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泽百米:千年“杭罗”·杭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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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杭罗”2012-02-02

  文/沈树人

  杭罗,老底子杭州丝绸的一块招牌,与苏缎、云锦一道,被誉为丝绸“江南三宝”。

  那个辰光,一到夏天,杭州城里有点身份、在场面上跑跑的人,都喜欢穿一件罗衫,挺括、凉爽、透气,尤其是文艺界的名人名角儿,穿一件杭罗长衫,手持折扇,洒脱而随意,真是风流倜傥,用现在的话讲:很有范儿。老底子,穿得起杭罗是蛮体面的。

  杭罗为啥吃香?一、它用的原料是纯桑蚕丝,二、杭罗是纯手工织造。有此两项,用杭州话讲:杭罗是石骨铁硬旳“真枪货”。然而,时过境迁岁月流变,杭罗如今已成了稀罕之物,它的手工织造技艺被列为世界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真正的国宝。

  邵官兴继承了爷爷织“杭罗”的手工技艺,成了非遗的传承人

  清光绪四年(1878年),杭州的丝织业已经相当发达。城东艮山门一带是杭州丝织业的基地,历来有“艮山门外丝篮儿” 之说,尤其是东街路(今建国北路),更是机坊林立,一路走来,满耳尽是“嚓嗒嘭、嚓嗒嘭”的织机之声,真是“机杼之声,比户相闻” 。

  莫衙营的郭家机坊有四台土机,不算小了。一天,店里来了个乡下少年,对襟布衫,肩上斜背一个包袱,14岁的人看起来有点老成,他叫邵明财,是到郭老板的机坊学生意的。老底子讲学生意,就是当徒弟、学手艺。见到郭老板,邵明财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算是拜过了师。

  邵明财的老家在城东宣家埠,一个古老村坊,还有一条老街。这里东临乔司、北接笕桥、南达九堡,全都是桑蚕繁茂之地,往西更是了,一路上所过之处,哪一处不是靠栽桑养蚕吃饭的?乡下人家孩子,打小就晓得做生活,无论采桑叶、看蚕,邵明财都是爹娘的帮手,父亲看他吃得起苦,托人将儿子送到郭老板的机坊里学生意。临出门时一再交代;“你只要学会了织绸机格门手艺,贼偷勿去,火烧勿掉,在伢(我们)介大的蚕桑地区,何愁将来沒有饭吃?”

  东街上机坊多,但各家生产品种路数并不相同,有织大绸、有织纺绸、有织双绉,正所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黄鳝泥鳅各有门路。但只有郭家机坊,主要织杭罗。

  却说邵明财自进了郭家大门,起早落夜,巴巴结结,早上倒夜壶、荡马桶;夜里上排门、落门闩,样样顾牢,生活做得蛮蛮落坎,老板看在眼里,见他聪明本分,是个可造之材,自然高看一眼,让他跟着纤经、摇纡,打打下手,慢慢地也就放他上机子学手艺了。三年徒弟四年半作(拿一半工资的见习生),等到邵明财满师之时,他一工生活可以织到二丈杭罗,抵得上一个老师傅了,而且学会了杭罗织造的全套手工技艺,八把椅子坐得转,邵明财出山了。他从郭老板手里转来一张机子,回到宣家埠自己摆起了场面。宣家埠周围桑园多,养蚕多,土丝多,邵明财虽是小本经营,但本乡本土,地利人和,倒也如鱼得水。后来,儿子邵锦全从他手里继承了这份产业和全套手艺。

  邵锦全直到49岁才得子,正应了:“四十九,生只关门狗”这句老话。儿子取名邵官兴,那是1954年的事。老来得子,别人家宠都来不及,但邵锦全牢记“宠子不发”的道理,严加管教,初中刚毕业,就让儿子跟着自己学手艺,先从摇纡做起,再纤经、挑丝、上机织造,然后再学修机、整机、零部件制作,做爹的教儿子,自然是扑心扑肝,倾心相传,当儿子的岂敢懈怠,几年辛苦下来,邵官兴终于将父亲全部本事都学到了手。

  上世纪80年代,乘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在村书记邵正海的全力支持下,邵官兴把自家的小作坊扩展成“福兴丝绸厂”,厂里设法搜罗并保留了目前仅存的八台木制传统织机,继续生产杭罗这个传统产品。北京“瑞蚨祥”、苏州“乾泰祥”这些著名老字号经销的杭罗全是福兴丝绸厂供货的。走进福兴丝绸厂的办公室,墙上赫然挂着国家文化部和省文化厅的两块牌匾,“杭罗手工织造技艺”己获准为省级和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最近又被升格为世界级遗产,而邵官兴也成了这个项目的传承人。

  这些往事都是邵官兴告诉我的,他很想在有生之年能为传承多做点事情,比方说织杭罗用的是纯桑蚕丝,他想搞个杭罗文化园,展示从栽桑养蚕到结茧缫丝,再到摇纡织罗的整个生产过程,让年轻人对这一传统技艺能有所了解,可后来他还是一脸无奈地说:“唉!勿成功、勿成功。老底子伢宣家埠一带乌茵茵全是桑园地,多少人家靠伊吃饭。格息毛(现在)侬看看,除了楼盘厂房,就是农村别墅,那里还有土地种桑园哦!”

  施金富说:艮山门外的新塘、彭埠、下菩萨一带是杭罗的发源地

  艮山门是杭州丝绸业的“老巢”,当年不少织杭罗的老师傅就散居在附近的社区村坊里,他们中大多已经作古,我在彭埠见到了仍健在的施金富老人和他老伴徐巧凤。

  施金富老人说:新塘、彭埠、下菩萨一带是杭罗的发源地。听我阿爸讲,当时丝绸产品虽然各归各做,但大致有个区域的划分,以城河为界,城里机坊大多做“轻磅生活”,像电力纺、织锦缎、双绉等轻巧生活;而我们城外机坊做的是杭罗、杭纺、花大绸等“重磅生活”。做重磅生活用的是“拉机”,手要拉脚要踏,眼睛还要盯牢,你想想有多少吃力,乡下师傅吃得起苦。

  施老伯和杭罗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夫妻俩在杭州红霞丝织厂一直做到退休,“红霞厂”后来叫“杭州丝织总厂”,是当时杭州城里唯一能生产杭罗的一爿丝织厂。

  施老伯住彭埠镇王家井99号,翻过门前的郑家桥往西是洑家新村,这里旧时是机坊集聚之地。因为火车东站枢纽工程建设,这一地块被征迀,如今一家人租住在万家花园过渡。我进了他家刚一坐下,老伯就捧出两本蓝皮的技师证书:“你先看看这个,我的技师证书,盖的是市劳动局的公章硬印,国家都承认我的。不瞒你说,那辰光做工人,手里没有三分三的本亊,技师执照你想都不要去想。”

  施老伯说起自己的手艺不无得意,“我的手艺是祖传的。我家祖上一向来是织机子的,到我阿爸手里家中已有两张机子,专织杭罗、杭纺。像我家这样的小机坊在新塘、彭埠、下菩萨、白庙前一带特别多,而且织的大多是杭罗、杭纺等真丝生活。我阿爸自己织一台,再雇个师傅,姆妈有空也帮一把,我小学还没读完就跟在旁边打下手,看都看会了。我12岁就会摇纡子,成了阿爸的帮手,慢慢的,机子上的各道工序都学会了。”

  大概是从1955年开始,手工业改造,要走社会主义道路,私人机坊合并成手工业合作社,施家并入“白庙前丝织四社”, 施老伯成了合作社的工人。1958年全国到处大跃进,手工业要跟形势,再并。彭埠勤华丝织社、白庙前丝织四社、丝织五社、笕桥丝织社等五家丝织合作社合并,成立地方国营笕桥绸厂,规模一下子大了。下菩萨老街西头有一幢大宅院,是解放前国大代表朱承德的房产,解放后曾做过艮山区公所,现在成了绸厂的厂房。笕桥绸厂做的大部分是传统真丝产品,全厂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车间织杭罗和杭纺,当年厂里工人喉咙梆响:“杭罗只有我们厂才有,全中国独一无二。”这话绝对掼得过钱塘江!

  “文革”一来,厂名改了,叫“红卫兵丝织厂”,大家闹革命,生活不做了。不过杭罗车间的生产还算正常,做杭罗的师傅大多是原先一些小机坊主,技术靠硬,成分不行,大多是“小业主”,没有资格参加造反派,就老老实实地在厂里促生产、织杭罗。“文革”之后,厂名又改了,叫“红霞丝织厂”。改革开放后,市內几家较小的丝织厂先后并入红霞厂,于是厂名又改为“杭州丝织总厂”。不管厂名怎么变,杭罗车间始终雷打不动,毕竟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啊。但后来就不行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受化纤和人造纤维的強烈冲击,乡镇企业的围剿,再加上本身体制的束缚,人才与技术的流失,丝綢行业急剧衰退,就连杭罗这样的真丝产品也一落千丈。

  不过一说到自己做过的生活,施老伯就来了精神:“我出山算早的,从丝织四社做到丝织总厂,先做挡车工,再做保全工,凡是与织机有关的行当我是样样精通,听听声音就晓得毛病在哪里,特别是织杭罗的机子,一不留心就会‘跳丝’出次品,一点都马虎不得。”

  大概因为从小织杭罗,施老伯喜欢穿丝绸,而且都是真货,要么罗衫要么纺绸衫,又牢又挺括,六月里不搭汗、不生痱子,真当舒服。他说:“反正出在自家机坊里的另头绸料,拣好的穿。”

  那时喜欢穿丝绸的人多,施老伯的“木梢”也多,经常要帮亲戚朋友弄一点杭罗另头,“无非是请厂长批张条子,不过到后来服装潮流变化太快,穿绸缎成了背时鬼,我这个‘木梢’ 才算背好。”

  说得时间长了,我想让施老伯歇一歇,顺手递上一支香烟。

  “好,我抽支香烟,让老太婆来说两句。不要看她头发雪白,当年是厂里张造组的负责人,说起徐巧凤,哪个不晓得,没有她这个张造师傅,根本织不了杭罗。”

  张造师傅,看看不值钱,学学几十年

  想不到一直坐在边上挑毛线的大妈还是位高人呢。

  张造师傅,行话说,“看看不值钱,学学要几十年。”

  实在是难为情,“张造师傅”这个名称我第一次听到,连这两个字都是从大妈这里学的。

  “张造师傅是行內传下来的叫法,杭罗上织机就是靠我们张罗起来的,门幅多少,头份(经线)要放多少,丝的粗细配合,纬线与钢扣的搭配,纱罗的孔眼等,所有的工序、工艺都要排好,像渔网一样张好,这才可以上机子织。”

  大妈比画了半天,我才弄明白:张造师傅,就像造房子的放样师傅,哪里是柱子,哪里是围墙,哪里是门洞,画得清清楚楚,后面的人只需照样施工就可以了。用现在的说法,好比是为电脑编程序。

  大妈到底是吃这碗饭的,讲出来都是内行话:“杭罗最关键的技术是选丝、提综和水织。提综也叫绞综,都属于张造范围。杭罗的特点是有经纬纱绞合出来的纱孔,纱孔形成的图案既好看又透气。这种纱孔是用线在纱槽上打好样,再装上去绞出来的,这核心技术就掌握在张造师傅手里。不管技艺也好,手艺也罢,说白了都是手面生活。全是手里作数,凭感觉。杭罗手工织造技艺就是凭感觉的手面生活,一靠师傅传授,二靠自己领会。”

  织杭罗要用纯桑蚕丝,统称“白厂丝”,一般来讲杭嘉湖地区产的蚕丝质量比较好,一是牢度高,二是粗细匀称,三是有光泽,其中最好的要数桐乡丝了。这和杭嘉湖地区的桑叶质量、气候条件和蚕茧生产历史都有很大关系,所以当年外销的杭罗基本上都是用杭嘉湖的蚕丝生产的,质量靠得牢。

  老底子在杭嘉湖及宁绍地区,不论城里或乡下,家中有上了岁数的老人,做小辈的都要早早买好一块杭罗料作做“寿衣”,颜色多为宝蓝、紫蓝、玄色等。为啥选杭罗?有说道的,因为杭罗上有罗孔,两面通透,暗示到了阴间也能事事通达,路路通顺。

  “但是日常生活里穿杭罗的似乎不多?”听到我的疑问,大妈说,“因为杭罗穿穿蛮舒服,洗洗蛮麻烦,须轻轻漂洗,洗后还要熨过才挺括,普通老百姓哪里有嘎许多工夫?这叫‘买得起,穿不起’。所以一般人家都穿纺绸,纺绸也是真丝料作,平纹织造,但不像杭罗来得考究,算得上经济实惠。”

  两位老人说起杭罗,话语中始终透出一份真切的不舍和眷恋,似乎又回到了织机前,又在干他们的老本行。“看看不值钱,学学几十年。恐怕就是你们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今朝你们来家里,大家一起说说杭罗,心里木佬佬落胃,杭罗得到了保护,能够传承下去,真当是桩好事情,高兴,高兴。”

  名词解释

  杭罗

  杭州丝绸的招牌产品,历史悠久,早在南宋的《咸淳临安志》卷八《丝之品》就有记载:“罗:有花、素两种结罗,染丝织者名熟罗,尤贵。”《梦粱录》卷十八亦有相同记载。而今人范金民在《江南丝绸史研究》中则称:宋代杭州则有结罗、博生罗、蝉罗、生色罗等。其中的结罗分花、素两种。杭罗生产,由南宋发端以来,绵延元、明、清。罗一直是一种主要品种,“罗中的秋罗、绮罗均为名产”,历来作为朝廷供品。

  杭罗织物对丝的要求很高,须用纯桑蚕丝织造,且丝的粗细一定要均匀。以平纹和纱罗组织联合构成,绸面具有等距规律的直条形和横条形纱孔,孔眼清晰,质地刚柔滑爽,穿着舒适凉快。一直以来,都深受中外顾客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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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词义有二,一是捕鸟的网;二是古老的丝织品,衍生词有罗绮、罗衾、罗帕、罗纨、罗扇等等,都是美好的东西。曹植有诗写采桑女,“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还有一句老话——“绫罗绸缎”, 六十岁以上的人明白,作形容词用,形容此人穿着华丽,身份富贵。

  其实,绫罗绸缎是丝织品的四个种类,“罗”,是其中一种,织法特别,《辞海》的解释:“质地较薄,手感滑爽,具有经纬纱绞合而成的排孔,能透气,如杭罗。”

  丝绸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太远了,还是说700年前,马可·波罗走在杭州街上感慨万千:“……当地(杭州)居民中大多数的人,总是浑身绫罗,遍体锦绣……”尤其是女人,南宋的女人们喜欢轻薄的纱罗。那时清河坊一带的大街上,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商铺都与丝绸有关,叫“绸庄”。也因为,那时棉布还是皇亲贵族的稀罕物。

  老底子显示身份,就穿杭罗。现在,杭罗很少见到了,绫罗绸缎,洗洗都嫌麻烦,我们现在穿化纤。丝绸行业,全体萎靡。罗,更是奄奄一息,杭罗似乎成了硕果仅存的“遗产”。

  不仅仅在丝绸行业,在非物质文化领域,甚至在文字领域里,罗绮、罗帕什么的,很少听到了。

  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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