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源“八部”

肖复兴

　　辽河源是契丹族的发祥地。如今，辽河源头的河流，当地人叫它老哈河，是契丹语的汉化，真正的契丹语唤作托果斯穆绫河。从语音来听，后者更充满少数民族的神秘味道。实际上，契丹族的诞生一直有自己美丽神奇的传说。《辽史》一书中早有记载，相传契丹始祖奇首可汗，就是在这条河上和天女可敦相遇相爱，生下八子，分为八部，开创了统治北中国209年的契丹王朝。

　　岁月的沧桑变化，契丹族早已经没有了，但他们留下来的历史遗存，和山川大地、日月星辰同在，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些遗存，成为了今天辽河源的新八部。

　　第一部，是进入辽河源前的山脚下，首先看到的辽代墓道上的石雕。传说墓在石雕后面不远的一座山下。相传是辽代南院枢密副使陈国公窦景庸的墓，不过真正的墓找不到了，眼前一片青草萋萋，从山脚下一直摇曳到石雕前。但墓道依稀可以辨认，留下的虽然只有两尊石虎和两尊石兔，但代代乡亲们说这些石雕的位置从来没有动过，因此从它们相对而卧的方向上可以断定墓道的走向。那墓道正对那座山。同北京明代十三陵的墓道相比，这里有些荒凉，却由于历史更加久远，又没有一丝人工的修饰雕凿，显得更加古朴沧桑。这一部很重要，它不仅是进入辽河源的前奏，更是一份历史出具的可触可摸的证言，岁月沉甸甸的分量，浸透在石像和绵绵的草丛中。进入山里，还有好多更为壮观的辽代墓群、墓道和石雕，却没有这里的先声夺人，这里的石雕是辽河源的“迎客松”。

　　第二部，是马盂山。它是辽河源的主峰。马盂，是契丹人的一种酒壶，骑马行军必带，挂在马下，所以叫做马镫壶；状似鸡冠，又叫鸡冠壶。由于在县博物馆里看到出土的辽代瓷制的鸡冠壶，再看马盂山，真像，只是有些像是压扁了一些的鸡冠壶。弯弯的鸡冠一角，也像是故意俏皮地垂下。想欧阳修为它写过的诗句：“古北岭口踏新雪，马盂山西看落霞”，晚霞辉映的时候，该是非常迷人的，那一壶酒里淌满了沉醉的霞光，是契丹人的酒神。这里最有名的山洞，在马盂山顶，叫龙母洞，坐北朝南，深不可测。神奇在于它长年滴水不止，也不知道滴了多少年。契丹人敬畏的四神之一为青龙，所以将这个洞叫龙母洞，原始的自然崇拜，让这个神奇的洞赋予了山顶上寺庙祭祀的感觉。

　　第三部，是这里的石头。石头是山的子孙，一石一世界，一石一性格。形似而望石生意，历来是人们赋予石头的一种爱好。这里也有很多这样的怪石，比如神龟献宝、佛手通天、鳄鱼望江、石熊探海、海豹试冠、卧羊凝思……和其它一些山上见过的类似这样形似的石头不同的是，一般的石头是一整块巨石，顶多两块或几块石头依偎一起。都是天然形成，这里风化得更是鬼斧神工，如煤层一般密密地一叠叠码起来的，颇像人工而为，而且颇有几分现代派的雕塑或搭制艺术的感觉，仿佛千年之前大自然和如今的人们心灵感应而息息相通。

　　第四部，是这里的水。既然是中国七大水系之一的辽河的源头，当然，水是重头戏。和流淌千里的辽河中下游相比，这里的水清秀，而且是由无数条涓涓细流汇合而成。特别有趣的是，那些细流有的根本看不见，只听见它们隐在林中或石后，斗曲蛇弯，东奔西突，像和你在捉迷藏。要不就像是待嫁的新娘，有些羞涩，一直到汇合处才撩起了红盖头，携手一起浩浩荡荡奔流而去，像是赶赴一场集体婚礼。

　　第五部，是树林。树林是山的毛发。茂密的树林，是山生命活力旺盛的象征。这里的树林覆盖率达80%以上，树种颇多，除蒙古栎林之外，最引我兴趣的是白桦林，这种只在寒冷的地方才有的树林，我只在新疆的阿尔泰和我曾经插队的北大荒见过，不知这里还有着如此大面积的白桦林。特别惹我瞩目的是，除常见的白桦，还有黑桦。这让桦树林如同黑白木刻有了对比，有了呼应，像男女声二重唱。

　　第六部，是草甸。和城市人工修剪的草坪绝对不一样，依托高山的草甸，随山势起伏，有了韵律，会呼吸一般，连带着山脉都在动。这里最有名最开阔的草甸叫做王爷牧场。以往，这里是历代皇帝包括萧太后骑马打猎的地方。《契丹歌》唱：“平地软草天鹅飞，契丹千骑晓打围”，同匈奴人唱的《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相比，同样的草甸，一个苍茫，一个则清秀，天鹅对应牛羊，让这里更充满灵气，特别是草甸上的花，为灵气飘香。紫色的丹参、红色的野草莓、白色的野百合、淡蓝色的柳兰、妖冶的野罂粟，还有从来没见过的鸽子花、铃铛花、地急花、胭脂花……把草甸织成五彩斑斓的天衣。特别是状似莲花、花色金黄、茎直叶阔的金莲花，应该就是辽河源的花神。

　　第七部，是后山下的九龙蟠杨。它可能是中国最古老最奇特的杨树之一，一般杨树只能活100多年，它却活了300多年。它一根两干，九根枝杈如蛇一般曲曲弯弯，枝叶参天，铺铺展展，像一片小树林。从东西方向看，树冠颇像中国的地图。据说新中国成立之初，大军开车进山安扎营房和电线杆，不小心碰折九根枝干中的一根而使其枯死，神奇的是，枯干的上方又伸出一枝来，如今枝繁叶茂。这棵九龙蟠杨，可以称作是辽河源的图腾。

　　从第一部墓道石雕上山，到第七部九龙蟠杨下山，辽河源便落下了帷幕。当然，还有第八部，是它的传说。这里每一个地方都有属于辽河源自己的传说。别的不说，只说这里人极其喜欢的萧太后，她的梳妆台、她的太后椅，都已经固化在这里的山山水水之中了。美丽的传说，是游览风景时的背景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