,以及热河以北闯荡,很少到内地来,为此知者甚少。
  去年秋季,他贩了一大批牛羊,首次到京师出售,赚了一大笔钱。为此,这次再入京师,落脚在西直门外招商客店。这次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徒弟、伙计、镖手一大帮,足有三四十人。这些人多数未到过京师,都要求周宏在京师多逗留几日,好好逛逛风景。周宏满口答应,许愿说,只要买卖顺手,把钱赚来,放大家一月长假。众人大喜,齐心合力,往外推销牛马。果然,一切如意,不到几日工夫,就把钱赚到了手。周宏便即刻放假。
  按下别人不提,单说周宏的两个徒弟,飞天虎葛青和跳涧虎李明。葛青即那位高个儿,李明即那位小个儿。他俩都是口外人,甚感京中事事新奇,白日也玩,晚上也逛,简直都玩不过来了。结果,玩得有点出圈,夜不归宿,串宅过屋,要看京师的夜生活。那天,可巧窜到哈力宝宅院,赶上窦尔敦新婚,这才发生了那场格斗。
  那天,他俩回到店房,被周宏发现。周宏还以为他俩寻花问柳去了,叫到榻前严加盘问。二人隐瞒不住,这才如此这般讲了实情。他一边训斥徒弟,一边心说,我这俩徒弟可不是一般人物,论武艺,威震北口,怎么会失败得如此惨痛?而且那人不计恩怨痛痛快快将他们放归,这绝非一般人物所为,定是不凡的英雄,才会有此举。我必需见识见识,才合心意,对,就这么办!
  第二日清晨,他就赶到哈力宝宅边查问。从仆人口中探知,新婚者就是威震山东八大处的铁罗汉窦尔敦,周宏既吃惊又纳闷儿。他不解:窦大侠因何不在山东,却跑到京师招亲来了?是不是此中有错。翌日,他又去查访一次,证实所访属实。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当时窦尔敦声名远扬,但凡武林中人,几乎无人不晓。周宏这才以赔礼为名,意欲与窦尔敦交个朋友。哪知,请柬下后,却多来了一位上官元英,几句话把老英雄激怒,致使真的动手斗打起来。武功练后,他心中暗暗佩服,窦尔敦果然身手不凡,名不虚传。他也看出,无论是拳脚、兵刃,窦尔敦都给留了情面。不然的话,就是五个周宏,也绝非是窦尔敦的对手。为此,他对窦尔敦更加敬重十分。
  闲言少叙,周宏说出了自己的姓名,身份,以及因何相邀。大家相视而笑,一场风波,就此过去。周宏还提出一个要求,要跟窦尔敦、上官元英冲北磕头,结为金兰好友。窦尔敦当即应允。把周宏乐得手舞足蹈,问上官元英道:"老英雄肯赏脸吗?"上官元英笑道:"凡是我兄弟情愿之事,老夫无不乐从。好,既然老英雄抬爱,我也算上一个吧!""谢老英雄!"
  周宏更乐了。回转身对葛青说:"你马上回店,通知众人,净面更衣,列队恭候窦大侠。再告诉管事的,在东华轩饭庄包十桌上等酒宴,准备香案伺候。再请两拨上好的吹鼓手,咱哥儿们好好儿热闹热闹。""是,弟子这就去!""慢着!"窦尔敦把葛青拦住,周宏一怔:"你这是何意?"窦尔敦笑道:"承蒙师兄盛意,以愚弟之见,这些俗礼就免了吧!何必兴师动众,叫大家不得安宁。"周宏摇头道:"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嘛?老实说,我能跟您二位交上朋友,是老朽一生中最得意之事。再说,咱们还要叩头拜盟,哪能不热闹热闹呢!"
  窦尔敦道:"热闹是应该的,可眼下还不是时候。小弟有难言之隐,请老师兄见谅。"上官补充道:"我兄弟说得对,眼下宜一切从简。连这次成亲,都是从简,内中苦衷,得闲时再详述。""噢,我全已明白,既然二位不愿铺张,那咱们就从简。到店中吃个便饭,总是可以的吧!"二人会心一笑,点头应诺。
  书以简短为妙。葛青先回店送信,周宏和李明师徒二人陪着窦尔敦、上官元英离开陶然亭,在门口雇了一辆快车,直奔西直门招商客店。葛青领着几个人正在门口恭候,车到后付了车钱,把窦尔敦、上官元英接进店内。周宏命人先茶后酒,热情款待,还把众人叫到面前,与二位见礼。工夫不大,堂屋里备下香案,仨人净面梳妆,并排站在神案前,各报姓名、生辰八字,然后抢香下拜。堂屋里,红烛高烧,香烟缭绕,正中间供着刘关张神像。周宏的弟子和伙计们垂手而立,在旁伺候。虽说仪式简单,可也庄重威严。
  八拜之后,依次相排。上官元英居长,周宏其次,尔敦行三。伙计们一拥而上,纷纷道喜。周宏全都给了赏赐,然后摆酒宴祝贺。窦尔敦恐家人惦念,不敢贪杯,用毕酒饭,便起身告辞。
  二人回到家中,日已西坠。哈力宝一家正焦急等待,一见面,哈力宝便问:"我的天,你怎么才回来?"窦尔敦见问,便把今日之事,如此这般,讲述一遍。哈力宝听罢,一块石头落地,方言道:"这就好,这就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看来,你这样做是做对了。"
  窦尔敦告辞出来,回新房见着哈东珠,夫妻对坐,品茶相谈。窦尔敦又把今日之事详述一遍。哈东珠笑道:"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你准是个大命人。看来,我嫁给你就算嫁对了。"
  当夜无话。一夕晚景已过,次日天明,哈家大门刚开启,周宏一行便到。他身后跟着葛青、李明,还有几个伙计。他们肩扛手提,带来不少礼物。门上人飞报尔敦,尔敦又通知上官元英,哥俩乐呵呵迎接出来:"二弟来啦!""二哥早!快请。"周宏笑道:"大哥、三弟不必客气,请。"哥仨儿说说笑笑,来到前厅。
  哈力宝正站在门口等候着众人,大家到后,窦尔敦引见道:"这是我岳父老泰山,这是我二哥周宏周晓峰。"周宏撩衣使拜,口称:"老伯金安。"哈力宝急忙用手相搀,笑着说:"我可担当不起,最好咱各论各的。你我年庚相差无几,还是叫我老哥哥好了。"周宏道:"啊呀,那岂不乱了套了!"上官道:"江湖大乱道,肩膀头齐为弟兄,这也不违人伦。""好,那就以世兄相呼!"谦让一番,众人依次落座。
  窦尔敦请大家入席后,又到内宅将哈东珠请来,拜见二哥。葛青、李明忙过来拜见二婶儿。哈东珠笑道:"洞房花烛那天,是你们兄弟俩来这儿折腾了半夜,是不是?"小哥儿俩脸一红,忙赔礼道:"是是,全怪小侄无知,求三婶恕罪。"哈东珠急忙摆手说:"怪什么,不打不成交嘛!往后你们多护着你三叔点儿,就都有了。"哈力宝命人摆酒,众人团团围坐,开怀畅饮,席前放情谈笑,显得十分欢快、融洽。
  上官元英借酒席之机,将窦尔敦在李家林比武之事,以及尔敦负气离山东等等述说一遍。周宏闻听,气得一拍桌案:"三弟,你为何不找黄三太老儿报仇?他现在可能正在京师,难道咱哥儿们就这般忍气吞声不成?""是啊!"上官元英亦道,"愚兄早就有此打算,可咱三弟死活阻拦,总说不到时候,真正气死我也!"
  窦尔敦耐心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撂着他的,放着我的,迟早此仇必报,二位仁兄勿虑。""那为何现在不报?"周宏着急地问。窦尔敦道:"二哥别忘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而今,黄三太人多势众,羽翼丰满。这京师又是他的老巢,官私两面,手眼通天,咱们能讨得了便宜吗?肯定不能。即便报仇,亦不能在此地去报,愚弟也不想让别人帮忙。自己的梦自己圆,愚弟必得亲手裁决于他,方能吐我胸中恶气。"
  周宏长吁一口气,皱眉问道:"依你之见,何时下手?"尔敦道:"愚弟初拟,再下几年苦功,有了必胜把握,届时再议。"周宏点头道:"这样做也对,来他个攻必取,战必胜,好好在三节根上下点功夫。""不,愚弟不再练根了。""啊,这是为何?"上官元英闻听,也吃惊地瞪起眼睛,问道:"不练棍,去练什么?"
  窦尔敦道:"小弟在李家林比武之时,已当众誓言:只要败给黄三太,就把三节棍一扔,绰号抠掉,再不叫铁罗汉。今日既已大败,咱就得说话算数。因此,愚弟打算另闯绰号,再学兵刃,一切从头开始。""壮哉,壮哉!"哈力宝称赞道,"男子汉大丈夫,是要有这么点勇气。"
  周宏道:"那么,贤弟打算学什么兵刃?"窦尔敦笑道:"愚弟自幼就爱惜两宗兵刃,一是棍,二是双钩。从今后跟二哥学学双钩如何?""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周宏连连摆手。上官元英道:"我说二弟呀,何必过谦。莫不是艺不轻传,还想保守不成?""不不不,大哥您可错怪小弟了。既然咱们一个头磕到地上了,连命都过得着,我还能不传给老三钩法吗?只是老二我武艺太一般,钩法也不出众,叫我如何承担得起?""噢,原来如此……"上官听后,点头微笑。
  窦尔敦道:"二哥不必过谦,我看你的钩法满不错嘛!""不行,不行,岂敢,岂敢!"
  周宏晃着脑袋,若有所思。忽然他俩眼睛一亮,惊呼道:"对呀!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众人同声问道:"什么办法?"周宏道:"在我们口外,有一位世外高人,姓贺名连字东坡,人称闪电飞仙。此人善使一对虎头双钩,有特殊招法。倘若老三能跟他学钩,可比我胜强万倍。"
  上官元英吃惊地道:"你说的这位贺东坡,可是云南昭通府人吗?""是啊,您认识他?""啊呀,他还活着。我以为他早就跑到阎老五那儿听点去了呢!""不但活着,身子骨还满结实。他每天练二五更的功夫,风雨不误。据说,他还有一对宝钩,一只叫盘庚,一只叫倚天。这对钩,乃是列国造钩大师乌锃所造,切金断玉皆可,削铁如泥,贺东坡爱如珍宝,轻易从不往外拿。"
  窦尔敦问周宏:"兄长跟他交情如何?""只是一面之识,点头之交。""大哥呢?"尔敦又问上官元英。上官晃晃头:"我跟老二一样。"周宏道:"据我所知,此人孤傲难交。他经常闭门自守,不与外界接触,也没听说他跟谁有过交情,好象也不曾带徒。至今单身一人,无儿无女,与一个老仆相依度日。"上官元英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周宏道:"怪愚弟没说清楚,我们两家相距不远。他们住城东草树坡,弟在城东北旱莲塘。相距不到十里,哪有不知之理!"窦尔敦道:"如此甚好。弟就到朝阳一行,见见这位闪电飞仙。他若同意了最好,若不应允,再另打主意。"
  飞天虎葛青在旁听他弟兄仨人谈论多时,此时不由从旁插言道:"依徒弟拙见,三叔不去为妥。"窦尔敦听他话中有话,遂问道:"此是为何?""据徒弟所知,那个老头十分保守。他练功时,关门闭户,谁也甭想瞧得一眼。徒弟和李明不服其艺,曾暗中窥视几次。结果呀,落了个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这又是为何?"尔敦追问道。葛青道:"他的招数,实在平常。不是徒弟自吹,慢说跟我师父比,就连我师弟李明,怕他也赶不上哩!"跳涧虎李明,更把脑袋一晃,得意地说道:"他真赶不上徒弟我。要是与他比武,我能让他三个俩的!""嗯--!"周宏把脸一沉,喝道:"放肆!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人家那叫真人不露相。就凭你们的眼力,岂能识得了金镶玉器?"
  上官元英亦笑道:"正因为你们偷看人家练武,被人家发现,故此,偏往平常里练。等你们走后,人家才练真功夫呢!""是吗?这个……"哥儿俩听得愣怔了。窦尔敦道:"不论长短,兄弟我还是要去拜拜这位英雄。"周宏道:"那好,二哥我陪着。"上官道:"好哇,还有我哪!"好嘛,这哥儿仨说一块儿去了。
  欲知窦尔敦如何拜见贺东坡,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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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十回 怪僻翁待客怪僻 痴心汉学钩痴心
  
  且说窦尔敦闻听周宏所言,朝阳县草树坡有位了不起的英雄--贺东坡,善使双钩,武艺出众,人称闪电飞仙,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他决意要拜贺东坡为师,二次学艺。经商议,周宏与上官元英也同往,不日启程。
  哈力宝闻听之后,皱皱眉说道:"我说姑爷哪,学艺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燕尔新婚,又要远行,丢下东珠一人,叫老夫如何处置?"还没等窦尔敦回答,哈东珠可抢先说话了:"爹,看您说的,新婚算什么,难道您想叫女儿拖他后腿不成。"窦尔敦道:"岳父只管放心。小婿此次北行,一是学艺,二是到连环套去访一位了不起的英雄,等事情有了眉目,就把东珠接走。"哈力宝这才放心。
  周宏问道:"那你何时启程?""也就是三两日之事。二哥,你看行吗?""我的事均已办妥,何时启程?全听尊意。"上官元英道,"以愚兄之见,除去今日,再隔三日,然后动身,不知可否?"众人点头称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饭后,周宏师徒起身,告辞回店。窦尔敦闲居无事,正好陪伴妻子。他夫妻俩东聊西扯,常常直谈到通宵达旦。窦尔敦毫无隐讳,把自己的身世遭遇,宏图壮志,一一向妻子述说。哈东珠对丈夫有了更深的了解。窦尔敦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我已料定,我这一生是多灾多难。往日曾出生入死,将来还怕是得在刀尖子下混日月。也许,大运不洪,半路上丢了首级。我倒无所悔恨,只怕要连累贤妻。"
  哈东珠笑道:"夫君,我说过,决不拖你后腿。俗话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算认了命了,好歹也要跟你过一辈子。你好我也好,你死我陪着,妾身绝无怨言,夫君放心就是。""谢贤妻!"窦尔敦倍感温暖,夫妻二人相亲相爱,自不必言。
  光阴似箭。一转眼三天就过去了。这天,窦尔敦早早起床。哈东珠帮他梳洗已毕,换上远行衣装,还备了一只皮箱。里边装满衣物及随身应用物件。哈力宝还在前厅大设酒宴,给姑爷及上官元英饯行。已时左右,周宏带着葛青、李明也赶到。他们是来接窦尔敦和上官元英的,大队人马早已在城外等候。
  书说简短。众人饱餐一顿,窦尔敦向二者及妻子道别。哈力宝一家直送到城门之外。临别时,哈力宝对上官元英说道:"老伙计,我可把姑爷交给你了,一切全仗你费心了。""放心吧伙计。有我保镖,管保一切顺利,事事如意。"周宏也笑着说:"还有我呢,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叫人把快车赶来,老少五位上了车。车老板把鞭子一晃,"啪!"车子就开动了。
  哈东珠眼含热泪,一直目送他们五人消失在远方。窦尔敦在车上也向她频频招手,心里恋恋不舍,火辣辣的不是滋味。常言道,人生最痛苦的就是生离死别,这话一点也不假。
  哈东珠一直目断天涯,不见了车影,这才长叹一声,与全家人回转内宅。哈力宝夫妇在堂屋摆上香案,虔诚礼拜,求菩萨保佑姑爷一路平安。
  且说窦尔敦一行出了京师,走不多远,见道旁停着几辆大车,车周围站着一伙人。周宏道:"都是自家人,在这儿等着呢!"说着,他撩起车帘,对那伙人道:"人都齐了,动身吧!""是了您哪!"众人尾随车后,继续往北进发。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一日来到朝阳县旱莲塘镇。快车顺着宽阔的土路走入大街,往北一拐,停在一所庄院之前。只听车老板喊一声"吁!"接着从车上跳下,伸伸懒腰,说道:"当家的,到喽!"
  周宏请尔敦和上官元英下了车,哥两个掸掸尘土,抬头观瞧。但见门楼高耸,卧砖到顶。周围是高大的围墙,门前有八字照壁。大门敞开,里边院院相套,又宽绰又敞亮。只见从院中跑出一伙人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留着燕尾小胡,一条又黑又长的发辫盘曲在颈项之上。身穿蓝布裤褂,白袜洒鞋。腰系板带,面如银盆,五官清秀,动作潇洒。
  他紧行几步,冲周宏单腿打千道:"师父,您回来了!""啊,回来了。来,我给你引见一下。"周宏一指尔敦和上官,说道:"这是为师的金兰好友。这位复姓上官,双名元英,是你师伯;这位尊姓窦,名叫尔敦,是你师叔,还不过去施礼!"这人闻听,不由得一怔,睁大了眼睛:"哎呀,原来您就是名震南北的铁罗汉窦大侠?师伯、师叔在上,受小徒一拜!"窦尔敦一面用手相搀,一面问周宏:"二哥,这位是--"周宏道:"他是咱大徒儿吕朋,绰号神形无影。我这一走,把家都交给他了。"
  吕朋往里相让,众人步入大门,一直来到第三层院落。这里是待客之所,有客室里外三间,庭院宽大,摆设考究。周宏先让吕朋陪二位叙话,他到内室更换了衣服,把老伴儿叫出来,与大哥三弟相见。周宏的妻室本是普通民妇,但是人满热情,一见面嘘寒问暖,遍行敬客之礼,叫人觉着很亲近。吕朋给尔敦二人安排好下榻之处,然后沐浴更衣,设酒款待。
  当日无话。第二日天明,窦尔敦急着要去拜见贺东坡,被周宏给拦住了。他说:"三弟莫急。你先在家歇息两日,愚兄派人去采买点礼物,顺便再探探贺老在家与否,等一切就绪,再去不迟。"
  神形无影吕朋,闻听师叔要去拜望贺东坡,急得不得了,连忙插言道:"师叔,以徒儿之见,您还是不去为好。此人古怪异常,独居无友。就连那个把门的老仆,也是孤僻古傲,整日关门闭户,与世隔绝,拜他何为?"窦尔敦闻言,微微一笑,未作解释。吕朋也不敢再造次多言。两天之后,礼物采办已齐,且探知贺东坡在家静养,于是,第三日一早,用罢早膳,四个伙计抬着礼物,一众人等离开旱莲塘,直奔草树坡而来。
  时逢七月,烈日炎炎,玉米、高粱都长得干瘦干瘦,一派旱天景象。闲言少叙,十里路程并不太远,大家边走边谈,说话间已然来到草树坡。这是一个村镇,看样子有个三四百户人家。东西一条正街,南北的铺户,有几家饭馆和买卖铺子。街上行人不多,从街口一眼就可看到街的尽头。"往这边走!"周宏用手指示方向,众人随他走入一条小巷。又行过一程,周宏停下说:"就在这儿!"
  窦尔敦站住身形,放虎目四处观瞧。只见路东有座黑门楼,门户紧闭,门前悄然无声,不见一个人影。周宏迈步上前,"啪啪啪"叩响了门环:"门上有人吗?"里边不见动静。他又去连敲几下:"门上有人没有?哪位听事呀?"再侧耳听,仍然无人回答。
  周宏第三次叩击。隔了片刻,才听到里边有了动静。"谁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是我呀,旱莲塘的。""有事儿啊?""对!我们是来拜望老先生来的,请开门说话。""喔,知道了,请稍等片刻。"众人一听,有门儿!于是就静静地等待。
  不想,这"稍等片刻"可够长的,足足有两顿饭的工夫,仍然不见开门之人。上官元英按捺不住,走过去刚要踢门,被窦尔敦一把拦住,低声劝道:"听声音是位老者,难免动作迟缓,万万不可造次。""哼!这叫成心捣蛋,装他娘的大蒜!"周宏压低声音笑说道:"我没说吗,这家可是古怪人尽做古怪事。主人特别,仆人也不一般。要不怎么无人与他家交往呢!既然咱们是登门拜访,就得忍着一点儿。又不是人家请咱来的!"
  上官元英气得直拨浪脑袋,蹲一边闷着去了。周宏耐着性子,又连敲几下门环:"哪位听事呀,开开门哪!"不一会儿,里边有人问道:"谁呀?"周宏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旱莲塘来的,特意来拜望你家主人。""(口欧),你看看!人老喽,不中用喽,我把这个茬儿早忘一边去了。"周宏一听,这个气呀!好嘛,刚说完就忘了,把我们给晒起来了!
  这时,就听见门栓响动,紧接着"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门缝。里边探出一个脑袋来。哎呀,这位可是太老了。只见他皱纹堆累,肌肉松弛,眼皮耷拉多长,面色无光,满脸血斑就像枯树皮似的。他就是贺家老仆,奴随主姓,名叫贺福。贺福直愣着眼睛,打量着门外的人。周宏笑道:"我是旱莲塘来的,姓周名宏。这两位是我的好友,一位姓窦,一位姓上官,是特为拜望你家主人从远道而来。劳您大驾,通禀一声吧!"
  贺福没有任何表情,眨巴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等了一会儿,周宏又说:"方才在下所说的话,您可曾听见了?啊?您倒是说话呀!"贺福迟怔了片刻,把脑袋缩了回去,掩上了门。众人见了,又气又笑。心说,这位可好,比死人多出着半口气,比木头疙瘩多两条腿,还活个啥劲儿呀!真不知贺东坡为何要用这号人?
  大家又约摸等了一顿饭工夫,听见院中有了脚步声响。有人咳嗽了一声,说道:"快开门!""是!"接着,大门开放,那老仆往旁一闪,从里边迈大步走出一个人来。有赞为证:
  见此人,好相貌,
  威风凛凛八尺高。
  宽肩膀,虎狼腰,
  四肢匀称似浮雕。
  秃脑门,没戴帽,
  花白小辫脑后飘。
  看五官,长得俏,
  浓眉如剑往上挑。
  丹凤眼,长睫毛,
  准头端正鼻梁高。
  方海口,嘴唇薄,
  满口银牙齐如刀。
  白须多,黑须少,
  钢髯三绺胸前飘。
  元宝耳,两头翘,
  三山得配颧骨高。
  身上穿,蓝布袍,
  一条凉带系在腰。
  白衣领,白袖头,
  干净洒脱风骨傲。
  二眸子,闪电光,
  见人观物察秋毫。
  又沉稳,又庄重。
  浑身威风胆气豪。
  难怪此人不一般,
  与众不同性清高。
  周宏曾在街上见过贺东坡几次,一看果然是他,忙迎上去拱手道:"贺老英雄一向可好?周宏这厢有礼了。"说罢,长揖而拜。贺东坡既没感到意外,也没感到突然,将手一拱道:"不敢,不敢,恕老朽迎接来迟。"说着,往里相让。窦尔敦进院一看,见前院不大,栽满了花草,正房三间,配房两间,又肃静,又雅致,好一个养生所在!
  老仆将竹帘挑起,众人相继走入客房之中。但见方砖墁地,蜡纸裱墙,前后窗户都开着,过堂风一吹,甚是凉爽宜人。迎门摆着方桌、条案,两边是茶几、太师椅,墙上还挂着两幅山水画,条案上摞着线装古书,铜炉里燃着檀香。
  贺东坡请众人落座,老仆献上香茗,然后笑问道:"周老英雄一向繁忙,今日屈驾,不知有何见教?"周宏欠身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因老朽的两位好友,要来拜见先生,特为引路而来。"说着,一指上官和尔敦,分别作了引荐。
  贺东坡听罢,连声道:"(口欧),好,好!"他只用眼角随便一扫,显得极其平淡。窦尔敦本想客气几句,却被上官元英扯住了衣襟,示意不叫他讲话。窦尔敦只是笑笑,没有言语。
  周宏感到十分尴尬,忙道:"我这两位弟兄,都是喜好交友之人,久闻贺老大名,远道慕名而来,特送菲仪,不成敬意,望先生笑纳!"说着,向外边一招手,四个伙计把礼品抬进来,计有:茅台、芦州、玫瑰、状元红、各种名酒十坛;人参、鹿茸、藏红花、各种补品四匣;绸缎、绫子、绒儿各一匹;八彩糕点各两盒;水果、名茶各十斤。这些物品,放在当地,堆得小山也似的。
  贺东坡看着这些东两,不但不高兴,反而把脸沉下,皱起眉头说道:"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萍水相逢,怎好收受。快拿走!快拿走!"周宏道:"老英雄太谦了,些许薄礼,算得了什么,不过略表寸心而已,先生还是赏个光吧!"
  贺东坡冷冷言道:"贺某生性古拙,既不与人送礼,也不收别人之礼。对不起,失敬!失敬!"说着,做了一个把礼物拿走,快快出门的手势。这一下可把众人弄得手足无措,像木头一样愣在那儿了。周宏闹了个"烧鸡大窝脖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有点受不住了。
  上官元英已年近八十,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也不曾挨过撅。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事到如今,实在是忍受不住。先"嘿嘿"冷笑几声,而后说道:"我说贺老英雄,你可把话听透了。这些东西可不是没地方送。只因你英名在外,在口外也有这么一号。我哥们儿是按照绿林规矩,新客拜旧客,这才前来拜见于你,你可不要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呀!"
  得!贺东坡马上斜愣了上官元英一眼,冷冷答道:"什么绿林规矩,老朽全然不知。我只知循己之规,办己之事,随生随灭,随热随凉。既不知江湖上人中有我,也不知别人如何了得。关于新客拜旧客之说,实系俗人陈腐之说。老朽不想拜会谁,谁也别来拜会我。咱们还是各行其道,各安其好为佳。当然了,众位既屈驾寒舍,某也不能不让你们进屋坐坐。失礼之处,多多海涵!"贺东坡说毕,拂袖而去。临出门时,对老仆人说:"贺福哇,多劳贵客!"说毕,一转身,回归内宅而去。
  老仆从下房取出一把扫帚,进屋就说:"送客啦,送客啦,我要收拾屋子了。"说着,就动手扫起屋来。"哗哗哗!"几扫帚就把客屋弄了个尘土飞扬。周宏气得一跺脚,喝令伙计道:"走,把东西抬回去!"上官的气可就更大了,他迈步出门,狠狠地朝门口呸了一口,道:"哼,今天算遇上了丧门神,真晦气!"
  此时,惟有窦尔敦,一言不发。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他心中思忖如何结识这位长者,心说,这种清高自负而又古怪之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俗话说,既是古怪人,必有古怪能,我非得征服他不可,窦尔敦边走边琢磨。上官元英却是走一道骂了一道,到家后还忿忿不平,气得呼呼直喘。周宏虽然没有骂,可也气得够呛。
  神形无影吕朋,飞天虎葛青,跳涧虎李明,这三个弟兄,一听师父们受这般软气,让人家给撅了回来,心中甚是不忿。吕朋道:"师伯、师父、师叔,你们应该乐,不该愁。与那种人生气合不来。他姓贺的算哪个,有什么了不起,敢劳您三位去看他?当初我就说过,他那个人嘎古得很!人情不懂,四六不通,比木头疙瘩多两只眼,比海参多副下水。他是人间少有的大肉棍,只当看一回怪物得了!"
  葛青也劝道:"可不是吗!在京师那会儿,一提这件事,我就反对。三师叔不听,非要去拜拜不可,你看闹一肚子气回来了。依我说呀,君子斗智不斗气。大师兄说得对,只当看看怪物得了。"李明也插嘴说;"不是小徒小看他,他有个么能耐!就凭三叔的本领,还用跟他学吗?他这样倒好,省了咱们上当受骗,误了年华。"好嘛,这三位!
  窦尔敦笑而不答,听着他们的谈话。上官元英忍不住了:"兄弟,你笑什么?气疯了咋的?"周宏也道:"三弟呀,你一直不言语,莫非另有高见?"
  窦尔敦寻思了片刻,笑道:"我跟各位想法不一。贺老这人不是不通人情,也不见得就那么古怪。假如我猜得不错的活,他在跟咱们演戏。也许,他在考考我们是否心诚,不然,拒之于门外有多好,又何必入内相见,得罪于我们?我看哪,这是'真人不露相'。"
  周宏手捻银须,翻了翻眼睛道:"嗯,也许此言有理。不过,这号人真是令人难以琢磨。"上官不以为然道:"兄弟呀,你的心眼儿也太实了。你吃亏就吃在这上面。至今还不吸取教训。不是老哥哥自抬身价,也不是哥哥捧你。就凭咱哥仨,主动登门去拜访他,又给他送去厚礼,这多给他长脸哪!他呀,都得冲北磕头,感谢祖宗积下了阴功。结果怎么样?看他那副德行!怏怏不睬,旁若无人,没拿咱哥们儿当盘菜!慢说他不见得有何特殊能耐,即便有上天的本领,也去他娘的呱嗒嗒吧!缺他这个臭蛋,还不做槽子糕了?"
  窦尔敦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凡有特殊能耐之人,必有些古怪言行。咱是有求于人,还挑这些理儿干么!"上官元英焦急地道:"噢,说了半天,你还没有死了心呀!"
  窦尔敦从容分辩道:"怎能就此罢了!大哥请想,咱这趟干什么来了?还不是为了拜师学艺吗?难道就为了点礼节小事,就气馁了不成?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能把事情办好,才称得起是好样的。愚弟不信,凭大哥的经验和名气,凭小弟这几年的闯荡,还有二哥从旁相助,就办不成这区区小事!那要是哄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上官元英听着有理,慢慢的,气儿也消了大半。他口打唉声说道:"我是舍命陪君子,怎么做,由你定!"周宏点点头说道:"三弟所言,不无道理。办事切忌虎头蛇尾。三弟呀,你看着办吧!二哥我定然全力相助。""多谢二位兄长关照,此事就交给我吧!愚弟再去试一试。还是那句话,或长或短,也要弄个水落石出。"
  吕朋、葛青、李明三人听了,不由得暗中发笑。心说,三叔这个人也够上古怪的了。人常说,好心感动天和地,也许能把贺老头感动得不古怪了?
  且说窦尔敦,当晚躺到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寝。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打动贺东坡。直到二更鼓响,才矇眬睡去。次日平明,他起床后,在院中练了两趟拳脚,然后梳洗穿戴,未吃早饭,就离开了周宅,直奔草树坡而来。这一次轻车熟路,片刻即到。窦尔敦进了镇子,一拐弯跨进小巷,径直来到贺宅。但见,门仍旧紧闭着,门口还是那么冷冷清清,窦尔敦走过去,轻轻叩打门环。
  书说简短。他连叩四、五次,才把那个老仆惊动起来。那老仆开门瞅着窦尔敦问:"您找谁呀?"窦尔敦暗想,好嘛,才隔了半天,就不认识了。遂拱手道:"麻烦老丈,替在下通禀一声,就说窦尔敦求见。"老仆瞪着尔敦说:"算了,算了,我家主人不见客!"说着就要关门。
  欲知贺东坡因何不见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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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十一回 良师传艺因艺招祸 大盗行恶以恶报德
  
  话说窦尔敦受挫气不馁,撞墙心不灰。第二次来到贺宅前。好不容易才把门叫开,老仆贺福却不让他入内,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窦尔敦见状恳求道:"在下从关内来,抛妻舍家,就为拜见你家主人,跟他老学点武艺,难道你忍心叫我空来白回吗?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不相信你就忍心让我蹲到外边,你说是吗?""这个……"窦尔敦的这番话真把贺福说动了心。望着窦尔敦他心说,这头陀和尚还有妻室?噢,我明白了,闹了半天关内和尚跟关外和尚不一样啊。唉,看他诚心诚意的样儿,就把实情对他说了吧。
  老仆望望左右没人,便把窦尔敦让到院里,轻轻地关上街门,又带他到自己屋里坐下。这才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你说得在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这么大岁数了,能不愿意多积点德吗?跑跑腿儿,送送信儿,有什么难的?何苦让你们背后骂我老不是东西呢。不过,我是吃东家饭的,就得听东家的。有句话叫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东家叫我这样做,我敢不听吗?"
  窦尔敦一听心中暗喜,好嘛,我只说了这么几句好话,他就实言相告,我要再说下去,那他就无所不谈了。想罢,拱手道:"老人家,在下有件事向你请教。""你问吧!"窦尔敦道:"据我观察,你家主人聪明绝顶,老于世故,肯定是位通情达理之人,可他为何要装出一副生性怪僻的样子呢?"
  贺福长叹一声:"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既然你问起来了,就长话短说吧。万一他一会儿回来了就多有不便哪!"
  "你家主人不在府上?""嗯,出去好一会儿了,不到晚上他不回来,其实呀就是为了躲你们。要不我怎敢把你随便让进来。"
  窦尔敦为摸清底细,所以也不急于见贺东坡,便催促贺福快讲下去。
  贺福从桌上绰起大茶壶,先给尔敦倒了碗水,又给自己倒一碗,喝了两口后才说道:"我家主人不是本地人,自幼生长在云南昭通府。武术世家,从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又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双钩。不是我替东家吹牛,普天下练双钩的,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人家有祖传秘诀,堪称一绝。我家主人懂交情也重义气。这一点被你猜对了。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倒的霉,差一点儿把命搭上,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关外来。唉,人要太实在了,没有好处,他吃亏就吃到这上了。"窦尔敦听得入了神,忙问:"此话怎讲?"
  贺福翻了翻眼睛说:"你别急呀,听我慢慢地告诉你。"他把一碗水喝干,又倒上一碗,正了正身子,捻着胡子继续说道:"我家主人一向挥金似土,广交朋友。三十年前,他交了个朋友叫'独角犀牛'计水宽。那人武艺不错,善使单钩,会打暗器。因他头上长个肉疙瘩,体格又健壮,所以人送绰号'独角犀牛'。他也是云南人。据他说,他是开镖局出身。在大理县开的永兴镖局,因丢了镖,好险吃官司。为包赔人家的损失连家底儿都赔了进去。镖局也倒闭了。一气之下他来到昭通府拜会我家主人。他涕泪横流非要拜我家主人为师学钩不可。他发誓,大丈夫既能跌得倒,也要爬得起,将来一定报仇雪耻。我家主人见他哭得可怜,说得真切,就收下了他。因他们年岁相仿便不叫他徒弟,而称他为师弟。还让我专门服侍他。以后我家主人传授他武艺,不分昼夜,一练就是一身汗。要说计永宽那人也挺能吃苦的,起五更,爬半夜,从来没间断过。一学就是三年,他还真把双钩给学会了。
  "有一天,他忽然提出要归乡,声称回大理再把镖局扶植起来,请求我家主人接济于他。我家主人出于好意,解囊相助,借给他白银五百两。计永宽千恩万谢,表示将来一定加信奉还。就这样,他走了。结果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连个音信儿也没有。这便引起我家主人的怀疑。为查明他的身份。我们主仆二人专程去了趟大理县。到那儿一打听,根本就没有计永宽这个人。倒是有个永兴镖局,确实因赔本儿而关门了。但那是位姓邱的老师父开的,与计永宽根本无涉。计永宽则移花接木骗了我家主人。你说我家主人吃的这个亏暴不?上的这个当大不?这口气能咽得下吗?"
  贺福说到这儿,又拍桌子又击床沿,就象事情刚刚发生似的,气得呼呼直喘,胡子撅起多高,窦尔敦听了也很生气。稍停片刻,窦尔敦又问:"后来呢?"
  贺福喘着粗气说:"后来,我家主人一气回到家中,起誓发愿,非要把这个骗子抓到手不可。五百两银子事儿小,怕的是他用学会的功夫逞性妄为,干出缺德的事来。为这,我家主人身背双钩带着我离开昭通,跋山涉水,走乡串镇,寻找计永宽。足足花了半年多的工夫,才在旺成打听到了他的下落。原来他根本就没开过镖局,乃是个靠抢劫为生的江洋大盗。因盗贼间分赃不均,发生内讧,他被一个姓马的给打了,老婆被人家占了,山头也被人家夺了,走投无路才找到我家主人学艺。他不敢讲实情,才编了一套瞎话,骗了我家主人。"
  "我们主仆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村子里抢劫,仅妇女就奸污了好几个。有个村民受不了虐待,急忙向村外跑,正好遇上我们主仆,便跪下磕头求情,要我们救救他的妻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家主人闻听此事,火冒三丈,立即亮出双钩,带着我便向村子里奔去。"
  窦尔敦问道:"你也会武术?"贺福不悦地说:"你把那'也'字去了吧。实话告诉你说,我这两下子还挺厉害呢,我会猴拳、虎拳、罗汉拳、花刀、双刀、六合刀。现在不中了,当年真有三十人、五十人的还到不了我跟前呢。称不上剑客也够上侠客了。"
  一句话把窦尔敦逗乐了。贺福很不高兴:"你乐什么,笑我吹牛是不?""不敢,不敢,我这是替你老高兴,想不到老人家还是侠剑客的身份,绝没有别的意思。""是吗?我以为你笑我吹牛呢。""后来又怎么样呢?"窦尔敦又继续追问。
  贺福接着说:"我们主仆一直冲进村里,把计永宽给堵上了。这小子刚奸污了一名村妇,正提着裤子往外走。一见我家主人,他顿时瞠目结舌。我家主人指着他的鼻子严加痛斥,非拉他见官不可。计永宽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却出言不逊:'你少管闲事,放我过去则可,咱们还是好兄弟,若不然休怪我的双钩不认人。'你听,这小子竟然以怨报德!我家主人一听这话,真是怒火心头起,恶气胆边生,当即就跟他交起手来。要说他的武功可敌不住我家主人,工夫不大,他就招架不住了。可是人家人多呀,他一打呼哨,呼啦一下拥上来许多人。我们主仆被围困在中间。光是我家主人还好办,倒霉就倒在我身上了。我家主人一边打一边保护我,是我拖累了他,无法对计永宽下手。"
  窦尔敦"扑哧"一声又乐了:"您不是侠剑客的身份吗?还用别人保护?"贺福不爱听了,高声辩解说:"人有失手,马有漏蹄,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何况我呢?"贺福又说:"你呀,千万别大惊小怪的,将来你学武术时就清楚了,那玩艺不容易呀。"
  贺福接着讲下去:"人家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啊!由于寡不敌众,我们只好打出一条生路逃回昭通府。好家伙,真悬乎哪!要不是我家主人本事大,我们的命早搭在那个村子里了。"
  "回到昭通后不久,我家主人气得病倒了。"贺福说到这儿,提高嗓音,睁大眼睛又道:"从此以后姓计的那家伙与我家主人结下仇怨,伺机报复,欲加害主人。忽有一日,他率领着百十来个人摸到了昭通府,把我家团团围住,声言要斩尽杀绝。我家主人带病与他们拼斗,结果房子被烧,东西被抢,有四个家丁被杀,乡邻也遭抢劫。由于官兵赶到才使匪徒落荒而逃。我家主人虽没受伤,但这一折腾病加重了。"
  贺福叹了口气说道:"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我家主人养病期间,几户邻人联名向官行告状。罪名是我家主人与奸匪交往,并传授奸匪武艺,引狼入室,扰得四邻不安。要求官府查究严办。昭通府不经明察,便将我家主人逮捕下狱,查封了宅院。"
  贺福说到这儿,心一酸,眼泪掉下来了,抽抽搭搭地说:"那个艰辛的日子可真难熬哇。树倒猢狲散。主人入狱,仆人们各自东西。我家女主人也因惊吓过度,一病不起。家里落得生活困窘,连抓药的钱都没有。不是我自夸其德,我这个人是有良心的,主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平日待我又不错,如今,有恩不报更待何时。于是,我把女主人送到她娘家去养病,又变卖了衣物到牢房探监。我家主人见了我哭着对我说,贺福哇,现在只有依靠你了。你得替我伸冤哪!我说,您放心吧,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我又是见证人,一定替您伸冤。就这样我东奔西走,到处求援。可恨的是,平日那些酒肉朋友,到这时候都不敢沾边了。他们躲的躲,藏的藏,装糊涂的装糊涂,甚至连句同情的话都不敢说。真是世上人情薄如纸啊!不过凡事也不能一概而论,患难见真情,好人还是有的,不过实在太少了。有一位姓贺的同族人,就很仗义,他在昭通认识许多人。为了我家主子的事,他花费了许多银两,上下打点,走动人情,烦人写呈子上诉。也是该着我家主人命不当绝,偏巧遇上了一位比较清明的判官,经过四个多月的查实,最后结案是:不加检点,遭至邻里受扰,包赔四邻损失,准予取保释放。"
  说到这儿,贺福反悲为喜:"你说怪不,我家主人被捕前病得很重,吃药针灸全不见效。而在监狱里不经诊治,病倒全好了。要说我家主人,真有办法,出狱后,未用两年的功夫,就把外债全部还清,同时又买了一座宅子。"
  "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计永宽得知我家主人安然无恙,知道不会与他善罢甘休,便又纠集了许多人到我们新居扰乱。我家女主人身体本来就不好,经不得这一惊吓,不久就命丧九泉。我家主人对计永宽的心狠手辣深有领教,担心继续住在昭通府会有不测,只好背井离乡逃到这关外来了。"
  "从那以后,我家主人的性格就变了,不结交朋友,不与任何人往来。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算尝够了,心也寒透了。"
  "噢,原来如此。"窦尔敦对贺东坡的遭遇十分同情,他关切地问道:"自搬到这儿以后,大概没事了吧?"
  贺福道:"要说嘛,头些年还风平浪静,出来进去就我们主仆二人。平日也不与外界接触,日子过得还算太平。"窦尔敦听出他话里有话,忙问道:"难道这些年又不太平了?"
  贺福皱了皱眉头说道:"一年前,主人跟我说计永宽那小子还活着,而且也搬到关外来了。投靠了一个叫墨麒麟张铎的人,势力比以前更大了。我家主人有心报仇,又恐人单势孤,不是人家的对手。不报仇吧,又难咽下这口气去,为这事他整日愁眉不展,寡言少语,只是闷头练功,看他那意思,还准备和姓计的决一雌雄,我既不敢问又不敢劝。偏巧你们来求他,他没有心思去接待你们,所以才让我挡驾。万望大师父多多原谅。"
  窦尔敦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个墨麒麟张铎,可是连环套的大寨主吗?"贺福摇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清楚。"窦尔敦又问道:"你敢肯定计水宽已到这关内来了?""这有什么不肯定的,我家主人从来不说瞎话,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不会有差错的。"
  "我再问你,你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可是真的?其中有没有不实之处?"听了窦尔敦的问话,贺福好像受污辱一样,粗脖子红脸地说:"老夫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言重了,言重了。"窦尔敦拍拍他的肩头解释说:"我这是好心,请你不必介意。"
  贺福生气地说:"你连真假都听不出来,还好心呢,算我晦气就得了。"尔敦道:"我这么问你是有原因的,弄清事情真伪方不至于错杀无辜,倘若你说得不实,岂不叫我造了孽。"
  贺福眼珠一转说:"你先等等,你的话,我怎越听越糊涂,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造的什么孽?"尔敦道:"方才听你所言,我对贺老的遭遇很是同情,且又十分不平。我打算替他出这口气,抓住姓计的,让你家主人报仇雪恨。因此我必须把事情问真切了,以免冤屈好人。"
  贺福一听,惊讶不已,他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窦尔敦,好半天才说:"你,就凭你要抓计永宽?"贺福不相信地问道:"你会武术吗?有那么高强的本领吗?连我家主人都拿他没办法,何况你呀!你别不自量力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了。"
  窦尔敦也不跟他计较。暗想,底细已摸清,也该告辞了。想罢,窦尔敦起身拱手道:"多谢老伯将实情告我,来日必当重谢。"窦尔敦说罢转身就走。贺福迟疑片刻,追上去问道:"你真能给我家主人报仇?""有这个想法,能否报成不敢说,反正是要试一试,再会。"
  贺福手把门框,目送窦尔敦远去,心里七上八下的。贺福想些什么,按下暂且不提。
  再说窦尔敦离开贺宅,直接回到周府。上官元英和周宏正焦急呢。一看他回来了,这才把心放下。上官元英笑道:"兄弟,大概有什么喜事吧?""何以见得?"尔敦反问。"从你脸上看出来的,说说吧,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窦尔敦坐下,把方才听到的一切,对他们二位说了。"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上官元英频频点头,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不该错怪了人家。周宏问道:"现在底细摸清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尔敦道:"计永宽是贺老的一块心病,咱必须对症下药,除掉心病,贺老才能真心待咱。"
  "这么说,你是想替贺东坡报仇,把姓计的宰了?"上官元英问窦尔敦。"对,我就是这样想的。"周宏摇头道:"三弟,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要想把姓计的干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什么?"周宏说:"论你的功夫战胜计永宽一人大概易如反掌。可是他有靠山哪,有张铎给他撑腰,这事就棘手了。"上官元英不服气:"哼,他张铎难道有三头六臂?"
  周宏忙说:"对此人我了如指掌。此人武艺高超,膂力过人,善使一条凤翅镏金镋,重有百余斤。有万夫不挡之勇,要不怎么都叫他墨麒麟呢?此人面粗心细,胸怀韬略有勇有谋,对排兵布阵、攻杀战守无不精通,因此独霸连环套,威震一方。连官兵都对他无可奈何。他手下还有一千多兄弟,据说都是精明强悍之辈。张铎还有几位好帮手。二寨主阮大宾,以凶悍闻名,人送绰号武瘟神。手使一把合扇板门刀,称得起是员虎将。每逢有人搅闹山寨或遇官兵围剿,都是他领人打前敌。第三位是癞皮象吴大忠。这家伙身有万夫不挡之勇,只要他运上气,刀砍一条白印,枪扎上一个白点,真是刀枪不入,因而叫他癞皮象。论武功他不次于阮大宾,只是由于他呆傻迟钝,才居第三把交椅。山上还有个文人叫李华东,人送外号李半仙。此人足智多谋,鬼点子极多,又善于排兵布阵,还能笼络人心;笔头子很硬,还是个辩才,别看他位居第四,因是智囊人物,大事还都听他的。连张铎对他也敬畏三分。张铎手下还有东、西、南、北、中五大寨的头目,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惯匪。"
  周宏说完,看看上官元英又看看窦尔敦,问道:"你们说这个仇好报吗?"周宏又接着说:"假如抓姓计的不费劲,何至于把贺东坡难住了呢?"
  "嚄!连环套的势派还真不小呢!难怪咱三弟要投奔连环套呢!"上官元英说着又扭脸问窦尔敦:"你看呢?有没有把握?"窦尔敦笑道:"硬拼是不行的,即使咱们都是铁,才能捻几个钉子?更难说有把握了。"上官元英又问:"要么智取,你有什么好招?"窦尔敦道:"智取也谈不上,我认为可以同他们讲理,以理服人。"
  "哎呀,我的傻兄弟,你这可是异想天开。你没想想,吃老横的,有几个讲理的?那还不等于对牛弹琴。"上官元英一百个不赞成。周宏也摇头道:"行不通,行不通。"
  窦尔敦道:"二位哥哥莫急,我还有下文没讲呢。在李家店比武之前,我遇上了魔山老母毕凤莲。她交我一封信,叫我在困难时投奔连环套找墨麒麟张铎去。她说她与张铎有生死之交,是好朋友。我要投连环套也是这个原因。这封信一直在我身上带着。我打算借这个理由,去拜望张铎。我深信毕凤莲不会说假话,张铎见信定会热情相待。我就借机揭露计永宽的为人,劝张铎不要保护他。如果张铎是个明白人,就会答应我的要求。"
  上官元英猛然醒悟过来,拍着脑袋说道:"对了,当初你提念过这件事,我看这倒是个好主意。"
  周宏道:"万一张铎不是一个明白人,你可如何是好哇?"窦尔敦想了想说:"我看不至于,假如张铎真那么不通情理,也只好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了。"
  "我看差不多。"上官元英接过来说道:"魔山老母毕凤莲看不错人。张铎要那么混蛋,他们也绝不会相处的那么好。再又说了,张铎真要驳了我兄弟的面子,毕凤莲能答应他吗?"周宏道:"但愿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上官元英又问窦尔敦:"兄弟,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连环套?"窦尔敦道:"事不宜迟,明天就动身,既能帮贺老的忙,也把自己的事办了,可谓一举两得。"上官元英说:"好嘞,正合我意,明儿个就起身。"周宏也同意了他们的安排。
  欲知窦尔敦如何去见张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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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十二回 向导带路赴营寨 书信引荐叩山门
  
  且说窦尔敦打定主意,要去连环套拜会张铎。上官元英和周宏二人商量了一下也都同意了。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哥仨早早起来,梳洗完毕,饱餐一顿。周宏叫吕朋备下七匹快马。带上葛青、李明,还有两个精明强悍的家丁一道起身,直奔连环套。
  一路上,周宏师徒兼作向导,因为周宏师徒对这条路了如指掌。除今年之外,他们哪年都要从连环套过几次。为什么呢?就因为他们经常贩卖牛马,什么地方都去。连环套地处口外要冲。前些年,周宏的牛马还被山上劫过几次,不少人还因而受过伤。周宏没办法,只得请人拿着自己的帖子拜山,每逢年节还要给山寨送重礼,就这样才算把路买通了。以后周宏的马队再过山也就不遭劫了。为什么要请人拜山呢?原来山寨有规定,外人一律不准进山,惟恐带进奸细,把底儿给摸去。再说周宏也不认识进连环套的路,所以非请人不可。被请的人都是山寨里边靠得住的人,其实跟他们自己的人差不多。这些人专门给山上通风报信,兼做调和人,每办成一件事,两头都得给赏赐。有几位就靠这个发了财,又置房子又买地,成了这一带的土财主。周宏这次来,还得请他们带路,不然就进不了山。
  书说简短,路上无话,也就几天的工夫,周宏一行人就来到连环套的边界了。书中代言,这连环套地处京师东北不足三百里的地方,前有茅山,后有雾灵山,左至六道河口,右至半壁山,方圆数百里,属燕山山脉,其间悬崖绝壁,人迹罕至。山峰错落,犹如海浪。柳河蜿蜒,好似玉带缠腰。树高林密,遮天蔽日,使人望而生畏。这里山连山,水套水,数不清有多少个山头,多少条河涧,故称连环套。主峰雾灵山,更是高峻突兀,直插云霄。整日云雾缭绕,鹤鸣猿啼,给人以神秘之感。远望连环套,群山环抱,就像一座长满山瓣的石莲花。山挤山,山挨山,山压山,山靠山,浑然一体,无路可通。
  闲言少叙,周宏一行这天来到一座山村,名叫大庙子镇。到这儿做什么?来我进山的向导。因为这镇子上住着一个猎户,名叫苏大虎。当初,周宏请的拜山人就是他。
  主仆七人,七匹马顺着山坡来到苏大虎的家门口。窦尔敦一看,这所住处破破烂烂,土坯垒的院墙,泥皮脱落,裂缝中长满野草。粗木板拼成的大门紧闭着。院中堆的全是树头、树桩和柴禾。三间上房全是茅草压顶,显得歪歪扭扭。院里拴着两条大黑狗,锯齿獠牙,毛光油亮,像两头小牛犊似的。它们听见马蹄声就"汪汪"地叫了起来。
  无巧不成书,今天苏大虎正在家,听见狗叫,他就蹿到院里来了,十分警惕地往大门外张望了几眼,高声问道:"找谁家?"周宏一看,这倒不错,还没等叫门呢,人出来了。于是他在马上一长身,隔着墙头对苏大虎说:"苏大兄弟,是我呀。""哎呀,原来是周镖主,周师父,请等一下,我这就开门。"苏大虎先把顶门杠子挪开,然后开开大门,笑着迎了出来。
  这家伙长得十分粗壮,蛤蟆眼珠往外鼓着。酒糟鼻子,大嘴岔儿,一口大黄板牙,满脸都是红疙瘩和胡子茬儿,穿着一身土布裤褂儿,腰间缠块鹿皮。三十多岁的样子,一步三摇,酒气醺人,不用问,准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周宏从马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说:"大兄弟,老哥又来麻烦你了。""没说的,没说的,叫我干什么您只管说,我顶多跑跑腿儿,费费嘴呗。屋里坐,屋里坐。"周宏知道他屋里又脏又乱,便说:"不用了,就在这说吧!""也好,也好,屋里太小,还不如外头呢。"周宏压低声音,凑近苏大虎说:"看见没,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其中那位姓窦,想亲自面见张铎张寨主。烦你到山里通禀一声,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苏大虎闻听,皱起了眉头,为难地说:"啊呀,不好办哪,象我这种人只能跑跑道儿,通个信儿什么的,要叫我往山寨里领人,我吓死也不敢答应,因为这是连环套的寨规,任何人不得违抗,何况我又不是山里的人。"周宏道:"我何尝不知,不过这件事例外,咱手里有封信,是一位与张寨主有生死之交的朋友捎来的,有这封信在,管保不叫你为难就是了。"
  苏大虎想了想说:"好吧,咱们试试看,要是办成了,不是更好吗,你们想什么时候进山?""这就去行吗?"苏大虎一晃脑袋,望着天说:"不行,今天太晚了,不等进山就黑了。最好明天起大早去,不到晌午咱们就可以到里边了。"
  周宏回头问尔敦:"你看怎么样?"尔敦在旁边把他们的谈话都听清了,虽然心中焦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那就明天去吧,大家辛苦点,早一点起身算了。"周宏回身对苏大虎说:"就这样定了,明儿早上去。"苏大虎说:"走,我领你们安排住处去。"
  众人牵着马,在后边跟着他,边走边谈。苏大虎往左右看看,神秘地对周宏说:"这些天风声很紧,听说官兵要攻打连环套。石门子、五间房、六河口一带都驻满了官兵,所以最近山寨上防范的非常严,一般人要没有特殊的事由是绝对不准进山的,要不我怎么为难呢?""哦,这个消息确切吗?""谁知道哇,人家都这么说,咱就得加点儿小心呗。"
  说话间他们走到镇中的何家老店。苏大虎先进去跟掌柜的嘀咕了几句,然后把众人让到里边。
  原来这个何家老店,乃是连环套在镇上安插的一个"点",店里的人,上至东家,下至伙计,全是连环套的人。苏大虎跟他们相处了多年,彼此知情,跟一家人一样,所以把周宏他们领到这儿来。住到这儿的好处是,一是不用花钱,二是保险平安无事,三是即便有事,多少也有个照应。
  长话短说,众人留苏大虎一同吃了晚饭后,苏大虎回家,众人就睡下了。当晚无话。天交四鼓,苏大虎就来了,叫起众人,梳洗完毕,共进早餐。大虎提醒众人:"各位多吃点,山路难走,可费力了,还得带些干粮。"
  早饭毕,周宏让两个家人带上两大包馒头,上百个咸鸭蛋,还有几斤腌肉,水袋里灌满了水。又喂好马匹,大家出了店房准备上路。苏大虎骑来的是匹大骡子,还牵着他那两条狗。引人注目的是,苏大虎身上斜挎着一个大竹筒,不知里边装有何物。众人上了马,苏大虎跳上骡予:"驾!"两腿一夹,在前面领路,七匹马在后面相随。苏大虎的两条大狗也跟在身后跑着。
  这时天还没亮,远处骏黑,近处灰白,晨雾蒙蒙,漫天星斗。风吹过来,还有一股寒意。八匹牲畜踏着沙石路发出"嗒嗒嗒"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把大庙子镇甩在了身后,他们翻越道道山岭,穿过一片又一片密林。星星渐渐隐去,晨雾散尽,天亮了。放眼眺望,绿水青山,蓝天白云,风景如画,简直美极了。人们大口大口地吸着清新的空气,个个精神振奋,耳目一新,领头儿的骡子叫了一声,七匹马也跟着打起了响鼻儿。霎时回音四起,给僻静的山谷带来了活力。
  众人放眼观看这山清水秀的景致。窦尔敦则不然,他眼里看,心里默记。他要把这所有的山头、路口、密林峭壁都印到脑子里。为什么呢?他是准备着,一旦在这里落了脚,该怎样治理这座山寨。
  又走了两个时辰,眼前出现一道陡坡,这道坡是扇面形,下面宽,越往上越窄。坡两边全是陡壁悬崖。也许是年久风化的缘故,坡中间有道裂缝,宽的地方有七八尺,窄的地方仅有尺余。从坡下到坡顶上有二百五十步远。经过人工的修建,铺上台阶,这条裂缝变成了通向坡顶的催一通道。再往坡顶上看,有天然一道石墙,高有丈余,正好把这座山坡的顶部护住。中间是高大雄伟的寨门,寨门上插着五色号旗,被风一吹"哗啦哗啦"直响。石墙上还有许多喽兵来回走动,手中的刀矛闪着青光。
  "吁!"苏大虎赶快把骡子带住,对周宏说:"到了,快站住,再往前走就麻烦了。""吁!""吁!"众人都把牲口带住。静静地往四处张望。
  再说苏大虎,让众人站到离山坡百步以外的地方,低声警告说:"都在这儿老实站着,不准喧哗,不准乱动,谁要是不听,捅了娄子我可不管。"周宏心中暗笑,表面上还得一本正经地说。"多谢关照,我们照办就是了。"
  苏大虎把骡子捡到一棵树上,来到山坡下边。从身上摘下竹筒,把盖儿拧开,从里边倒出两宗物件。一样是小型信炮,另一样是一面三角形的小号旗。这小型信炮好象新年放的"双响",不过比双响略小略细些。在它的下端有条线,只要用手一拉,它就自动点燃,发出一种特殊的声音。就见苏大虎把小信炮举过头顶,一拉线绳,就听见"咝"一声,信炮飞上天空,高约数百尺,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借着山谷的回音能传出几里地远。接着火花一闪,小信炮在空中爆炸了,变成一股黄褐色的烟雾。这是白天,假如是黑天,它的亮光能照出很远很远,要不怎么叫信炮呢?
  闲言少叙,在山坡上放哨的喽罗兵听到信炮声,又看见空中的烟雾,就知道这是自己人有事求见大寨主。急忙禀报当班的小寨主。
  这一天当班的是巡捕寨的小寨主,青面狼李滚。听了喽兵的禀报,他便登上石墙手搭凉棚往下看。他一看来人是苏大虎。遂把双手拢到嘴边扯着嗓子问道:"苏大虎,进山有事吗?"
  大虎仰着脖子往上一看,原来是青面狼,忙笑着说:"原来是李头,我有事要见大寨主哇!"李滚往远处看看,发现山脚下有七八个人,不由得起了疑心,沉着脸问道:"苏大虎,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你怎么把他们领到这儿来了,难道你不懂山寨的规矩?"苏大虎急忙解释说:"李头,您先别急呀,听我说。这几位是经朋友的荐举来投奔你们的,人家身上有书信,要面呈张大寨主,不然我怎敢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嘿嘿,嘿嘿。"青面狼想了想说:"你把那带信的人叫过来,我要问问他。"
  "好嘞!"苏大虎一转身来到周宏几个人面前,把方才的对话说与他们。其实他不说,大伙儿也听见了。尔敦道:"待我与他讲话。"说着随苏大虎来到坡下。苏大虎对上面喊道:"喂!我说车头,看见没?就是这位。"
  李滚闪动着狼一般的眼睛,往下面仔细审视了一番。噢,原来是一个粗壮的头陀和尚,浓盾大眼,一派英雄气概。李滚看罢多时,高声问道:"喂,我说大和尚,你姓甚名谁,法号如何称呼,从哪儿来?谁荐举的?"窦尔敦本不是和尚,但这会儿也不便向他解释,忙答道:"在下姓窦,双名尔敦,从山东而来,是魔山老母毕凤莲介绍我来的。""你叫什么?""窦--尔--敦!"
  李滚一惊,又伸长脖子问道:"你就是独霸山东铁罗汉?""正是。""山东八大处的总首领?""一点儿不假。"
  李滚吓得一吐舌头,暗道:"怪哉,怪哉,他放着山东不呆,跑到我们连环套来干什么?"又一想,既然是毕凤莲介绍来的,想必还能靠得住。想罢遂笑道:"哎呀,原来窦大侠驾到。失敬,失敬!恕小子眼拙,望窦大侠多多包涵!"窦尔敦忙说:"不敢当,不敢当,烦劳李寨主受累,给我通禀一声,拜托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请窦大侠屈尊一时,我这就去,这就去。"李滚说罢,冲喽兵一点手,喽兵赶紧牵过一头毛驴。李滚跳上驴背,两腿一夹,那毛驴四蹄撒开,奔大寨子跑去。诸位,你可别小看这小毛驴,走山路用它最好,既敏捷又灵活还不占地方。这不,李滚骑着小毛驴穿过巡捕寨、前大寨,绕过青石梁、老虎台,又登上一道高坡,这才到了中央大寨。李滚从驴背上跳了下来,把驴拴到树桩上。他走进寨门,来到聚义厅前。
  院里站着两大溜刀牌手,当头的是过山猫柳达。这柳达长得真像一只大猫,圆眼睛,花花脸,胡子不多但往外奓着,满嘴锯齿似的小白牙。他一见李滚来了,忙问道:"李哥有事吗?"李滚拱手道:"烦劳大兄弟替我通禀一声,我有事要见大寨主。""好,稍等片刻。"过山猫柳达转身上了台阶,一掀门帘,走进聚义厅。
  大厅里鸦雀无声,几位寨主坐在一处,正观看几幅阵图。书中代言,这几幅阵图第一张是蜈蚣阵图;第二张是螃蟹阵图;第三张图是蝎子阵图;第四张是长蛇阵图。每张图都附有详细说明。这是大寨主张铎命李半仙画的。李半仙根据兵书和各种阵法,改头换面,绘制出了以上四种布阵方法。几位寨主对四个阵图很欣赏,从早晨一直看到现在,谁也没离开聚义厅。现在阵图看完了,刚要歇会儿,正巧柳达进来了:"启禀大寨主,李滚有事要面禀。"墨麒麟张铎连眼皮都没撩,仅微微地点点头。
  柳达得到允许,急忙退出大厅,朝外边一摆手,示意李滚,叫他进去。李滚先把汗擦擦,又把衣帽整理了一下,这才掀帘子走进去。他单腿打千儿往上说话:"小弟李滚参见大寨主及各位头领。""什么事?"张铎眼睛仍然盯着阵图。"启禀大寨主,大庙子镇的苏大虎来了,还带着七个人,说有事求见大寨主。""带来的都是什么人?""小弟没挨个儿问,就知道其中那个要见您的名叫窦尔敦,绰号独霸山东铁罗汉。""什么?"四位寨主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盯着李滚。
  青面狼李滚怕大寨主没听明白,又补充道:"要求见您的那位就是山东八大处的总首领窦尔敦。""是他,他来干什么?"张铎紧锁眉头,沉着黑脸,好似问自己,又像问别人。二寨主阮大宾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准他妈没安好心。""哇呀呀呀!"三寨主癞皮象吴大忠大吼一声,把桌子拍得山响:"他小子独霸了山东还不够,还想把咱连环套也吞了不成?大哥,您等着,我先把姓窦的收拾了再说。"吴大忠说着就往外走。
  "且慢!"四寨主李半仙一把拽住他,说道:"无凭无据,怎好乱来,还是摸清了他的底细再说吧。""呆着你的吧!"吴大忠虎着脸对李半仙说:"就你们念过书的人事多,你没想想,咱们跟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连个面都他妈没见过,他来还有什么好事儿。""那也不能断定人家就是为了夺咱们的山寨呀!大哥,您说是不?"张铎点点头:"嗯,四弟说得在理,老三,你先消消火,问清楚再说。"
  吴大忠就怕张铎,见张铎发话了,他只好坐到一边不言语了,二寨主阮大宾问道:"大哥,你想见他?"张铎没有直接回答他,扭脸问李滚:"窦尔敦都说了些什么?""回寨主的话,他说他是经魔山老母毕凤莲介绍来的。还说他手里有毕凤莲给您的荐举信,必须亲自面呈与您。"
  "嗨!你怎不早说呢,原来是毕老剑客介绍来的,本寨主岂有不见之理。"张铎这么一说,阮大宾看看一边的吴大忠,吴大忠又看看李半仙,三个人都笑了。吴大忠一拍脑袋:"怪我,怪我,差点惹出是非来,唉,咱们也不认识他铜罗汉,铁罗汉的,也就起了疑心。既然是毕大姐指引来的,想必就不是外人了。哈哈,哈哈!"
  这时,李半仙见墨麒麟张铎坐在金交椅上沉思不语,便猜到了张铎的心思。他笑问道:"大哥正猜测窦尔敦的来意不成?""正是,我听说在李家林他跟黄三太比武时,姓窦的不慎失利,败给了金镖黄,于是窦尔敦负气出走,离开了山东,打算另投门路。这件事我一直没有相信,今天看来,那些传说是真的喽。不然窦尔敦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到咱们这儿来呢?"
  "您是说窦尔敦要到咱们这儿来入伙?"阮大宾抻长脖子问。"我看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儿。"张铎眯缝着眼睛说。"那好哇!"吴大忠抚掌大笑道:"咱们连环套正缺人手呢,窦尔敦要能入伙儿,岂不又增加了一员虎将。"
  李半仙冷笑道:"我看他未必当将,而是要坐头把金交椅。""岂有此理!"阮大宾说道:"俗话说,强宾不压主,他凭什么要坐正位,在我这儿就说不过去。"张铎问李半仙:"老四,你说有这种可能吗?"四寨主正色道:"有,假如他要是入伙的话,准是奔你这把交椅来的。""何以见得?"张铎心中甚是不快,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李半仙答道:"大哥您想想,窦尔敦可不是一个人下人哪。在山东艺服八大处,一跃而成为绿林之首,多少名人,剑、侠客都得听他摆布,像咱们这样小小的连环套他能放到眼里?象他这种人物,岂能屈居于你我之下。"吴大忠收敛了笑容,又虎起脸来说:"照这么说干脆就不准他入伙算了。一进门儿就想当家,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阮大宾也附和道:"三弟说得对,干脆不准他入伙儿就算了,何必自找麻烦。"
  张铎没有马上表态,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计上心来。他点手把四寨主叫到跟前,附耳说了一会儿。四寨主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张铎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既然如此,你就去准备吧!……是,小弟这就去!"
  武瘟神阮大宾和癞皮象吴大忠都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寨主。好在他们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也就不挑理了,听凭大寨主和四寨主的安排。
  这时,李半仙起身对李滚道:"走,咱们迎接客人去。"李半仙说着走出聚义厅,叫过当班的过山猫柳达,低声说:"通知巡捕寨的弟兄,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是,小弟马上通知。"
  李半仙和李滚来到了寨门外,早有喽兵牵过毛驴来。李滚扶李半仙上驴,自己也跨上毛驴。两人一前一后,直奔前山坡。把守在前山坡的大小头目见四寨主来了,全都起身相迎。李半仙笑着对他们说:"今儿个山上有贵客,请诸位兄弟都精神点儿,大寨主有令,叫你们如此如此。""遵令。"大小头目各自散去,按四寨主的吩咐准备去了。
  且说李半仙来到山坡顶端,从驴上跳下来,手扶石墙,探着身子往下观望,见山坡下共有八个人。其中有位头陀和尚,李半仙暗想,这可能就是那位威名远扬的铁罗汉窦尔敦了。于是忙大声问道:"请问哪位是窦大侠?"
  窦尔敦他们在山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总算盼来了山寨上的人。窦尔敦忙仰起头朝山坡上望去。只见坡顶石墙上探出一张干黄的脸,一对细眼嵌在黄脸上,八字黑胡向两边撇着,看样子是个当头的。窦尔敦不敢怠慢,马上答道:"在下就是窦尔敦。"
  "哎呀,原来是窦大侠驾到,有失远迎,请多多担待。适才我家大寨主听说窦大侠驾到,非常高兴,特命我前来接驾。请少候片刻,我这就接您上山。"
  欲知张铎与窦尔敦相见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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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十三回 魔山求生创基业 狼嘴拔牙索恶徒
  
  且说四寨主李半仙与窦尔敦打过招呼之后,便命喽兵大开寨门,率领着大小头目二十多人拥下山来。
  "窦大侠光临敝寨,真使我等脸上生辉,万分荣幸。请上山。"窦尔敦道:"正要讨扰。"说着往后边一指:"这几位都是我带来的兄弟,能否与我同行?""喔,当然可以,欢迎,欢迎。"
  这时有十几个喽兵跑过去,把牲口全接过来。周宏、上官元英、葛青、李明、两个仆人和苏大虎,这才过来与李半仙相见。窦尔敦为解除对方的猜疑,逐个说明了他们的姓名和身份。李半仙笑着说:"原来都是自己人,就更没有什么说的了。请,上山待茶。"
  他在前边引路,众人在后相随,顺着几百个石阶,登上坡顶,走进寨门。喽兵们也把牲口牵了上来。李半仙道:"这儿离大寨还有一段路程,请各位上马吧!"
  众人各上坐骑,李半仙上了小毛驴,直奔山寨。窦尔敦慢闪虎目,四处打量,但见山上的地势比较平坦,三面环山,中间是挺大一片盆地,许多石头房屋都建在盆地上,参差错落,很不规整。脚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沙石路,一直通向山顶,连接着四面八方。路两旁每隔不远,就有几对喽兵巡逻。一个个身背弓箭,手握刀矛,十分警惕。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和锣鼓声,尔敦一怔,欠身观看,原来在山道左边,有一座练兵场,一部分喽兵正在认真操练。练的什么,因离着远看不清楚。
  这时,他们已绕过青石梁,这儿也有寨门和寨墙,虽不像前山那么险要,可也十分坚固。巡捕寨就驻扎在这里。窦尔敦一行刚到寨门,许多喽兵就迎了出来,为首的是巡捕寨的两位寨主。他俩在路旁拱手道:"迎接四寨主。"李半仙笑道:"不必接我,快见过窦尔敦大侠,他是咱们山上的贵客。""欢迎大侠,迎接窦大侠。"两个寨主一起施礼。窦尔敦在马上一抱拳:"不敢,不敢,窦某还礼了。"
  李半仙把袖子一甩,喽兵们"呼啦"把道路闪开。窦尔敦一行人出了巡捕寨,走了一段路程又开始爬坡。这儿名叫老虎台,中央大寨就设在上边。眼前出现一道围墙,四四方方,墙角边都建有箭楼,中间是中央大寨的大门。这儿守卫森严不同寻常。墙头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箭楼上架着土炮、火铳,堆放着灰瓶、擂石和滚木。大寨门前,有一道两丈多宽、三丈多深的防护沟,沟上有活动吊桥,平时放下以通往来,有事的时候就把它吊起来,一般人休想逾越。
  此刻,吊桥平放,寨门大开,几十对彪形大汉十分警惕地守把在这里。李半仙笑笑说:"到了,请各位下马吧!"
  众人甩镫跳下坐骑,跟着李半仙走进寨门。忽听一梆锣响,院中奏起鼓乐,"咚咚咚"、"嚓嚓嚓"、"梆梆梆"、"嘀答答",随着鼓乐声,大寨主张铎、二寨主阮大宾,三寨主癞大忠从里面迎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位偏副寨主。李半仙赶快介绍说:"三位哥哥,这就是窦大侠。大侠,这位就是墨麒麟张铎,山上的总头领;这位是二寨主武瘟神阮大宾;那位是三寨主赖皮象吴大忠。"
  还没等窦尔敦开口,张铎就笑着迎上前来,拉着窦尔敦的手说:"欢迎,欢迎,大侠光临,深感荣幸。"窦尔敦也笑道:"在下冒昧来访,望祈恕罪。""哪里,哪里,快往里请。"说着往里相让。阮大宾、吴大忠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张铎把众人让进大厅,窦尔敦闪目观看:这是一所高大的砖石建筑,由明七暗五十二间房子组成,足能容纳二三百人。白灰挂的墙面,条石铺地,正中铺着由鹿皮缝制的大地毯,正面有一座高台,上边摆着四张桌子,四把高交椅,其中有一大张桌子,椅子也最高,椅子上蒙着全虎皮,虎头朝下,虎尾冲上。南绣平金的桌帷子,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令旗令箭和各种号旗。不用问,这是大寨主张铎的座位了。台下两边摆着桌椅,全都空着,可能是议事时用的。门两旁站着四十名刀牌手,面对面站着,声息全无,形同木偶。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虎皮、熊皮、豹皮和十几张硬弓、盾牌,墙角摆着四副兵刃架子,插满十八般兵刃,红缨耀眼,刀矛闪光,十分气派。张铎笑道:"窦大侠请登台上坐。"尔敦道:"帅不离位,在下怎敢造次。"
  张铎笑笑,在台下分宾主落座,仆人献茶。苏大虎哪敢在这儿坐着,对四寨主说:"小人事已办完,可以告辞了。"李半仙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受累了,下边待饭,吃完了再走。""是,谢各位寨主。"苏大虎又朝周宏等人打个招呼,这才退出大厅。管事领着苏大虎用饭,吃完后又给了他五两银子。苏大虎谢过管事把银子收下,上了毛驴,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且说张铎坐定后,偷眼打量窦尔敦,不由得暗竖大拇指,果然是英雄气概,不同常人。四寨主又将其他几位引见给了张铎说:"大哥,这位是飞天怪叟上官元英,这位是老镖头双钩大侠周宏,都是窦大侠的把兄弟。"张铎听罢欠了欠身,说了几句客套话。上官和周宏也随便应付了几句。
  张铎对窦尔敦说:"久闻窦大侠大名,如雷贯耳。本应去山东拜会,无奈小寨初创,为琐事缠身,未能如愿。不料大侠突然驾临,在下真有些手足无措。"尔敦道:"大寨主过奖了,在下微不足道,今日来的实在唐突,望祈海涵。"
  四寨主李半仙手捻八字胡,笑眯眯地问:"听说是毕凤莲老剑客介绍您来的,可有此事?""不错,我这里有毕老剑客的一封信,请大寨主过目。"窦尔敦从怀里取出那封信,双手奉上。张铎一欠身,把信接过来,展开观看。上写:
  
  书奉挚友张铎大弟亲览。盖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武林高手虽多,而出类拔萃者甚少。拔萃者无独有偶,唯德才兼备者难觅。山东好汉窦尔敦乃德才兼优者,今持劣书相投,望吾弟见彼如见凤莲,以诚相待,奉为师表,将连环套交他掌管,弟辅佐之,若此,则山寨稳如磐石,又何惧官兵讨剿乎?
  大弟素敬人才,求贤若渴,今夙愿已达,当不敢拒贤排外也。近因家乡有要事,不能陪窦大侠同往,待来日清闲时,必当赴宝寨拜谒。
  
  
  
  
  
  
   大安
  
  
  
  
  
  
  
  
  
   毕凤莲 顿首
  张铎把信看完,紧锁双眉,心中十分不悦。暗道:毕凤莲那,毕凤莲,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年为开辟这座连环套,我张铎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我也曾摔死金钱豹,力劈斑斓虎,艺服阮大宾,三战癞皮象,钻刀山,饮血酒,滚石砬子,跳悬崖,这才慑服众人,坐上这头把金交椅。之后,我又冒着极大的风险,火烧兴隆镇,血战大营盘,抢了十八家财主,劫了皇粮庄的金银财宝,历尽艰辛,舍生忘死,才创立下这份家业。还没享福呢,你却给我找了个"爹"来,叫我把山寨让给他执掌,天下哪有这般道理!不错,你是对我有恩,跟我是过命的朋友,可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逼我甘居人下呀!换句话说,你若要这把椅子,咱还有个商量,他窦尔敦算老几?凭什么来坐享其成?你,你这不是老糊涂了吗?张铎越想越别扭,越看越不痛快。当然了,张铎是从自己的利害看待此事的,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但是,毕凤莲也有充分的理由,要不她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叫张铎让位吗?
  说到这儿,不得不补叙几笔,以明真相。
  张铎字羽春,山东蓬莱人,武术世家。其父张洪远便是一位武林高手,专门在水上做黑道买卖(也就是水寇),绰号混江龙。为了躲避官府缉拿,他们一家人,常年住在船上,飘忽不定,四海为家。张铎从小过的就是这种生活,血雨腥风,白刃肉搏,对他来说已经屡见不鲜,算不了什么。因此,他从小就磨练得一身是胆,生死不惧。
  后来他爹不幸被人告密,落到官府手中,被分尸处死。他母畏罪自缢,姐姐被迫为奴,卖给了富户人家。那年张铎刚满十二岁,还未引起官府的注意,他趁乱溜掉了。从此,他成了孤儿,到处流浪,靠乞讨为生。由于他从小就胆子大,又会点儿武艺,手又黑,心又狠,主意又正,所以成了花子头儿,小孩王。十八岁那年,他已出落成堂堂的男子汉。他想,靠讨饭过日子,决非长久之计,干脆抢吧。于是,打闷棍、套白狼、绑票、架鹰、打家劫舍,什么事都干,简直成了强盗。有一次,他只身抢劫一个卸职的官员,结果吃了大亏,身受重伤,好悬没把命搭上。仗着他牛一般的体质,负伤逃走。终因流血过多,昏倒在魔山脚下。
  真是无巧不成书,也是他命不当绝。正赶上魔山老母毕凤莲访友归来,在草丛中发现了他。一摸还没死,这才把他救上魔山进行抢救。毕凤莲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精于医道,用了一个月的工夫,才把张铎救活。为此,张铎对毕凤莲敬如父母,言听计从。伤好后,他又在魔山住了两年,毕凤莲虽然古怪,但心肠并不坏,她很同情张铎的遭遇,把他当成亲弟弟那样疼爱,传授他武艺,教给他绿林知识,使张铎有很大的长进。
  张铎离开魔山后,重操旧业,原想大干一番。手底又收罗了不少帮手,像青面狼李滚,过山猫柳达,黑瞎子乔茂,独眼龙孙八,都是那时候就跟着他干的。十几年过去了,张铎什么名堂也没搞出来。为什么?只因中原上绿林好汉成堆,五大派八十一个门户,哪有他张铎的立足之地?他是属黄花鱼的,只能溜边。张铎想,人挪活,树挪死,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就这样他远离中原,来到口外一带,可谓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不到几年的工夫,他就闯出了名气,人送绰号墨麒麟。以后又发现了连环套,他一看这地方太理想了,进可攻,退可守,到处是果木和山货,况且又远离京畿和名城重镇,山高皇帝远。他暗下决心,非要占据连环套不可。可是,这儿早就被武瘟神阮大宾和癞皮象吴大忠占有了。当时这里仅有一道围墙,十几间石头房屋,二百多人,吃的、穿的比叫花子队强不了多少。
  张铎亲自找阮大宾谈判,结果谈崩了。双方一交手,张铎还真不是对手。他不服气,到魔山去搬毕凤莲。毕凤莲说:"名望要靠自己闯,虽然可以帮你,但终不是长久之计,你应该下功夫,学点真本事,只有依靠自己的本领把人征服了,人家才能从心里服你。"张铎为难地说:"话虽如此,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远水不解近渴呀。"毕凤莲道:"你的功底还行,只是缺少绝艺。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儿住上二年,我教你几乎绝招。"
  张铎虽然心急,但也无可奈何,一琢磨毕凤莲说得有道理。就这样,他把其他人安顿了一下,就跟毕凤莲学起了武艺。他的天赋极好,一点就透,加上他有一颗贪狼似的心,不到两年的工夫,他就学会了九阴八卦掌和点穴等本领。
  他匆匆忙忙和毕凤莲告别,率领李滚等人二次来到连环套,终于艺服阮大宾,战败吴大忠,并当众表演了斗兽、滚石砬子,跳悬崖,这一下把全山的人都慑服了,阮大宾、吴大忠公推他为总辖大寨主,把连环套的大权移交给他。
  从此,张铎坐上了头把金交椅,一年后又收下了四寨主李半仙。自从李入伙后,的确出了不少力,协助张铎开拓连环套,修筑城堡,还收降了边外几大股流寇。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张铎立刻写信向毕凤莲报喜。转年,毕凤莲特意到连环套来祝贺。四位寨主对毕凤莲奉若神明,百般款待,挽留了一个月又一个月,说什么也不放她走。按张铎的话说,我的命是你救的,连环套是你支持夺的,我能有今天,全是你给的,我得好好报报恩。
  说来也巧,毕凤莲正在连环套这段时间里,官兵就来讨剿过三次。战事相当紧张,尤其是第三次的激战,连环套好险没被官兵夺去,幸亏天降大雨,山洪暴发,官兵才被迫退走。
  从那以后,张铎感到很担心,非要把毕留下,协助他把守连环套不可。无奈毕凤莲心在中原,过不惯这儿的生活,便婉言谢绝了。临别时毕凤莲告诉他,你放心,我会向你推荐能人的,你有困难我不能不管。张铎表示,如果能帮我找到能人,我宁愿把头把金交椅让出来。其实,张铎说的不过是客气话,毕凤莲却信以为真了,要不,她怎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把窦尔敦介绍来了呢?
  从那以后,官兵再没有攻打连环套。张铎利用这个机会,又把山寨加固了一番,前山修了一道山坡,顶上又修了一道石墙,李半仙还替他扩充了三百多人。张铎大喜,满以为这回可以高枕无忧了。李半仙又建议他,抓紧时间练兵,以防万一。张铎听着有道理,特命四寨主绘制阵图,如今阵图也画出来了。正在风息浪静的时候,窦尔敦突然来了,毕凤莲又推荐他为大寨主,因此张铎心中不悦。
  其实毕凤莲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怕连环套守不住,张铎吃亏,所以才推荐窦尔敦前来。可张铎不这样认为,他以为毕凤莲是喜新厌旧,以恩压人。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张铎拿着这封信,左看右看,模样全变了。二寨主阮大宾等不及了,欠身说道:"大哥,信上是咋写的,你给我们念念好不好?"
  张铎一惊,从沉默中醒悟过来,把信交给身边的四寨主说:"你念给他们听听吧!"李半仙把信接过来,看了一遍,心里也很不舒服,他有意放高声音,把信当众宣读了。赖皮象吴大忠闻听,圆睁怪眼,问张铎:"大哥,您的意思呢?"阮大宾冷笑道:"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不知大哥有德还是没德?""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先待客要紧,来呀,摆洒。"张铎吩咐道。
  坐在一旁的窦尔敦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就知道张铎挑了理啦,暗中埋怨起毕凤莲不该写这种没有把握的信,同时也责怪自己,太有点冒昧了。等酒宴摆上,大家入座后,尔敦对张铎说:"大寨主,窦某此次上山,的确想高攀一步,但绝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别看毕老剑客这样推荐,这不过是她的看法,在下实在不敢心高。何况我还吃过几年绿林饭,在江湖上混过几载呢!请诸位千万不要过意。"
  没等张铎说话,四寨主李半仙奸笑了两声,插言道:"嘿嘿,嘿嘿,是啊,是啊,就凭窦大侠这么高的身份,岂能做出越路之事?再又说了,小寨初创,狼多肉少,水浅地薄,连原有的人都无法安置,何况是外来的呢。嘿嘿,当然了,我可不是指您说的。您是我们的贵客,又有毕老剑客的荐举,情属例外,情属例外!大哥,您说是吗?""当然,当然。"张铎笑道:"窦大侠肯于上山入伙,是我等求之不得的,只是我这庙小,容不得大神仙,实在是万分抱歉。""是呀,是呀,这儿可比不了山东八大处,岂能让窦大侠在这儿受委屈?对不住哇,对不住。嘻嘻,嘻嘻。"
  他们俩个一唱一合,婉转着就把窦尔敦给辞了。窦尔敦虽然不痛快,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拱拱手说:"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在下另投门路也就是了。"
  张铎一听,如释重荷,脸上露出笑容,"来呀,添酒。"他又给窦尔敦满了一杯,假装亲近地说:"大侠说得对,买卖不成仁义在,交情还是交情,既然是毕老剑客荐举来的,还能是外人吗?各位有困难只管说,张某一定尽力而为。"李半仙马上迎合道:"是啊,交情总是有的,今后我们免不了有求于窦大侠,还望到时多多帮忙呢!"
  窦尔敦见此情景,忙转话题道:"在下此次上山,也不光是为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相烦。""好哇,请讲,请讲。"张铎摆出一副全力相助的样子。尔敦道:"贵寨最近可收下一个叫计永宽,绰号'独角犀牛'的人吗?""啊,嗯,对,是有这么个人吧?"张铎吞吞吐吐,看了一眼四寨主。李半仙也含含糊糊地说:"好像,似乎有这么个人。"
  窦尔敦道:"请问大寨主、四寨主,你们可知道此人的品德为人吗?"张铎反问道:"这么说,您对他是知底了,请道其详。"安尔敦不慌不忙,把计永宽如何忘恩负义,如何陷害贺东坡的经过说了一遍。张铎故作惊讶地说道:"噢,原来是这样。您的意思是……"窦尔敦直截了当地说:"毫无疑问,计永宽是个人间祸害,武林中的败类。宝寨收留这种人只能有害而无利。我想求大寨主把他交给我,我再把他交给贺东坡去处理。"
  张铎眨眨眼睛,为难地说:"您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再说姓计的刚入伙,已经属于我们连环套的人了,无凭无据,光靠您这么说一遍,我就把人交给您,似乎不太合适吧?"窦尔敦的脸渐渐沉下来了。张铎又道:"我看您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既然是贺东坡的事,叫他自己来办嘛,你又何苦多此一举。"
  窦尔敦越听越生气,不想张铎竟然是非不分,便冷笑道:"大寨主之言谬矣,岂不闻天下人管天下事这句俗话!有道是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辈身为绿林中人,就应该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岂能听之任之,叫这种害群之马混迹于人群之中。素闻大寨主治军甚严,疾恶如仇,不至于包庇这种歹徒吧?"
  聚义厅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了,客人、主人们都静静地听着窦、张二人的对话。窦尔敦的话虽不多,却沉重有力,听起来有点刺耳。
  三寨主吴大忠早就有点忍不住了,他腮帮子鼓了几鼓又压下去了。这回实在憋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姓窦的,你凭什么上山来要人?我们就是包庇他了,你又敢怎样?"
  究竟窦尔敦如何对付吴大忠,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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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十四回 墨麒麟妒忌拒纳贤 独角牛寻衅遭擒拿
  
  且说赖皮象吴大忠,一听窦尔敦指名道姓要"独角犀牛"计永宽,不由勃然大怒。书中代言,他之所以发这么大火,有两重原因:一是他和计永宽的关系不错,当初都在一起混过。要不怎么计永宽投到连环套来了呢。二是计永宽深知钱通神路,上山前后把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光贿赂吴大忠就花了白银一万两。外有宝珠两颗,钻石三颗。其他三位寨主,也受了重礼,不用说别的,就拿送给张铎的那把金如意来说吧,系十足赤金打造,乃无价之宝。当然,对永宽的这些东西也都是从几户巨绅家中抢来的。计永宽并不傻,他为了躲避官府的通缉,找个保脑袋的地方,即使把家底都搭上,也是值得的,所以他才那么慷慨。这一招果然奏效,博得四位寨主的欢心。一上山就叫他当了中平八寨的副寨主兼管全山粮草。别看他来的日子不多,却很受器重。所以窦尔敦一提到这件事,就引起了他们的反感。三寨主性如烈火,本来就对窦尔敦这次上山不满,再加上这件事,因此才变了脸。
  坐在窦尔敦身边,一直没有开过口的上官元英,见此情景,已是怒不可遏。"噌"一声站起身形,指着癞皮象的鼻子说:"请你说话客气一点儿,今儿个风大,小心把你的舌头给扇了!"周宏也插言道:"是嘛,既是朋友,哪有这么说话的!"飞天虎葛青,鼓了鼓劲儿,冷笑着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真是没人管教的货!"
  "哇呀呀!"癞皮象一听暴跳如雷,张嘴就骂:"你奶奶的,敢骂你三爷,我割了你的驴舌头!"上官元英厉声喝道:"你敢!我掰折你的王八爪子!"
  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双方就开了荤了,把祖宗三代,七大姑八大姨都骂翻了个儿。唯有张铎和窦尔敦没骂,他俩的脸都沉着,坐在那儿动也没动,都眨巴着眼睛,听手下人互骂。为什么?原来他俩都有各自的打算。先说张铎,他对窦尔敦的来访,是不欢迎的,对毕凤莲的举荐信尤其不满,有心发作,又怕失了身份,对不住毕凤莲,只好虚情假意地应酬一番,把窦尔敦他们乐乐呵呵地打发走就算完事。没料到窦尔敦在酒席宴前又提出计永宽的事,而且口气相当硬,非要把人带走不可。这使张铎大为恼火,心说,姓窦的,你这叫没茬找茬,又不是你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分明是拿大帽子压人,往我眼里插棒槌,实在欺人太甚。三寨主虽然说话粗野,却替张铎出了气。所以,他并不阻拦,想任其发展,他要借助癞皮象的粗野,压一压对方的锐气,等到实在不可解的时候,自己再搭言。
  窦尔敦呢,也有自己的想法,对拒绝上山入伙没当回事。他以为君子不夺人之美,吃现成的最没出息,既然人家不愿意,又何必强求呢。俗话说,强摘的瓜果不甜。再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家业是闯出来的,此地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这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使他最不痛快的就是计永宽的事,他原以为张铎不知内情,只要一说计永宽那些恶行,他一定会答应的。结果出乎意料,看张铎的意思,不但不厌恶此人,而且还要包庇纵容他。我把张铎的人品估计过高了,在他身上哪有什么义骨侠风?早知这样,我何必万水千山地来投奔他。因他心中有气,所以上官元英、周宏、葛青他们出言不逊,他也没有制止。他要看一看张铎对此事如何处理。
  这时,双方越骂越凶,戳鼻子指脸,唾沫星子乱飞,把房盖都要抬起来了。你别看这样,可谁也没动手。为什么?双方的总头没发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到底是张铎沉不住气了,他把眼一瞪,厉声喝道:"老二,老三,还不给我住口!这样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光靠谩骂能把事情解决了吗?"真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张铎一张嘴,谁也不敢言语了。窦尔敦对上官元英等一努嘴,爷几个也不骂了,气呼呼地坐在原位。
  稍停片刻,张铎转过脸,对窦尔敦说:"我这几个兄弟,心粗性硬,还望大侠客恕罪。"窦尔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这几位也够暴躁的,请大寨主海涵。"张铎道:"至于您方才提的那件事,本寨可以考虑,待我查实再做答复,您看如何?"窦尔敦反问道:"需等几日?""这……这就很难说了,我也不能把山寨的事都放下,专办这件事,所以无法确定日期。"
  上官元英冷笑道:"大寨主,您总不会叫我们等一辈子吧?"张铎哼了一声,没回答。窦尔敦一看,张铎使的是缓兵之计,假如顺从了他,今后就休想解决了。必须穷追猛打,揪住不放才对,想罢,说道:"既然大寨主肯帮忙,在下不胜感激,只是时间不能太拖,三日之后,我听信儿,怎样?""这个……啊,嗯,也好,也好,那就等三天吧!"张铎迟疑了一阵,总算答应下来。窦尔敦把酒杯一放,朝张铎一拱手道:"承蒙款待,告辞了。"说罢起身,率众离开聚义厅。张铎迫不急待地往外送他们,一直把众人送出中平大寨的寨门,然后歉意地说:"恕不远送了。"窦尔敦道:"请留步,请留步,三日后再会。""三日后再会。"
  四个寨主谁也没有远送,只派个大头目去应付。待窦尔敦走远后,张铎冷笑了两声,回到聚义厅。二寨主阮大宾问道:"大哥,你怎么答应他三天后听信儿?你真想按他的话办?"张铎哈哈大笑:"二弟,你真是土命人--心实,我这叫缓兵计,把他们对付走了就算了,哪有工夫跟他们费舌头。"阮大宾道:"他不是说三天后还来吗。到时候你怎么说?"张铎笑道:"你呀,比猪脑袋还笨,叫老四替我回答你吧!"
  李半仙受宠若惊,忙笑着说:"大哥深谋远虑,我猜得不一定对。我以为大哥的用意是把他们支走就完了,什么三天后听信儿,五天后听信的,这都是虚应。到时候他来了,咱就给他个闭门不见,叫他干瞪眼,不就结了吗?他碰上几次钉子,也就不来了。大哥,我说得对吗?嘿嘿,嘿嘿。""嗯,是这么回事。这样做可进可退,还不至伤了和气,比用武力解决强多了。"二寨主、三寨主忙说:"大哥高见,大哥高见。"
  按下张铎不提,话分两头。单表窦尔敦,在那个大头目的陪同下,穿过巡捕寨,直奔前山。路上谁也没说话,一是有外人不便,二是都在闷头想心事。窦尔敦边走边盘算,张铎在和自己耍心眼儿,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三个月他也不会答复。下次我要来,恐怕连山都进不了,他会以各种理由,各种手段,拒绝和我见面的。真要如此,我该怎样对付他呢?窦尔敦边走边想,始终也没理出个头绪。
  这时,他们一行正走到前山与巡捕寨的中间地带,两边是石砬子和沙丘地,还有一片密林,他们刚来到树林边上,突然人影晃动,"噌噌噌"跳出几十名彪形大汉,各持兵刃,拦住去路。
  众人一怔,闪目观看。但见为首的那人,身高八尺开外,生就的肩宽背厚,膀阔腰圆,好像一头牤牛,往脸上看,黑红脸膛,高颧骨,翘下巴,两眼突出,贼光四射,连鬓胡子,大嘴岔,嘴角往下耷拉着。头顶上长着个肉疙瘩,足有馒头大小。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盘在肩上,身穿古铜色裤褂,腰系牛皮板带,打着裹腿,穿着一双鹿皮战靴,手里提着一对夹钢板斧,大如铜盆,往那儿一站,凶神恶煞一般。
  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家伙,一个长得像蛤蟆,一个长得像螃蟹,每人手中一把鬼头钢刀,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窦尔敦一看就猜到了,为首的这家伙肯定是独角犀牛计永宽。心说,真要是他就好了,我现在就把他拿住。可省去很多麻烦。你还别说,真叫窦尔敦猜中了,来的正是计永宽。
  书中代言,窦尔敦刚上山,他就得着信儿了。他对窦尔敦的来意并不清楚,但是他对窦尔敦这个名字却早有耳闻。心说,他不在山东,跑到这儿干什么?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他想进大厅去听听,可又没敢。没有大寨主的命令,也没人请他,他怎敢冒冒失失地私进议事厅呢?可他心里发痒,非要弄清不可,就转到大厅后面,往窗台上一趴,偷听众人的谈话。结果,大厅里的对话,争吵和对骂,都被他一字不漏地听去了。
  计永宽听了又气又怕,没料到窦尔敦要替贺东坡报仇,所幸的是,四个寨主都够意思,很讲义气,没把自己交给他们。可是,窦尔敦却不依不饶,三天后还要来听信儿,这使他大为恼火。他偷偷回到中平八寨,把喽罗纠集在一起,商讨对策,最后决定截杀窦尔敦,以绝后患。
  所谓喽罗,就是他原来的那些同伙,都是跟他干了多年的老搭当,随他投奔到这儿来的。其中有两个大头目,一个叫混海金蝉麻保利,一个叫横江蟹冯刚。他们采取这次行动并没请示张铎,一是时间紧迫,再是怕张铎不准。计永宽心里有本账,只要把姓窦的干掉,张铎决不会怪自己,原因是对他也有好处。弄好了或许受到奖赏,再高升一步呢。于是他们事先就埋伏在这里,时间不大,果然窦尔敦一行人来了,计永宽猛地从树林中蹿出来,把去路拦住。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独角犀牛计永宽把双斧一分,厉声喝道:"姓窦的,别走了,把脑袋给我留下。"窦尔敦一不慌,二不忙,看了他两眼,问道:"你是谁,道个名姓吧?""哈哈哈!爷就是你要找的独角犀牛计永宽。"
  窦尔敦故意摇头道:"不对,你不是计永宽,一定是冒名顶替的。""胡说,大丈夫坐不更名,立不改姓,何必说谎。"窦尔敦道:"你可认识贺东坡?""废话,扒了皮我认识他的骨头,你问这个有什么用?"窦尔敦暗笑,这就好了,没弄错就行,千万别误伤了无辜。
  上官元英早就忍不住了,"兄弟,跟他饶舌干嘛,把他交给我吧!"说着一纵身,跳到计永宽面前,冷笑道:"猴崽子,找你不着,拿你不见,你倒送上门来了。这就叫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鬼差神使,该着给贺东坡报仇雪恨了,你就拿命来吧!"说着就是一烟袋。
  计永宽急忙用双斧把大烟袋架住,喝问一声:"你是什么人?""我呀,姓祖名宗,字大爹。""喔,原来你是祖宗……"计永宽这才知道上了当:"哇呀呀,老匹夫,你敢找某的便宜,着斧!"计永宽把两柄大斧子抢开,与上官元英战在一处。两人战了十几个回合,计永宽就招架不住了。凭他的本领怎能敌得过上官元英?屁股上,后背上,早挨了两烟袋,打得他龇牙咧嘴,嗷嗷直叫,仗着他皮糙肉厚经打,不然早就趴下了。
  混海金蝉麻保利和横江蟹冯刚,一看不好,赶快冲上去助阵,两把鬼头刀,同时奔上官元英刺来。上官毫不畏惧,一转身跳出圈外,哈哈大笑:"嚄,仨打一个,好哇,你们还有多少龟孙子,祖宗我全包圆儿了。"三寇并不答话,各抡兵刃,往上就冲,恨不能把上官元英砍成肉泥。
  周宏大怒,亮出护手双钩,喝道:"有种的单打独斗,仗着人多算什么能耐,哪个敢陪我走几招?"计永宽一想,那个祖宗厉害,干脆交给冯刚和麻保利吧。我就来,对付这个。想罢,他一个箭步跳到周宏面前,抡斧就砍,周宏用左手的钩往外一撩,右手钩横着往里一推,这一招叫"秋风横扫",疾似闪电,奔计水宽的牛腰扫来,要扫上就得腰断两截。计永宽急忙使个大哈腰,把钩躲过,他利用这个机会,砍周宏的双腿。周宏使了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结果双斧走空,二人你一钩我一斧战在一处。
  再说上官元英一杆烟袋,战住两个贼寇,看上去毫不吃力,一边打着一边还一个劲地数落他们:"我说猴崽子,你俩听着,为人要走正路,可不能任意胡为。就拿你们二位来说吧,有鼻子有眼,胳膊腿不缺,两肩膀上也扛着个肉球,肚子里也揣着一副下水,怎么不跟好人在一起,偏要跟姓计的鬼混呢?你们就没想想,能落个什么下场?可也难怪呀,你们也不是人,一个像蛤蟆,一个像螃蟹,岂能跟人一样,我这不是白费唾沫吗?""老匹夫,少耍贫嘴,爷宰了你!"二寇气得哇哇直叫。
  窦尔敦在一旁看着,乐得肚子直疼,心说,罢了,我老哥哥真风趣,这是什么时候,还顾得开玩笑。窦尔敦光笑没伸手,为什么?因为上官元英和周宏有足够的能力战胜他们,用不着自己,他要积蓄力量,对付张铎他们,他知道这件事完不了。张铎一伙恼羞成怒,非玩命不可。
  再说周宏,上边使了个"推窗望月",一领计永宽的眼神,下边使了个"进步连环腿",蹬到计永宽的迎面骨上。这家伙站立不稳,应声栽倒,葛青和李明冲过去把他按住,拧胳膊就把他捆上了。麻保利一走神,被烟袋击中后背,一个跟头正摔到窦尔敦面前,被窦尔敦轻舒猿臂,把他拿住。冯刚见势不妙,心里发慌,后脖子挨了一烟袋,摔了个狗啃屎。周宏先用脚把他踩住,也用绳子绑了。计永宽冲着那些喽罗嗥叫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些动手!"几十个歹徒如梦初醒,"呼啦"往上一拥,就把窦尔敦几个人包围了。上官元英笑道:"猴崽子们,阎王都被抓了,小鬼还想折腾,看祖宗拾掇你们。"他把铜杆大烟袋抡开,一下一个,把歹待们打得喊爹叫娘,滚的滚,爬的爬,一眨眼的工夫,就揍趴下了十多个。
  再说负责护送窦尔敦的那个头目,见势不妙,撒腿就往回跑,给张铎报信去了。他一口气跑进聚义厅,连呼嗤带喘地说:"启……启禀大寨主可……可了不得了,计永宽被他们抓住了。"张铎惊诧地"啊"了一声,手扶桌案问道:"怎么回事?""回大寨主,窦尔敦他们把计永宽计寨主给拿住了。连冯、麻两位头目也被他们给捆上了。"
  "哇呀呀……"三寨主吴大忠、二寨主阮大宾闻听后,暴跳如雷,齐声说道:"大哥,姓窦的欺人太甚,待小弟追上去把他们废了吧!"张铎一想,既然事情已经弄翻,也只好武力解决了。他"噌"地站起身来,从桌上绰起一支令箭,对那个头目说:"速传我的命令,封锁全山,严禁出入,别让窦尔敦他们跑了。""是,小的遵令。"那头目接过令箭,转身去了。
  张铎又对四寨主李半仙说:"你去通知巡捕寨,点齐二百名弟兄,随我出战。""是,小弟这就去。"李半仙刚走到院里,迎面又遇上一个报事的小头目,正慌慌张张往里边跑:"什么事?""回,回寨主,窦尔敦领人又回来了,要见大寨主。""噢?"李半仙转身立刻回到大厅,"大寨主,窦尔敦押着计永宽来了!"张铎一听,不由得愣了片刻,心说,姓窦的真他娘的有种,我以为他们要逃走呢,怎么又回来了。噢,拿我这座连环套当市场了,随便溜达?他怒冲冲地说:"好哇,请吧!"四寨主一看张铎急了,不敢多言,暗中调了二百削刀手,埋伏在大厅四周。
  时间不大,窦尔敦等几人果然来到聚义厅,身后押着计永宽三人。那位说,他为什么回来了?为啥不乘机逃走呢?其实,窦尔敦一点儿不傻。他知道,想闯出连环套是不可能的,何况还押着三个人。不如变被动为主动,找张铎辩理,尽管十有八九得闹翻,也比落个"逃跑"的骂名要强得多。上官元英和周宏也同意这样做,所以他们又折了回来。
  张铎坐在虎皮椅上,一动没动,沉着脸问道:"窦大侠,因何去而复返?"窦尔敦道:"我倒不是想回来,因事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我想问你,计永宽在半路截杀我等,可是你的主意?""这个……不,不是我,是他自己这么干的。""好,既不是大寨主所差,这件事就好办了。计永宽竟敢无视大寨主,暗中截杀山上的客人,实属无理之极,我替你把他抓住了,请大寨主发落。"说着,往后一招手,葛青、李明把计永宽三人推到张铎面前。计永宽满面羞愧,咧着嘴说:"大寨主救命!大寨主救命啊!"
  张铎两眼发直,又恼又恨又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虽说张铎奸猾,可并不是个浑人,是非曲直他还是比较明白的。他跟阮大宾、吴大忠不同,因之威望和声誉也不同。尽管他对窦满腹怨恨,然而也不能不讲理。就拿眼前的事来说吧,计永宽不奉令箭,擅自截杀窦尔敦,铁证如山,不容抵赖,叫他如何处理?窦尔敦要是往外冲也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找出多种借口,可人家没走,还把计永宽送回来了,交给自己处理。从道理上讲,人家做得尽情尽理,无可挑剔。自己能拿着不是当理说吗?不处置计永宽吧,没法交待;处置吧,又有些不忍,实在是左右为难。
  三寨主吴大忠可就不同了。他就知道义气行事,管他有理没理,什么名誉、后果一概不管。他一看大寨主被人家问住了,好半天没言语,实在按捺不住。"噌"一声跳到窦尔敦面前,厉声喝道:"姓窦的,你少卖关子,这儿不吃你这一套。告诉你,计永宽是我们山上的人,发落不发落由我们说了算,与你毫无关系,人我们收下,你们走你们的吧!"说着气呼呼走过来,就要给计永宽松绑。
  上官元英火往上撞,跳过去一抡巴掌"啪"就是一个嘴巴,把吴大忠抽得一仄歪,眼前金星四冒。"啊!你敢打我?!"说着一回身,捂着脸从兵刃架上拔出一条大枪,恶狠狠奔上官元英刺来。上官元英急忙一闪身,一把把枪杆抓住,冷笑道:"你想动武,好哇,屋里施展不开,有种的到院里去。""到哪儿还怕你不成!"吴大忠把枪夺回来,飞身跳到大院当中。二寨主阮大宾冲两旁一招手:"走,都随我来。"他绰起兵刃,也来到院里。
  上官元英对尔敦说:"兄弟,看见没有,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想找他,他可找你。讲不通,说不清,该打的时候就得打了。"说着一晃烟袋跳了出去。窦尔敦淡然一笑,命葛青、李明押着计水宽三人也来院里。张铎一看是非打不可了,只好厚着脸皮,把外衣甩掉,吩咐一声:"来呀,抬兵刃!"两名喽兵,抬过那条凤翅大镋,张铎一伸手绰起兵器来,这才要大战窦尔敦。
  欲知张铎与窦尔敦谁个胜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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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十五回 掌劈青石惊众目 力服三魁让主位
  
  且说墨麒麟张铎,双手平端凤翅镏金镗,来到天井当院,厚着脸皮对窦尔敦说:"窦大侠,实在是对不起得很,按您的所作所为,张铎我心服口服,无可挑剔;不过呢,众家弟兄不服,叫我也没有办法;再说,计永宽现在是我们山上的人,不管他干了些什么坏事,都要由我们来发落,岂能交给外人?倘若交与你,知道的说我们通情达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被你给震住了呢。这要是传出去,对本寨的名声实在有损,万望大侠体谅。"
  窦尔敦笑问道:"据大寨主所言,你打算怎么了结这件事呢?"张铎道:"依在下拙见,咱们最好比比武艺,倘若你能把我们哥几个战败了,我们就把人交给你,任凭发落,到那时候谁也不会有什么说的了。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嘛!舌头板子压人没有用,得拿出几手真格的来。话又说回来了,一旦你不是我们的对手,嘿嘿,讲不了,说不起,不但不能把人带走,连你们嘛……"张铎的意思是说,连你们也走不了,不过,下边的话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窦尔敦听罢,朗声大笑:"哈哈哈哈!"这声音如同雷鸣,声震四野,叫人听了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张铎倒退了两步,问道:"窦大侠笑从何来?"窦尔敦道:"窦某不敢笑旁人,而是笑我不识好歹,不辨是非,误拿顽石当美玉,错把蠢才当英雄,真乃往返徒劳,空费时日也。"张铎冷笑道:"你这是挖苦我不成?"窦尔敦道:"非也,这不是挖苦,乃是事实。当初若不是毕凤莲老剑客的引荐,窦某即使是迷了路,也不会来到连环套来。在下满以为你张铎是通情达理的绿林豪杰,故此不远千里持书来投,实指望你我同舟共济,肝胆相照,干一番事业,为绿林争光,为百姓除害。谁知你却是个外表忠厚,实则虚伪奸诈、嫉贤妒能之徒,与江湖上庸俗之辈并无区别。如此闭门造车,鼠口寸光,岂能称得起'英雄'二字。实在令窦某大失所望。也许你有你的苦衷,不收留我,在下毫无怨言。使人不痛快的是计永宽之事,他是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这种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只因他善于伪装,很难为人识破,现在你有钱有势,他可以依附你,顺从你;一旦你有个马高镫短,他照旧会出卖你,而又另找门路。可叹你空有墨麒麟之名,贪图小恩小惠,养狼当犬。对计永宽这种人,如不及早剪除,迟早必养虎遗患。遗憾的是,你竟敌友不分,还要仰仗武力压人,实令窦某发笑。"
  张铎听了这番话,又羞又恼,红着脸说:"请你不必往下说了,你有你的见解,我有我的看法。都不能强加于人。还是那句话,你要把我们战胜了,什么事情都可商量,否则就没办法了。"
  窦尔敦道:"这么说你是非要动手了?""对,非要动手!""好,那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败了怎么办,胜了怎么说,咱必须讲个清楚。"张铎道:"你先说吧,你要败了怎么办?"窦尔敦道:"我要败了,一,计永宽之事我不管了,马上放人;二,从今以后,窦某再不上连环套;三,你放我们走,我们就走,不放我们走,任凭发落。"
  "痛快,痛快。"张铎大喜,接着说道:"倘若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一,对计永宽如何处罚,悉听尊便;二,我将头把金交椅让出来,尊你为连环套之主,你看如何?"窦尔敦道:"此话当真?""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无信不立,口不应心,不得善终!"
  上官元英插话道:"只怕你口是心非,到时候不认账!"张铎冷笑道:"你不用拿话将我,姓张的就是说话算数,那种出尔反尔,屙屎往回坐的事,不是人干的!""好,好,好!"上官元英抚掌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说诸位,你们可都听见了,咱们可都是证人!"周宏道:"那当然了,连婊子说话都得算数呢,何况是堂堂的墨麒麟了。"
  李半仙听了,暗自焦急。心说,我的大哥,你下这么大的赌注干啥?真要不是人家的对手可咋办?哎呀呀,你倒是先跟我们商量商量啊。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到了现在,焦急也没用了。
  三寨主吴大忠往前一纵身说道:"大哥,先看我的。"张铎没言语,将身往后一退。癞皮象吴大忠把胸脯子拍的"啪啪"山响,"姓窦的,我先跟你走几趟,有劲你只管使。"窦尔敦笑道:"承蒙你赏脸,那就请先进招吧!"
  癞皮象吴大忠毫不谦让,"呼"一拳就冲窦尔敦面门打来。窦尔敦往旁边一歪头,拳就打空了。吴大忠抽右拳,上左手,一个单风贯耳,奔尔敦太阳穴扫来。窦尔敦往下一缩身,又躲过去了。癞皮象左腿一立,飞起右腿,直奔尔敦小腹便踢,窦尔敦身子往后一坐,这一腿又落空了。吴大忠往前一跟步,把两条胳膊抡起来,"啪啪啪啪"就是一顿劈挂掌,掌上挂风,"呼呼"直响,不给人喘息之机。窦尔敦左躲右闪,架架招招。一直没有还手。
  吴大忠不解其意,急忙把双掌收住,厉声问道:"窦尔敦,你为什么还不还手?"窦尔敦道:"我与你一无冤,二无仇,因此让你几招。"吴大忠大叫道:"老子就知道拳头打到脸上疼,别的啥也不懂,没人领你的情,你就动手得了。"说着往前一纵身,使了个单掌开碑,奔窦尔敦顶梁便打。窦尔敦早就看出来了,吴大忠是个"二百五",这种人心肠热,心眼直,只要把他降服了,他会一眼到底,不会有反复,比起张铎和李半仙,要好对付的多。但是,要想叫他五体投地,也并非易事,这家伙全身是劲,满身硬功,又猛又冲,论功夫一点也不二百五,跟他动手无异于和一头雄狮拼搏,稍有不慎,就有生命之忧,因此窦尔敦格外留神。
  窦尔敦见他的掌到,忙使了个十字插花,往上一架,顺势翦他的腕子。吴大忠见势不妙,忙把右掌抽回,探左掌奔尔敦前胸推来,这一招名叫"连环套",讲的是抽撤环连,干净利落。窦尔敦早有防备,赶紧上步斜身,把掌让过,接着他把双臂往下一落,右手抓吴大忠的腕子,左掌切他的胳膊,"呼"一声就到了。吴大忠一看不好,情急之下,他使劲把胳膊一抢,奔窦尔敦前胸横扫。窦尔敦一看,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上边了,下半部疏于防范,便利用这个机会,使了个"卧牛骗踹","啪"一脚正蹬到吴大忠大腿根上,吴大忠没加防备,立足不稳,"噔噔噔"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窦尔敦把招式收住,往后一撤身:"三寨主,恕窦某失手了。"
  "哇呀呀呀!"吴大忠吼叫着从地上跳起来奔尔敦扑来。窦尔敦接架相还,又与他战在一处,十几个回合之后,吴大忠使了个双撞掌,奔尔敦两肋打来。窦尔敦往旁边一闪,右手一压他的双臂,左手往回一扫,正托在吴大忠下巴上,"啪嚓"一声,吴大忠摔了个仰面朝天。这小子连败两次,还不认输,又狂叫着扑了过来。窦尔敦并不生气,他有意制服他,还希望他这样。
  书说简短,十几个照面之后,窦尔敦使了个"黑狗钻裆",又把他摔倒在地。这么说吧,吴大忠左一个跟头,右一个跟头,不到半个时辰,就摔了十八个跟头。最后,把吴大忠摔得都起不来了。上官元英、周宏等在一旁看了,不住地捻髯大笑;张铎和阮大宾、李半仙等不住地摇头叹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替吴大忠害臊。
  要说吴大忠的脸皮也真够厚的,他坐在地上,双手拄着地,连喘带说:"嗳,姓窦的,你敢跟我一对三掌吗?"窦尔敦道:"何谓一对三掌?""就是我打你三下,你再打我三下,看谁能挺得住。"窦尔敦问道:"你要挺不住怎么办?""那我就算彻底地服你了。""好,一言为定,你先打我吧。""好嘞。"
  吴大忠心中暗喜,心说,叫我先打,你可要倒霉了,某家自幼就学会了铁沙掌、鹰爪力的功夫,落掌千斤,击石如粉。别说打你三掌,这一掌下去,就得把你给废了。这可别怪我无情,这是你自己找的。吴大忠从地上站起来,先打扫打扫尘土,然后把双臂平伸,身子往下蹲,开始运气。窦尔敦挺身站好,准备接他这三掌。片刻之后,就见吴大忠鼓着腮帮,闭着气,噔噔噔冲到尔敦面前,扬起左手,奔尔敦顶梁便按。窦尔敦骑马蹲裆式站好,脖子拔着,也运好了气功,耳轮中只听见"嗡"的一声,身子纹丝没动。倒把吴大忠的胳膊弹起多高来。
  吴大忠二次运气,冲过去又是一掌。打完了一看,窦尔敦还是没动。这下他的心可就有点儿慌了,暗忖,怪哉!怪哉!我这铁沙掌怎么失效了?还是他不怕打?吴大忠最后攒足了全身的气力,照着窦尔敦又是一掌,结果还是纹丝不动。窦尔敦笑道:"该我打你了吧?""对,该着你打了,你就打吧!"吴大忠骑马蹲裆式往那一站,挺着胸脯,拔着脖子,用手拍着头顶说:"往这打,你就狠狠地打吧!"
  窦尔敦笑着来到他面前,把手一举,可没往下落。吴大忠惊问道:"你这是干啥?"窦尔敦道:"我看不必打了吧!""怎么,你不打我了?""对,我是不想打你,我怕你经不住。"吴大忠冷笑道:"在下练过横练,满身硬功,慢说是肉巴掌,即便是油锤掼顶,又奈我何?"
  窦尔敦放眼四望,一看院里有根旗杆,底部粗如碗口,高有三丈,上面插着一面大旗,上写"连环套"三字。底部两块大青石,宽约一尺五,厚约半尺,质地十分坚硬。窦尔敦一指大青石,问吴大忠:"是你的脑袋硬,还是这块石头硬?"吴大忠道:"废话,自然是石头硬了。""既然是石头硬,就请你上眼。"只见窦尔敦摇动右臂,气发于丹田,屏息凝神,稍停片刻,猛然把掌一伸,喊了声:"开!"就听见"咔嚓"一声,大青石裂为两半,旗杆一晃栽下来,窦尔敦单手把旗杆抓住,往空中一举。恰在这时,山风骤起,把上边的大旗吹得"哗哗"直响。窦尔敦单手举着,傲然挺立,纹丝不动,众人见了,无不惊骇。吴大忠一看,用手一捂脑袋:"我的妈呀,真乃神人也,我算服你了。"
  窦尔敦这叫杀一儆百,在关键时刻,故意露了一手。就见张铎等人面面相觑,先软了三分,像打掉了五百年的道行。上官元英、周宏等人看了,一个个扬眉吐气,高兴得直晃脑袋。窦尔敦轻轻地把旗杆插回原处,过来几个喽兵,又重新把旗杆固定好。
  再说二寨主阮大宾,明知不是对手,也硬着头皮走过来,拱手道:"窦大侠果然厉害,我算服了。不过,'打一个和尚满寺羞',我兄弟丢了人,我可不能不陪着,听说窦大侠的三节根十分出众,我打算领教领教。"窦尔敦冷笑道:"承蒙谬奖,在下奉陪就是了。"说着一伸手,从背后掣出虎尾三节棍。阮大宾转身一点手,两名喽兵把他的大铁刀抬了过来。阮大宾甩掉长衫,勒好护腕,一伸手把大刀绰起来,"呼呼呼"先耍了几趟,两名喽兵退下,耍着要着,就见阮大宾"唰"一刀奔窦尔敦斜肩砍来,尔敦用三节棍往上一迎,阮大宾搬刀头,献刀纂,三棱一个尖奔尔敦咽喉便刺,窦尔敦上步闪身,往旁边一躲,刀纂走空;阮大宾急忙把大刀一翻个,使个"白鹤展翅",奔尔敦脖项扫来。窦尔敦使了个"冲天一炷香",把三节棍一立护住上半部;阮大宾将大刀往下一压,"呼"一声奔尔敦双腿砍来,窦尔敦使个"旱地拔葱",大刀走空,两个人各施所能,战在一起。
  书中代言,阮大宾使的是"春秋"刀法,八八六十四路,但见,刀光闪闪,冷气袭人,好似刀山一般,令人望而叫绝。
  窦尔敦偷眼观看,也不住地点头称赞。没想到姓阮的还有一手好刀法。常言说:大刀是兵刃之中的帅;大枪是兵刃之中的贼;大锤是兵刃之中的胆;双钩是兵刃之中的眼。单刀看手,双刀看肘,大刀看的是腕和肘,这种兵刃既普及又吃功,练好了十分不易,尤其是步下使大刀,更增加了几分难度。阮大宾能练到这种程度,可见素日没少下功夫。
  再说阮大宾,一边打着,一边不住地偷眼观看。就见窦尔敦把这条三节棍都使活了,上下翻飞,运用自如,一招一式,显得一点也不吃力,相比之下,自己可就拙笨得多了。两个人斗到三十个回合,窦尔敦故意卖了个破绽,三节棍的招数散乱,把上半身都交给对方了。阮大宾心里一动,暗自欢喜。嘿!真是该着,姓窦的顾上不顾下,只求贪功,忘了看家,犯了武术之大忌,这你可要倒霉。想罢他抖擞精神,先来个盖顶三刀,"唰唰唰"砍顶梁挂两肩,来势甚猛。窦尔敦两眼朝上,双手紧忙活,似乎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到上盘了。
  阮大宾见时机成熟,突然使了个刀里加腿,这一招叫"浪子踢球","呼"一声奔尔敦裆里踢来。这下可把上官元英和周宏吓了个够呛,他俩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心说坏了,这一脚非踢上不可,暗自埋怨窦尔敦贪功心切,太有点马虎了。这下,可把张铎乐坏了。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心说,这可是该着,人有失手,马有漏蹄,活该姓窦的丢人现眼。这一脚要是踢上,不死也伤,至少也得趴下。耳轮中就听见"啊哟""咕咚""当啷啷"声音,有一人摔倒在地,众人哗然一乱,定睛看时,倒下的可不是窦尔敦,乃是二寨主阮大宾。
  方才咱们说了,窦尔敦有意卖了个破绽骗他进招,阮大宾果然中计,使了个"浪子踢球",打算把窦尔敦踢倒。不过,这个球可不好踢呀,窦尔敦使了招绝艺,名叫"河蚌擒鹰"。就见他往上一提气,脚尖一立,身子就长高了一截,双腿左右一分,阮大宾一脚踢空。尔敦紧跟着又把双腿一并,正好把阮大宾的脚脖子夹到裆里,然后晃动身躯往外一别,你想想阮大宾还站得稳吗,结果摔出去一丈多远,大刀也撤了手。这一招出人意料,神鬼难防,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不过,使用这种招数是要担很大风险的。慢了就被人踢上了;快了,很容易被对方识破,必须不快不慢,恰到好处,才能出奇制胜。慢说旁人,就连上官元英这么高的身份,都没有看出来,何况是其他人呢。
  "好!太好了!太棒了!太绝了!"三寨主吴大忠手拍大腿,连声称赞,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早把刚才的事抛到脑后。只见二寨主阮大宾,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红着脸跳到三寨主身旁,"咣咣"就是两脚。"二哥,你踢我干啥?""废话,谁叫你叫好来着?我趴下了你叫的什么好?"吴大忠怒道:"我是说人家的武艺好,谁给你叫好来着,你还值得叫好?真是岂有此理。"
  张铎一看,这可好,"耗子动刀,窝里反了"。他万般无奈,手擎凤翅镋,来到窦尔敦面前,很不自然地说:"窦大侠名不虚传,果然有绝艺在身。在下不才,想跟您学几招。"窦尔敦笑道:"大寨主过谦了,窦某正要领教,请吧!"张铎也不再客气,双臂较力,抡起大镋,使了个泰山压顶,奔尔敦砸下。
  窦尔敦一想,听书听扣,看戏看轴。张铎乃是最关键的人物不把他制服了,什么事情也办不成,我必须先杀杀他的锐气,打打他的威风。窦尔敦忽然改变了战术,给他来了个硬碰硬,用"举火烧天"式往上一架,凤翅镋正砸到三节棍上。"当啷啷啷",只见半悬空中,火星四冒,把张铎的大镋颠起来四尺多高,震得虎口发酸,两臂发麻,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墨麒麟大吃一惊,心说,好大的劲儿,也就是我,要换个旁人,兵刃非撒手不可。他搬回大镋,刚要变招,就见窦尔敦"哗(口楞)"一抖三节棍,奔他的头顶砸来。张铎忙使"横担铁门栓"往上一架,三节棍正拍到镋杆上,"当啷啷",把张铎震得又倒退了两三步,还没等他站稳呢,窦尔敦的三节棍又到了,斜肩带臂,挂着风就下来了。张铎咬紧牙关,使了个"推窗望月",把三节棍崩开,趁机双手一顺,分心便刺。窦尔敦还是不躲,使了个"怀中抱月"往外一兜,两件兵刃又碰在一处。
  书说简短,窦尔敦一连和他对了九次兵刃,张铎一看窦尔敦的力量比自己要大得多,就再也不敢硬碰硬了。他招数一变,准备用巧制胜,窦尔敦也是点到为止,随之也改变了招数。两人一来一往,各施所能,战在一处。
  再看张铎这条大镋,一招分八招,八招变成六十四招,顺着当枪,立着当刀,横着当棍,竖着当棒,把十八般兵刃的精华均融进大镋之内,果然是不同寻常。俗话说,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论起张铎的武艺,可比阮大宾、吴大忠高出一筹,的确受过名人的指点,属于正门正派的功夫。所差的是根基浅,基础薄,仍属于花架子武艺,中看不中用,要遇上高手,就玩不转了。现在就是这样,他跟窦尔敦比在一起,越打越别扭,越战越稀松,累得他鼻洼鬓角热汗直流,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且战且退,眼看就不行了。窦尔敦看得清楚,急忙收住三节棍,飞身跳出圈外,拱手道:"请大寨主住手,某家领教了。"
  张铎巴不得不打了,急忙把大镋往地上一戳,手扶镋杆不住地喘气。好半天才缓平了气,赶快整理衣帽,把长衫穿好,来到窦尔敦面前,长揖而拜:"窦大侠不但武艺出众,而且涵养似海,以德服人,我弟兄甘拜下风,从今后您就是山中之王,张某愿听驱使。"说着倒下就拜。阮大宾、吴大忠、李半仙也同时跪倒:"大寨主在上,受我等一拜。"
  窦尔敦急忙用双手相搀:"请起,请起,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各位寨主恕罪。"尔敦把他们搀起来,众人说笑着走进聚义厅。
  张铎道:"请大哥升正位。"窦尔敦道:"岂有此理,强宾不压主,尔敦岂敢僭越。""不,不不。"张铎道,"我说话向来算数。方才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做,出尔反尔,是婊子养的,不够个男子汉。"吴大忠道:"是啊,窦大侠就甭客气了,我们可算服了你啦,您还客气什么?"
  窦尔敦道:"说是说,做是做,有道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窦某对宝寨毫无寸功,怎敢坐享其成?使不得,使不得。"张铎道:"在下话已出口,岂能反悔,您就别客气了。""是啊。"请大侠升坐。"阮大宾、李半仙也一个劲儿地催促。上官元英插言道:"贤弟,既然各位寨主出于至诚,你就答应了吧!"窦尔敦道:"各位看得起我,愿意把我留到山上,我就感恩不尽了,怎敢独立为尊。"
  书说简短,窦尔敦执意不肯坐正位,把众人急得左右为难。书中暗表,窦尔敦这可不是假的。他怕将来有反复,留隐患,不到一定程度,他是不愿意当这个大寨主的。
  正在这个时候,就见报事的喽兵慌慌张张跑进聚义厅:"报--告各位寨主,大事不好了!"
  欲知山寨出了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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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
 
第六十六回 激战告捷威震四海 富寨强兵名扬九州
  
  书接上文。窦尔敦艺服三魁,使张铎等人心服口服,一致公推他为连环套山寨之主,窦尔敦托故不允。正在你推我让的时候,忽然喽兵来报:"启禀大寨主,大事不好,据六道河口送来的消息说,官兵分三路奔咱们山寨杀来,要一鼓荡平连环套。""啊!?"众人俱惊。张铎忙问道:"三路人马有多少,可知何人领兵带队?"喽兵报道:"据说有两千多人,领兵的是三边副将葛大鹏和平谷县的县令张全。""知道了,再探再报。""遵令。"喽兵退出去了。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窦尔敦见张铎面有难色,忙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士掩。窦某不才,愿替大寨主出战。"张铎道:"大哥有所不知,这个三边副将葛大鹏,能文善武,甚是厉害。前者他就领兵来过,在山前摆下一座金蛇大阵,好险没把我们全山的弟兄吃掉。那时他只不过是个游击将军,手下只有千把人马,如今又升了三边副将,统领数千之众,真是如虎生双翼,只恐更难对付了。"窦尔敦沉思不语。
  再说四寨主李半仙,素以会排兵布阵而自居,对任何人都瞧不起,心说,姓窦的武艺是不错,恐怕对用兵之道并不通。我何不趁此机会难他一难。倘若被我难住,他也就没脸当大寨主了,还是我们原班人马多好。想罢多时,冲窦尔敦一拱手道:"我们大寨主说得对,葛大鹏确实不好对付。今兵分三路杀来,一定是来者不善,不知窦大侠有何良策?"
  窦尔敦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窦某初上宝寨,不了解细底。此乃不知己;对官兵的情况我更不清楚,此乃不知彼,怎好无的放矢。"李半仙冷笑道:"照此说来,咱只好瞪着眼挨打了?"窦尔敦一看李半仙是有意给自己出难题,就答道:"窦某若能调动全山弟兄,几千官兵又算什么?"
  李半仙问张铎:"大哥,是否请窦大侠调兵遣将?"张铎早已看出李半仙的心思,他也有心试探一下窦尔敦对兵法是否通路,忙点头答道:"可以,可以。"说着从桌案上绰起令字旗,往窦尔敦面前一递说:"请大侠传令。""既然各位寨主相信我,窦某就不客气了。"
  窦尔敦一伸手把令字旗接过来,往怀中一抱,转身走上高台,坐在当中的虎皮金椅上,威风凛凛地说:"四寨主听令。""在。"李半仙急忙躬身施礼。窦尔敦道:"窦某初登宝山,对情况不熟,我且问你,山上可有多少弟兄,你要如实回话。""是,全山弟兄共一千一百五十二人。"窦尔敦又问道:"除了老弱病残者外,能上战场的有多少?""老弱病残五十二人,其他守寨人员四百五十人,能够调动参战者六百五十人。"窦尔敦点点头,又说道:"我令你临时代理中军官,替本寨传令,命大小头目速来大厅议事,不得有误!""是!"李半仙转身退出大厅,心里这个后悔就不用提了。好嘛,他算把我盯上了,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李半仙叫苦不迭,虽心里不痛快,但不敢违令呀。
  他来到院里,往台级上一站,扯开嗓子喊道:"李茂生何在?""小弟在此。"从门旁闪进一个五短身材,虎虎实实的小伙子,他就是李茂生,专管传达寨主命令的小头目。李半仙道:"大寨主有令叫全山上下的大小头目、偏副寨主,立即到聚义厅来议事,越快越好,不得有误。""遵令!"李茂生撒脚如飞,到各处通知去了。
  李半仙回厅交令,窦尔敦道:"眼下你我大家要全力对付官兵,无暇料理其它事情,故此先将计永宽三人监禁在山上,听候发落。葛青、李明听令。""在。""在。""你们俩不用干别的,专管看押计永宽等人,倘若发生意外,或是叫他们跑了,唯你们是问!""遵令!"尔敦转过脸去,问身边的张铎:"大寨主,你看这样行吗?""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张铎又说:"就把他们押到后边的石牢里吧,那里有现成的囚室,管保跑不掉。"窦尔敦拱手称谢,然后对李半仙说:"请你给带个路,协助安排一下吧!""唉,我这就去。"李半仙带着葛青和李明,押着计永宽三人,直奔后院。
  书说简短,他命喽兵打开石牢,把三个人押进去锁好,将钥匙交给葛青、李明。随即吩咐看守要听这两位的调动。他安排完了,这才回聚议厅交令。这时全山的偏副寨主、大小头目已经陆续到齐了,黑压压一大片,静悄悄站在聚义厅两侧,李半仙也小心翼翼地归了座,听候调遣。
  且说窦尔敦,朝两边一抱拳,笑着说:"在下窦尔敦,乃是你们几位寨主的好朋友。今日初登宝山,跟各位都不熟悉,借此机会和各位见个面,问个好,以免发生误会。这是我带来的两位朋友,上官元英、周宏,也请诸位认识认识。"上官元英和周宏都站起来,笑呵呵地朝众人一抱拳说:"各位弟兄辛苦,请关照,请关照。"说完了又重新归座。
  窦尔敦接着说:"前不久,六道河口送来紧急情报,官兵分三路前来抄山,人数约三千上下,领兵的是三边副将葛大鹏,据说这个人很勇猛,也很刁猾,在用兵上有一套,以往咱们连环套就吃过他的亏。不过,请诸位放心,他一没长三头六臂,二不会呼风唤雨,没什么了不得的,无非是自讨苦吃,给咱弟兄送点零花钱来。既然人家给咱送上门来了,咱怎好拒绝不受?"众人一听,"嗡"一声都乐了。
  窦尔敦继续说:"我受张大寨主的委派,担当这次作战的统领,头一次与诸位协作,务请大家听从命令,尽心尽职,英勇奋战。这一仗务求全胜,尽量不使一位弟兄受伤,这就要仰仗各位头领了。咱可把话说在前头,窦某执法如山,以公治公,决不讲情面。胜者有赏,败者处罚,违令者按山规严办,各位听清了没有?""听清了!""明白了!"众头目齐声回答。
  窦尔敦环视全场,频频点头,一伸手绰起一支令箭道:"二寨主阮大宾听令。""在。"阮大宾赶快站起来。尔敦道:"你率领弟兄一百五十名驻守前山的山坡,多准备弓箭和石矢。官兵到时,切不可下山迎敌,只要把前山守住,就算立下一大功。""遵令。"阮大宾接令在手,归回原位。
  窦尔敦举起第二支令箭说:"三寨主吴大忠听令。""在也!"吴大忠兴冲冲地站起来。两眼含笑地望着窦尔敦。尔敦道:"你率领一百五十名弟兄,出前山埋伏在獐子林一带,准备拦截官兵。""遵令。"吴大忠这个乐呀。为什么?他就愿意打仗,越激烈、热闹越好,他越觉得过瘾。这道令正趁了他的心愿,所以他特别高兴,刚要伸手接令。窦尔敦道:"且慢,我还有话没说完。""那就请你快点说吧!""官兵三千之众,你仅有一二百人,众寡悬殊,岂能硬拼,因此你一定不要真打,一经接仗,马上就败下来,尽量把所带的东西都扔掉,然后退上前山坡,协助二寨主把守山寨。""这个……"吴大忠抖搂着双手说:"这怎么行呢,不战自溃,岂不助长了官兵的势气?"窦尔敦道:"此乃骄兵之计,尔不必担忧。"张铎插言道:"三弟,军令如山,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少要啰嗦。""是,小弟遵令就是了。"吴大忠接令在手,回归原座。
  窦尔敦把第三支令箭拿起来,对张铎说:"大寨主,有劳你了。"张铎急忙站起来,笑着说:"窦大侠只管吩咐,在下愿听差使。""你带上一百五十名弟兄,埋伏在六道河口的两侧,越隐蔽越好。官兵来时,你不要露面,待官兵大败之后,你再率领弟兄截杀他们。千万记住,最好不要伤人,只求挫动官兵的锐气,使他们惊魂丧胆,不敢再来侵扰就是了,我的意思你懂吗?""小弟明白。"张铎接令在手,回归原座。
  窦尔敦又说道:"四寨主听令。""在!"李半仙躬身清令。窦尔敦道:"你有三件事要办。第一件,把库房腾出来,准备装缴获来的战利品。第二件,要杀牛宰羊,准备犒劳弟兄们。第三件,要把功劳簿弄好,准备给大家记功。""是,都交给我吧,准保没错。"窦尔敦最后说:"我领一部分人,去对付葛大鹏,余者弟兄把守山寨,各位这就去准备吧!"众人答应一声,退出聚义厅。
  话分两头,再说三边副将葛大鹏。此人乃直隶固城人,武举出身,当过千总、守备和游击将军。去年被擢升为副将之职。镇守密云、怀柔、平谷三个县,驻扎在平谷县城,所以称他为三边副将。葛大鹏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虽说升了副将,可是欲壑难填,还妄想着往上爬。他很明白,要想升官,必须做到两条,一是肯花钱打通关节,一是要有战功。因此,他早就对连环套注意上了,心说我只要能把这股贼匪剿灭,就有了晋升的垫脚石。为此,他再三上书兵部,把连环套说得神乎其神,恫吓朝廷,借此要求允许他率兵征剿。上个月兵部果然给他下了批文,上写"照办"二字。葛大鹏大喜,这才集结了三个县的兵力,加上他直接率领的亲兵,共二千多人,经过短期集训,这才兵发连环套。可见苏大虎说的,六道河口等地都驻满了兵,乃是实情。
  此刻,葛大鹏正骑在枣红马上,指挥官兵向连环套疾行。他把人马分成三路,左翼由平谷县县令张全率领,右翼由参将赵国义率领,中军由他自己率领。三路人马遥相呼应,结成犄角之势。葛大鹏在马上手提浑铁大枪,全身披挂,悬鞭佩剑,好不威风。他望着马前马后的官兵,但见刀光映日,旗号鲜明,军容严整,杂而不乱,不由得喜上眉梢。心说,这回我有足够的把握肃清贼匪,几天之后,捷报就会递到京师,有可能康熙圣主还要过目,到那时龙颜大悦,说不定赏我个总兵当当,不,或许还要大得多。赏我个兵部侍郎,不,太大了,不可能,不可能。哎呀,也备不住,人走时气马走膘嘛,只要我时来运转,官星高照,或许就能升上去。对,完全有这种可能。嚄!葛大鹏这一路上想啊,满脑子都是升官图了。
  "报!"一个蓝旗官跪倒在他面前,把葛大鹏吓得一激灵,这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吁!"他把马带住,高声问道:"禀报何事?""回将军大人的话,我军已深入贼巢,再往前走五里,就是连环套的正门了。"
  "啊?这么快就到了?"葛大鹏直起身子,手搭凉棚往四下观看,但见两面全是峭壁悬崖,高插云霄,白雾缭绕,正前方是一条山路,曲曲弯弯,通向山里,道两旁杂草过人,荆棘满地,再就是一片片不成规则的密林。风吹树响,山谷应着回音,让人毛骨悚然。葛大鹏看罢多时,把胆子一壮,喝道:"通知前军,直掏匪巢!""是!"蓝旗官转身走了。
  葛大鹏双脚点镫,马往前跑,加快了进军的速度。突然一梆锣响,呼哨四起,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从杂草丛中,闪出一队喽兵,为首的正是三寨主吴大忠,手擎一对夹铜板斧,拦住去路。
  官兵一看,急忙收住脚步,飞报葛大鹏。葛大鹏立即把马一催,来到大队前面,定睛一看,只有二百来人,这才把心放下。用枪一指,高声断喝:"呔!毛贼草寇听真,本镇奉朝廷谕旨,前来平山灭寨,尔等还不倒戈认罪,更待何时?"
  吴大忠把双斧一晃,扯开嗓子骂道:"龟孙子,什么朝廷不朝廷的,爷不听这一套。爷就知道杀尽你们这些兔崽子,就有饭吃,有衣穿!"
  "好哇!"葛大鹏大怒,把钢枪一抢,麾军杀了过来。吴大忠不敢恋战,只比划了几下,转身就跑,嘴里还直喊:"可了不得了,官军太厉害了,弟兄们快跑哇。"喽兵们抛刀扔枪,把随身携带的衣物,扔得满地都是,一溜烟退到前山坡。葛大鹏一见,哈哈大笑。心说,到底是乌合之众,岂能作战,忙传令:"追!"
  再说这些官兵,见了东西哪能不捡,你争我夺,乱成一团。葛大鹏吆喝不住,不由得气满胸膛。"我叫你捡!我叫你捡!"他亲手刺死了两个兵丁,这才把众人震住,只好硬着头皮往山上冲杀。
  再表山坡上的阮大宾,把吴大忠等人接上山后,就做好了准备,一看官兵冲上来了,忙把大刀一晃,命令一声:"给我打!"喽兵们立刻开弓放箭,投下滚木雷石。但见箭如雨发,石块乱飞,滚木乱蹦,一根根火铳喷着火舌,冒着硝烟,在官军的队伍里炸开了花。把官兵打得滚的滚,爬的爬,哭爹喊娘,乱成一堆。山坡上顿时死尸躺下一片,余者全都退下去了。葛大鹏一见,气得火冒三丈,重新整顿队伍,第二次冲上前来。他还命令三百名射手掩护,官兵在火枪、硬弩、强弓的掩护下"嗷嗷"直叫,扇面形冲上山坡。
  阮大宾探头往下一看,好家伙,又上来了,喝令一声:"打!赶快打!"喽兵们抖擞精神,又是一顿雷烟火炮,官兵招架不住,又被打退了。这样,官兵连续进攻了五次,都被喽兵击退了,满山坡丢下一层层尸体,足有四五百具。葛大鹏一看,硬攻是办不到了,假如再强逼着进兵,非引起哗变不可。他万般无奈,只好把队伍撤下来,摆成方阵,立马在山坡上叫阵:"呔!贼匪们听着,有种的下来拼个死活,躲躲闪闪不是人干的!"
  他的话音刚落,窦尔敦领着一百多人冲下山来。葛大鹏还以为是不堪一击的喽兵呢,所以满不在乎,催马冲杀上来,结果没过五个照面,他的大枪就被三节棍击飞了。葛大鹏见势不妙,拨马就逃。窦尔敦把三节棍一晃,代替军令,众喽兵呐喊着冲杀过去。阮大宾、吴大忠一看时机成熟,急忙率领喽兵冲下山来,协助窦尔敦进攻,官兵招架不住,望风而逃。葛大鹏也顾不得吆喝了,只顾自己逃命。主将一跑,官兵没有了指挥,四散奔逃,溃不成军。旗旗、锣鼓、刀矛器械遍地都是,无主的战马漫山乱窜。窦尔敦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又率领一部分人继续追杀。
  此刻葛大鹏的升官图也破灭了,如意算盘也毁了,剩下的只有惊恐和懊悔,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六道河口。跑哇、跑哇,好不容易快到六道河口了,突然一声呼哨声,墨麒麟张铎引兵从两翼杀出:"活捉葛大鹏!""杀呀!"葛大鹏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坠马,哪里还敢招架,夺路仓皇而逃。逃至柳河岸边,摆渡已经来不及了,许多官兵只得跳进河里,拼命向对岸浮游,幸亏河水不深,安然逃了性命。葛大鹏也平安地渡过河去了。墨麒麟也不追赶,把战利品装到车上,迅速撤回山寨去了。
  葛大鹏过了河,又跑了十多里路,这才把马带住,查点兵马,损伤大半。县令张全死于乱军之中,参将赵国义双目失明,葛大鹏垂头丧气,只得硬着头皮回京师领罪去了。
  书中代言,窦尔敦不是神仙,也不是全能的人,怎么会带兵打仗!只因他素日好学,在五台山就跟师父学过兵书,艺多不压身,这回便用上了。
  且说窦尔敦回到聚义厅不多时,阮大宾、吴大忠、张铎等人也先后凯旋归来,各路人马纷纷报功。这下可把李半仙忙坏了,缴获的战利品太多了,记了这些记那些,直忙得满头大汗。并一一列了清单又经核对后,交给窦尔敦。窦尔敦看了一遍递给张铎,张铎道:"不必挨个看了,干脆当众公布一下算了。"窦尔敦道:"大寨主言之有理,来呀,请各位头领。"
  不多时,偏副寨主,大小头目都到齐了,由四寨主李半仙公布战况和缴获物品的数目。计有战马一百零二匹,战车十八乘,甲胄三十一副,刀枪兵器七百八十五件,旌旗九十七面,锣鼓号角七十七副,银子二百零六两七钱,铜钱四贯又二吊等等。书中代言,这些钱都是官兵跑丢的,也有的是从尸体身上搜来的。李半仙还公布:这一仗共打死官兵一千一百多人,打伤的约七百多人。其中有县令一名,哨官十六名,营官三名。李半仙的话音刚落,大厅内外欢声雷动,一个个眉飞色舞,扬眉吐气。
  李半仙笑呵呵地问窦尔敦:"酒菜都准备好了,何时开宴?"尔敦道:"通知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全山祝贺,酒肉务必要丰盛些。"李半仙笑道:"您放心吧,东西多得很,马上分派下去就是了。"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大厅内外,各寨上下灯烛辉煌,欢笑喧天,热闹非常。
  各个寨主、副寨主、大头领都在聚义厅庆贺。四个人一桌,酒菜极为丰富,大家先干了三杯,向窦尔敦致谢。墨麒麟当众宣布,推举窦尔敦为山寨之主。众人一致拥护,没有一个反对的。窦尔敦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众人又连干三杯,以示欢迎。
  从此以后,连环套的大寨主就是窦尔敦,二寨主张铎,三寨主阮大宾,四寨主吴大忠,五寨主李半仙。上官元英和周宏为大寨主的帮办,其实就等于副大寨主。葛青当了大寨主的亲兵总管,李明当了掌管聚义厅的头目。窦尔敦当众明示,现在的位次都是暂时的,日后人多了,再重新排列,众人听了心服口服。
  到了第二天,窦尔敦派周宏和上官元英押解着计永宽,送交贺东坡处理,还叫他们捎去一封信,信中提到要向他拜师学钩的事。二人领命押着计永宽走了,把另外两人释放。当然,这也是窦尔敦的意思,但能容人且容人嘛。他俩又不是主犯,能宽恕就宽恕。窦尔敦让他俩仍然在山中当头目,麻保利二人感激涕零,从心里对窦尔敦钦佩不已。
  十天后,上官元英和周宏回来了,没想到贺东坡也来了。他一见窦尔敦就再三称谢,并对过去的事表示歉意。还没等窦尔敦张嘴,贺东坡就表示,要把自己的绝技毫不保留地传给窦尔敦。尔敦大喜,又是一番祝贺。饭后,李半仙为贺东坡安排了住处,同窦尔敦一宅分两院,为得是学艺方便。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就是两年多。窦尔敦拜师贺东坡,弃棍学钩,经过苦心学练,技艺精妙,已非同一般。
  在此期间,上官元英还奉命回京师去了一趟,把窦夫人哈东珠一家接上连环套。周宏、贺东坡也把财产变卖,全都搬到山寨来了。
  众人同心同德共治山寨。连环套几经扩建,模样大变。前山坡改名为"万兽坡",聚义厅改名为"麒麟轩",强兵猛将发展到三干五百多人,各大寨也都增建防御设备,可以说铜帮铁底,固若金汤。此乃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窦尔敦又重新严明了山寨纲纪,提出了买卖要公平,不准凌辱妇女,不准欺压百姓等条规,并处死了几个不服山规的人。这样全山肃然,众志成城。此后,人们又给窦尔敦送了一个新绰号,叫"猛麒麟"。不久,猛麒麟的威名便播扬四海,传遍九州了。这才叫:"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有色自来香,何须大风扬。"
  说到这儿,连环套的前部就结束了。欲知后事,且看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