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五分钟红番:栀子花

        我的家乡是一个很美的小村庄,一块方圆大约两里的斜坡上疏疏落落地卧着几十户人家,家家房屋四周种着各种树、竹子或光毛（一种用来做柴的一年生植物，有一人多高）。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朵朵绿色的云，只依稀露出一点屋顶或屋角。村庄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而散落在田野中或大或小的池塘则象一面面晶莹的镜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春天，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这里一树那里一树地开出深浅不同的桃花，这些野桃树自生自长，开出的花虽说都是红的，可每一树花的红绝不相同，有的粉红，有的深红，有的玫红，有的淡红近乎白色。每一树花都开得那么灿烂和娇艳，喷射着生命的激情和自信。接着梨花也开了，满树洁白的梨花，和那些桃花相映衬，有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意境。这时田野里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菜花和粉紫的紫云英花，蜜蜂和蝴蝶在花间飞舞，小鸟也时而从田野上空飞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田埂边、山坡上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童年的我对这些景象司空见惯，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美丽，在那时的我看来，桃树开花是为了结桃子，梨树开花是为了结梨子，油菜开花是为了结菜籽榨油，它们都不算是花。
　　
　　我那时觉得只有栀子花才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花，她是专门为香和美而存在的花，她是那么醇香那么美丽，那么让我痴迷。栀子花长在树上时并不好看，甚至根本不起眼，花树低低矮矮的，叶子碧绿肥厚，花苞也是绿色的，长长的，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是叶子还是花蕾，快要开花时绿色的花苞从里面渐渐变白，开始是这里一丝那里一丝的白，后来变成半青半白，最后变成象纯年奶那样的嫩白。然后花苞慢慢松开，先开外面一层，再过一天再开一、二层。一树的栀子花并不同时变白，而是今天几枝明天几枝，可以想见并没有桃树、梨树那样满树鲜花同时绽放的效果。而把这些小精灵从花树上摘下来就不同了，象翡翠一样的花萼托着层层嫩白丰腴的花瓣，花萼绿如宝石，花瓣柔如锦缎，那般的雍容华贵，放在手上让人感到放心和舒服。不象桃花梨花，不小心碰一下都会花瓣尽落。有一次我想从树上摘下一朵桃花，摘下时只剩下一个灰色的花萼，再小心地摘一朵还是一样，结果我没有摘成桃花，倒是让那些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最让我倾心的是栀子花的香味，那么纯正，那么实在，那么不矫揉造作，就象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这就是我对栀子花的偏爱。
　　
　　那时我们村大概有四五户人家有栀子花树，我们羡慕得不得了。觉得有栀子花树的人家很富贵很神秘。每逢四五月间栀子花开花的季节，他们会给我家送来一大捧或含苞待放或刚有些变白的栀子花苞，因为我们家有女孩，而又没有栀子花树。我和姐姐就拿出一个大碗，盛上小半碗清水，将这些栀子花一枝一枝小心地在碗里摆好，看着眼前满满一碗白白嫩嫩的栀子花，闻着栀子花散发出的一阵阵浸肺熨骨的香味，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心中那种满足和幸福简直无法形容。就象阿里巴巴打开了宝库的大门，坐在如山的珍宝前一样。
　　
　　家里养一碗栀子花，每天放学回家还没进家门就会闻到一股清幽的花香，然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放在窗台上的花，看哪朵又开了，哪朵快要开了，贪婪地吸着花香，摆摆这枝闻闻那枝，如果妈妈不在家，我可以摆弄一个小时以上。每天晚上，我和姐姐都要把花放到屋子外面去“上星露”，就是让花享受夜间的露水，清早再端回来，这样养出的花才漂亮，养十天半月都象刚从树上摘下来一样鲜嫩水灵，芳香四溢。我们常常忘了作业忘了洗脚，可从不忘记晚上给栀子花“上星露”，早上也从不忘记端回来。家里要是来了客人，我们还不等人家坐稳，就端出栀子花给她看，迫不及待地向客人展示自己的财富，让客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我九岁那年，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根栀子花枝，说我们家有这么多女孩，也该有两棵栀子花树，别总是看着人家的花眼馋。父亲把栀子花枝插在屋后梨树旁边，我们姐妹四个都围过来看，两个妹妹还小，不懂什么，我和姐姐一边帮着浇水，一边兴奋得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问：这花树是不是明年就可以开花了？姐姐问：第一年开花能开多少朵？当时父亲是怎么回答的现在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此后我常常跑到屋后去看栀子花树。开始是看它们活了没有，后来看它们长大了没有。第二年春天到了，我们家的两棵小花树已长到了差不多两尺高，发出了许多新枝桠，我们看到别人家的栀子花树都长出了小小的花蕾，而我家的花树只长出嫩绿的叶子。我不甘心地天天去看，在枝叶间仔细地寻找，希望发现哪怕是一粒花蕾。但这一年我们家的栀子花树终究没有开花，在短暂的失望之后，我们心中又升起了希望，相信它来年一定会开花的。第三年的春开，我们家的栀子花树已由两根细细弱弱的小苗长成了两株枝桠尽放绿叶茂密的小花树。有一天吃晚饭时我端着碗去看，发现花树的新叶中间藏着一粒粒米粒大小的翠绿色的花蕾，每粒花蕾上面有四根细细长长的丝，这些花萼的细丝使我能把它们与新叶区分开来。我当时就兴奋得大叫，引得姐姐妹妹们都来看。大家端着碗围着花树说着笑着，忘记了吃饭，直到妈妈板着脸唠叨着走过来，才发觉碗里的饭都凉了。我们迫不及待地指给妈妈看这些小花蕾，妈妈那板着的脸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此后，我们几乎每天得了空闲都要去屋后看栀子花。花蕾在我们的期盼和注视下一天天长大，终于开花了，那么洁白，那么馨香，令我恍惚，仿佛在梦里一般。此后，我们家的栀子花树每年都开花，在一两个月的花期里，我们家就浸在栀子花的幽香里，我们的心情也特别的愉快，似乎和姐姐的拌嘴打架也变得少多了。我们的情怀，要栀子花的陶冶下，变得丰富和美丽起来。
　　
　　到了小学三四年级，我从课本、课外书以及电影和歌词中，知道了还有梅花、牡丹花、茉莉花、菊花、玉兰花等等。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花，不知道这些花是怎样的美丽和芳香。读着咏诵它们的诗句，唱着赞美它们的歌曲，心中对这些花充满了神秘和向往，对栀子花的热情也慢慢淡了下来。有时我也很想从文学作品或歌曲中找到栀子花，可是很遗憾，直到高中，我都没有在任何文学作品中见过“栀子花”这三个字，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栀子花的“栀”字究竟是怎么写。我想，栀子花可能真的不算什么好花，要不然她怎么这样默默无闻，我以前对她的钟情只是我见识浅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比她美丽比她芳香的花。
　　
　　多年以后，我见过了梅花、兰花、牡丹花、莲花........，各种名贵或不名贵的花，也为它们的美丽和芳香而赞叹，却没有了当年对栀子花的热情，觉得它们的香艳是属于众人的，就像是电影明星，美丽而遥远，和我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只有栀子花，是我生命中青梅竹马、相知相许的初恋情人，她的美丽和芬芳曾经只为我一个人所深知和陶醉。她曾经那样强烈地震撼过我儿时稚嫩的心灵，开启了我对美的无边的想象和追求，她令我倍感亲切和甜蜜，她使我感到踏实和欣慰，她的香味和我的肺腑是那样的相吻合，或者说是她的香最初确定了我的肺腑对所有香味的评判标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种花和我的心灵这样的水乳交融。
　　
　　千花过尽，我心中永远珍藏的只有童年时那洁白无瑕、朴实芳香的栀子花，时间越久，思念越深，在心中留下的香味越浓，成了我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一个情结。哦，栀子花，我生命中唯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