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椎病的睡觉姿势:王根权品评书谱第34讲 时人那得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5:14:44

王根权品评书谱第34讲

时人那得知

一、原文

謝安①素善尺櫝②,而輕③子敬之書。子敬嘗④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⑤。安輒題後答之⑥,甚以為恨⑦。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答云:“故當勝⑧”。安云:“物論殊不爾⑨?”子敬又答:“時人那得知⑩!”敬雖權以此辭折安所鑒⑾,自稱勝父⑿,不亦過乎?

二、注释

①谢安:字安石(320年—385年),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书法家、文学家。官至尚书仆射,征讨大都督,封建昌县令,拜太保。卒赠太傅,谥文靖。与王羲之友善,曾从王羲之学习草书、楷书。精通书法诸体,尤工行书。唐张怀瓘《书断》列其隶书、行书、草书入妙品。

②尺椟:书函。“椟”,笔误,当为“牍”。“牍”,古代书写用的木简。古代书函一般长约一尺,故名尺牍,后来泛指书信。晋人非常重视书信的书写艺术,称之为“尺牍书”,尺牍也就成了书信的代名词。

③轻:不器重、不看重。

④尝:曾经。

⑤存录:原指存恤录用,此指珍藏收存。

⑥安辄题后答之:南朝宋虞和《论书表》:“谢安善书,不重子敬。每做好书,必谓被赏,安辄题后答之。”

⑦恨:遗憾。

⑧故当胜:当然超过。“故”通“固”,本来,当然。

⑨物论殊不尔:舆论却不是这样。“物论”,犹众论。“尔”,如此。

⑩时人那得知:时下的人们怎么能懂得书法的品评呢?时下人们是不辩书艺的优劣高下的。

⑾折安所鉴:搪塞了谢安的问话。

⑿自称胜父:自己认为自己的书艺水平超过了父亲王羲之。

三、译文

谢安平常喜欢尺牍,谢安的尺牍也写得很好,但是对王献之的尺牍却不十分看重。王献之曾经书写了数幅自己认为很不错的尺牍送给了谢安,内心在想,这些书作谢安一定很赏识,定会将它收藏起来的。谢安收到王献之的尺牍后,总是在书作后边题写几句话后再还给王献之,王献之对此很是伤感。谢安曾经问王献之:“你的书法与你父亲王羲之的书法相比怎么样?”王献之回答:“应该超过我的父亲王羲之。” 谢安说:“除你自己以外别的人对你和你父亲书艺的看法可不是你这样看的。”王献之又回答:“现在的人,他们那里知道那么多!” 王献之虽然权且以“时人那得知”这句话将谢安对自己的批评堵了回去,但是从孝道这一伦理道德规范来说,不也太过分了吗?

四、品评

“谢安素善尺椟,而轻子敬之书”句。“素”,平常、平时。“善”,擅长、喜欢。“轻”,不看重。“椟”,笔误,当为“牍”。古时写字用的木简。“尺牍”,以书信形式出现的书作。这句话的意思是:谢安平常喜欢尺牍,谢安的尺牍也写得很好,但是对王献之的尺牍却不十分看重。

“子敬尝作佳书与之,谓必存录”句。“尝”,曾经。“谓”,内心在想。这句话的意思是:王献之曾经书写了数幅自己认为很不错的尺牍送给了谢安,内心在想,这些书作谢安一定很赏识,定会将它收藏起来的。

“安辄题后答之,甚以为恨”句。“辄”,总是。“题后”,在书作之后题写。“答之”,批复、回复。“甚”,非常、很。“恨”,伤感。王献之给谢安送尺牍当不至一次,应该是多次,且每次所送的尺牍在王献之认为一次比一次的好,谢安对其书艺的看法却一直没有发生质的改观。王献之伤感什么呢?王献之对自己的书艺估计的很高,希望能够通过得到谢安对自己的书艺的赞赏提高自己的书名。但是谢安对王献之的书作并不看重,也不赞赏。这句话的意思是:谢安收到王献之的尺牍后,总是在书作后边题写几句话后再还给王献之,王献之对此很是伤感。

“安尝问敬:‘卿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句。谢安明白,王献之是跟随其父王羲之学习书法的。在谢安看来,王羲之比王献之的书艺水平要高得多,这一点谢安心中是确定的。王献之多次送书作给谢安,谢安开始还不明白王献之的真正用意,以为王献之是在请自己指教,后来谢安明白了王献之送书作的真正意图了。谢安是心里有数而故问的,其目的就是想了解王献之对自己和他父亲王羲之书艺的看法。王献之的作答出于谢安所料,一方面说明王献之少年气盛,表现出了他有超越父亲王羲之的勇气和信心,这应该是积极的一面,也是应该给予肯定的一面。另一方面说明,此时的王献之不仅没有深入到书道,他还分不清书法的优劣,说明王献之不讲客观真实,为了出名,不惜说假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谢安曾经问王献之:“你的书法与你父亲王羲之的书法相比怎么样?”王献之回答:“应该超过我的父亲王羲之。”

“安云:‘物论殊不尔?’子敬又答:‘时人那得知’”句。“物”,自己以外别的人。“物论”,别人的看法。“殊不尔”,和你的不一样。“时人”,现在的人。王献之凭什么能够得出自己的书艺超过了父亲王羲之呢?凭的就是“时人那得知”。这一对白,谢安的言辞虽然很平和,但对王献之的批评却非常严厉深刻,直接指出了王献之在对待书名问题上的不客观真实。王献之的回答更是绝妙,一句“时人那得知”对的谢安无话可说。我们说王献之此话说的很绝,绝在他说了一句大实话,说了一句大家心里都明白,但却不愿意轻易说出来的话。从这一点看,王献之又是一个敢于说真话,能够说真话的人。但是,我们应该看到,王献之的这句真话是被谢安逼出来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谢安说:“除你自己以外别的人对你和你父亲书艺的看法可不是你这样看的。”王献之又回答:“现在的人,他们那里知道那么多!”

“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签,自称胜父,不亦过乎”句。“权”,权且。“此辞”,“时人那得知”这句话。“折”,折断,这里指将谢安的话堵了回去。“所签”,谢安的看法,即谢安对于王羲之、王献之书艺优劣高下的看法。这句话的意思是:王献之虽然权且以“时人那得知”这句话将谢安对自己的批评堵了回去,但是从孝道这一伦理道德规范来说,不也太过分了吗?

“时人那得知”,是孙过庭这一段文字的核心,是孙过庭对中国书法没有评判品评标准这一问题的深刻揭示。按说孙过庭完全可以直接将这一问题写出来说出来,但是孙过庭却没有做这样的简单处理。熟读了《史记》,深谙司马迁的孙过庭采用了文学手法,他通过王献之给谢安送书,谢安发问这样一个故事情节,通过谢安与王献之的问答对话将其反映出来。

谢安与王献之的一问一答,话语很简单,但却反映出了中国书法艺术中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即如何评价书法家的问题。谢王对白,字数不多,太精彩、太绝妙了。它揭示出了中国书法评判品评中的一个最大盲点:中国书法的评判品评没有客观标准。既然没有客观标准,就可以不尊重事实,就可以不要事实,谁优谁劣想怎么评就怎么评。

上边我们说了,王献之不尊重客观事实,在说假话。现在我们看清楚了,王献之其所以不尊重客观事实,其所以敢说假话,自有他的道理。王献之在这个问题上很聪明,他看出了中国书法评判品评的黑洞,也找准了利用这个黑洞的路子,这就是王献之敢于自称胜父的精神支撑,也是王献之将自己的书作多次送给谢安,希望谢安能对自己的书作给以赞赏的原因。他认准了谢安,他将自己书名的希望寄托在了谢安这位具有相当社会影响力的大人物身上,只要谢安肯稀里糊涂赞赏说好,其他人就会跟着说好,自己的书名也就有了。结果是谢安不吃他这一套,不肯给他面子。不但如此,谢安还通过问话的形式进而批评了王献之。王献之不但“甚以为恨”,且被问急了,这才将自己的底牌“时人那得知”摊了出来。这张底牌是一张王牌,威力果然很大,谢安无话可说了。

从文学角度讲,该对白仅仅数十字,却将谢安和王献之二人的思想认识,内心情感表现的淋漓尽致。司马迁《史记》中写典型的人物时,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写法。如李斯、陈胜、项羽等都通过故事对话去反映和表现他们的认识和思想。孙过庭学习司马迁学的是那么真、那么切、那么的到位,且还有创造发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说《书谱》是:书史之离骚、书家之绝唱。

从书法意义上说,王献之打出的王牌是书评中最为重要、最为核心的问题,但恰巧这又是书法评判品评中的一个最大盲点。中国书法评判品评的依据应该是评判标准,而事实上是中国书法的评判品评没有标准。没有标准怎么评?孙过庭作为一位书法理论巨匠一没有被这一问题折服,二没有被这一问题难倒。首先孙过庭从文字上作了巧妙的安排,“虽”“权”二字入情合理,既解决了眼前问题,又考虑到了以后。权且不说,不是不能说,不是以后就不说。因为王献之打出的是一张王牌,是一个复杂问题,不能将一个复杂问题当作简单问题对待。“时人那得知”这个复杂问题一时说不清,那就暂时先不说。从这一方面不好说,就改换角度从另一面说。孙过庭避开了这个问题,说另外一个问题。说什么?说伦理道德问题。这个问题有定论,有标准和规范,且大家都认可遵守。王献之的言论违背了道德标准,道德规范与书法规范相比,道德规范是大前提,大前提错了,就可以不论小前提了。结论有了,一个不讲道德规范的人,其诚信必然有问题,诚信有问题还值得信任吗?孙过庭以此否定了王献之“胜父”之说。孙过庭太有才了。“虽”“权”二字轻轻一拨,既解脱了谢安的穷境,又未中断对王献之的批评。

王献之摊出的王牌看似简单,其实是个复杂问题。“时人那得知”这张王牌不但堵住了谢安,同时也为孙过庭出了一道难题。谢安虽然没有因为“时人那得知”这张王牌而改变自己对二王书艺优劣的基本看法,但对“时人那得知”这张王牌确确实实无可奈何。他既没有找到辩解的理由,也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三百年后的孙过庭看准了这一问题,提出了这一问题,并试图解决这一问题,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孙过庭却没有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办法。孙过庭之后的一千余年间,也未有人阐述清楚其中的理由,也未找到解决的办法。今天,各类学科如此发展成熟,这个难题就不应该再难住我们了。我们有能力将其说清楚,我们也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要伟大,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非常感谢孙过庭的。同时我们也不能不感谢谢安和王献之,有了谢安和王献之的对话,才能有孙过庭对这一问题的明确提出。孙过庭将问题的原因找出来了,找准了。同时还作了这方面的调查研究工作,这一点,我们在《书谱》第六篇《评书论》中会详细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