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剪平头视频:刘长:永州法院枪击案内幕(新世纪周刊 201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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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法院枪击案内幕

本文来源于《新世纪》周刊 2010年第23期 出版日期2010年06月07日 财新传媒杂志订阅 凶手和无辜的死者同时被不同群体称为“烈士”和“英雄”,尴尬的现实折射出基层司法的困局《新世纪》周刊 实习记者 刘长
  • 6月1日上午10时左右,湖南永州市零陵区人民法院发生一起重特大枪击事件,造成三名法官死亡,三名干警中弹受伤,
    凶手当场开枪自杀。图为群众在零陵区法院外围观。东方IC

     

  5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湖南永州市零陵区邮政分局护卫队曾聚在一起,将护卫队的全部“家当”——四把手枪和一把微型冲锋枪—搬出来擦拭,并由熟悉枪支性能的队员给大家讲解枪支养护知识。

  身为护卫队长的朱军也在场。整个上午,他几乎没有碰枪,却问了同事杨宏强一个问题:“打完一梭子弹后,换弹夹时,要不要拉一下枪栓?”杨很意外:“当然要,否则子弹怎么上膛呢?”朱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的2010年6月1日上午,朱军带上护卫队的三支枪走进了零陵区法院。一阵枪声响过,三名法官死亡,三名法院工作人员受伤,朱军也在行凶后吞枪自尽。

  事发后,当地官方很快给出了初步调查结论:朱军身患绝症,遭遇离婚,打过房产纠纷的官司,由此产生“怨恨、报复心理和轻生厌世念头”。但相关信息显示,朱留下的遗书直称当地司法不公。

  朱军作案前后的诸多细节尚未公开,目前并无证据显示其行凶的对象与他有直接的恩怨。他作案的真正动机如何,仍不明朗。

  案发后,无辜的死者和凶手同时被不同群体称为“烈士”和“英雄”—尴尬和矛盾背后,折射出的是基层司法的困局。

 

法院枪声

  6月1日,星期二。上午8时左右,一辆运钞车从零陵区邮局出发,奔赴市区各邮政储蓄网点。9时多,运钞车回到位于芝山路26号的邮局大院。早已在办公室等候的朱军取了运钞车钥匙,跟当时管枪的值班人聂焱说,他要去市邮政局验枪。随即从聂焱处领取了一支微型冲锋枪、两支手枪,并带走了所有库存的弹夹。

  按照规定,员工取枪有相当严格的限制:押运员前往枪支管理库房取枪时间为每天的7时至8时之间,凭交接本才能取枪;每人只能佩一把枪,十发子弹(固定弹数);执行完任务后,要第一时间归还枪支,取枪与交枪时都要有详细记录。

  作为护卫队队长的朱军并未受到这些限制。除了两支随车下乡的手枪,他带走了护卫队的全部枪械。随后,他发动了运钞车。

  从零陵区邮政局到法院,一般只需十分钟左右。很快,紧隔零陵区法院的零陵区机关幼儿园巷口,有人看见了一名头戴黑色鸭舌帽、挎黑色旅行包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法院大门。

  上午10时许,零陵区法院附近的居民听到法院老旧的办公楼内传来“像鞭炮一般的连续响声”,十几分钟后,警车和120救护车呼啸而至。官方消息证实,朱军首先冲向该院办公楼四楼东北角的农村法庭办公室门口,用冲锋枪朝办公室里开枪扫射;随后掏出手枪,继续向办公室内的人员射击。

  在朱军行凶的过程中,赵沪宁(水口山法庭庭长,此前在零陵区法院执行局法警大队工作)、蒋启东(水口山法庭副庭长)、谭斌(珠山法庭副庭长)从办公室冲向朱军,被朱击中,三人当场死亡;水口山法庭书记员欧阳毅上前用手阻挡枪支被击伤,水口山法庭书记员伍晓辉也中弹负伤。

  枪声大作之时,法院审判管理办公室审判员黄岚正从五楼下来,见状立即拨打110,并去扶倒在地上的赵沪宁,被朱军击中背部。在弹夹子弹未尽之际,朱军开枪自杀身亡。

  此后,警戒线拉起,上百名特警和公安封锁现场。据新华社引用公安部门初步调查结果称,朱军2006年因房屋买卖纠纷诉至零陵区法院,零陵区法院判决朱军胜诉,并由对方继续履行合同、支付违约金2万元,八个月后由法院执行到位。但朱军认为执行时间拖延太长,且滞纳金和房产证未执行到位,加之2003年与妻子协议离婚,2006年身患鼻咽癌,至今年诊断为晚期,由此产生怨恨、报复心理和轻生厌世念头。

 

朱军其人

  朱军原名朱小军,46岁,生于湖南永州道县新车乡杨家村。朱的父亲是永州市邮电局的老员工。作为邮政子弟,高中毕业后的朱军顺利进入邮电系统并工作至今。身高176厘米的朱军,喜欢运动,尤其爱好打篮球和跑步。他不满20岁时即和原在供销社工作的王思燕(音)结婚,婚后育有一子,日子风平浪静。

  在邮政分局护卫队同事眼中,朱军“敢说话”“敢和领导干”。1998年前后,朱军还是一名邮政局保卫系统的运钞车司机,专跑下乡押送,“事情很少,油水很多”。此时,新上任的局长欲将朱军调离,换上自己喜欢的人开车,朱军不服,跑到办公室找局长理论,一言不合,“朱军上去就是两拳,把局长放倒在地”。

  当时,邮政分局放风说要处理朱军,朱军为此找到市局领导,此事不了了之。从此,朱军在邮政分局里成为风云人物。直到案发时,即便已当上护卫队队长,朱军还保留着那辆运钞车司机的职位—无人敢将其调换。

  曾与朱军一起打过篮球的球友刘星星告诉本刊记者,“打球时,撞他一下的话,一会儿就会撞回来,(他)不肯吃亏的。”

  2003年,朱军的生活出现转折,妻子王思燕与其协议离婚。离婚后,朱军住到了邮政系统家属区的一栋老楼内,一人独居。“我们离婚没有上法院,离婚也没有给我一分钱,儿子判给了我,离婚后他和儿子很少交流,去年儿子当兵去时,他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来。”王思燕说。

  2006年,朱军被提拔为护卫队队长。这一年五六月,朱军被检查出患有鼻窦癌,去省城长沙治疗了三个月方返回永州。同在这一年里,因为房产纠纷,他与一位开发商、自己昔日的小学同学对簿公堂。

  前妻王思燕也还记得这起房产官司。她说,这起案件还是她帮朱军请的律师,还垫付了8000元的律师费。据了解,该案金额并不大,零陵区法院判决朱军胜诉,由对方继续履行合同并支付违约金2万元。到2007年7月31日为止,零陵区法院已经分三次将2万元全部执行到位,预交的诉讼费5500元也退给了朱军。

  检查出患上鼻窦癌后,朱军的生活仍然规律,邻居常见他一早在外锻炼。由于化疗,朱军的头发日渐脱落,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手上总拎着一个喝水的太空杯。自2008年开始,他已基本处于半病休的状态,在医院和家里之间来回跑,护卫队的工作也多半是由一位得力的同事帮助其负责。

  他开始常和同事们感叹人生,并逐渐躲避朋友们的聚餐,嘴里多了很多抱怨。“他常发出‘我就是命不好’‘做了好事别人不领情’等抱怨。”同事杨宏强说。2009年后,朱军病症逐步加重,身体越来越差。

  据知情人士透露,案发前两天,朱军去当地保险公司更改了此前投保的保险单投保人,“原先的投保人是朱军,受益人是其前妻。更改后,受益人和投保人均变成其前妻。”

  案发前的5月31日晚6点多,朱军给其好友、护卫队队员张建林打了个电话,并未像往常一样谈太多公务,而是拉了一些家常。由于他生病后工作上的事情大多是张建林在帮衬,朱军也少见地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这让张建林感觉有些奇怪。

  等到张建林再次听到关于朱军的消息时,惨案已经发生。

 

尴尬现实

  没有人能确切说明,朱军为何会持枪冲向零陵区法院。除了目前已知的房产官司,官方并未公布朱军此前与零陵区法院沟通往来的全部细节。

  民间传言称,朱军的哥哥朱小华在50公里外的珠山镇和人合伙开了一处锰矿,法院调处利益纠纷时,让朱军感到“司法不公”。

  据本刊记者了解,案发前一个月,零陵区法院曾通知朱军谈话。同事张建林证实,当天,他陪同朱军来到法院,进了法院一楼的纪检监察办公室。至于是否是朱军此前举报过法院工作人员,张并不清楚。

  此外,知情人士称,案发前的晚上,朱军曾在在零陵区法院附近一家饭店宴请该法院的法官。以上信息均未获官方证实。

  自枪击案以来连续多日,零陵区法院门口都聚拢着上百名群众围观,其中不乏涉案涉法的上访人员。有不少人拿着司法文书等上访材料要求伸冤。2010年6月2日下午,有人给朱军送花圈至零陵区法院门口,直称朱军为“烈士”“英雄”。

  据一位名为唐慧的上访市民介绍,她丈夫曾在零陵区邮政局做临时工,认识朱军。朱军十分喜欢她女儿,并认做干女儿。唐提供的材料显示,她女儿在2006年被一个男子强奸,并被挟持卖淫达三个月,后被解救出来。在该案办理过程中,她发现警察袒护犯罪嫌疑人,于是决定上告。朱军表示支持,还亲自为她写上访材料。后来,有两名警察因为在此案中违纪,被当地纪检部门处以党内警告处分。

  该案目前仍未审理结案。唐慧多次上访,要求严惩嫌犯。唐慧记得,2008年,朱军曾为她鼓气说:“不要这么胆小怕事,自己的事情要自己维护,就这么算了的话,前面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唐还未回应,朱军又补了一句:“人就是一死,这么无用,还不如死,你怕什么呢?”

 

  与零陵区法院门口群众围观形成对比的是,6月2日下午,18公里外的永州市殡仪馆,赵沪宁、谭斌、蒋启东三位死者的灵堂前,不时有永州市法院系统的工作人员前来悼念。在悼念会场外,悬挂着几个横幅,写有“忠诚”“忠魂”“英才”等悼词。

  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员企图阻止媒体采访与拍照,但有死者家属主动来到媒体记者面前,希望能接受采访。一名家属问道:“他(朱军)为啥能拿出三把枪?这个应给个说法。”灵堂内的一位女法官向本刊记者表示,法院内部认为他们三人是“英勇抗暴”,希望能为他们申报“烈士”。

  枪声给零陵区法院法官们带来的阴影,久未散去。另一位曾经在水口山法庭任书记员的法官,案发前不久刚刚调去另一派出法庭,回忆当天他心有余悸。多名法官谈及枪击案时都痛哭流涕。一位女法官在出事前的几个小时,还和几位被害法官碰过面,她说,“赵沪宁老婆没工作,女儿正上初中;谭斌是刚分来的,小伙子见谁都不言不语,一转眼就没了……”

  这位女法官哭着说:“老百姓其实不知道基层法官有多难。案子这么多,法官压力都很大,要调解率、结案率,每月都要考核。这么多矛盾都不去找政府,都到法院来,我们业务庭的人,精神高度紧张。今天法院门口还围了很多人,说打死了法官活该,我们听了都很心凉。”

  《检察日报》记者从知情人士处获悉,朱军行凶前曾留有遗书,内容亦直指法院司法不公。一位接近零陵区公安系统的人士向本刊记者透露,朱军在遗书中扬言要杀掉三个人:一名零陵区法院的副院长、一名法官和一名律师。遗书中,朱军没有写全三人的姓名,而是用当地方言中比较粗俗的词汇来指代这三人,称他们合伙讹他的钱。

  零陵区法院现任党组书记、院长郑和生之前在总结法院自身存在的问题时也承认:“司法的社会认同度低迷,司法状况不容乐观。”据接近零陵区法院的人士介绍,该院在2008年曾曝出一起腐败窝案,四名法官因涉嫌经济问题被追究刑事责任,另有八人被内部处理。当时的院长杨爱民也被降职调往当地一开发区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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