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宝贝5小百合:《八千里路云和月(与正面抗日战场有关的那些事)》401-45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9:51:15
当时平绥铁路正遭到频繁轰炸,日机早上炸,铁路只能下午或凌晨进行抢修,一修好后,立即抢运部队,但即使这样,每天最多也只能抢修一次,每次最多只能运一个团。
  到8月4日,到达南口的仅为王仲廉第89师先头部队,包括师部、直属部队以及三个团,而刘汝明在南口,也跟其他二十九军将领在平津一样,并没有筑什么象样的国防工事,守军仅能“堆石为垒,聊做遮蔽而己。”
  汤恩伯据守南口的日子即从这一天开始算起。七天之后,也就是8月11日,南口战役开始,铃木旅团主力沿平绥铁路向南口进发。
  按照“中国驻屯军”司令官香月的本意,是要在华北取守势的,那时他的主要目标是保定。
  不过当时的保定,是中央军大量集结之地,香月感到仅凭手下的一师三旅团,还没有能力一举拿下。
  他要等。
  等国内那三个师团,人全部到齐了,再南击保定不迟。
  这时旁边忽然来了一喝了鸡血的。
  少要担心,休要害怕,某来助你。
  定睛一看,是关东军。
  关东军说,反正新师团到来还有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一道去打察哈尔吧。
  如同过去搞冀察自治一样,在侵华问题上,“中国驻屯军”和关东军虽然总的目标一致,但还有各自不同的侧重点。
  “中国驻屯军”声言要为“满洲国”建立屏障,所以侧重点在华北,而关东军以对苏备战为务,它的重点则在内蒙。
  如果完全据有包括察省和绥远在内的内蒙,关东军就可以直接越过外蒙,如此,一旦日苏战事爆发,苏联就会面临来自东北和绥察的两路夹击。
  本来他们是想做无本生意,自己不花本钱,靠以华制华来达到目的。不料事与愿违,一个绥远抗战,把德王、李守信、王英等人打得一个个脸如死灰,从此再也不敢轻易往前冲了。
  伪军不敢上,不等于内蒙就不要。以前是拿不到部队调令,现在好,方便之门已经大开,此时不击,更待何时。
  这个时候,中苏还没有签约,关东军入关既有贼心,又有贼胆。
  香月听说关东军肯帮忙,积极性也上来了。
  南口那里一直攻不下来,看来光用小动作还真是不行。
  即使新师团来到华北,不还得防着来自内蒙方向中国军队的侧击吗,倒不如从现在做起,先攻破南口,再与关东军合力拿下察省。

  两个打手一拍即合。
  在此之前,铃木旅团旅团长铃木重康中将(陆大24期)已经派出小分队,对南口实施了先期侦察,甚至还试着攻击了一下。
  当然没有攻得动。不过,铃木对此是不会介意的。按照平津战役,包括南苑之战的经验,他认为,只要主力上来,至多一天解决问题。
  然而第13军的战力完全超乎想像,想一次性解决问题的铃木差点被对手给解决了。
  (956)

日期:2010-12-25 11:14:10

  照例,日军的立体打法差不多,就是在步兵未动之前,都要先发挥一下其“钢铁部队”的优势。
  日军炮兵战术区分十分细致,山炮打第一线,野炮击第二线,重炮则轰第三线,反正哪一线你都不要心存侥幸。
  王仲廉师的装备在第13军里面算是最好的,拥有山炮9门,不过也已经过时了,属于日本大正时期产品,连日本人自己都不用了,因此以炮对炮,很难与之正面抗衡。
  日军炮弹一来,我们不仅山炮自动关机,就连小炮也赶紧藏起了事。
  小炮,那也不多呀,王仲廉师有小炮连,但所谓的小炮连,每个连只有两门小炮,一门配炮弹一百发,打完就算,多一发都没有。
  你要是用小炮还击,打得着打不着对方且不说,咣咣两记被人家的山炮砸个稀巴烂才是大事。
  所以连小炮连的连长自己都说,他每天趴在山头上就是听炮,而不敢回炮。
  再往后去,迫击炮、重机关枪也时常哑声,怕遭炮弹。
  在轰过炸完之后,日军步兵上来了。
  铃木旅团属于关东军编制,入关后又刚刚击败29军,官兵一个个骄狂得很,武士道精神十足。

  据王仲廉师的一个副官主任回忆说,他在后山用望远镜曾看到日军向山头冲锋的场面。
  如同在操场中演练一般,那真是一丝不苟,你看不出有一点慌乱的神情。不管山上怎样弹如雨下,很少看到他们有低头弯腰的,即使中弹倒地也一脸强硬,为他们的天皇效忠到底的决心十分坚挺。
  普通部队看到这样的气势,恐怕早就招架不住了,但13军并非普通部队,而13军的最高指挥官汤恩伯也确实有两下子。
  客观地说,抗战中日军总打胜仗,我们老吃败仗,武器优劣和部队训练固然是主要的,但将领在战术运用上的短长亦不容忽视。
  当初蒋百里在预测中日之战前景时,曾站在纯军事学的角度,提出一点最大的忧虑,就是军官素质与日方有不小差距。
  日本的师团长,一般都必须毕业于陆大,此外,还要积累有相当的资历,否则决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这并不单纯是在论资排辈,实际上也是在挑选军事教育和实战经验都双重拔尖的最佳人选。
  反观国内,黄埔生已经逐步走上舞台,但黄埔课程级别太低,仅仅是为训练连排长而设,从军校毕业后,这些“连排长”没打几仗就升到营团级了,先前经历的又主要是国内战争,导致指挥高等级战争的经验严重不足,现在要他们一下子调度一个师或一师以上的军,乃至十万二十万的集团军、方面军,就难免会有困难。
  其实老蒋自己也未尝不清楚这一点。
  他曾对蒋纬国说,中国的黄埔军官必须降两级对待,比如原先当团长的,你只能把他看成是排长,当军长的,你就只能当他是团长。
  所幸,除了正在长大的黄埔生外,我们还有其他“生”可用。
  (957)

日期:2010-12-25 20:17:15

  在国民党中央军里面,向有“陈胡汤”三系的说法,正好代表了其将领的三个流派。陈诚出身于保定军校,胡宗南毕业自黄埔军校,汤恩伯则是日本陆士的代表,后面这一系统的存在,恰是对“学生打老师”的一个有力旁证。
  同在日本学习军事,老蒋其实只到门口,甚至连门都没进去,他的军略思想大多来自于中国传统典籍和具体实践,当然还得加上点个人悟性,而汤恩伯却完完整整地把一部日本军事课程都学完了,并且可以说是学到了其中一部分的精髓所在。
  日人作战,于局部领域特别是攻防战上最为讲究,到极致处时,常能有如外科手术一般精细,因此很多情况下均可收以少胜多之效。
  汤恩伯学了日本的军事学,他同样很讲究。
  山地攻防,那也是要讲科学的,不是瞎打。
  汤恩伯要求所有战壕都必须挖在棱线上,而不是山头正面。
  什么叫棱线呢,
  你站在山顶上,山的两面都能看得到,这个位置就叫棱线。
  一座山头或者一座高地,在军事上有正反斜面的说法,敌人从正面进攻的那一面,就叫正斜面,反之即为反斜面。
  现在日军的炮火完全压倒了我们,你再在正斜面上挖战壕,那就是纯粹找抽型的,挖了也等于白挖,都得给对方废掉。
  所以你最好躲在反斜面,日军的大炮如果直瞄,它炸不到你,即使是曲射炮,也最多轰到山脚下或者另一个山头上。
  不过反斜面上做工事也有弊端,那就是对方一旦占据棱线,就能立刻封死你。
  显然,对山头攻防战而言,得棱线者得天下。
  按照汤恩伯布置的打法,当大炮乱轰时,守军官兵均在棱线战壕内隐蔽,正斜面只保留少数监视哨。
  炮火一停,监视哨看到日军步兵上来了,马上报告,于是大家赶紧从战壕里露出头来,迎头阻止。
  这样一打,守军的伤亡有时比日军还轻。
  铃木是陆大出来的,他并不是没脑,见棱线被控,就转而调飞机定点轰炸,让你在棱线战壕里都没安全感。
  白天,作为南口第一线的龙虎台阵地终于被日军夺去了。
  师长王仲廉(黄埔1期)命令旅长,去,给我把阵地夺回来。

  旅长在指挥所眼见得前面打得风云变色,觉得难度太大,稍一迟疑,王仲廉转身就把这个机会给了团长罗芳珪(黄埔4期)。
  罗芳珪二话不说,一冲而上,深夜收复龙虎台。
  王仲廉随后进驻旅指挥所。
  旅部不需要了,我直接指挥团长吧。
  旅长面红耳赤,身子一歪,病了,在居庸关的医院里整整躺了两天,第三天,一掀被子,又哇呀呀叫着冲上了第一线。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啊。
  其实旅长并没有那么怕死,实在对手炮弹过于猛烈,在阵地上压得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铃木也看到了这一点。起初,他是以大队为单位冲锋的,后来觉得伤亡太大,不划算,便改成了中队,以后又减为小队,到最后,就变成了以班为单位轮番往上冲。
  人数少了,但由于有机炮作后盾,效果却依旧不差。
  再想像以前那样跑棱线战壕里“隐伏不动”就有些难了,对方会用飞机投弹或更精准的炮击来摆平你,可是坐等挨轰,又不啻在坐着等死。
  (958)
  汤恩伯再变一招,由王仲廉从各部队抽出一些机动兵力,组成大大小小的敢死队。
  白天,当日军大炮轰得最凶的时候,大家就离开阵地,但离开不是说后撤,而是钻到阵地前面的高粱地里面去。
  要知道,铃木现在基本就不舍得上人,只会玩炮,而打炮的时候,他们的步兵是不会冲锋的,更不知道你们还会向着他们跑,竟然到高梁地里“躲猫猫”去了。

  一到傍晚,我们的敢死队就从高梁地里出来,对已盘踞山头的日军发动猛袭。
  白天被炮弹炸苦了,一有短距离肉搏的机会,敢死队员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在“一命拼一命”的呐喊声中,一样杀得本也疲困不已的日军人仰马翻。
  你不就只有一个班吗,全干掉。
  铃木再想精打细算,这回也不能省了,只好再把大队派上去。
  见铃木旅团锐气已消,汤恩伯知道是时候了。
  反击。
  在进攻之前,身为军长的汤恩伯直接和罗芳珪挂通电话。
  他用已累得沙哑的嗓音授之以计,并再三表示对罗团长的表现完全“放心”和“相信”。

  一言赠与罗芳珪:人生百年,终须一死,好汉倒在阵头上,即为军人光荣之归宿。
  士为知己者死。罗芳珪挥师猛进。
  第一个要掀的是坦克车。
  以前长城抗战时,日军坦克就张狂得不得了,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连刘戡这样的德械师都抵挡不住。
  刘戡打仗够疯了,但也只有一个刘戡,而第13军打起仗来却几乎个个都像是疯子。
  罗芳珪先在两边山脚下组织火力网,轻重机枪一打,原来跟在坦克车后面的日军步兵掉了队,人车脱节了。
  剩下的事,就是要让坦克车现一下眼。
  我们的步机枪打不穿钢板,甚至小炮山炮都没用,明明炸了个正点,那坦克车被打翻了,却打不烂,照旧能翻个身继续往前爬。
  包括罗芳珪这些官兵,很多人此前也未看到过坦克,遂名之曰“铁怪”,但他们对待“铁怪”的态度是:用牙咬,也得把你给活活咬死。
  即使是铁布衫和金钟罩,也自有其命门,“铁怪”与之类似,看上去似乎刀枪不入,可上面不还有窗户口吗,鬼子坦克手得靠这个窗户向外射击啊。
  捅它的命门。
  罗芳珪带着两个连扑进坦克群,然而不顾一切地攀上坦克车,拿着手榴弹的,就把手榴弹往窗口里扔,带着手枪的,就举枪朝里打。
  面对这群不要命的“疯子”,“铁怪”也惧了,不得不后撤。
  两辆坦克,因为里面的人都死了,开都没法开,活活地就毁在了阵地上。
  那一天,作为先锋官的罗芳珪真的是打疯了。

  他们这个团连飞机都不怕,靠着手上的步机枪,愣是打下了一架日机。
  坦克飞机都是这种遭遇,日军步兵的命运可想而知。
  铃木没想到对方反击如此犀利,不得不且战且退,依山固守。
  结果,竟然被13军给包围了!

  罗芳珪却还没有要歇手的意思,他转而对铃木旅团展开围攻。
  (959)
日期:2010-12-26 18:52:33

  团长如此,下面的班排乃至连长也豪气冲天,争着拿攻上山头打赌,彼此之间展开了竞赛。
  罗芳珪团两千四百多人,最后在前方的部队打到仅剩四百来人。王仲廉又接着把剩余的一团两营全部拉上一线。
  在指挥作战时,罗团指挥所曾被炸塌,罗芳珪受伤倒地。
  王仲廉以为这个得力干将没得救了,伤心不已,未经核实就发电上报,结果京沪报纸第二天都登出消息,言“罗芳珪全团殉国”。
  幸好,消息不确,罗芳珪又救活了,但也可见其时鏖战之残酷。
  在如此前仆后继的冲击之下,铃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退再退。
  这下好,不仅被围,连后方补给线都给切断了,所有弹药粮食都到了要依靠空投的地步。
  香月惊闻铃木旅团被围困,第一反应就是铃木指挥太孬,不是汤恩伯的对手。
  一个陆大生,怎么会打不过陆士生呢,真是奇怪。
  赶紧换一个更优秀的吧。
  香月中意的这个人是板垣征四郎(陆大28期)。
  若论陆大资历,板垣其实比铃木还要抵四届,但在日本军界的名声,却是后者不能相及的。
  日人有谓,石原之智,板垣之胆。
  板垣胆是有的,可是他在“七七事变”以前当特务却当得很不成功,甚至还很丢脸,大概特务这个行当不光要胆,亦需有“智”。
  现在好了,板垣终于回归了他中意的老行当,做师团长了。他任职的广岛第5师团就是此次增援华北的三师团之一,而且刚刚才到。
  新师团本是用来进攻保定的,但如今南口形势不妙,香月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急调板垣师团前去南口增援,并规定自板垣到达后,铃木旅团亦归其指挥。
  板垣和土肥原、冈村宁次等一样,都是陆士16期毕业的。若论陆士届次,汤恩伯还要比板垣低两届。
  板垣自然急着同汤恩伯一较短长,但在板垣师团到达南口之前,铃木还得自己给自己解围。
  先被第13军围困,再听到将被低届的板垣夺权,铃木真是又羞又愤。
  光靠步兵冲不出去,搭救他的仍是蜂拥而上的“钢铁部队”。
  能调集到的飞机大炮全上了。
  前面被罗芳珪一打,坦克变成了“脆脆”,无奈之下,原本只轰第三线的重炮予以集中,每四门成一行,排三列纵队,把坦克车围成一圈,像幼稚园一样地把他们“保护”起来。
  然后他们再按照“里坦克,外重炮”这样的摆法,一圈一圈地向前绕过去。重炮则一歇不歇,从早到晚地放。
  除了地面外,天空中每天还有20多架飞机“定点轮守”,朝山头上不停地投放炸弹。

  如此高密度轰炸,使得南口前线几乎每一方寸之地,皆有炮弹落过,见者描述,在进南口的路途上,已到了“一步一弹”的程度。
  第13军官兵尽管悍勇,却也是血肉之躯,经此重击,铃木之围自行解除,并转守为攻。
  汤恩伯在后方指挥部焦虑不安,致电王仲廉:我死则国生,我贪生则国死,“宁死尽以维护此阵地”。
  王仲廉奉命死守阵地。
  (960)
  为了尽量减少损失,他不得不将一线部队分散开来,以两人为单位,在山石上掘开隐蔽洞躲藏——就算这一炮正打在头上,损失也仅两人。
  有的山头打到一个连只剩一人,但仍不肯退却。
  有的山头整个被炮火掀了个底,人亡阵地才亡。
  《大公报》当时派战地记者实地采访,同样惊骇于第13军异乎寻常的意志和战斗力。
  他们抓到一个细节,一个机枪连的连长,指挥几挺机枪在山头阻击日军,嘴里骂骂咧咧,意思是嫌机枪手打得太慢。
  你们这么磨磨叽叽,鬼子都要冲上来了。
  过了一会,实在耐不住了,正好旁边一个机枪手阵亡,他便接过机枪自己打。
  这回倒是不慢了,不料打着打着,由于动作过猛,他一不留神滑了一跤,结果骨碌碌地从山上跌了下去。
  人跌下去,机枪却抱在怀里不肯放。
  一个鬼子军官看到山上猛不丁掉下一个人来,吓了一跳,握着指挥刀就要上前看究竟,没想到这连长端得凶猛,他把机枪一放,竟然空手就生生地把对方的指挥刀夺了过去。
  倭刀在握,反手便是一下。

  鬼子军官戴着钢盔,第一下砍在钢盔上,第二下换了角度,才一刀将其毕命。
  砍了鬼子,连长捡起机枪,爬到山头上继续干。
  《大公报》不是普通报纸,那时是全国第一大报,记者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这样刚猛而且利索的中国军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着和听说。
  之后,他们见到13军的前线官兵就竖起大拇指,连夸好样的,有的记者甚至还从身上掏出银元,塞进士兵口袋,以示钦佩之情。
  几天之内,铃木旅团的伤亡无以复加。据一位滞留北平的摄影师口述,那时他亲眼看到从南口运回北平的军车一辆接一辆,“车水马龙,日夜不停”。

  车上装的不是别的,都是南口战役中战死日军的尸体和伤兵,其伤亡之重可想而知。
  自“七七事变”以来,日军在北方终于遭遇到了最强悍的对手。
  在此之前,铃木旅团几乎没打过什么像样的大仗和恶仗,这个身上带着关东军标签的混成部队骨头都有些轻了。
  但是长城不是给你们旅行的,那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已经第十天了,过了老蒋亲自规定的据守期限,可是援军还是没有来。

  汤恩伯感到在南口难以再撑下去,决定逐步收缩兵力,退守居庸关。
  他将撤退计划报给蒋介石,同时询问援军何时能到。
  老蒋也很着急,当即电令卫立煌加快行军。
  卫立煌(中央陆大1期)此前刚刚被任命为第14集团军总司令,但是这个集团军尚在组建当中,身边只有一个李默庵第14军为基干,其余部队都尚在南方。
  他自己也知道军情紧急,所以顾不得等所有人马完全聚拢,就先率14军出发。
  问题是这时候的平汉铁路一片混乱,仅仅往南方逃生的民众就把火车挤得要冒烟了。在与铁路局交涉后,总算争取到每隔一刻钟开一趟运兵车。
  但是火车到了北平西南的琉璃河就停住了。
  (961)
日期:2010-12-27 19:08:33

  平汉铁路本来是可以通过卢沟桥到北平的,那里倒是离南口最近,可你能去吗,遍地都是鬼子。
  下车吧。

  绕北平西侧,翻山越岭。
  蒋介石得到了卫立煌传来的沿途行军报告,知道对方并没有消极怠工,还在拼命赶路,于是致电汤恩伯:再坚持几天,援军就到了。
  汤恩伯在收到电文后,便暂停了撤退计划。
  多少再熬两天。
  这两天却不是好熬的。
  8月16日,板垣率广岛师团到达南口,随同他一道来的,还有重炮兵联队和战车大队。
  重炮轰击,多至5000发的炮弹,炸得山头上几无任何藏身之处。

  30余辆中型战车坦克横冲直撞,中方内外壕工事均被冲毁。
  经过一整天的血战,守卫龙虎台的最后一个排全部战死。至夜幕降临,汤恩伯不得不忍痛下令退守居庸关。
  防线岌岌可危。
  此时距驻军南口已近半月之数。可是卫立煌还没有露面。

  老蒋自己都沉不住气了,连连急电卫立煌,要求后者无论如何,就是晚上爬,也得给我尽快爬到居庸关。
  老蒋亦知汤恩伯处境之难,人家可早就超过你约定的防守底限了,于是连口气也缓和了——
  如果“万不得已”,那你就再退守怀来县吧,但这是最后一道防守线。
  怀来为第13军军部所在地,离居庸关约有一百多里路,可这点路对于拥有机械化优势的日军来说,并不算什么,何况怀来不过一县城,那是连居庸关的险要都没有了。长城且不能守,县城如何能守得住?
  还是老老实实守居庸关吧。
  在卫立煌未到达之前,只能独自挣扎了。
  用“挣扎”二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本来汤恩伯手上刚刚又多出三个师,但由于南口失守,防守面积骤然扩大,要守的地方一下子多出来了不少,而板垣此时也趁势将广岛师团向居庸关两翼扩展。
  打防守战,守方兵力最不够用,因为你要防的是一个面,漏了哪里也不行,都可能被对方找到可击之处。
  三个师放手里还没热乎过来,马上又只好再撒出去,到最后,连第13军的预备队——王万龄第4师都派出去了。

  板垣师团比铃木旅团要厉害得多,现在两军合攻,其攻势更甚于南口之时,居庸关的战况经常让在百里外的汤恩伯一夕数惊。
  那位著名记者范长江此时也在怀来,他看到,士别三日,汤恩伯已瘦得不成样子,“两个眼睛深深地凹入,整个身体剩下了皮包骨头”。
  记者们至此都“惊异”了,乃至“有几分认不清楚”。
  原来自南口开战以来,身为一军之长的汤恩伯竟然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囫囵觉,一刻不停盯着的就是两样东西,一张地图,一部电话。
  他的精神,完全依靠香烟在维持着,因此才会“瘦得像鬼一样”。
  至此,汤恩伯遂得“铁汉”之名,而这个名字在抗战的中前期,一直伴随着他。

  “铁汉”要咬牙继续苦撑。
  (962)
  经过居庸关前的血战,又有好几个山头失去了,而这对防守来说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要想多守哪怕半日,惟一的办法,只能冀望于“回光返照”,把那几个山头再夺回来。
  汤恩伯问王仲廉还能集中多少人马。
  王仲廉本人就在居庸关的山洞里直接指挥作战,实在没地方坐下来,只好弄了一节火车车厢临时代替。由于屡次上阵督战,身为师长的他也曾经被日军的炮弹削过头皮,若不是脑袋上顶着个钢盔,几性命不保。
  他的师原本有两旅四团,但打到现在,满打满算,连一个团都没有了。
  师长反过来问军长,还能不能再派点人过来。
  现在的怀来城里,连预备队都派出去了,哪还有什么能打仗的人。

  汤恩伯默默无语,把怀来城的最后一个兵都搜罗出来,交给了王仲廉,里面就包括他的卫兵和勤务兵。
  王仲廉终于凑够了一个团,所有勤杂人员、伙夫、马夫都在里面。
  当天晚上,王仲廉带着这些人发动反攻,又夺回了三个山头。
  这时汤恩伯的身边仅有两个传令兵跟从,成了标准的光杆总指挥。得悉反攻得手的消息,他惟有苦笑自嘲:不想残兵亦能镇守居庸关!
  据说汤恩伯曾亲自到居庸关前线去过一次,去了以后,对着手下那些已被耗得接近油尽灯枯的子弟兵,他无言以对。
  嗫嚅半天,只有一句:我们要好好地打呀!
  然后就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居庸关正面虽然守住了,但侧面却出了问题。
  与汤恩伯相比,作为进攻方的板垣要轻松多了,毕竟前者要防的是一个面,而他只需要攻击选定的任意一个点。
  板垣选的这个点,叫做骡子圈,守军是刚刚增援过来的李仙洲第21师。
  李仙洲(黄埔1期)曾参加过东征,军事素质还不错,但他那个师是由杂牌刚刚改编过来的,战斗力还未完全形成,又刚刚进入阵地,根本不是板垣师团的对手,所以一触即破。
  得知骡子圈被突破,汤恩伯大惊失色。
  经过日本陆士的系统教育,他对日军惯用战术再熟悉不过,板垣“校友”下面会用什么招,心里已经十分有数。

  两个字:迂回,迂回,还是迂回。
  通过骡子圈,板垣很可能会从侧面包抄,迂回到你后面去,那样比正面突破的杀伤力还要大。
  放在板垣这个位置上,他可做出的迂回动作可小可大,小者抄袭怀来,大者包围张家口。
  无论哪一个,咬准的都是你的咽喉部位。

  急电,急电,这回不光是给老蒋的,阎和傅也各收到了一封。
  按照战区划分,这时的平绥路以东方向,是为二战区。阎锡山是战区司令长官,负总责,下面再设第7集团军,总司令是傅作义,汤恩伯是前敌总指挥。 
  汤恩伯内心里最希望傅作义亲自来救。
  大家都是战将,能不能打,都得比战绩,傅作义因为绥远抗战而声名鹊起,那是要攻攻得上,要守守得住,自然是最佳人选。
  但是傅大将军一时来不了。
  他的顾虑却是刘汝明。
  此时的刘汝明,虽已被授以第7集团军“副总司令”一职,但仍然心猿意马,态度不明。
  万一我们都到了居庸关,鬼子从张家口绕过来,把门一关,不全给一网打尽了?
  刘汝明为什么不肯一道上呢,其实说白了,还不就是想保他的察省地盘。
  因此之故,傅作义的当务之急,还不是援汤,而是赶鸭子上架,把刘汝明弄到战车上去。

  (963)
日期:2010-12-28 18:37:49

  很快拿出了方略,那就是“树榜样”,你不打我来打,让你看看,如果打的话,地盘只会多不会少。
  绥军主力兵发察北。
  但这样一来,绥军暂时就无法直接增援汤恩伯了。因为对于傅作义来说,这时候最忌分兵,如果把部队零打碎敲,分割使用,结果很可能既救不了汤恩伯,察北也拿不下来。
  欲取察北,就要把绥军握成一个拳头,如此打出去才有力量

  派援的任务留给了坐镇山西太原的阎锡山,后者紧急征调陈长捷师赴援。
  调往居庸关之前,陈长捷尚在干着工头的活,带着他那个师丁丁当当地在雁北修工事哩。
  在晋绥军将帅中,陈长捷(保定7期)属于古怪和不合群类型的,平时喜欢较真和捉摸事,而他较真和捉摸的通常又只有一样,那就是打仗。
  此人乍看文质彬彬,似乎很难把他与打仗联系到一起,但是我们从宝山守卫战中的那个“眼镜”姚子青身上已经看到,这种书生模样的人,往往还最能打。
  在下不才,孤陋寡闻,但在我看过的几乎所有抗战回忆录中,以陈长捷写的文章予我印象最为深刻,一看,你就会明白,这人就是一个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料,思路异常清晰,视野十分开阔,而且常有较为深刻的见解蕴藏其中。
  真的,他的记述是可以作为军校指挥学专业教材的,我以为。
  这是一个难得的军事天才,不仅是人才。
  可惜,在吾国的环境之下,天才这个名字往往就意味着悲剧的开始。

  光会打仗,怎么行呢。
  说起打仗,傅作义亦十分了得,傅陈二人后来也惺惺相惜,可傅能在绥远打下一片天,成为一方小诸侯,那就不光是一个会打仗就能框范住的,其间的奥妙多了去。
  可陈长捷除了擅长打仗以外,几乎就是一个“呆子”,平时既不会看上司脸色,又不会逢场作戏,虽有突出的军事干长,却显得锋芒毕露,在庸禄成风的晋军将领中,几如异类怪物一般。
  自然,陈长捷这样的伙计就是再能干,也不会讨阎老板的喜,因为后者平时喜欢的,就是一群成天围着他转的“乖孩子”。
  于是,最不讨喜的,便被老阎“借”了出去。不过,能以这样的方式“借”到汤恩伯手里,也算汤氏之福,因为陈长捷才是真正能帮上他忙的。
  陈长捷的师,可名之为“工兵师”,部队里锄头钉钯倒是很多,唯独缺的是战时装备,但他的实际战斗力,却是晋军中的翘楚,比晋军其它部队都要高出老大一截,即便威猛如绥军各部,也鲜有可匹敌者,只是老阎不识宝,一直不予重用罢了。
  本来陈长捷可全师迅速开上前线,但是没想到半路却多出了个设卡的,那就是张家口的刘汝明。
  前面已经打得火星直冒,那么危急了,这个糊涂蛋竟然还秉持着先前的思维,就像对待汤恩伯一样,横竖不让你通过。
  要到居庸关,从张家口走最近,又不可能自己人先打起来。无奈之下,陈长捷只能选择晚上偷偷“越境”。
  (964)
  既然是偷偷地,那就不能聚在一起,非得排队才行,所以望眼欲穿的汤恩伯首先盼来的是陈长捷的先锋官——张树桢。
  强将手下无弱兵。张树桢手下虽仅一团之众,但闻听前线十万火急,不待全师集结,便急行十八里,正好挡住从骡子圈蜂拥而入的日军。
  当时冲进来的日军还不是很多,所以双方形成了暂时的对峙,紧张局势稍得缓解。

  倘若张树桢再晚一点出手的话,水就要淹到汤恩伯的脖子以上了。
  张树桢(保定9期)为人机警干练,在初步站稳脚跟后,他没有坐等后续部队,而是自己爬上山头,把战场地势以及敌我双方位置,一个个标注并测量出来,绘出了一份“临时地图”。
  如果没有保定军校的严格训练,这种短时间内绘地图的绝活,可不是普通军旅之人所能干的。
  等到陈长捷率全师到达前线,更加突出了此举的重要性。
  陈长捷手上也有一张地图,却是前清光绪年间的,距现在整整四十年了!
  更糟糕的是,那时候的人们还没建立起测绘学概念,所谓的地图,跟古玩店里的“长江万里图”差不多,无非是某个文人或者小吏在周围溜了一圈,然后回到斗室凭借记忆,写意式地记下山川形胜而已。
  对于战场指挥官来说,地图可不是一般的重要。
  明末清初时,有一个叫顾祖禹的无锡人,写了一本奇书,当时很多人看了都不知道作者写此书是干什么用的,“骤读,每不知其用意所在”。
  不懂归不懂,书却是奇货可居,价格贵到吓人,直到清末,买一本手钞的也得用去白银四十两,史载,无锡当地人多以誊写该书为生者。
  实际上它是一本军事地理书,一村一溪一山一店皆记之甚详。顾祖禹是明末书生,也跟“明末三大儒”那样搞过反清运动,失败后才不得不隐居山林著书。他写这本书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给后来的反清义军做指路明灯。

  让人吁叹的是,几百年之后,顾氏之书并没有被拿去反清,却被人读后用在了与太平军作战方面,而且立即见效。
  此书名叫《读史方舆纪要》,读这本书且享得大名的人,叫左宗棠。
  据说日本人对此书也十分重视,“战时行军,多行其意”,可见许多年过去,山川形胜仍未有大的变化。
  但毕竟时代在演变,以前打仗用放大镜就行,现在最好还得用显微镜。
  陈长捷手中的地图,甚至都不如《读史方舆纪要》,拿着这种地图上阵,有如盲人骑瞎马,要到东,它可以指你到西,要到西,它可以指你到东。
  想要最精确的地图,还得到日本人那里去找。
  后来陈长捷弄到一份,主人是一个受伤被俘的日军中队长,他随身的挎包里有很多地图,其中一份就是长城地形图。
  让陈长捷惊讶不已的是,这张地图绘制得极其精准,连小村庄和单家独户的房子都标注在上面,长城上哪里有碉堡更是画得清清楚楚。
  (965)

日期:2010-12-29 18:26:02

  这都是“九一八”以前绘制的,日本人不仅参考《读史方舆纪要》,也动手画了各种各样精细入微的军用地图。
  此类地图,打仗时每个军官人手一份,而我们的那张前清老地图,还必须是团长以上的才有。如此,打仗时岂能不吃亏。
  从此以后,晋绥军都知道了日本人手里有这样的好宝贝,作战时第一个抢的就是地图。
  刚上前线的陈长捷还没弄到“宝贝”,老地图又没法用,若没有张树桢的“临时地图”,就得变成瞎子一个了。
  从“临时地图”上看,骡子圈之后,850高地最为关键,一旦为敌所占,则从骡子圈撕开的口子必然扩大,随之居庸关和怀来城也将重新面临威胁。
  正在山头指点着,一眨眼的工夫,850高地上的友军已经失守,日军控制了高地。
  板垣能战,确非虚言,他也看到了850高地的重要性。
  此处必舍命相夺。
  不需陈长捷发令,张树桢已快马杀出。

  晚上6点,到达高地。
  所有的轻重机枪和迫击炮都集中起来,以压制日军火力,但进攻并不顺利,因为我们是仰攻,而“敌弹亦密如豪雨”。
  一直杀了三个小时,从枪炮战到白刃战,双方反复拉锯达二十二次之多。在靠前的两个营长一死一伤的情况下,高地仍未得手。
  第二十三次.
  张树桢把预备队拉上来,他要亲自组织冲锋。
  这位保定军校的英才对士卒慨然言道:神圣领土一寸不能丢,如果丢掉,就需要我们军人去拼命,然后再把它夺回来。

  言罢,脱去上衣,袒臂冲杀。
  枪弹伴随左右,死亡如影相随,未及山顶,胸腹已各中数弹。
  身负重伤的张树桢随即命团副督队,继续冲,一直到克复850高地,将山顶的日军全数歼灭为止。
  张树桢流着血,坐在地上,给陈长捷写报告,请求以团副代其职务,然而还没等把团副的名长写完就已撒手人寰。
  手里尚捏着这份带血的绝笔报告。
  至此,包括团长在内,张团已战死大半,只能缩编为一个营了。
  板垣在争夺850高地未果后,又把眼光转向了附近的横岭城。
  这回,他准备变变新招。
  可是被陈长捷发现了。
  喜欢看地图的人最重细节,他手下的一名旅长一直在炮兵观测所紧盯日军动静,眼看着有一个联队分三路潜入了横岭城前沿,但却不急于进攻。
  不用问,这是要等天黑后偷袭我们的。
  午夜过后,果然来了。
  陈长捷早已撒下大网,敢死队秘密分布于各个小道,不过看到小鬼子来了,却没有急于阻击。

  不用着急,可任尔过去。
  敢死队手里有灯,等日军全部过去以后,便把灯提了起来,然后照明弹也飞上了天空。
  这是信号,与正面阵地里应外合的信号。
  黑夜成了白昼,照亮了鬼子们吓得煞白的脸。

  还有好东西招呼你们呢。
  这帮来偷袭的日军都带着六零迫击炮,与之相应,正面阵地上早就为他们备好了山炮和零线子母弹。
  (966)
  对晋绥军的这种零线子母弹,我们其实早就见识过,在当年的长城抗战中,傅作义已经小试一把——就是那种能够遍地开花,让你躲都躲不掉的炮弹。
  日军遭此“意外”,赶紧择路后退。
  哪里去,敢死队现身,以机枪、冲锋枪和手榴弹猛击,后面几种武器也堪称太原兵工厂的当家花旦,顿时打得鬼子又只好折返回头。

  你说是挨炮轰好呢,还是被冲锋枪扫痛快呢。
  在这种二难选择之下,日军偷鸡不着蚀把米,输得一塌糊涂。除一个中队长被俘外,光六零炮就缴了十七个。
  那张很牛的地图就是在此战中获得的。
  陈长捷君临居庸关前线,只刷刷两刀,已使战局大为改观。
  就在居庸关报捷的同时,绥军在察北战场上也旗开得胜,察北重镇商都攻下来了。
  首功之臣为董其武。
  当年的绥远抗战由董其武一炮打响,现在的商都之役同样由他操刀,而所用战术仍为绥军惯用的奇袭。
  可惜开局不顺,原因是此前有一支晋军骑兵部队曾在周围袭扰,增强了商都伪蒙军的“防袭”意识,不仅深沟高垒,还调来了一个日军小分队协防。
  奇袭奇袭,就要人家没有防备,已经如临大敌了,如何还有“奇”字可言。
  结果,奇袭就变成了攻坚。
  不用说,我们最头疼的就是攻坚,淞沪会战那样的大战是这样,商都这样的小战也是如此。

  某种程度上,攻坚质量如何,就得看炮兵水平怎样。
  董其武倒是带来了一个炮兵连,不过他们是临时从山西调来助阵的晋军,之前双方没有经过实战配合,并不知道其水平如何。
  这一检验,原形毕露。
  那炮打得真是不敢恭维,让照着城墙打,却各打各的,有的打到了城里,有的虽然“侥幸”打在了城墙上,却由于火力有限,只给城墙“整了整容”,弄出了一身麻点。
  我要的是缺口,缺口。
  没有。
  反而城里的伪蒙军把他们的炮兵调上来,用汽车装着,流动射击,效果比晋军炮兵还要好。
  奇袭不成,强攻受挫,转眼两个回合过去了。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董其武明白,第三次攻城可能是属于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尽管这里不是上海,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也非板筑夯土的商都土城可比,董其武的资历更难与张治中相提并论,但是这位绥军勇将随后的打法却可为所有攻坚战提供一个经典的范例。

  所有火炮给我把目标集中起来,既然你们轰不准城墙,那就打城垛,城垛后面的日伪军。
  进攻部队则一分为三,其中之一仍沿袭原来的进攻方向。
  不过这是佯攻。
  真正攻的是另外两支,一支迂回到城东南,一支绕到城东北。
  三个红色信号弹,三路人马同时登城。

  在实战中,由于伪蒙军被两边吸引,正面火力不自不觉减弱,佯攻部队乘势而上,佯攻也变成了真攻,结果他们反而第一个登上了城——所谓水无常势,战无常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察北首战告捷,特别是斩获商都,令傅作义终于放下了一个心思。
  (967)
日期:2010-12-30 18:07:34

  当初绥远抗战,在拿下百灵庙之后,他本来就是想一鼓作气拿下商都的。因为在傅作义的眼里,商都位置十分重要,是绥东门户,拿下这里,就等于守住了绥远的东大门。
  现在它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用来敲打刘汝明。
  此时正是说动刘汝明的好时候。
  傅作义亲自来到张家口,找到刘汝明,双方一谈就是三个半小时。
  当着刘汝明的面,傅作义把刚刚得到的一个重要情报告诉了对方,那就是蒙疆兵团正从热河向张北前进。
  关东军不是说好要同“中国驻屯军”一道谋取察绥吗,所谓蒙疆兵团,就是以参谋长东条英机中将为司令官,以关东军三个混成旅团新近组成的一支派遣部队。
  张北现为李守信的伪蒙军据守,而张北背后就是张家口。
  你要清楚,危险就在眼前,要想避祸,只有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把张北拿下来。
  刘汝明的脸色变了几变,张北并不好打呀,要不我还不早就揽过来了。
  傅作义笑笑,看到商都没有,我已经攻下来了,伪蒙军没有什么了不得,日伪军只有合在一起才难对付。

  再说了,张北也是一个很好的地盘,难道你就不想要。
  这就叫“威逼利诱”,没有办法,你对刘汝明这样的,只能用这类招数。
  刘汝明终于点头。
  从张家口出来,傅作义仍不放心。
  一个老是想着保地盘的人,必定作战意志不坚,要是刘某临时变卦或生出枝节怎么办,所以还必须在刘汝明身后再布一枚棋子。
  绥军各将均有派遣,身边能调动的只有晋军李服膺的第61军。
  傅作义令李服膺伏于察省一侧,并当面指示,如果发现刘汝明出兵张北行动迟缓,则不惜进入察区,逼迫或代其作战。
  这个世上,会打仗的人很多,但有的只是将,有的却能成为帅,傅大将军实乃帅才也,每一步几乎都想到了,而各个步骤又都丝丝入扣,衔接紧密。
  后方部署妥当,傅作义又从张家口赶到怀来前线,当着汤恩伯的面宣布自己的全盘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等卫立煌到达之后,傅卫协手,从南口侧后抄击日军,将板垣会歼于长城一线。

  此时汤恩伯也与卫立煌联系上了。
  这个卫立煌怎么如此磨蹭呢。
  答案是他被堵在半道上了。
  大家都在收集情报。卫立煌驰援汤恩伯的情报,“中国驻屯军”司令官香月也拿到了。
  香月熟知战阵,当然明白此举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南口战事可能要因此而翻盘了。
  他立即从第6师团中抽调出一个旅团,编成牛岛支队,由该支队对卫立煌进行拦截。
  卫立煌迟迟不能赶到,是因为双方正在路上打来打去呢。
  眼看就要到了,还被鬼子拦了路,卫立煌急得两眼冒火。
  不过他告诉汤恩伯,自己已采取了折中办法,即以一部与敌缠斗,主力则继续绕路北进,几天之内即可望赶到居庸关。
  傅卫都将调兵过来,而且不光是救急,还要翻盘,这一前景令汤恩伯大受鼓舞,前线官兵甚至喊出了“打到北平去”的口号。
  败事的人又来了。

  (968)
  还是刘汝明。
  傅作义那么苦口婆心,等前者一走,他却还是敷衍了事。
  让他率主力攻张北,他就仅仅派了一个保安队到张北周围去晃了晃,还晃而不打,理由是在等待李守信“反正”。
  让他与日本人彻底断绝往来,斩断瓜葛,他却把张家口特务机关的日本特务都给放跑了,以至于东条英机对张家口的情况了如指掌。
  29军的一个完整师,则被他调到察南,而他自己的一家一当以及察省政府也都跟着避了过去。

  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为了匪夷所思的两个字:中立。
  没错,就在大伙都在想着如何御敌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卖小聪明,指望蒙疆兵团光打绥军和中央军而不打他。
  “诸侯思维”真是害人不浅啊。
  可是傅作义不是还在他旁边放了一枚棋子吗。

  棋子不灵。
  刘汝明找借口拖延,不让李服膺入察,而后者也就看都不看,闭着眼睛在旁边睡大觉。
  实际上,李服膺也是“能不打,最好不打”。
  晋绥军这个系统很奇怪,在它里面,其实只有绥军会打仗,而晋军里面,又只有陈长捷能独当一面,像李服膺、王靖国之类,别看出身都不错,也是堂堂的保定军校毕业生,但不知道是一直在太原这个金银窝里养尊处优,还是被阎老西管得太死的缘故,反正是都不太会打仗。
  战场亦如赛场,到了最后,越是高手,练级的机会越多,越是菜鸟,上场的次数越少,大家往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走,距离越来越远,就形成了如今这样一种高者愈高,劣者愈劣的局面。
  毫无疑问,李服膺算是一个劣将,他跟“承平日久”的刘汝明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在刘李二人打瞌睡的当口,只一天时间,蒙疆兵团即开来张北,进攻机会一去不复返。
  你想“中立”,日本人可不干,东条的第一个打击目标就是张家口。
  刘汝明措手不及,防线很快就被突破,随即放弃张家口南逃。

  此时这位长城抗战时的英雄犹如惊弓之鸟,他说他在张北一线看到蒙疆兵团有两百辆坦克在隆隆开进。
  两百辆坦克,那能顶得住吗。
  其实,哪是什么坦克,不过是日军的运输车而已。
  刘汝明如此惊慌,一旁的李服膺亦属同类菜鸟,匆匆做了几个应付差事的动作后,就赶紧扑拉着翅膀跑了。

  对于刘汝明放弃张家口南撤,当时仍随军的范长江曾奋笔疾书,写成一篇评论,题目就是“可杀的刘汝明”,前方将士争相传阅,特别是对处于绝境的13军鼓舞极大,怨愤之心这才稍稍得以缓解,有人甚至夸奖这篇评论的声援作用“不啻十万雄兵”。
  斗志虽没有垮,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被动的局面。
  蒙疆兵团指挥官东条十分精明,他没有马上占领张家口这座空城,而是率先扼断了平绥铁路的火车站点。
  这比直接控制张家口还要人命,控制了快车道,就等于让你没法再坐着火车来去了。
  本来运筹帷幄,以为稳操胜券的傅作义闻听,不由大惊失色。他急忙将绥军主力调回,欲进行反攻,但为时已晚。

  (969)
日期:2010-12-31 18:43:10

  老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关键时候,卫立煌派出北上的主力部队也遇到了新的难题。
  永定河发大水,他们被洪水挡住了。
  一边是总后方被截断,另一边是洪水不可能暂时退下,南口战场再次拉起了红色警报。
  坐困怀来城的汤恩伯赶紧向老蒋请示方略。
  还有什么办法吗。
  事已至此,远在南京的老蒋其实已回天无力。

  要说急,上海更急,当时善通寺师团已在川沙口登陆,罗店也已经变成了“血肉磨坊”。
  就算现在让老蒋改变主意,再调南方援军北上也来不及了。
  只得硬着头皮答复:死守勿退。
  “死守”了这么多天,汤恩伯却不可能再“勿退”了。

  到这时,他手上还有阎老西拨过来的晋军,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就是不考虑自己,也还得顾及别人。
  8月26日,汤恩伯下令,全军突围。
  他反应还是很迅速的,第二天,张家口就被蒙疆兵团给占领了。若再迟一步,想突也突不出去了。
  抗战中,老蒋在无可奈何之下,经常会让大伙死战。可是这种想法有时未免一厢情愿,特别是战役打到末尾的时候,官兵均疲惫至极,原先的勇猛之士也大多所剩无几,处于包围圈之下,部队往往不是一溃千里就是坐着等死。
  不是要持久战吗,能留着一点是一点吧。

  此时,距离南口战役的打响时间,正好是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日军公布伤亡数据为2600人——要知道这里面除了关东军旅团外,还有被日本人封为第一主力的板垣师团,皆为日军中的绝对精锐,而中国军队伤亡则高达29736人。乡民皆谓,这一仗,山上的中央军“死海了去了”。至今,在从南口到居庸关的这一带长城,仍可见累累弹痕和未及掩埋的将士遗骸。
  先占平津,再夺张家口,出兵以来可以说无仗不赢,无战不克,这一“辉煌战绩”令日本统帅部忘乎所以。
  人的瘾头上来,是止不住的事,“中国驻屯军”已经不好玩了,而且也太慢,得加食添料,升升级。
  升级后的名称叫做华北方面军。

  虽然“中国”变成了“华北”,名称缩小了,但容量却扩大了,继第一批3个师团到位后,一下子又从国内调来4个师团,加上华北原有部队,总数达到了8师1旅团。
  不是说来3个师团就到极限了吗,哪里又多出来这么多编制和人马?
  原因是,被“赢”这个激素一打,日军急速“增肥”,短时间内就变成了胖子。
  在“七七事变”以前,日本仅有17个常备师团,但几乎每个师团都有一支对应的预备役部队,这批人就叫“在乡军人”,全部都经过军事训练,各师团还为他们专门建有武器库。
  不打仗时,“在乡军人”们就在当地当农民的当农民,经商的经商,轮到打仗了再紧急动员,发放枪支弹药,通过这种办法,短时间内即可由一变二,组建出一支新的师团,名之为新设师团(或称特设师团)。
  比如,在刚刚开来的4个师团中,第108师团就是新设师团,它是由第8师团的预备役人员组成的。

  (970)
  华北方面军又分为第1军和第2军,香月“中国驻屯军”的那套班子直接归入第1军。
  接下来,华北方面军和蒙疆兵团分了一下工,从三条铁路分头并进。
  蒙疆兵团继续沿平绥铁路杀向绥远,而华北方面军则专事料理华北,其中,第1军沿平汉铁路直逼保定,第2军则沿津浦铁路攻向山东。
  打到这个份上,中日还是一个都没向对方宣战。
  要不要断交宣战这个东西,我们费尽思量,日本人其实也没少消耗脑细胞去捉摸。

  我们怕一旦宣战会失去外援,日本也怕,尤其担心美国按照“中立法”不向它出口石油和钢铁,要是缺了后面这两样宝贝,日本的战争机器如何还开动得起来,海军更是干脆自宫算了。
  想来想去,不能宣战,但是既然仗都打得翻天了,总得有个表示才行。
  于是,9月4日,就有了裕仁天皇的那份《致帝国议会开幕式诏书》,在这份诏书上,这位日本天皇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本来是要跟中国谈合作的,没想到对方不领情,所以现在只能让我的军人来帮他开开道,醒悟醒悟了。
  和我们在淞沪会战时发布的自卫声明一样,这份诏书其实也就算是宣战书了。
  以此为号,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陆大21期)于当天,蒙疆兵团司令官东条英机(陆大27期)于次日,分别下达了作战命令。
  华北狼烟再起。
  而在南方,淞沪会战还没有了断的迹象,倒像是刚刚开始。
  日本二次向上海增兵,本以为依靠上海派遣军的那两个师团可以一锤定音,然而锤子却始终落不下来。

  从战略目的来看,当初两师团是要断守军退路的,但这一目的并未能达到,相反,两个师团加一个陆战队,还被分割三处,虹口的照旧在虹口,宝山的在宝山,罗店的归罗店,都没法连成一体,更别提彼此呼应了。
  怪谁呢,怪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指挥无方?
  松井一脸委屈状,他说他从东京出发时就跟送行的杉山元强调过,两个师团是不够的,五个还差不多。
  行了,那就再派三个吧。
  当初为了动员三个师团到华北去,日本军政两界讨论来讨论去,口水满天飞,弄得陆相杉山元本人都差点没有脾气,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日本的气候,使得派兵出国已成惯性动作,没人拦了。
  杉山元更是着急慌忙,恨不得手指一点,三个师团就马上飘洋过海,飞到上海。要知道,在开战以前,他可是在裕仁天皇面前信誓旦旦拍过胸脯的,说是一月之内就可结束战事。如今一月早过,淞沪会战连一点消停的迹像都没有,这让他如何能坐得住。

  只有身为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的石原仍坚持原有主张,即不能再向中国增兵,同时要停止作战,可是他的意见还有谁会听呢。
  之前,参谋次长今井清一度支持过他,可是随着香月轻取平津,老头子便再不言语,直到因病退职。
  继之而起的是多田骏。这位在担任天津驻屯军司令官时,曾大力推行“华北自治”,要归类的话也算强硬派。不过在担任参谋次长后,石原整天在耳边吹风,令他也有点心动了。
  (971)
日期:2011-01-04 18:20:11

  现在的石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痛心疾首。
  你们只看到一个中国支那,却完全忘记了我们的大敌——苏美。
  在东北周围,苏军光步兵师就有14个,关东军有多少师团呢,呵呵,4个!
  现在的苏军已经突飞猛进,他们一个步兵师的实力就不比日本的师团差,14打4,怎么跟他斗?
  是啊,我们的机械化部队看上去很牛,在华北几无人可敌,可是在东北一带呢,关东军有200架飞机,苏军有900架,关东军有100辆坦克,苏军有800辆,只是人家的零头而已。
  不说陆军,就是在上海打仗的海军也应该睁开眼醒醒,你们不是要南下吗,可是看看情报——
  “九一八”之后,美国就在菲律宾和马尼拉大肆构筑地下工事,那分明也是冲着我们来的。
  多田骏如今身份不同了,他不能老像做天津驻屯军司令官时那样,一味贪功,多少也得有点大局观。

  听听石原所说,似乎颇有些道理,中国不可怕,可怕的还是北方的苏联,如果专盯着中国打,消耗了实力,怎么对苏备战。
  于是他向稳健派跨了半步。
  可是也仅半步而已,多田骏身上同样有日本人常有的那种侥幸和自大心理,他认为只要再用一下力,对华战争即可结束,到时再谈对苏备战不晚。
  石原完全成了孤家寡人。
  参谋总长载仁亲王眼看参谋本部和陆军省无法协调,只得亲自去皇宫晋见裕仁天皇。
  裕仁如今已不记得杉山元的“一月为期”了,经过自己亲家的一番说道,一个月成了三个月,好,那就再增兵吧。

  天皇既已批准,到石原这里无非是过一过程序了。
  9月7日,石原在增兵计划上签了字,随即他就提出辞去作战部部长一职。
  20天后,他被任命为关东军副参谋长,自此离开了日本军界的权力中枢。
  终于出局了。
  在一般日本人眼里,这个曾经发动“九一八”的“民族英雄”早已廉颇老矣,不再能称其为英雄。
  即使重回关东军司令部,石原也很不愉快,他一直看不起那个被他称为“上等兵东条”的上司——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
  石原认为东条纯属平庸之辈。
  可是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庸的上司一路春风得意,后来竟做到了首相。做了首相的东条毫不犹豫地给时任师团长一职的石原穿了小鞋,迫使这位天才的属下退出现役,到一所大学教书去了。
  教的课是国防学,可是真正的日本国防其时已摇摇欲坠,而“石原教授”仍旧无可如何。
  他再次引起人们注意,是日本陷入中国泥潭不能自拔之时,这时候日本人才发现,石原讲的也许是对的。
  然而一切都晚了,他只能和他的那些同胞们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步步向失败的命运走去。
  某种程度上,石原就像那个长了一对阴阳眼的占卜师,预知到了未来的灾祸,然而没有人相信他。
  这个恶果其实还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在若干年以前,在“柳条湖”,在“九一八”。只不过当初他以为栽下的是一棵参天大树,没想到却是差点给本民族带来灭顶之灾的毒苗。
  虽然是敌国,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石原是一个颇有些远见的谋略之士,一个真正有点头脑的人。

  我看到过一张石原的照片,那是年轻时候的石原,那时的他称得上英姿勃发,充满朝气。
  (972)
  如果我们换一个视角,这也算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吧。
  这样说来,他身后的那个民族同样很悲剧。它曾经吸收了我们传统文化中很多好的东西,直到现在,还能在这个国度找到一些汉文化的痕迹。可是学了那么多,唯独没有学好中国的一句古语。这就是先贤曾经反复说过的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石原再聪明,也没有能超越出这个局限,而这才是很多日本式悲剧的真正根源。
  还是说说派去上海的那三个师团吧。
  名额是三个,但其实真正出兵时,远远超出了既定数量,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当时中方将出兵重点转向上海,导致日军在华北战场上推进速度极快,而上海战场却处处受阻,所以不得不向上海大举增兵。
  一个淞沪战役,一个南口战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后者半个月就结束,并占领了张北口,而前者打了这么多长时间仍然难分高下。
  原本日军统帅部的视线大部分集中在华北,这时候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南方。
  为了对淞沪战场情况作出切实评估,参谋本部还专门派了一名参谋到上海视察。

  这位参谋回来后大叫不好。
  淞沪战场上的中国军队数量要远高于我们,现在还在不断增加,而且战斗力也不是原来认为的那样不堪一击,许多部队的抵抗非常顽强,即使是遭炮击或被包围时都“绝不后退”。
  结论是:两个师团“已陷于严重的苦战之中”。
  事实上,自川沙口登陆之后不到三周时间,两师团已伤亡4080人,接近于南口战役的两倍。其中,有些联队伤亡尤其惨重。
  善通寺师团第44联队,联队长就是那个“七七事变”时被天津驻屯军参谋长赶走的和知鹰二,他的联队在罗店这个“血肉磨坊”里已几近被磨成豆腐渣,如果没有后续兵员补充,有跟没有都差不多了。
  除了战死战伤之外,生病的也有很多。
  听听北郊那些名字,什么江湾,蕴藻浜,都跟水有关系,江南水塘蚊虫又多,逢到天气热,蚊虫更多,这些蚊虫别的做不了,咬上鬼子两口还是可以的,那些身体稍差一些的鬼子兵一旦受不了就只能躺下歇工。
  看到报告,日本统帅部吃惊不小。

  尽快搞定淞沪战役,把战争资源集中于上海,开始成了日本军政上下的共同想法。
  除了国内刚动员的三个师团外,又从台湾抽调由日军守备队组成的台湾旅团。
  不是说上海派遣军损失严重,有的联队已经到了不补不行的程度了吗,赶紧再从华北抽调多达10个大队的补充兵到上海,以帮助上海派遣军恢复元气。
  10个步兵大队是什么概念,多加2个,就是一标准师团的规模了!
  除了步兵,还有其它军种。
  原先在上海作战的,主要是海军航空队,但日本海陆二军在配合上素来存在问题,特别是上海派遣军登陆后,松井抱怨最多的,就是海军航空兵不会打仗。
  轰隆隆那么多飞机,要它的时候没有,不要的时候在天上瞎转悠,连侦察个情报都不会。
  我们陆军不是有航空队吗,还是让自己人来吧。
  (973)
日期:2011-01-05 19:16:10

  于是决定从台湾调来第3飞行团,用于淞沪战场的配合作战。
  炮兵,原随上海派遣军过来的,仅有重炮兵一个联队,这是根据“一二八”会战时的经验,认为在水网地带炮兵不适用。
  打了几仗后发现,最靠谱的还就是炮兵,这次就派出了整整一个重炮兵旅团。

  细细算下来,哪里是三个师团,这分明已接近五个师团了嘛。
  想想看,如果这么多部队压在华北会是怎样一种局面,恐怕华北战事结束得还要迅速,那日军就可以马上“自北向南”了。
  这正是老蒋曾顾虑到的。
  现在,日本统帅部终于跟上了我们的节拍,开始不停地向上海调兵,从本土调,从华北调,其作战方向和重点都渐渐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也算可喜可贺。
  既然对手如此不惜工本,我们再不卖点力气,就太不给面子了。
  南京统帅部军令频发,来上海集结的,不仅有中央军,还有天南海北,五花八门的地方军,主要是南方军,包括粤军、鄂军、湘军、川军、滇军、桂军,也有一部分北方军,像东北军。
  除桂军以外,这些所谓的地方军,跟原先的“诸侯武装”相比,已有明显不同,区别就在于它们都已按照政府的整军计划,实行了“中央化”。
  即如川滇两省派到淞沪的川滇两军,其实并非刘湘、龙云控制的嫡系军队,可以算作是正规的国防军,不仅受南京统帅部直接指挥,而且由于经过“淘冗选精”,战斗力较之以往也有显著提高。
  那段时间,在通往淞沪的各条道路上,随处可见“勤王之师”,其规模之大,人数之多,是抗战以来从未有过的。
  这些地方军在未“中央化”之前,都是从内战的你争我夺中走过来的,今天打,明天和,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没打出个子丑寅卯出来,现在要变内战而为“国战”,立刻有了一种保家卫国的荣誉感,觉得这才像个国防军人。
  赴沪参战的湘系中央军里面有一个91团,这个团出名是因为曾全歼日军一个中队,而己方只伤一人。
  宝山二次失陷后,该团奉命在距离20里的地方安营驻守。
  半夜十二点,两个哨兵听到不远处的稻田里水声潺潺,还有人影不断在晃动。再凑过去仔细一瞧,呵,鬼子们正像螃蟹一样趴在里面呢。
  这是准备对91团发动突袭的,只不过天照应,一帮狼崽子还未部署完整就被发现了。
  指挥官得到报告后,马上点起人马,从后方绕过去,然而端着剌刀像扎西瓜一样挨排扎,扎到天亮,一点数,一共扎了190个鬼子!

  可见,“地方中央军”虽属中央军中的杂牌,但也不是白给的。
  一些在抗日战场上即将叱咤风云的战将此时也纷纷登上点将台,薛岳、胡琏、王耀武、张灵甫、孙立人……
  不过,在帅位上却少了两个人。
  冯玉祥原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此时调走了。
  第三战区管的就是淞沪战场这一片,可老冯实际上没管什么事。
  (974)
  要论打小鬼子的热情,没有谁比他更高涨,在当时的国民党内,老冯是“最坚决的主战派”,别说汪精卫这些“低调俱乐部”的人,就连老蒋有时也自愧不如。
  民间甚至盛传,说在一次中央会议上,老蒋不主战,而老冯坚决主战,二人争执不下,后者郁愤之下,甚至欲拔枪自杀。
  后来老冯亲自出来辟谣,说根本没这一回事,但显然,这样的热点新闻,已使他在国内积累了很高的人望。
  另外,老冯还有一个好处,他会宣传,就是嘴巴子特能讲。

  汪精卫也擅于演说,不过汪氏讲的那一套主要是阳春白雪,是给上层小圈子里面的人听的。老冯则不同,他是下里巴人,嬉笑怒骂,随口道来,连一般老百姓都听得津津有味,激动不已。
  据说,当年在张家口组织抗日同盟军时,曾有一个日本记者慕名去采访老冯。
  你采访就采访吧,话说得还很不好听。
  你听听他都说些什么。
  说是他到张家口后,爬上一座山,四周一看,呵,景色跟“高丽”差不多嘛。
  何谓“高丽”,当然指的就是被日本人吞并的朝鲜。
  老冯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孙子话中有话啊。
  他脱口而出:我想,你妈一定是个窑姐儿。

  什么叫“窑姐儿”,那就是娼妓。
  旁边的翻译一时没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
  老冯说,我就是这么说的,这记者他母亲是个娼妓。

  你给我照直译。
  翻译没有办法,只好跟日本记者“实话实说”。
  对面的日本人一听,立刻跳了起来。
  冯将军,你这不是在骂人吗,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老冯理直气壮:我就骂你了,怎么的吧。
  原因嘛,是你先骂我的。
  日本记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冯说,你刚才把我们中国比做朝鲜,不是在骂我是亡国奴吗,那我骂你妈是妓女,以一骂还一骂,公平合理,两不相欠!
  那记者方知失言,只得匆匆结束采访,狼狈而去。
  显然,这样的段子,虽然上不得大台面,但老百姓最爱听,那是比多少遍抗日口号和理论都更带劲的。

  可是老蒋既然让老冯去当最重要战区的一把手,当然不是只希望他去讲段子,而是要他“多多指教前方将领”,慨因老蒋很清楚,此时以黄埔为主的将领普遍太年轻,“勇敢有余而经验不足”。
  这时候大家想像当中的老冯应该很会打仗,别的不说,一个中原大战,麾下的西北军不是也曾经把中央军都打得连连后退吗。
  然而问题并没这么简单。
  德国顾问法肯豪森慕名来访,提出了在淞沪战场上将要实施的多种打法,其中就包括闪电战术。
  尽管我们根据闪电战术酝酿的“铁拳计划”功亏一馈了,但那是有多种因素决定的,并不能就此认为德国人的战术差。
  可是老冯却一摆手,要那么多花花招干嘛,中国自有中国国情,我们老西北军就是靠大刀砍出来的,就是到几年前的长城喜峰口,29军的大刀还不同样奏效。
  敌有坦克,我有宝刀,何惧他乎。
  和法肯豪森一样,身为南京统帅部一员的白崇禧当时也去拜访过老冯。
  (975)

日期:2011-01-06 18:08:40

  在三战区长官部,他却没看到冯玉祥,起初小诸葛还以为老冯去视察前线了。
  第二次他又去,这次还没见到人,心里就有点不爽了,老冯这家伙是不是躲着我啊,难道对我有意见。
  一旁的副司令长官顾祝同笑了,有什么意见啊,这个老冯,他是怕飞机。
  老冯这个病根还是中原大战那会落下的。
  那时候只有老蒋有飞机,西北军没见过这个新式玩意,特别怕。老冯为了让大伙不怕,就对官兵们打了个比方,说这世上乌鸦比飞机总要多得多,那乌鸦拉的屎也从来没有掉到过我们头上,难不成飞机“拉的屎”(炸弹)就正好会掉头上?
  结果一颗“屎”偏偏就落他手下大将樊钟秀的脑袋上去了。
  至此,老冯自己反而得了心病,对飞机扔炸弹格外敏感。要说有防空意识也并不是坏事,可他却防得过了点头。
  老冯白天不在战区长官部,是钻防空洞去了。

  上海这里没有山,也没有防空洞,不过在旁边宜兴倒有一个张公洞,里面可以防空,他就到那里面去办公了。
  显然,要见老冯,必去宜兴。
  宜兴离上海150里路,白崇禧坐汽车2个小时就到那里了。一看,老冯眼光倒是不错,张公洞很大,里面藏个一到两千人都没有问题。
  去了以后,白崇禧弄明白了,原来老冯也不在张公洞里办公,大部分公事和私事都交给顾祝同去处理了,只有到晚上,天上没飞机了,他才会回上海去看看。
  老冯自己话里话外也透出了音,他说他要学日本的乃木希典,日俄战争的时候,乃木把事情都移交给参谋长,而自己只做两件事,一为“骑自行车和作几首歪诗”,一为等死!

  也亏老冯的,他其实说的是他自己,人乃木是带着三口棺材上战场的,两个儿子都陪进去了,能那么闲吗。
  更令人发噱的是,某天三战区开军事会议,开着开着,忽然日机来袭,警报大作,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老冯嗖地一声没了影,那动作绝对是少林武当的身手。
  可是屋外也没有遮蔽物,只能往田野里跑,一个不留神,“武林高手”滑进稻田,摔了个四仰八叉,那么大一高个,转眼之间就成了泥人。
  当时张治中等与会将领都在场,表面使劲憋着,暗地里却一个个捧着肚子笑出了眼泪水。
  如今的小年青真是不厚道啊。

  白崇禧把情况反映上去,跟何应钦一商量,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三战区多为中央军和南方部队,与老冯没有部属关系,所以才弄得这么尴尬。
  这时由于华北战场频频失利,外界呼吁老冯领导北方军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毕竟老西北军是冯玉祥一手带出来的,如今的29军、鲁军都可以算是其支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应该是华北战场“最理想、最可能的将领”。
  何应钦此时正奉旨准备在北方再开辟一个新战区——六战区。一想,这么办吧。干脆,让老冯到六战区去,领着昔日弟子宋哲元、韩复榘他们干,这样他应该能得心应手了。
  得到老蒋的同意后,白崇禧又回头征询老冯的意见。
  (976)
  在三战区无所事事,还让小年青们看了笑话,老冯其实心里也不痛快,现在听说可以重率旧部,自然高兴,当下便搭车北上。
  如果光就军事而言,老冯的问题其实主要还是出在不适应上,当然也不单单他一个人如此。
  直到抗战进行几年后,白崇禧说他到青海检阅部队时,仍然看到马家军在沿用当初在老西北军时的练兵方法:拿大顶,练单杠,舞大刀。
  不是说这样不行,但事实证明,这种战法,对付日本人已经远远不够用了。
  打仗如果对手不一样,那战法是大大不同的。

  就拿老冯指挥过的中原大战来说吧,得算是国内最顶尖的战役了吧,但毕竟还是内战,弟兄几个水平都差不多,比的就是谁更狠一些,或者是谁更会撒银子。
  进入抗战就不一样了,光狠没有用,银子也没地方撒去,而且犹如练级一样,越往后面去等级越高,能够适应的当然水涨船高,适应不了的就没法在战场上继续玩下去了。
  偏偏老冯的作战思维和打法基本还停留在中原大战阶段。
  老冯说得没有错,直到长城抗战,29军还能凭借大刀杀得风生水起,但到后期不是也顶不住了吗,“七七事变”后,更是一度连大刀都拿不动了。
  凭心而论,大刀不是一点用没有,可是若光靠大刀,那还是砍不了对方坦克的,更无法对付飞机。
  冯玉祥走了,紧跟着张治中也走了。
  与老冯走时尚算心境平和不同,这位黄埔军校教育长却是带着满腹委屈离开的。
  淞沪会战,由张治中在上海市区第一个发起,最初战事局限在虹口和杨树浦时,实际上他就是会战唯一的前敌总指挥。
  事实上,老蒋对这个总指挥并不满意,认为“指挥失当”。
  在“十日围攻”结束后,他亲自来到南翔,当着张治中等人的面进行了讲评。
  为什么说你们指挥失当呢,因为攻击前不充分考虑,一个劲地督军前进,该避不避,以至“伤亡奇重”——这里面当然包括那两个可怜的战车连。
  伤亡大也就罢了,关键是成果太小。打了十天,想拿下来的据点还是没能拿得下来,日本海军陆战队仍在上海。
  张治中认为,打不下据点,是因为炮还不够好,或者是缺乏烧夷弹(即燃烧弹)的缘故,所以才需要化学兵联队来助战。
  后来陈诚去考察了一下战场情况,则提出是兵太少了,因此有增兵上海的计划。

  老蒋说都不是,是指挥者不动脑,炮兵被“分割使用”,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这样怎么能把据点轰开呢。
  你要是把炮兵全部集中起来,挨近了轰,我就不信那大楼下面长了根,它就不会倒?为什么一定要指望化学兵的燃烧弹呢。
  老蒋炮科出身,对使用炮兵多少是有些研究的,这番话应该说不无中肯之处。
  张治中是个颇具书卷气的儒将,在指挥作战方面也有一定水准,否则老蒋开始也不会授之以重任。
  但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课堂上授课的缘故,他有时作战确实过于拘泥于形式,对某些细节反而研究和总结得少。
  (977)
日期:2011-01-07 18:33:09

  他身边的参谋回忆,淞沪会战开战之前,张治中就穿上了一身整齐的上将军服,胸前徽章和肩上领章都佩得一个不缺。
  不像是打仗,倒像是去为仪式剪彩的。但是张治中说,一个将军要是在战场上阵亡了,敌军官兵看到是要敬礼保护的,还会准许你将尸体领回,所以穿戴不能马虎,至少得让对方知道你是主将。

  看上去这些似乎也是细节,而且很富理想主义浪漫主义色彩,但对于还未分成胜负的战场而言,这些细节其实并不太重要,
  重要的倒是老蒋提出来的,既然早知道要打城市巷战,就应该好好钻研一下城市战的特点,预先考虑如何攻坚,怎样才能打下据点。
  张治中在“一二八”会战中战绩相对较好,不过那时是在上海北郊,打的是野战,时隔多年,战场转移到了城市,如果还照搬野战那一套,肯定就有不灵的时候。
  老蒋的“讲评”毫无疑问不会让人感到高兴,但爱训人一向是老蒋的风格,跟他稍微疏离一点的还不高兴训你呢,所以张治中当时并未表现出过分的不快。
  真正让他心理不平衡的是陈诚的上位。
  自从上海派遣军登陆上海后,淞沪战场实际变成了三块,罗店一块,吴淞一块,市区一块,前敌总指挥也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陈诚守罗店,张治中守吴淞和市区。
  后面这个变化,让张治中不能接受。

  实事求是地说,张治中自从主持淞沪会战以来,确实是殚精竭虑,整个人都扑了上去。他自己说,从战役打响,就从来没有安安静静地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好觉。
  有了情绪,人就不得劲,于是就发生了“脱岗事件”。
  连着两天,南京统帅部都不知道张治中在哪里,打电话也找不到人。
  第三天终于找到了,原来在苏州。苏州是后方,并非前线。
  前线战事如此紧张,吴淞正被敌围攻,处于急在旦夕之中,前敌总指挥却跑到后方来了。老蒋知道了,当然要大光其火,而张治中心里正纠结着,遂也针锋相对。二人大吵一通,后者甚至中途就把电话给摔了。

  随着战事的延续,张陈都交上了新的成绩单。
  张治中这边,吴淞失守,连累旁边的宝山也守不住,部队只得撤往江湾和大场,原来搞不定的市区现在依然搞不定,只是由对敌包围变成了相互对峙,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陈诚那头,虽然罗店的中央部位已被敌所占,但自此之后,即使台湾旅团加入,罗店至月浦一线也照样守得坚如磐石,日军再未能向前跨上一步。
  要论所统兵将,张陈所部同属中央军精锐,陈诚的第十五集团军各师均为处于中国军队中最高等级的整理师,但张治中的部队则又是整理师中的老大——德械师。
  孰高孰低,人人都有一张嘴。张治中不久即递上辞呈,十几天后获准离职,自此以后,他一心从政,再未染指兵事。
  随着双方争相向上海调兵遣将,新一轮陆上大战即将开始,但是与陆战相比,此时中国空军的情况却已难以为继,并正逐步丧失对华东的制空权。
  (978)
  老蒋的担忧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能作战的飞机越来越少。
  对此,最希望能得到飞机支援的陆军颇有感触。他们说,空军开始作用还挺大,但后来就不行了,每次只能飞来一两次,每次仅两三架,就在租界上空盘旋,而且一遇到日军的高射炮阻击即行返航,怕再有损失啊。
  如此,对地面支援的作用基本为零,有时甚至还帮倒忙。
  有这样一件事,某次轰炸机去炸日舰,结果被高射炮打中了,飞机因此面临着坠毁的危险,无奈之下,飞行员在返航时只好决定将所携炸弹弃下。
  当时正好经过南京路上空,他是打算将炸弹投进一块空地里面去的。要命的是,由于时间仓促,一紧张,没测准距离,结果炸弹扔到大世界门口去了!
  死了好几个路人,自此上海市区的上空,就再也见不到我们自己的一架飞机了。

  白崇禧说他此后去上海视察,开车的时候,要先把吉普车的车篷取下来。干什么?监视天空啊。还不能只看一个方向,比如白崇禧自己盯着前面,其他人就得注意左边、右边、后面。
  别看很累,但绝对有必要。因为京沪两地,尤其是上海,天空中已到处布满日机。日机还挺鬼,它藏在云层里,一个俯冲,说下来就下来了。
  有一回,亏得他们靠这样的方式及时发现,又及时跳车,跑到公路两旁的稻田和树林中去了。
  刚一离开,车身即被日机扫射命中。

  被日机压在下面,空军并不甘心如此。
  9月18日,这是一个多么特殊和敏感的日子,特别是对于东北籍飞行员,从六年前开始,每年都要经历这么一次,每次都要让伤口继续流血和疼痛。
  三个战斗机大队在机场集会,大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雪耻。
  夜晚,他们出现在上海市区的上空。
  鬼子们已经许久见不到中国飞机出现了,一个个望着天空还傻乐,以为是自家飞机跑过来助兴哩。
  等到炸弹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下来,才发现大事不妙。

  包括汇山码头在内,日军在上海的据点没有一个不挨炸的,就连停在黄浦江里的都遭了殃,有两艘军舰被炸得直冒火,差一点就嘴里泛着泡,咕噜咕噜直接到水下学潜泳去了。
  第3舰队司令长官长谷川清给气坏了。
  自己的航空队穷忙了半天,末了仍然遭到陆军的嫌弃和替换,这已经够让人丢脸和郁闷的了,现在又冷不丁地挨了这么一下,整张脸都歪了。
  你们不是“精锐”吗,给我把压箱底的拿出来。
  海军航空队一咬牙,一跺脚,果然拿出来了。
  这就是96式舰载战斗机,日本最好,也可能是当时全世界最好的战斗机。

  作为“最新科研成果”,96式其实早就研制出来了,只是受“战斗机无用论”的影响,一直放在仓库里没动。
  现在眼瞅着,没用的不是战斗机,而是以为可以万能的轰炸机!
  从9月19日开始,日军轰炸机旁边多了一个保镖,96式护航来了。
  霍三搞得掂轰炸机,对付96式就有些难了。
  (979)
日期:2011-01-08 20:12:31

  霍三为双翼机,上面一对翅膀,下面一对翅膀,最大时速为380公里,而96式是单翼机,最大时速可达420公里,速度要比霍三快得多。因此,在直接交锋时,除了少数顶尖飞行员凭借个人技术尚不落下风外,总体上空军又陷于了沉寂。
  有了96式护航,海军航空队三天两头轰炸南京,这窝囊的。此时统辖空军的老蒋眼望青天,不过他这回念叨的不是上帝,而是天神。
  天神正在住院。

  “八一五”空战,高志航胳膊中弹,之后一直躺在汉口的医院里。
  事急矣,赶快召唤吧。
  高志航伤还没好透,老蒋就提升他为中国空军驱逐司令,并命令其火速赶回南京组织空中反击。
  天神归来,空军将再次迎来他们的机会。
  高志航一到南京,即捉摸起了对付“96”的办法。
  “96”很牛,但是只要紧紧抓住问题的关键,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可能。

  高志航既称空军天神,在战机这个行当自然是触类旁通,有一种天才的直觉和敏锐。
  问题还是出在速度上。
  跟日本轰炸机有类似之处,霍三原本也是战斗轰炸双用的,身上绑着一大炸弹,既蹿不高,又跳不远。
  高志航的办法就是减负。
  索性把机翼下的炸弹挂架拆掉,不带炸弹了,什么副油箱之类也统统拿掉,减弹减油,轻装上阵。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改变,它意味着霍三成了完全单纯的战斗机,速度和灵活性大大提高。
  不要轰炸了,你的任务就是斗,把96式斗倒斗死为止。
  中国空军的变化,日本海军航空队却并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东方不败哩。
  9月26日,木更津航空队又兴致勃勃地到南京来逛夫子庙了。
  在轰炸机旁边眉飞色舞的,就是“96”。
  高志航把轰炸机交给他人,自己带着四大队径向“96”扑去。
  一般小兵,现在都不配和天神较量,最能体现价值的,正是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对决。
  通过对外观机号的辨别,高志航找到了带队机,随后两机开始了“斗老牛”。

  日军战斗机飞行员的水平也很高,可是再高也高不过天神,最终受伤迫降于苏州,并被当地军民擒获。
  高志航当时还不知道,他击落的是日本航空兵中的顶尖高手、航空队分队长——山下七郎大尉的座机。
  山下七郎位列日版“四大天王”之二。
  日本航空兵的这种评选比我们还早,“七七事变”前就搞了,陆军的,海军的,都放一块,一口锅里炒,经过各种技术竞赛,什么玩特技,组编队,格斗射击,层层刷下去,最后刷出四个人,名之为“四大天王”。

  其实,早在一周前的太原空战中,“四大天王”的老大三轮宽少佐就已在华北上空,被来自广东的华侨飞行员陈其光给干掉了,后者随后也受了重伤。
  三轮宽有“驱逐之王”、“攻击能手”之称,但他属于陆军航空队,所驾驶的座机不是96式,而是97式。
  光看飞机种类的名称,你没准还会以为“97”是“96”的升级版,其实大谬不然,海军认为不错的东西,陆军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更无互通有无一说。
  “97”与“96”,连制造公司都不一样,在飞机速度、爬高和格斗性能上,“97”更明显逊色于“96”,要说占优,也仅一个“7”比“6”大而已。

  山下七郎的中箭被俘,对于日本海军航空队来说实在是个不祥之兆。
  (980)
  经此一战,木更津航空队不仅多架轰炸机折戟,96式也损失掉了3架,一时之间威风大减。高志航至此不仅被中国人认为是军神,连日本人也对之神化了,称其是“中国空军最有价值的飞行员、指挥员”,连航空兵们出发前都要暗暗祈祷一番:不能再做亏心事,否则出门就见高志航。
  打完“9.26”空战,高志航旧伤复发,疼痛难忍,但他把飞机停于镇江机场后,就交待身边的人:我现在要休息一会,你们暂时不要向上报告我的行踪。
  可是空军自己不报,人家会报,蒋氏夫妇一天到晚都惦记着,当天南京空战取胜后,就连忙查询是谁在率队作战。
  一查,是高志航,而且还突然“失踪”了,众人高兴之后,随即又慌乱起来。

  把高志航带伤召回,老蒋的本意并不是要他本人亲自上阵,只是希望其以“中国空军驱逐司令”的身份指挥人马出征。
  在中国空军中,如今的高志航早成天皇巨星,巨星是要派大用场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在作战中损失掉呢。
  高志航同样明白这一点,但一个天生的空中猎手不可能不打猎,他选择的办法只是,打完猎就藏起来。
  这一藏,却苦了老蒋,后者又急又悔,立即派人四处寻找。
  得知高志航在镇江后,马上派出专车,把他接回南京。之后,老蒋就打定主意,在没几架好飞机的情况下,再不能让自己的巨星冒临阵折戟的风险了。
  高志航如果继续呆在南京,一旦手痒起来,那谁都挡不住,于是老蒋索性交给高志航一项新任务,带着四大队的部分人员到兰州去接收苏联飞机。
  这次空战结束两天后,日军增援的三师一旅团及其配属部队全部登陆上海。

  手里又有粮了,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松了口气。
  真正打仗,其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管用的始终是固定的几招。
  截断陈诚的后路?
  虽然自己的人多了,但对方的人也不少,所以这个还不符合条件。
  还是分割包围吧。
  首先得到松井格外“关照”的仍然是罗店。这个罗店,虽然中央区域已被日军占领,但守军又进入了外围,仍然是死缠烂打,仍然是绝不后退。

  彼此的攻防重点一确定,“血肉磨坊”再次发出了恐怖之音。
  罗卓英(保定8期)称得上是“土木系”的二当家,他是陈诚派驻于罗店的前敌总指挥。据他说,在罗店战场,自己的部队曾经一个营一个营地与战场“同殉”,最令他难忘的一幕,是有18名士兵自动将手榴弹捆绑全身,然后趴在地上。
  等待,等待日军的坦克车开过来。
  坦克车一到,拉响手榴弹,人车同毁。
  在罗卓英看来,这是古今中外所未有的壮举,却也是“空前的惨剧”。因为我们没有选择,只能用这种中世纪的战法才能与敌相持。

  用手榴弹炸坦克的事,尚在罗卓英手下当团长的胡琏(黄埔4期)也干过,而且十分搏命,只是侥幸未死而已,淞沪会战结束,他就由团长直接升任旅长,开始在“土木系”诸将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玩命,别说坐交椅,堂下站站的资格都没有。
  在战场进入白热化阶段时,连陈诚自己都差一点倒在罗店。
  (981)
日期:2011-01-09 18:48:37

  陈诚个子不高,但胆子挺大,空袭时从不肯进防空壕,你再劝也没用。但是有一次敌机来袭时,随从副官们眼看不对劲,还是一齐上去把他拉出了屋子。
  一颗炸弹下来,屋子整个塌了。假如陈诚再晚一秒出屋,不光是他,大家都得完蛋。

  由于罗店一线的基干部队折损严重,将官们提出来能不能换下去歇一歇。
  陈诚说,不能换。
  老部队有经验能打仗啊,知道怎么跟鬼子说“不怕”,若是全换了新兵部队,“怕怕怕怕”,没准换防之时正是阵地失守之日。
  不管伤亡多大,白天还是得挺住,到晚上,等日军炮火减弱时,再从调拨来的部队中抽调兵员补充。
  当时很多新上来的部队,特别是地方军,在战斗力和作战经验上很难马上达到一线中央军的水准,像湘军91团能干掉一个日军中队,运气成分实在很大。
  很显然,如果让后者贸贸然独当一面,等于直接把阵地给交代了,但是如果保持主力部队框架,再拿新兵去补充,那就大不一样了。

  在罗店血战中,陈诚之所以一直能撑住,主要就是通过这种以老带新的方式不断“输血”,才维持住了部队的元气。
  当然了,这也是淞沪会战时的特殊情况决定的,彼此都不介意,若是平时,抽人家这么多兵试试,非跟你急眼不可。
  “磨坊”的门面越开越大,陈诚第15集团军的雪球也越滚越大,除“土木系”外,俞济时74军等后来名震一时的劲旅亦相继加入战团。
  俞济时虽是74军的老军长,但74军之所以出名,却与另外两个人有关。

  我不说你可能也知道了,他们就是王耀武和张灵甫。
  罗店时代,胡琏和张灵甫都是小荷刚露尖尖角,只能在舞台上跑跑龙套。
  胡琏才不过是个团长,“土木系”诸将,数半天也数不到他,如果当时就一不留神战死沙场,可能不会比死守宝山的姚子青更出名。与之相比,张灵甫虽然同为黄埔4期生,但境况更惨,他连团长暂时都还做不上呢。
  已经能算个角,而且名角的,是王耀武(黄埔3期)。

  民国年间,军校遍地,武人到处都是,要想在军队混出名堂,就得有点自个的绝活,所谓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是也。
  比如有的人靠资历,某某年起就做革命党人,或者给孙总理他老人家做过卫兵,又比如有的人靠关系,投了哪帮哪派,正好投的这帮这派得了势,再不济的,还可以靠运气:子弹老是打不着你,但却专门朝着你的上司脑袋上撞……
  王耀武,听着名字就气势不凡,人家耀文,他耀武。
  但这名字却实在没有起错,王耀武一路升职,并成为俞济时的得意之将,的确什么都不靠,就靠战功。

  内战时期,老蒋出兵“围剿”红军,连陈诚都吃尽苦头,王耀武却从中尝到了甜头。
  就是这个王某,红军中一等一的名将寻淮洲、粟裕都曾败于其手下,寻淮洲更是当场战死。那时候的寻淮洲,比粟裕的地位还要高得多,若是能活到建国,封印拜帅完全不成问题。
  (982)
  王耀武进入淞沪战场时,已是师长,这是很不简单的。要知道,他要资历没资历,要关系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横过来竖过去,不过是个黄埔3期生。
  在黄埔学生中,高一期就要压死人,多少黄埔一期两期的还在下面慢慢爬哩,但是你还千万别嫉妒,并不是谁都有本事跟粟大将这样的牛人走上两个回合,还可立于不败之地的。
  王耀武善战,不过还不够,如果能再给他配一个搭档,那就绝了。
  仿佛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张灵甫来了。

  国民党陆军将领,要评帅哥,张灵甫位列第一。要命的是,他在其它方面也很出众。
  有一段相声,逗哏的说:我是北大的。
  北大者,北京大学也。
  捧哏的浑身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说清楚,你是哪个大学的?
  逗哏的起初王顾左右而言其它,被逼急了,冒出一句:我是北大的,怎么了,又没杀头的罪过。

  不过他最后还是承认:我是北京大兴县的,简称“北大”。
  这段相声告诉我们,北大是个很牛的单位。其实就是他不说,我们也知道,考大学难,考重点更难,考北大则难上加难。
  上溯八十年,整个中国一共也没多少北大学生。张灵甫一不小心就考入北大,而且还是历史系。
  上溯八十年,凡是识文断字的,一手字大抵都能看得过去。张灵甫的字却不是看得过去这么简单,他研习魏碑已到一定水平,连书法大家于右任都推崇不已。
  上溯八十年,书生论政十分流行,秀才们雄辩滔滔乃至上街游行。张灵甫在北大不但是学运健将,而且慷慨热血到半途休学,像比尔.盖茨那样,只读了一年就直奔自己重新选定的目标——只不过不是开公司,而是报考黄埔,实现“匡济时艰之志”去了。
  从儒雅书生到剽悍战将,看似距离很远,但民国时代的很多人都是轻轻一脚跨过,黄维是如此,张灵甫更是如此。

  不打仗时他会闲居书房,读书挥毫,有时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然而一拿起枪便杀气腾腾,宛如虎豹,完全是一副“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职业军人本色。
  其实在淞沪会战前的好几年,张灵甫已经是胡宗南第1师第1团的团长了。胡宗南手下,黄埔一期两期的一大堆,能够把四期的张灵甫拔上来并放到这个显要位置,除了眼光,当然与他自身的表现无法截然分开。
  可惜,这么好的前程,却差点让他自个给毁掉。
  这位老兄回去探个亲,竟然把老婆给杀了,这就是民国有名的“团长古城杀妻案”。
  杀人的过程十分简单,杀人的原因却很复杂。张灵甫自己提供的说法是,老婆偷了他带回的军事文件,又拒不交出,一怒之下,便失手将对方给打死了。

  不管什么原因,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应有之义。前程远大的张帅哥转眼间便沦为死囚,等着秋后问斩了。
  然后不知道是张灵甫在狱中递交的申诉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在吃了一年牢饭后又被放了出来。
  (983)
日期:2011-01-10 19:24:41

  毕竟是民国,要现在,既杀了人,再怎么减刑,怎么说也得在牢里呆个十几年。不过这段经历对张灵甫倒是一个不错的提醒,原本他勇则勇矣,却往往伴随着易于冲动的一面,经过牢中面壁思过,渐渐地却开始冷静起来,后来在抗日战场上屡次上演险中求胜的好戏,不能说与此全无关系。
  出了监狱,重见阳光,张灵甫却又再次傻了眼,老长官胡宗南不要他了。

  天下第一师,那是多牛的部队,怎么还能容纳一个刑满释放的杀人犯呢。
  难道我从此洗心革面,改过自新还不成吗?
  不成。
  绝望之际,张灵甫去投了王耀武,从此张王两个人的命运便走到了一起。
  张王二人堪称绝配,或曰“最佳拍档”。张灵甫除了打仗,与场面上的事几乎一窃不通,王耀武却长袖善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摆得平。一个出任先锋官,一个坐镇中军帐,这才造就了74军日后在抗日战场上虎贲之师的荣誉和辉煌。
  不过刚上淞沪战场时,张灵甫还只是王耀武师部的一个高参,并不是说王耀武不想重用他,而是因为团营长位置都满了,不得已就授了这么一个官。
  王耀武到罗店后,马上就给俞济时,同时也是陈诚,好好地挣了一把脸。
  这一仗,王耀武用的先锋是邱维达。
  与张灵甫一样,邱维达也是黄埔4期的,亦十分勇猛善战。他之所以不太为人所知,某种程度上却是缘于后来的张灵甫过于耀眼之故。

  邱维达首先发动夜袭,在日军防线上撕开口子,但是很快他又显出力不从心的模样,撤了。
  日军哪里肯舍,紧紧追赶,却不料邱维达玩的是拖刀计,一个漂亮的埋伏打下来,把一个中队的日本兵都给送进入了火葬场。
  74军一战成名,连《大公报》上都登了王耀武的照片。
  大家都很高兴,张灵甫当然也不例外,但他同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高参高参,有什么可参的,哪有像邱维达那样上阵冲杀过瘾。

  张灵甫的苦闷,王耀武也看出来了。
  陕西有个保安团已改编为补充团,马上要开来淞沪归74军指挥,到时老兄你就充任团长吧。
  天下第一师的团长,如今只能到小小补充团当个团长了,真是掉价,但张灵甫不在乎,他只要有仗可打就行了。
  于是朝也盼来暮也想,就等着那个补充团到上海。
  终于来了。

  保安团是什么成色,大家都清楚,平时维持维持地方治安,也就比警察稍好一些。
  可是这个保安团上阵后的作战能力却让人大跌眼镜。
  他们不仅在防区内挡住了日军进攻,还多次像邱维达团那样向对方发起夜袭。
  邱维达干得漂亮还情有可由,毕竟那是王耀武的老底子,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兵团也能如此,这是最让人惊异的地方。
  (984)
  之前王耀武肯收留张灵甫,无非是因为后者拥有在“天下第一师”当团长的经历,究竟是否名实相称,他也心中无数。
  这就跟一个人虽有北大的文凭,但肚子里有没有货,能不能跟北大的金字招牌相匹配,谁也不敢打包票。
  张灵甫在74军的初次亮相,顿时让王耀武对这个主动要求下基层的高参刮目相看。
  上了战场之后,能写一手好书法的张灵甫马上就成了一头目露凶光,见仗则喜的猎豹,战事紧张时,甚至每每跃出战壕,带头冲锋,在他的带动下,即算新兵团原本是一群羊,慢慢地也蜕变成了一群狼。
  罗店的张灵甫团,称得上是陈诚以老带新策略的一个成功范例。
  可想而知,这么多猛人聚一堆,善通寺师团要想有所作为,难度有多高。
  所以松井费了半天劲,罗店还是动都不动。
  现在的松井,其心理压力和包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
  淞沪战场杀到天翻地覆,老蒋“扩大沪战”的国际考虑终于收到了一点成效——国联坐不住了,开始接受中国投出的状纸。
  可问题是,原告、审判官都有了,惟被告席一直空缺,因为后者几年前就退出了国联。
  没有办法,国联只好向日本发出“邀请书”。
  日本一方面气焰嚣张,认为中日之战自己必赢无疑,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去,你见过有被告高高兴兴接受法院邀请赴约的吗。
  国联于是便对日本予以“谴责”,可这种时候,光隔着老远骂骂人有什么用呢。
  负责递状纸的顾维钧要求对日本进行经济制裁,禁煤禁铁禁石油。
  可国联说它在这方面能力有限,此前在意大利侵略埃塞俄比亚时,也举起过制裁大棒,然而大家都看到了,收效甚微。
  要不这样吧,在“谴责”之外,我还可以对你中国表示“精神援助”,同时“建议”我底下的会员国都尽可能帮你。
  虽然国联未能对日本实行经济制裁,但起码在国际道义上,日本已站在被告席上,国际舆论对其十分不利。
  看来淞沪战事得加快结束,以免继续长中国志气,授他人把柄。
  日本统帅部向华北和上海两边都发了旨意,要求以“10月上旬为期”,两方加大攻击力度,务必造成“使敌人屈服之形势”。
  可是眼瞅着已到月底,两边战绩的差距却越拉越大。
  往上升的是华北,停滞不动的是上海。
  华北的战报对松井是一个莫大的剌激。
  左翼平绥方面,关东军“蒙疆兵团”在东条英机(陆大27期)的指挥下,击退晋军大将李服膺(保定5期),从而占领了山西大同。
  中路保定方面,华北方面军第1军司令官香月清司(陆大24期)拍马上前,与刘峙(保定2期)捉对厮杀。
  此时的刘峙尚称中央军首席良将,并没到后来泯然众人矣的程度,尽管由于精兵南调,手中兵少将寡,但仍不肯相让,杀到最后,以伤亡2万人的代价,杀死杀伤日军5177人(日方统计)。
  (985)

日期:2011-01-11 19:12:43

  对于刘峙来说,能打成这样真的已经很不错了,若单论歼敌数,其成绩可以说比汤恩伯的南口战役都好。后来有人以此战来评价刘峙,说他是“长腿将军”,其实颇有不公道之处。
  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你让谁来做主将,保定才会不丢呢?
  右翼津浦方面,华北方面军第2军在司令官西尾寿造(陆大22期)的统辖下,击败东北军大将刘多荃(保定9期),攻占津浦铁路北段的沧州。
  三路人马,让日军印象深刻一些的仅刘峙一路而已,其它均如风卷残云一般地达到了既定目的。
  用时都差不多,仅仅20天。

  华北方面高歌猛进,一路“凯旋”,可是松井负责的上海方面却是愁云惨雾,一筹莫展。
  一边是推进速度绿得可怕,另一边则是伤亡数字红得吓人。根据日方统计,截止9月29日,日军在上海已战死战伤12334人,过了一万大关!
  再看看对面之敌,仍然顽强如斯,哪有一点肯轻易屈服的样子。
  松井系陆大18期毕业,无论学历还是资历,均非北方那三员战将可比,就是华北方面军和蒙疆兵团的各自统帅,在他面前,也只是小学弟罢了。
  然而大师兄的成绩单却是最差,满眼都是红叉叉,这也太伤人自尊了。
  当初,近卫首相和杉山元陆相“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可不是让我这么“深入不毛”的。
  松井穷极思变,决定在分割包围之后,动用最后一招——中央突破。
  使用中央突破不是第一次了,但同样的招数,突破点却很有讲究,第一次选的突破点是月浦和杨行,可那里与罗店似乎已联成铁板一块,轻易无法撼动。
  有没有那么一个点,能够击破对手之阵呢。
  松井想到头皮发涨,终于,有一条河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条河,就是蕴藻浜。

  多少神奇的一条河。“一二八”会战时,作为日方指挥官的下元丧名于此,而中方战将宋希濂却凭借它一举而成名。
  都是“强渡”,差距却是千里万里。
  大家都看好它,因为确实重要。
  此时除罗店之外,上海北郊的中方大部队已逐渐后退至蕴藻浜南岸。
  蕴藻浜成了一个坎,越过它,可成功地将对手逼至墙角。
  时隔五年,松井要继当年的下元再强渡一次,与之不同的是,下元的部队不过是一个缩编后的旅团,而松井手上至少有五个师团!

  小小的蕴藻浜,我光靠人多就可以挤过去。
  10月5日,由首次登陆的两个师团作侧后掩护,金泽第9师团做带头大哥,一众小弟紧紧跟从,日军开始强渡蕴藻浜。
  不是冤家不碰头,“一二八会战”时,金泽师团曾作为北郊作战的主力,多年后,它再次登陆上海时仍为主力。
  紧随其后的两兄弟,101师团一看便知,是个新设师团,而第13师团序号虽在“17”之内,实际上也不是常备师团,是新编出来的。这两支部队几乎全是新兵,只有军官才是老兵,这里面又分两种,其中大队长以下是重新征召的退伍兵,而自大队长以上才是从骨干部队中抽出来的现役军官。
  这种情况下,由清一色老兵组成的金泽师团当然要摆出点大哥的模样出来,所以首当其冲。
  松井这一刀很快很猛,眼看就要从中方的另一边腋下穿过。
  (986)
  陈诚守罗店,蕴藻浜战场由接替张治中的朱绍良(陆士11期)统筹。
  朱绍良无论是军政素质还是战场经验,在中央军那些大小将领中都显得很为一般,他能上马,除了是老同盟会员,能够拿资格来镇一镇场面外,主要还是因为张治中突然辞职后,老蒋很难找到合适人选来顶替的缘故。
  不过好在朱绍良能不能打,关系都不太大,反正上面有老蒋、顾祝同给盯着,下面有薛岳、胡宗南这些猛人给顶着,他只要做个二传手,负责穿针引线就可以了。
  在面积不大的蕴藻浜南岸,一个罕见的大战场逐渐展开,日军在沪20万兵力中的一大半将集中于此,中国军队70个师,约70余万人马也将大多云集此处。
  风云动,战鼓擂,人人的眼睛都在睁大,瞳孔都在紧缩。
  八年抗战中唯一的一次大规模阵地战至此进入高潮。历史学者黄仁宇指出,自淞沪会战后,整个抗战期间再无类似大兵团扎堆在一个小区域厮杀的例子。
  来上海打仗的部队,都是以“抗战”为旗号从各地调来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犹如八国联军,他们的装备训练都大不一样,战法和素质亦千差万别。
  以前都是各据山头的好汉,现在却要听一人之将令,你不集中于一个狭窄地区,别说指挥调动,没准点个名连人头都拢不齐。
  站在纯军事的角度,最好是这样打——
  用杂牌部队吸引日军火力,以嫡系部队为精锐机动,等到敌人进攻受挫,或进入我一线防御阵地时,再从侧翼包抄。
  好计,不过很容易被杂牌们看成是阴谋诡计的“计”。
  你这不是借刀杀人么,又想牺牲我们杂牌,保存你的嫡系。
  难做人啊。没准还没打一半,人就先散了一半。
  直到此时,大家对国民党中央是否有对日作战的真心诚意,仍然猜测很多,怀疑老蒋有“牺牲杂牌军队之心”的亦大有人在。

  因为内战打久了,人们的心理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比如当初的“两广事变”,陈济棠的粤军进入福建,李宗仁的桂军进入湖南,都是打着抗日旗号,然而很快就被人猜破心机,那是“名为抗日,实则反蒋”。
  杂牌凭“抗日”来反蒋,老蒋藉“抗日”来牺牲杂牌,其实都是同一个套路。
  在淞沪会战前,甚至有传言,说老蒋守华北,是想以晋绥军、鲁军、29军作第一防线,以桂军作第二防线,然后中央军安安稳稳地守在家里面,保一个华中华南。
  传言不确,很快就被统领桂军的白崇禧自己一口否决了。但此类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众人彷徨疑惧之心可见一斑。
  这说明,你要让别人卖命,首先自己就得先玩命。
  淞沪会战,老蒋在使用嫡系部队方面,确实已到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程度。
  老蒋给自己的部队作战前动员,关键的只有一句:你们赶快去死!
  二话不说,拉到蕴藻浜,转瞬工夫,化为云烟。

  (987)
日期:2011-01-12 17:36:15

  一个司令部的作战科长,曾在后方亲眼看到其中的一个团整整齐齐地开上去,但是等到几天后下来时,已看不到人,只剩下几副伙食担子。
  黄仁宇说老蒋用的其实是苦肉计,话虽不厚道,但道理是真的,你不自己先在大腿上切一块肉下来,如何能有兄弟相信你是真心带着大伙砍小日本的呢。
  在嫡系中央军的示范下,各地调来的部队,都是朝命夕至,一个调令,马上就来,来后以后就没打算回去(“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
  调上来的部队,有的不知防空防炮,中途就被日军炮火打得散了架,原来要上的师,变成了旅,甚至团或营连。有的上来了,但没半天工夫也就打得精光。
  每天都要增援1到2个师进行补充,相比之下,罗店的“血肉磨坊”只不过是个小磨坊,现在的蕴藻浜俨然升级成了大磨坊。
  头几天,中方上阵之将为薛岳(保定6期)。
  薛岳给人的印象,就是电视剧《长征》里面那个看到老蒋毕恭毕敬的小弟,整天跟在红军屁股后面傻跑的龙套。
  其实他的资历很老,老到连陈诚都不能望其项背。
  当年孙中山身边有三个大内高手,也就是警卫团的三个营长,分别是叶挺、薛岳、张发奎,三人都是广仔,其中叶薛还同为保定6期的同学。
  有了这段黄金履历,被称为“老虎仔”的薛岳一开始真是虎虎有生气。“天下第一师”最早的师长不是胡宗南,而是他薛岳,那时候陈诚只是连长,而胡宗南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脸朝黄土,背朝天呢。

  可是再往后,就逐渐进入了虎落平阳的阶段,“老虎仔”跟着张发奎两次反蒋,反到最后把自己反得一干二净,只落得赋闲在家的下场。
  这一赋闲就是两年。时光不等人啊,仅仅两年时间,陈诚就呼呼地蹿了上去,竟然平地弄出一个“土木系”,成了“小委员长”。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薛岳最要感谢的,还是他这位保定8期的学弟。

  对中央苏区的第四次“围剿”失败后,陈诚在引咎辞职的同时,向老蒋保荐了薛岳。
  薛岳虽然为人有时犟头犟脑,但他也不笨,眼看着老蒋的地位在国民党内已无人可及,再不知情识趣的话,以后在军内将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老蒋一招唤,他也就俯首贴耳地过来了。
  中央红军第五次反“围剿”的挫败,自然少不了薛某人的“功劳”。之后,中央红军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红军长征,他也“长征”,虽然最终也没能把对手怎么样,但却取得了另外一个巨大收获。
  那就是对沿途诸省风土地理以及人物形势的掌握,这为他后来在两湖等地区指挥大兵团作战奠定了基础。

  淞沪会战前,薛岳坐镇贵州作为抗战预备军。
  到战役进入高潮,预备也得当主力上了,薛岳赶到上海,率领第19集团军出战。
  (987)
  薛岳所部,粤系中央军自然是主体,尤其是吴奇伟的第4军,由北伐时的第4军第4师扩编而成,与当年的“铁军”同一编号,以擅打硬仗著称。
  但是蕴藻浜的铁不是一般的铁,这里的硬仗也不是一般的硬仗。战场之上,“弹雨硝烟,震耳障目”,耳朵都快被炮弹震聋了,眼睛在弥漫的烟雾中很难看清楚目标。
  这是薛岳第一次指挥抗战,尽管在内战中已身经百战,恶仗苦仗硬仗不知道打了多少,然而也从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在指挥部,他不停地向电话里口授命令,熬到眼睛充血,脸色铁青,瘦得没了人形。
  磨坊转得实在太快,日军师团的冲击力也着实令人惊骇,很快小薛手里的斩倭刀就招架不过来了。
  4昼夜之后,粤军伤亡极重,无力再战。
  薛岳下来,已在后台喘了两口的胡宗南跑步上前。

  这时候的胡宗南,“天下第一军”已经所剩无几,但他手上多了一支看似很坚挺的部队,这就是“一二八”会战中声誉鹊起的税警总团。
  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税警总团能打仗,连老蒋都知道了,也因此就被牢牢惦记上了。
  长城会战后,因为军费支出的问题,税警总团的后台老板宋子文和老蒋拍了桌子,一怒之下,辞去财政部长职务走人了。大舅子一走,老蒋马上让刚刚从北方南归的黄杰去接任税警总团长。
  黄杰(黄埔1期)人还不错,上任后也没砸了大伙饭碗,原来四个团还是四个团,团长以下职务都没变动,只是又增设了两个团,将原来相当于旅的编制上升到了师,并将总团分成两个支队,由黄埔系的军官分别掌管。
  即使与当时的德械师相比,税警总团也是独树一帜的。一般来说,像孙元良、王敬久这样的德械师,也无非是接受一些德式训练,配备一些德造枪炮而已。
  税警总团前期不光接受美式训练,连部队配备也很有些“美式模样”,部队里不光有炮兵、通信兵、辎重兵、工兵,还有总医院和卫生队,甚至连吹吹打打的军乐队和修理枪械的修械所都有,称得上是一个豪华军团。
  老蒋是军人出身,好的部队他都想要,也有指点一下的瘾,比如空军骁勇,他就亲自指挥空军,现在税警总团也成了“我的人”,关键时候,自然得拿出来使一下。

  你们大家看好了,“我的”税警总团比德械师还要猛,一定能让小鬼子好好喝上一壶。
  说税警总团是老蒋的秘密武器,也并不为过。
  可是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税警总团的两个团拉上去后,只一两天就垮了。
  开始,胡宗南和黄杰都还认为,头阵不算什么,刚刚上场,可能还是不太适应的缘故。
  等税警总团的六个团都聚齐了,再上。
  没想到这次还是不灵,几天之后,税警总团最前面的三个团已伤亡一半以上,营长以下军官没了一大半。
  黄杰愣住了,胡宗南愣住了,大家都傻了眼。

  (988)
日期:2011-01-13 17:56:43

  正在南京静候佳音的老蒋气得目瞪口呆,在电话中把黄杰一顿臭骂。
  你究竟干什么吃的,这么好的部队,交到你手上却这么不能打,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骂完之后,老蒋又给黄杰指了条道,去,失掉的阵地再给我夺回来,否则提头来见。

  这回轮到黄杰目瞪口呆了,都说垮了,怎么再去收复阵地呢。
  还是胡宗南通情达理,看到税警总团士气沮丧,知道这时候再让他们上,同赶鸭子上架差不多,于是发布命令,允许税警总团暂时撤退休整。
  税警总团一退,日军大举掩杀过来,原来在前面抵挡的其他部队都支撑不住,有的一个师就只剩下了几百人,
  胡宗南吸取税警总团的教训,不再指望救命菩萨了。
  下面还有谁能上的,排好队一个个来,这叫纵深配备,防止垮掉一个,就弄得全线动摇。
  湘军、川军先后上阵。
  这些“地方中央军”都可说是各省最强的部队,比如杨森的川系中央军,在川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然而在这个大磨坊里,“最强”已经没有用了,得最经得起“磨”才行。
  以前打内战,团营级军官守在指挥所就可以,到了这里,都得亲自拿着枪,到战壕里和普通士兵一起边射击边扔手榴弹,否则阵地肯定守不住,所以别说营连长,团长阵亡的也比比皆是。
  川军描述,当时挖了2米的战壕,开始得踮着脚尖,踩在踏脚坑上才到看到前方,打到后面,官兵尸体叠起来竟然比战壕还要高,然后大家就以此为掩体,继续作战。
  死亡成了家常便饭,几乎已令人麻木。
  湘军的一个机枪手回忆,战斗间隙,大家一块吃饭,吃着吃着,有个士兵双手一仰,中了流弹,但是队伍却“几乎没有多大的骚动”,继续吃,吃完把嘴一抹,再接着打。
  依靠川军和湘军的轮番接力,胡宗南率余部终于得以稳住阵脚。

  虽然“强渡”了蕴藻浜,但松井也并不轻松,因为渡过河之后,他的“中间突破”仍然堵在那里,而他已为此使尽了全力。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伤亡数字的红箭头仍在继续飙升。
  从为“强渡蕴藻浜”做准备开始,半个月时间内,日军又伤亡了19351人,比上个月还要猛,已接近两万之数。最多的时候,一天死伤个两三千人都不在话下。
  与之不相符的,则是进展上的慢如蜗牛。
  新师团里面,第101师团自渡河后,仅向前推进了不到12里,每天1里不到,可是却已经倒了一大堆人,只好停在原地等待补充新兵。
  老牌师团也没强到哪里去。
  最强的金泽师团爬得都没第101师团快,而且伤亡也很大。本来松井特地把野战重炮兵联队调给它,希望能助一臂之力,未料金泽师团立功心切,闭着眼睛哗啦啦一打,忽然大炮没声了,低头一看,原来炮弹全给打光了。
  金泽师团旁边,就是名古屋师团。
  喂,没弹了,能不能借点过来。
  名古屋师团却早就锅底朝上了,它登陆的时间比金泽师团还早,哪有这许多炮弹可用。

  (989)

  同病相怜的两个师团都发起愁来。步炮协同的战术使惯了,一时间没了炮弹,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当然,炮弹还可以依赖后方补充,但是补充需要时间啊,再不往前攻,松井司令官就要拿着打人的棒上来了。
  日本人果然是很有些搞发明的潜质,不是没弹药了吗,好办,拿竹子削一下,做成弓箭,然后浸点汽油,往守军阵地上射!
  这招大概是从《三国演义》上学来的,上面曹军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军队经常这样用火箭对射,可见吾国名著在东瀛小岛上也很流行哩。
  仗打成这样,都跟玩似的了。
  在南京上空,中国空军也再次亮剑。
  “9.26”空战,最耀眼的无疑是天神高志航,但这次舞台的聚光灯则集中打在了五大队24队中队长刘粹刚身上。
  24队出过阎海文这样的少年英雄,作为中队长的刘粹刚自然功不可没。
  在中国空军飞行员里面,要论飞行技术,高志航是最出色的,能与之一较短长的,唯有刘粹刚。凑巧的是,两人又同为东北同乡,并且是中央航校的一对师徒。
  一个“九一八”,不知在华夏大地上制造了多少人间悲剧。刘粹刚本一介书生,也曾梦想过“工业救国”,此时却不得不投笔从戎,一路流亡到南京,并考入了黄埔军校(时称南京陆军军官学校)。
  黄埔教的是步兵,凑巧这时中央航校来黄埔招生。小伙子身为关东大汉,有副好身板,想想还是空军有劲,从此便另投门庭。
  在这里,他遇到了高志航。
  如果说高志航是最好的航校教官,那么,刘粹刚就是最棒的航校学生。
  当时在中国空军内部,空中射击训练纪录保持者,惟高刘二人。

  据说在一次打移动飞靶时,刘粹刚曾分三次射出五十发子弹,全部命中目标,直让人看了目瞪口呆。
  虽说高刘一个是教官,一个是学生,但共同的命运和相似的性格,却使他们难分彼此,师生经常在一起切磋技艺。编队后,高志航曾一度争取把刘粹刚调入自己的四大队,只是五大队对这位中队长兼王牌飞行员亦依赖甚深,才不得不作罢。
  到七七事变乃至淞沪会战爆发,高刘都感到杀敌报国的机会来了,打回东北老家去也从此有了希望和可能,刘粹刚甚至愤激地说,要凭借自己的铁和血,去炸毁扶桑三岛。
  但是刘粹刚也不是一个盲目的愣头青,他清楚地知道未来将是一条牺牲之路,而他当时已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要牺牲,就必须有勇气割舍这一切。
  他在给妻子的家书中言道,万一为国牺牲,那是自己尽了天职,因为“生于现代的中国”,是“不容许偷生片刻”的。
  到那时,你要勇敢地开始新生活,我只希望你记住,“在人生旅途中也曾遇着过一个我这样的人”。
  无情未必真豪杰。
  “这样的人”注定将在人生旅途中创造辉煌一页。
  (990)
日期:2011-01-14 17:39:38

  继“八一四”率队击沉日舰后,刘粹刚又在路上“顺带”干掉了一架日军水上侦察机。
  这是刘粹刚个人击落敌机的首次纪录。在此之前,志航大队里面人人皆有斩获,乍看似乎并无出彩之处,但实际上这却意味着一个超级英雄即将一飞冲天的开始。
  在前前后后的历次空战中,刘粹刚先后击落日机11架,说他是中国的“红武士”当之无愧。
  刘粹刚个人的巅峰之作是“10.12”空战。
  此时中国空军的情形十分不妙,虽然自高志航回归后,又演出了“9.26”空战的惊世之作,但时间一长,就无法再维持这样的局面了。
  在淞沪会战开始后的三个月里,日机共损失飞机230架,战死飞行员327人,然而到10月22日,中国空军的战机也仅剩81架,且大多遍身伤痕,处于“亚健康”状态,急待修理。

  蕴藻浜大战,烈火熊熊,可是空军却腾不出力量来进行支援,不但如此,他们连自身都难保了,大部分时间里只能打打游击,尽量避免和日机直接交锋。
  于是,日机又成群结队地飞到南京上空,先投弹再扫射。
  许久许久,不见中国飞机的影子。
  乐了,如入无人之境的日本航空兵重新神气活现起来。
  来来来,我们唱起《健康歌》,一起来做运动吧。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抖抖手啊,抖抖脚。
  这帮家伙竟然在中国民众的头顶上玩起了特技。

  人人激愤不已,咬牙跺脚,可一时又无可奈何。
  此时天神高志航已到兰州去接收苏联飞机了,但刘粹刚还在南京。
  见此情景,气得他哇呀呀大叫——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誓斩尔等鼠辈!
  就像《三国》中关云长那样的猛将,一捋颔下长须,大喝一声:取我宝刀过来。
  在登上战机之前,刘粹刚把身上的钱包取出来,交给机场上的一位东北老乡保管。
  钱包里的钱不多,如果我战死当场,将来捐给抗战者,聊尽一点心意。
  刘粹刚单机杀向敌群。
  对决并不顺利,刘粹刚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他的座机被从后面突然杀出的一架“96”给死死咬住,并受了伤。
  这不奇怪,因为尽管减过负,但九六式在速度等综合性能上仍然要高于霍克三,而对方飞行员既称王牌,那也是经过无数次严酷的格斗才最终定名的,对出击时机的掌握恰到火候。
  刘粹刚的战斗机在受伤后开始失去平衡,只能左转,不能右拐,甚至时有坠毁的危险,而日机仍然不依不饶,紧追其后。
  你高飞,他就高飞,你低掠,他就抵掠,凭借高出一筹的爬升和速度,牢牢地压着你一头。

  两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96”已经贴近霍克三的尾部,日军飞行员兴奋莫名,在他看来,猎物已经插翅难逃。
  处于这种情况下,既使你是王牌飞行员,百分之一百也得缴枪或者完蛋。
  (991)
  然而就在日机要瞄准射击的一刹那,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中国飞机忽然来了一个“巧妙的急转弯”,这一动作从轨迹上看,像一个直“8”字。
  立刻,霍克三脱离了“96”的射程和火力范围。
  百分之一百要完蛋了,可刘粹刚却属于那百分之一百零一。
  日军飞行员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在他看来,对手已经是个身上插了箭的兔子了,纵使垂死前还能来几个救命动作,相信也蹦达不了几下。
  你来直“8”,我也会。“王牌”不是盖的,他依葫芦画瓢。
  一次,两次,两个空中格斗的高手都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汗水涔涔而下。
  两次直“8”字的“单臂大回旋”之后,刘粹刚仍然没有能够摆脱追杀,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被其一口吞噬的可能。
  这场空中追逐赛,已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死神不断鱼跃俯冲,它张开血盆大口,逼视着决斗的双方。
  耳边,似乎已经听到牙齿咬啮肉块的声音。
  地面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惊呼声,那些躲避空袭的人们提前从防空洞里走出,做了“空中大肉搏”的现场观众,在极度惊险的一刻,有的人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们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英雄自空而落。
  直“8”第三次。

  一升一降,一擦一过之间,日军飞行员忽然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后,现在却变成了在前。
  这只是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电光火石,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但已经足够了。
  身后的刘粹刚反客为主,一串长射后,“96”应声落地。

  地面的人们惊呆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微妙的变化出现在什么时候,只看到日机冒着白烟,撞到地面,然后粉身碎骨。
  前后,仅几分钟而已。
  一摸案上杯盏,热酒尚温。
  太神了!
  继高志航后,又一位准天神诞生。我们的四大天王次席,它属于刘粹刚。

  刘粹刚不仅弹无虚发,而且拥有一手死里逃生的绝技。干净漂亮的直“8”字飞行术,让他即使置身于最危险的情况下,也仍然能把对手给绕进去,从而斩你于马下。
  当时的日军飞行员,甭管多么王牌,见到高志航和刘粹刚都没有不怕的。
  刘粹刚驾驶的战机号为2401号,日机只要一看到“2401”,马上就像见到瘟神一般,远远躲开,惟恐避让不及。
  道理很简单,你打他,他不死,他打你,你必死,简直就跟游戏里面有无数条命的圣斗士一个模样。
  要知道,谁的脑袋也不会凭空多长出两个,能不怕吗。
  日本人称刘粹刚为“飞将军”,或者是“赵子龙”,誉其在空中取上将首级,易如探囊取物一般。
  据说,对刘粹刚的直“8”字飞行术,连那些曾经牛气冲天的日本“王牌飞行员”也惊羡不已,纷纷在内部偷偷加以模仿和训练。
  常常感慨,如果当时海军能够像空军一样,表现得更勇猛一些,并打破衙门帮派思路,海空协同,主动进击,战争形势可能会大不一样。
  包括武器优劣方面的各种差距,我们都得承认,那是客观事实,可明知不敌,也并不说明你就不能够亮出手中宝剑。
  要知道,大多数陆军手里拿的还是汉阳造,即使是空军的霍克三,在性能上也弱于“96”,它们与对手火力上的差距,绝不比海军更小。
  (992)
日期:2011-01-15 20:35:29

  无奈“英式绅士”们虽然平时个个心比路远,眼比天高,但临到头来,表现却比谁都孬。
  陈绍宽采用的是消极得不能再消极的防御战术,除了用沉船堵塞江阴水道外,他把中央海军的主力都“龟缩”在自家门口,日本海军从舰上往沪上战场扔了多少炸弹,似乎都充耳不闻。
  你就是上去挡一下也好啊。
  我们的陆军士兵很悲哀地说了一句,不怕地炮,就怕舰炮。
  因为地炮是固定的,老兵能够从声音上,对地面炮弹的落地时间和区域有基本判断,但是舰炮不行,军舰时时在移动,你掌握不了它的规律。
  陈绍宽的如意算盘,是当第3舰队向他冲击时,双方再舰对舰,炮对炮,来一个“绅士”般的决斗。
  可惜人家的脑子转得比部长大人要快得多。
  你们既然都挤在了一个小角落里,凭什么还需要舰战,飞机炸弹就可以报销你们。

  日军的炸弹可都是大个的,中央海军成了人家空袭中的死靶。
  陈绍宽的主力舰队最后全军覆没,抗战中唯一的一次海战刚开始就结束了,它的失败,并不比甲午海战让我们心里更好受一些。毕竟在那次让国人蒙羞的海战中,还击沉击伤过多艘日舰,这次却一艘都没有。
  自甲午战争以来,国家所建造的海军舰艇几乎全部沉没于江阴水面,这回不需要你“自沉”,人家来帮你“沉”了。
  别告诉我,要是手上有一艘航母就有用,天晓得。
  只能庆幸,当时买航母的钱都拿去买霍克了,所以我们在空中尚能抵挡一阵。
  本来蕴藻浜战场上的日军已经黔驴技穷,只能跟《三国演义》学,用“火箭”射一下来打发光阴了,但是由于海上无人阻挡,后方畅通无阻,所以很快他就缓过气来了。
  没弹药,弹药运到了,缺人手,补充兵开来了。
  松井抖擞精神,准备重新发动新的进攻。
  现在是课间休息十分钟。
  可是在上课铃再次敲响的这十分钟时间里,谁也不敢真休息,南京统帅部忙成一团,参谋大员们在地图旁边绞尽脑汁。
  此时,众人都已感到前线难以为继。
  老蒋并不是如一般人们想像中那种不会用兵的人,相反,他是懂点兵法的,只是需要他调动的局面太大,而下面的人事网络又太复杂,有时决策就显得不那么灵光了。
  松井一个劲地实行“中央突破”,如何应招,大家最先可能想到的就是两翼包抄。
  很简单,日军中间突出来了,两边必然薄弱,那么我也给他来个迂回包围,一左一右夹住不就行了。
  可这只是我们坐在家里看地图时一厢情愿的想像罢了。
  两翼包抄,你得看那两翼的地形如何,守军的左翼在长江岸边,右翼在黄浦江边,都是江南平原,连个可用于遮掩的土山丘都没有,对方在陆地上拿个望远镜老远就能看到你。
  不光陆地,还有天空,有长江大海,那都是人家的天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你,在这种情况下,想迂回的人马半路就可能会被截杀,还怎么包抄,弄不好包没包成,反而把原有固守阵地都丢了也说不定。
  奇兵如果都这么好出,人人都能成军事家了。
  (993)
  “两翼包抄”玩不了,就只能听任松井“中央突破”,而要破他的“突破”,又只能硬碰硬,从正面拼消耗,但中国军队已经消耗不起了。
  罗店和蕴藻浜战场开辟至今,每个整编师拉上去后仅能支撑三到五天,每天最少也要伤亡四五千人。
  这个时候老蒋就想到了退一步再说,把部队逐步撤到国防线抵抗。

  “七七事变”前的国防工程,覆盖范围其实很广,北到保定,南到杭州,西到武汉,都有,但主要集中在两块,一块在华北,主要督修者为刘峙,保定之战,刘峙尚能与香月杀上几个来回,其实有赖于国防工程甚多,另一块则在沪宁杭,主要督修者,前为朱培德,后为唐生智。
  沪宁杭国防工事,核心是确保上海和南京,但《淞沪停战协定》就摆在那里,不能明目张胆在吴淞炮台安大炮,或者在上海市区建炮楼,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江阴镇江等要塞添炮,在苏州常熟一带筑工事。
  老蒋所说的国防线,重点是指吴福线(苏州到常熟福山),当时号称“东方马奇诺防线”,如果在那里据守的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销日军炮击的威胁。
  但一人忽出班言道,不可不可。

  定睛看去,却是白崇禧。
  白崇禧(保定3期)此时担任军委会副参谋总长,参谋总长是程潜(陆士6期),后者因北方战事吃紧,很快就调到1战区当司令长官去了,所以在老蒋旁边参襄军事的,主要就是这位“小诸葛”。
  别人的意见或许可以忽略,白崇禧此时在幕中却称得上是首席军师,老蒋哪能不予以重视。
  白崇禧认为,不能再退守国防线,否则迟早难免一败。
  能不退,老蒋当然也不想退,但不是坚守不住吗,如果不退岂非也是一败,而且还可能败得更早。
  非也非也,小诸葛摇起了鹅毛扇,脸上还带着几分自得。
  君记否,桂军还没出场呢。
  听得此言,不仅老蒋,在场众人都已恍然并连连点头。
  对了,广西桂军,此前还从没在淞沪战场上现过身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广西自古民风骠悍,大明朝时即有“广西狼兵雄于天下”之说,那时候听到东南出了倭寇,连皇帝老儿都知道要征招广西人:朕的狼兵呢,快让他们去砍杀一阵。
  在西南诸省,能与广西人媲美的,只有湖南人,二者打起仗来都是嗷嗷叫,到清末的太平天国起义时,几乎就是两省人在打仗——湘军主要由湖南子弟组成,而太平军的基础则来自于广西老兄弟。
  到了北伐,桂军像坐着火箭一样,一举超越了湘军,他们不再与北面的湖南人比,而是与东面的广东人比了。当年的北伐军里面,有钢铁二军之说,铁军是指广东的第四军,钢军即指广西的第七军。
  正因为桂军中藏龙卧虎,李白也才有胆气和老蒋叫板。只可惜他们运气不佳,被老蒋身边的杨永泰给摆了一道,结果蒋桂战争遭到惨败,曾经叱咤风云的桂军又坐着火箭下来了,此后就是长达数年的沉寂。
  现在新桂系的这支招牌部队实力究竟如何,谁也不敢妄加断言,但由小诸葛亲手打造出来的部队,等于是贴上了免检标志,应该没什么不让人放心的。
  战事危急到这种程度,来一根稻草都是好的,何况是桂军这样的生力军。
  众人均喜欣于色。
  (994)

日期:2011-01-16 18:33:15

  如此,何不赶紧把桂军拉到阵地上去固守,那样的确用不着先退到国防线去。
  白崇禧却又摇头。
  事到如今,既不能一退再退,也不能光守不攻,他松井不是会施“中央突破”吗,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给他来个“中央突破”,这样定能转守为攻。
  桂军到前线,不是去抵挡一阵,也不是光堵堵缺口用的,而是要将日军统统赶到黄埔江里去喂鱼。

  听到此处,包括老蒋在内,众人的眸子都亮了起来。
  小诸葛就是小诸葛,淞沪战事有救了。
  在白崇禧看来,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当初桂军还未从广西出发时,他即对老蒋有言在先,我的部队需集中使用,不能零拆。

  老实说,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到上海来打仗的地方军,粤军、湘军、川军、滇军,哪个没有拆过,又有哪个没有分过,都是实战的需要,难道桂军就比人家高级,总不是想靠你“副总参谋长”的身份走后门吧。
  但老蒋还是一口应承下来,倒不全是为了照顾副参谋总长的面子,大半也是因为前面拆分过的地方军,其实皆为“中央军杂牌”,严格意义上讲是自家部队,而桂军却自成体系,并不受中央直接控制。
  现在答案出来了,原来小诸葛是想在关键时候建立奇功!
  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白崇禧相信,他的桂军绝非湘军、川军、滇军可比,虽然不一定能超越中央军嫡系,但起码能和后者平起平坐——又想起北伐,那会桂军可不就等于中央军,什么时候成地方杂牌了。
  显然,淞沪战场是一个正名的机会。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里讨不得一点机巧,玩不得一点花头,大家凭的都是真功夫。
  桂军要出头了。

  战争的气氛是最易感染和剌激人的,白崇禧几次以副总参谋长的身份视察前线,但他始终都不动声色,更没有要动用桂军的意思。
  小诸葛在观察战事的变化,等待一个他认为最好的契机。
  很多爱看武侠小说的朋友,都喜欢拿金庸和古龙对比。在金庸笔下,一招一式皆有出处,相比之下,古龙连个背景也讲不出,所以有些金大侠的粉丝就说,金胜于古。
  但在我看来,古龙才是真得武学三味的人物。
  到了肃杀的战场,两人面对面搏杀,起作用的往往已不是招式的巧妙和花哨,而是另外一些更重要的转折点,所以古龙推崇的武林高手,其实都是心理学大师,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感受对方以及周围环境的变化,哪怕是肌肉的松紧,脸上的阴晴,风向的转移,都会被他们牢牢抓住,从而成为战胜对手的关键。
  你可以解释为一种禅意,然而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岂不就是禅?

  如果让古大侠来点评民国战将,白崇禧应该属于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契机出现在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出现在将帅们个个显得束手无策,甚至连德国顾问都不知如何才能扭转战局的时候。
  别人都觉得是最严峻的挑战,而我却认为是最合适的机遇,这才是为将帅的高明之处。
  两个月前,德国顾问的“铁拳计划”在市区攻坚战中曾功亏一馈,让人扼腕,两个月后,且看看我们中国式的铁拳吧。
  (995)
  自广西出征时,李白共征召新兵10万,分别编成第7军、第31军和第48军。此次出征淞沪的,是第48军,而先锋官则是白崇禧的心腹爱将、原“钢七军”军长廖磊(保定2期)。
  广西诸将,白崇禧最看重的就是廖磊,其人具有典型的桂将风格,属于拿板斧砍人的猛张飞类型,即使在后方指挥,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比前方士卒还来劲。
  狼兵加猛将,齐了,这回白崇禧要亲自掌帅印,力劈松井于马下。
  可惜小诸葛还是太自信了,自信得有点过头。

  当年左宗棠同称“小诸葛”,初出茅庐时亦不过为幕府行走,一师爷而已,但很快就显现出大将之才,可统百万雄兵,所以实际上是个“大诸葛”。
  与之相比,白氏却只能安坐于“小诸葛”之席,做参谋或者军师没有问题,当主帅就勉强了。
  因为他往往能看到契机,却没有足够能力将之转换为必胜之机。
  很多本应有的计算都没有计算到。
  以“中央突破”来反制“中央突破”,不失为一个好的战术,但它跟德国人的“铁拳计划”一样,看上去很美,能否达到效果,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各方面条件作为配合。
  松井的“中央突破”,若没有强悍的空炮两军配合,只会寸步难行。
  可是后面两个条件,我们一个也没有。
  顺过来数,倒过来点,此时中国空军能起飞的战机已不到36架,只能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临时组装一些飞机来应付。
  即算高志航再神,刘粹刚再勇,中国的“四大天王”打下的日机再多,也难以挡住这一严酷的事实。
  两个天神级别的英雄,高志航到兰州接收苏联飞机还没回来,刘粹刚则前去支援北方忻口战场。

  京沪一线,仅剩十来架战机而已,自保尚且不暇,如何能过来配合。
  炮倒是还有,但是根本无法与日军的重炮相抗衡。
  其时日军在蕴藻浜南岸一线可集中野炮至少在150门以上,射程达8000米,而桂军山炮营的山炮,射程只有1200米,差了六倍还不止,就算踮着脚,踩上高跷都够不着人家。结果到实际作战时,打又打不着,在阵地上拖来拖去,还嫌累赘,廖磊更怕被日军的炮火给毁掉——虽然跟日炮差着千里万里,但对桂军来说就是宝贝,所以最后只好用火车转运回桂林了事。
  桂军没了山炮,仅剩迫击炮充门面。中央军便动用了所有火炮作为掩护,但同样没法和日军对着干。
  原因是日军的大炮有飞机作配合,往往我们这边才打一两炮,炮兵阵地位置便自动“泄露”给了天上的侦察机,后者随即定点报告给他们的炮兵,日军的大炮可都是大口径的,这下好,两下就能将我们的炮兵阵地给干灭。
  由于害怕遭到类似的“灭顶之灾”,一个中央军炮团甚至曾全部离开炮兵阵地“就地隐蔽”。隐蔽是可以,但你们全都走光了,还怎么个掩护法。白崇禧发现后火冒三丈,即刻对炮团团长予以调职论处。
  说来说去,这都是被日军炸怕了的缘故,不是一个等量级啊。在反击开始后,廖磊手下两个阵亡的旅长,一个是在旅部指挥所被炸死的,另一个是在炮兵阵地上挨的炮弹,还有一个师长,若不是命大,前脚走出了指挥所,差一点也得中弹。
  (996)
日期:2011-01-17 18:51:51

  空炮无法配合,这都得事前想好想清楚,不能到仗已经打起来了,再一拍屁股,指天指地骂娘,说我要的是悍马,怎么给的是电动车,甚至是破自行车。

  张治中在分辨自己为何不能通过“十日围攻”取得完胜之局时,也说是因为陆军没能得到空炮强有力支援的缘故。让人费解之处就在于,作为统兵之将,难道事先都不清楚这些,或者是以为我们的空炮部队比人家的还要好使?
  家底本如此,你就是有屠龙之术,可若没有龙给你宰,那你还不见得有杀猪的管用呢。
  缺了空炮协同,“中央突破”战术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不能做得更好。
  火力不够,那就不要用大砍刀了,别老想着横扫对方一大片,得用红缨枪,枪挑一条线,把你所有力量集中在一点,扎他的肚脐眼,然后从那最薄弱的一点捅过去,此点一破,必能使其五脏六腑都动摇起来。
  “中央突破”的同时,还可以连带着“两翼包抄”。先前为什么说不能包呢,因为他盯死了你,现在中间出了问题,注意力难免分散,这时你再从两边夹他一家伙,肯定能夹痛他。
  当然了,若说哪种兵器使起来最痛快,依我看来,大砍刀肯定要胜过红缨枪,一大片也比一条线要过瘾得多,但是打仗,可不是光觉得过瘾就行。
  在孔子的学生中,以子路为最勇,天生不怕死。有一天师徒二人谈天说地,子路问,老师你要是作三军统帅的话,会用谁为将?(“子行三军,则谁与?”)
  问归问,其实子路心里已经非己莫属。
  讲安贫乐道,那谁也比不过颜回。可现在说的是打仗,玩命的事,在三千弟子之中,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吗?
  可是孔子给出的答案却让他失望了。
  孔子说,就算你能徒手搏虎,徒步涉河,我也不要。

  那你要什么样的人呢?
  答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这个人碰到大事的时候要谨慎,不能像黑旋风李逵,就知道哇哇叫着,拎两板斧上去砍人,而要像军师吴用,要么不打,打之前必定做好了周密的盘算。
  按此标准,小诸葛还是没算好啊。
  他偏偏要用大砍刀,而且不留一点余地,桂军一线平推,全部上去,连必要的预备队都没留下一个。
  打仗,预备队非常重要。没有的话,就等于后手没有了,这是常识,但白崇禧一激动,脑子里全是日军被杀得落花流水,然后跳到大海或者黄浦江里游泳的情景,至于战场上会不会出现变化,变化了如何应付,想都没想。
  老蒋本人倒还比较谨慎,可是战场上老是这样一守再守,一退再退,作为中方统帅部的“大元帅”,无论是对国际还是国内舆论都比较难交待,现在白崇禧愿意亲自指挥来打反击战,而且信心满满,你要再打击人家,那就太不像话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白崇禧到位于苏州的三战区司令部去会商,主要是就是讨论从哪个方向发起反击。
  多听听大伙的意见,有好处。
  (997)
  当着顾祝同的面,白崇禧说他将把反击方向定在从南翔到真如的缝隙之间,那是日军的侧背,若一击得手的话,可以将日军直接推到浏阳一带的大海里去。
  从南翔到浏阳,看看上海市的地图好像很近,可你得看比例尺,放大了距离一点不短。
  看来,民国时闻名的“两个半军事家”多少都有些纸上谈兵的毛病,即使在内战中历经战阵的小诸葛亦不能免俗,反而蒋百里脱离一线战场,专心著书立说,就纸上说纸上,还显得更为明智一些。
  顾祝同(保定6期)在早期也是中央军中的“五虎上将”,只是性格偏软,指挥大兵团作战时不够果敢,原本是“五虎”中的第四,后来却被垫底的刘峙给追上了。
  要论指挥作战的能力,顾在“五虎”中仅属一般,但此君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能得士”,平生善于也乐于提拔人才,所以当时就有“军中圣人”的说法。
  顾祝同听了白崇禧的话后,便让他的那些“士”们畅所欲言:你们说说看,应从哪里开始反击为好。

  于是幕僚中就有人提出,应从大场方向出击,那里日军实力不强,攻击较有把握,而且倘若无法得手,亦可马上退回来,原有防线不致受到太大影响。
  顾祝同回头看着白崇禧。
  白崇禧一挥手,既然是“中央突破”,就一定能突进去,怎么未战先道出此等丧气之声。
  小诸葛不同意,人家是军事权威,此言一出,顾祝同的幕僚们不言语了。

  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大元帅”老蒋身上,看他如何定夺。
  蒋大元帅不说是,也不说否。
  大战之前,最怕指挥官临阵动摇决心,何去何从,主意还得由你们自己来拿。
  最后拿主意的是顾祝同。

  听听小诸葛,再听听幕僚的,似乎双方都有道理,但幕僚们至多只能起个参考意见的作用,桂军是由白崇禧来指挥的,得以他为主。
  就这么定了。
  10月18日,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下达了大反击命令,并确定由桂军担当反击主力。
  10月21日,日暮时分,在完成准备后,反击开始。
  就好象两边都在涨潮一样,松井的上海派遣军也冲过来了,而且比我们发动反击的时间还要早,整整提前了12个小时,也就是说快了半天。
  这边的主力是桂军,那边的主力则是金泽师团、名古屋师团和第101师团。

  砍吧杀吧,谁都不要软蛋。
  白崇禧坐镇苏州的三战区长官司令部,他在静候廖磊报来得胜消息。
  没想到,开头就掉了链子,而且问题还出在他最为得意的“狼兵”们身上。
  在南京政府正式宣布实施兵役法之前,广西就已自主征兵多年,平均每个县都可编出一个民团大队,所以兵源是绝对不缺的,但北伐前后的老兵相对少,只能配置到军官一层,且桂军的军纪不是很严,士兵往往不听约束,叫他隐蔽他不隐蔽,叫他卧倒也不卧倒。

  桂军勇是很勇,然而初上战场,却往往勇得不在路子上。
  当时日机经常白天来后方轰炸,见此情景,友军都是躲的躲,藏的藏,惟有桂军不识厉害,不仅不躲不藏,还指着日机叫骂,有一个团甚至全体站着听团长训话,结果被飞机炸得那叫一个惨,还没正式上阵,过半的人就没了。
  廖磊闻讯,亦只能噘着嘴有苦难言。
  (998)
日期:2011-01-18 18:12:54

  正式交火时,桂军官兵端着剌刀冲在前面,队形密密麻麻,人人唯恐落在后面,就没有一个肯弯着腰或匍匐前进的,那架势,不像打仗,倒像在接受阅兵。
  其实这在内战中也是一种战术,而且很有效,因为彼时大家火力都不强,你们这样面无表情地径直冲过来,胆小的准得被吓得落荒而逃。
  可是外战不是内战,日军手里的武器并不是烧火棍,结果打到最后,就变成了类似于《火烧圆明园》里的场面,桂军一排排的往上冲,再一排排的被打倒,直至场上只剩下一个扛旗子的在血泊中挣扎。
  尤其糟糕的是,由于廖磊是从空隙中杀进去的,没击成日军侧背,反而把自己的侧背暴露给了日军,结果日机飞过来,又是一顿狂轰滥炸。
  淞沪战场上,除了个别德械师外,中国军队一般都戴着布帽,穿着灰色的军装,特别是像川军、湘军这样的地方部队,更是土老帽一个。
  这样的装束,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有时反而能起到一点掩护色的作用,因为与周围的环境容易混同,日机比较难分辨。
  只有桂军例外。
  他们是不中不洋,不老不新,头戴从德国进口的钢盔,披一件广西被服厂自制的黄色军装,如此打扮,简直就像怕日军飞行员认不出一样。
  日机专门跟着桂军跑,队伍被炸乱了,大批新兵顿时四散奔逃,旁边的友军反而成了桂军的收容所。
  战事不利,廖磊却束手无策,而之所以“无策”,还是事前部署不周所致——他手中没有预备队,无法应对突然的变化。
  白崇禧坐镇苏州,听到的不是喜讯,而是噩耗。
  反击失利了,伤亡十分惨重,散在战场上的桂军可怜兮兮,竟然沦落到了被友军收容的地步。
  小诸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又丢面子又痛心,白崇禧一连数日“饮食不进”,从此再不敢人前夸强。

  参谋还是做不成主帅啊,哪怕号称“诸葛”。
  史书上对此曾有一个著名的反证,那就是马谡失街亭。夫马谡者,为蜀中难得的智谋之士,向有才器过人之誉。可是另一方面,大家又都知道,刘备曾在临死前对诸葛亮亲口嘱咐,谓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对于参谋人才来说,“言过其实”未必就一定是缺点,你要出谋画策,就得有点想像力,哪怕逾越点边界都无所谓,如果就只会一是一,二是二,要你参什么参?
  关键还在于参谋“参”完之后,主帅如何取舍。
  应该说马谡在参谋任上做得非常出色,就连司马懿那么一只老狐狸,也差点栽在其手下,说他是蜀中第一参谋,或第一智囊并不为过。然而等他自己守街亭时,情形就不一样了,光“参”不行,得能“断”,即知道如何把好的计谋与作战的实际情形结合起来。
  不幸马参谋的短处正在此处。

  假使孔明身在街亭,或退一步,以其他人为主,马谡为辅,街亭之败又岂会上演?
  桂军反击失利,前面一下子多出一个大漏洞,日军蜂拥着冲了进来,不仅桂军可能被其全歼,正面阵地也随时面临着崩溃的危险。
  这就是反击方向选错所导致的恶果。
  堵缺口的活又交给了胡宗南。
  (999)
  他手下的第1军还在,虽然已经是“余部”,但是临时救急也只能靠这个“余部”来完成了。
  不过,“天下第一军”确实有“天下第一”的样子。
  起先以勇猛著称的桂军,到这时已被打得乱七八糟,逃兵数甚至远远超过了实际作战的伤亡数。
  战事如此惨烈,顶上去的第1军却始终一步不退,且一兵未逃。
  其中有一个营已被日军三面围攻,快吃不消了,后方赶紧再调一个营上去增援。
  增援的那个营狂奔猛跑,远远地望见一队鬼子已举着旗出现在阵地工事的前方。

  营长心里一个隔蹬,心想坏了,阵地要完。
  这时突然阵地上响起一阵枪声,日军撤了。
  等到营长冲进阵地,发现战壕里到处都是尸体,一个营已全部阵亡,只剩下一个还能拿枪的山西兵。
  刚才打枪的就是这个老兵,周围的同伴都死光了,但他从没想到过要逃跑或后退,那种决死的气势把本来笃笃定定的对手都给吓跑了。
  胡宗南第1军初到上海时,尚有4万之众,然而到淞沪会战临近结束时,仅剩区区1200人而已。报人张季鸾由此发出感叹,说第1军向为精锐之师,然而牺牲如此之惨,直叫人泫然泪下。
  胡宗南把最后的一点本钱都撒了上去,总算暂时堵住了漏洞,而这时候的桂军也被迫由攻转守,进入防御阶段。
  廖磊在老领导面前丢了面子,自然很不甘心,频频给下面的众将下达死命令:谁敢擅自脱离阵地,提头来见。

  由于反击时曾出现桂军新兵大面积逃跑的一幕,全军深以为耻,从顾祝同的三战区司令部开始,到廖磊的集团军指挥部,再到下面各个师旅团,这次都层层派出了督阵队。
  凡是由火线退下来的,都得给我们检验一下,如果身上没有伤,那好,立刻按军令就地枪决。
  前面有一个临阵脱逃的旅长,逃都逃了,也被廖磊从外地抓回来,二话不说,一枪了断。
  顾祝同的中央督战队就在桂军后面,拿杆黄旗往地上一插,那就是告诉诸位,即使要退,也只能退到这杆旗前面,再退后者,定斩不饶。

  姿态变低,退无可退,广西军队凶猛的一面反而逐步显现出来,而此时日军的进攻恰恰也到达最高潮,以猛对猛,使战场变得灼热无比。
  再没人盲目到连飞机都不躲了,忍着性子等飞机大炮炸完,然后较劲也不迟。
  先冲上来的是坦克车。
  桂军已经知道光用剌刀挑不了坦克,于是一连一连的官兵便拎起手榴弹,往坦克下面的履带里塞,朝了望孔里扔,想方设法把坦克炸瘫在阵地前面,而冲上去的官兵也无一生还,等于是同归于尽。
  一位督战的团长记述,在这场“人车大战”中,他自己离坦克也仅仅300米的距离,而且还负了伤。
  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让人给背下去,因为怕自己万一不在,阵地立马就会丢失。
  坦克只是第一波,紧跟着上来的就是步兵不断的冲击。
  (10000)
日期:2011-01-21 19:16:13

  开始日军采用晚上偷袭战术,以小队规模,装成伤兵,一面嘴里哼哼叽叽,一面向守军阵地摸来。

  鬼子偷袭的阵地是一块棉花地,棉花杆比人还高,又到处都是硝烟,根本看不清楚,而且日军戴钢盔,桂军也戴钢盔,就真以为是退下来的伤兵了。
  那时伤兵无数,要不受伤还拦你,一受伤连督战队都不敢拦,所以日本人便钻了空子,阵地被突破了。
  阵地不能丢,只要活着,鬼子不砍你头,督阵队也得拿你是问,于是退下来的官兵又重新杀入棉花地。
  这回大家学聪明了,虽然都是钢盔,但德国钢盔与日本钢盔还是有区别的,后者上面有膏药,而前者没有。
  看到日本钢盔,直接拿剌刀捅就行。

  一个小时后,阵地收复。
  日军也有督战队,只是方向不同罢了,一个必守,一个必夺。见偷袭不成,对方阵地又近在咫尺,他们也顾不得平时战术训练的要求,同样排成密集阵形往前攻。
  双方剌刀对剌刀,大规模肉搏战开始了。
  肉搏虽然血腥,但能避开飞机大炮,反而是我们欢迎的。
  一个林姓桂军老兵回忆,光他就经历过三次白刃战,前后受伤七处。刚进入战场时,他还只是一个排长,但到后来,连长也拼死了,他就直接升为了连长。
  据林排长说,由于那时日军所用三八大盖的步枪比我们长,而且鬼子兵虽然个子不高,但一般身体都很粗壮有力,技术娴熟,所以即便是以桂军之勇,拼剌刀时也难以占到上风。
  在对剌时,他的剌刀就被对方给压住了,拨都拨不动。

  如果你喜欢听评书就知道了,二将相战,一方的兵刃给另一方压在下面意味着什么。
  有的哥们为了在这方面盖过别人,还专门打造超重量级兵器,比如李元霸那样的。
  眼看要悬,幸好林排长学过武术,身形一转,侧身滑到一边,顺势一刀,就把面前得意的老鬼子给结果了。
  拼剌刀,还是三八好。他捡起死鬼子的枪继续拼。
  领会到了武术的妙处,林排长自此便不安分了,拼剌时像个猴子一样,左闪右挪,找对手的空隙。
  但这样一来人家也就盯上了这“广西猴子”。

  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忽听得一声“排长,后面有人”,说时迟,那时快,林排长一手持步枪,一手从腰间拔出手枪。
  回转身肯定来不及了,只能瞎猫逮死耗子,先朝身后开一枪了事。
  竟然打着了。
  前面也不用再拼,反过来又一枪,对面的鬼子也应身倒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喊了一声,这个人救了自己一命。
  返转身去找,那人却已倒在血泊中。生死之间,他喊出最后一声,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战友。
  这就是惨烈的肉搏战,在林排长的记述中,他那个连很快就变成了排,班,剩下送到后方去的三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不带伤的——没伤,督战队也不会让你下来。
  三日血战,天昏地暗。

  临近10月23日这天,金泽师团投入一线的进攻部队已到不堪境地,原先一个步兵中队有180人,相当于我们的一个加强连,现在只剩下了20人不到,连编一个班都困难了。
  这还只是金泽师团一方面,作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收到的则是整个战场的伤亡通知单。
  (10001)


     一看,手都抖了。
  5个师团,个个伤痕累累。
  最拿得出手的金泽师团,伤亡达到6000多人,主力的一半没了,要知道,这可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老兵。其它师团更是惨重,第101师团已接近9000人,基干部队所剩无几,到了欲哭无泪的程度。
  自发起新的攻势以后,日军伤亡率再次刷新纪录。
  替松井算算吧,自上海派遣军登陆上海以来,8到9月份,虽然才一万不到,但已经出现了“不幸”的苗头,进入10月份,光上旬就添了近两万,这才中旬,来了个再接再厉,一共25323人,从而向三万进军,总计伤亡数已接近六万!
  日本师团的规模通常介于我们的师和军之间,基干部队大致在12000人左右,加上七七八八的特种兵和配属部队,可以达到2万多,也就是说,若无补充兵源不断接济的话,此时可以直接取消番号的师团至少是4到5个。
  上海太难打了。

  这点不光松井没有预料到,来沪参战的日本兵,包括他们身后的国民也大多没有心理准备。
  一直到现在,很多日本老人对中国的江苏和上海仍然非常熟悉,甚至能叫得出宝山、罗店、月浦、蕴藻浜、大场的名字。
  我说的,还不是侵华老兵。
  事实上,当时非常多的军人家属都收到了一份来自中国的通知单。那是一份死亡通知单,上面战死一栏,无一例外都填写着以上那些地名。
  这种刻骨铭心的印象,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难以自行消失的吧。
  另一方面,则是华北战场“连战连捷”的消息不断传来。
  华北方面军第1军拿下了河北石家庄,第2军则打到了山东德州,蒙疆兵团攻克了绥远的包头。
  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我们累死累活,几乎拿鲜血和尸体在铺路,却还是步履维艰,连占个村子,夺个棉花地,都要死伤无数的人,北方那帮家伙怎么如此轻松就能得手呢。
  难道我们面对的不是同样的中国军队?
  松井实在想不通,但想不通也得硬着头皮上,因为实在是骑虎难下了。
  他一边向统帅部告急,请求派出更多援兵,一边继续督师前进。
  金泽师团又是首当其冲。
  幸存者们,大家来集合吧,举行最后的誓师,向裕仁天皇亲授的军旗表决心,勇往直前,定夺阵地。
  可是,看到前方战况如此之惨,官兵们都已心知肚明,此一去,必难生还,于是原本应该“壮怀激烈”的誓师会竟然变成了哀哀切切的告别会。
  你要还活着的话,帮我给家人和亲戚朋友带个话吧,呜呜。

  10月23日,战场达到沸点。
  桂军各师师长都亲自上前督阵,但战场颓势仍然止不住。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前两天桂军的精华都打光了,能拼能杀的老兵已十不存一。此前,其它各军军官伤亡至多到团营级,旅级很少,但桂军光旅长就战死了六七个,有一个师的军官甚至全都伤亡了。
  实在打不了了。
  白崇禧再也顾不得面子问题,照这个样子下去,桂军就得全打光了,见此情景,顾祝同也只得同意桂军撤退整理。
  桂军这么一撤,松井的“中央突破”就成功了,至此,在蕴藻浜南岸作战的各部队如不全线后撤,就要被分而割之了。

  (10002)
日期:2011-01-22 19:47:06

  一撤就撤到了大场。
  在这之前,松井发动的进攻几乎已陷于停顿,打不动了,特别是像第101师团这样的新兵部队,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一些官兵在日记中甚至有了悲观厌战的情绪。
  可是守军一撤到大场,日军马上像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样,精神重又振作起来。
  在上海北郊的各个战略要点里面,大场是最后一道关,此关一破,北郊陆军和市区的海军陆战队就有机会实现“胜利会师”,从而兵合一处,淞沪战局将完全改观。
  日军的几个师团,该添人的添人,该补弹药的补弹药,向大场继续进发,而且这次,整补后的第101师团还走在了最前面,欲取头功。
  松井除了国内不断给他补充新兵和粮草弹药以外,还得力于陆军航空队的加盟。

  强渡蕴藻浜后,日军建立陆上机场就成了可能,来自台湾的第3飞行团得以出现在战场之上。此时我们的空军应对日本海军航空队已显吃力,更抽不出足够力量来予以驱逐。
  第3飞行团对于地面陆军的支援,不光是轰炸,更多的体现在对情报的侦察。
  海军航空队的飞机也曾经帮着侦察过,但问题是,海军那帮人不知道陆军需要什么,瞎侦察,搞的情报尽为鸡毛蒜皮,对陆军作战并无多少指导作用。
  第3飞行团是陆军航空队,由他们来给陆军当探子比海军航空队要对路得多。
  日军在前面推进缓慢,有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不知道守军究竟有多少,抵抗阵地有多广。

  只是看到前面不断有新的部队和阵地冒出来,打掉一个又来一个,打掉一双再来一双,生命指数不跌反涨,好象总也打不完,打到最后连自己也坐地上泄了气。

  但是第3飞行团拍摄的空中照片帮他们解决了所有问题。
  我们往沪上战场派了多少部队,配置在哪里,只要看了这些照片之后都一清二楚。
  原先地面炮兵的轰击还不够理想,甚至炮弹都不够用,在于目标定位不准确,只知狂轰滥炸,这下知道连守军的阵地机构都知道了,自然可以一炸一个准。
  第3飞行团还发现,由于江南一带地下水位高,实际上北郊阵地工事一般都挖得不太深,如果动用过于重磅的大炸弹纯属浪费,大批小炸弹即可完成任务。
  炸弹不嫌小,只要面积大。

  弄完情报,第3飞行团直接在前面帮着开道。
  他们在天上飞,我们地面的炮兵只好保持沉默,因为这边一打,它马上就可以在天上轰,顷刻之间,就能把你砸个稀巴烂。
  以前村庄往往都是日军最难攻克的,但有了飞机轰击后,进攻就变得容易多了。
  大场之战的激烈火爆程度,足以令前面的罗店、蕴藻浜战场都相形见拙。

  在大场主阵地的外围,几乎到处都是日军的尸体和躺在地上的伤兵,失去主人后的各式武器丢得满眼皆是。
  与之相应,则是阵地内的中国军队死战不退,一个师一个师开上来,随后又一个师一个师地消失在阵地上。
  “血肉大磨坊”在继续转动,而且越转越快,仿佛有多少生命都不够它吞噬。
  顾祝同和胡宗南有再好的战术也没用,因为其时的战场已不需要战术,需要的只是人,能够继续填进大磨坊的人。
  (1003)

日期:2011-01-23 11:04:20

  要人的事只能由老蒋亲自来抓。
  可是,环顾左右,能打仗的人却越来越少,所谓精锐部队,也就是中央军主力,十分之九已投入淞沪战场,现在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即使是老蒋曾引以为豪的德械部队,此时也已损失了五分之三,基层军官死伤过万——曾经想拿来做种子用的,今后再也不可能了。
  美籍历史学者费正清先生由此评论说,在淞沪会战以前,蒋介石的中央军内曾拥有上万名团营以下的军官,他们都经过军校和战场的双重训练,是撑起这支军队当时和未来战斗力的重要支柱。
  但是经过淞沪战场火炉般的“烧烤”,这些军官基本全都损失掉了,以后再未能够得到弥补,以此造成了一种结构性的缺陷。
  救急如救火,老蒋现在已顾不得心疼这些了,他在到处收罗尚能一战的人马。
  参加“十日围攻”的三个主力德械师里面,闸北要靠孙元良给撑着,王敬久多次参加蕴藻浜血战,如今已差不多没有什么战斗力了,能匀出来的只有宋希濂,派他去。
  宋希濂师在三个德械师里面不算差,要不然也打不出汇山码头之战那样的漂亮仗,但是他在市区已经磨了那么久,伤的人同样不少,老兵也换成新兵,战斗力下滑厉害。
  果然,只几个回合之后,宋希濂师就撑不住了。
  没有嫡系,杂牌也行啊。
  继湘军、川军之后,包括滇军在内的几乎所有地方中央军都被调到了大场一线。
  这些军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装备简陋,训练和作战水平都不是很高。从外观上看,每个士兵脚上一双草鞋,上面顶多一顶斗笠和一块油布,军官则要“高级”一点,但也只有一把雨伞,连雨衣都没有,因此曾被戏称为“伞兵部队”,不过“伞兵部队”自有其优点,那就是人多,而且不怕死,犹如抗洪抢险时堵缺口的沙包,尽管材料并不怎么样,然而关键时候还是能派用场的。
  滇系中央军原本是作为宋希濂师的预备队来用的,可现在没有办法,预备队也得当主力来使了。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原先并不为人看好的云南人打起仗来却很是生猛,并不比其他部队弱。不管战场形势如何被动,这帮人就是不肯服输,子弹打光了,剌刀拼弯了,他们连枪托甚至拳头和牙齿都会用上,反正一定会和你斗到底,直至喉咙里最后一口气结束,这才算了结。
  滇军在前方血拼多日,一个师里面,光连排以上军官就战死了250人(含战死接替者),原本5000编制的队伍下来时仅剩500,然而人家阵地始终没丢,这就叫本事。
  滇军打仗不要命,连日军也感到很无奈。不知谁想到了一馊主意,竟然使上了“水牛阵”。
  赶了几十部水牛过来,往守军阵地上冲,而鬼子兵们则藏在牛屁股后面,企图混水摸鱼。
  滇军官兵开始还愣住了,不知道牛是鬼子,还是鬼子为牛,等弄明白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牛就打。
  那牛身上也不装着铁甲,负痛之下四散乱奔,结果反而撞倒踩死了好些日军。
  大场阵地,是在湘军这里丢的。
  (1004)

  10月26日,湘军第18师所守阵地被第101师团突破,大场再也无法固守。
  这是上海市区外围的最后一块阵地,可如今连这“最后一块”也没有了。
  第18师是个新兵师,刚刚抽上来不久,战斗力原本就不济,但守将朱耀华仍深感责任所系,难辞其咎,遂拔枪自尽。他是淞沪会战以来第一个自杀殉国的师级将领,但实际上没有死成,开枪时给身边的警卫拦了一下,子弹未打中心脏,只击中了左肩,送到租界又让德国医生给救活了,这是后话。
  大场失守,不仅使日本海陆两军得以会合,而且使江湾和闸北皆处于数面受敌的困境,再不撤,就要被人家包饺子了。
  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遂作出决定,凡蕴藻浜以南部队全部退守苏州河南岸,但这里面最初却并不包括闸北守军。
  在北郊战场处于激战的同时,闸北方面一刻没闲着,只是从对敌包围变成了敌我对恃,三个德械师老伙伴也变成了孙元良光棍一个。
  孙元良要做的,不再是把海军陆战队赶到黄浦江里去喂鱼,而是如何守住闸北。

  幸好,他早有预案。
  早在淞沪会战前,孙元良就曾派出一个团分批潜入上海。
  按照“停战协定”,正规军不是不能公开进入市内吗,他们用的其实也是张治中的那个办法,即化装成保安队,利用这个通用身份证到闸北一带修筑秘密工事。
  既然叫秘密工事,当然不能让别人看见,得筑在房间里。要说这本来是不可能做到的,毕竟是大上海,哪有一帮大老爷们在民房里搞装修,而一点风声都不漏的。

  但是孙元良在上海找到了靠山,有了这个靠山,一切OK。
  此人就是杜月笙,别看人是黑社会老大,但特别爱国,他不光帮着租房子,甚至还把自己家的房子都让出来,给部队修工事。
  于是,在闸北一带,特别是临近八字桥的地方,就多出了很多神秘的房子,外面看看跟普通民房没有什么区别,但里面却是钢筋水泥掩体。
  这些掩体,采用的是分解式设计,也就是像我们搭的积木一样,可以零拆。它们也不是到了上海才临时浇注的,而是先在后方造好,乘晚上运进上海,然后再组装起来的。
  依靠这些隐蔽却坚固的掩体,孙元良曾多次击退海军陆战队的全力进攻,指挥陆战队作战的长谷川清为此十分郁闷,在广播中就称孙元良师为“闸北可恨之敌”。

  大场失陷,孙元良面临着被包围的危险,但顾祝同却要求他继续留下来,或者是在市郊打游击,或者化整为零,分守闸北各据点,。
  孙元良大吃一惊。
  闸北的市郊不是现在,那时候可没这么多房子,而且地形平坦,连座隐蔽的小土丘都找不到,如何打游击?
  分守也有困难。
  经过三个多月的大战,三个德械师此时都已没了人形。孙元良师也经过了先后六次补充,老兵仅剩十分之二三,刚刚上来的新兵未习战阵,有的先前甚至连枪都没怎么放过,
  孙元良对顾祝同打比方说,这就好象一杯茶,第一回沏时味道很浓,可你加过六次开水后再尝尝看,加一次淡一次,越加越淡,早就不是原来的茶水了。
  闸北之所以能守这么长时间,除了有掩体可资凭借外,全赖老兵支撑,同时对新兵“且战且训”,慢慢地才能把他们都带出来。
  假如把部队拆成一瓣瓣的,哪里还能保持什么战斗力,闸北也根本就守不住。
  顾祝同认为孙元良言之有理,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这个决策,包括其它部队退到苏州河南,都出自于老蒋的意见。
  (1005)

日期:2011-01-24 10:54:59

  早在桂军开赴蕴藻浜战场之前,老蒋就曾有过撤至“东方马奇诺防线”的打算,在大场失守后,往那里撤退更是顺理成章的事,实际上全军向吴福线转移的命令已经下达,可是第二天他又改变主意,重新选定了撤退方向。
  原因就在于这时的国际形势发生了变化,随着淞沪战事愈演愈烈,国联开始拿出新的方案。
  这个方案是由欧洲老大英国第一个提出来的。
  现在的国联,之所以比以前更不济事,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英法都受到了欧洲事务的牵制,光应付德国人的步步进逼已倍感吃力,在远东则明显地力不从心。
  经过实力评估后,英国还专门弄了一份国防报告出来,而报告显示,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已今非昔比,并不具备同时抵抗德、意、日三国的能力,所以应“减少潜在敌人”,增加“潜在盟友”。
  为了把亚洲的这个包袱甩掉,英国提议召开“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由美国做主,来具体讨论“中日冲突”问题。
  美国虽然不是国联会员国,却是“九国公约”的倡导者。
  还记得顾维钧担任国联理事会主席时,使山东问题得以解决的华盛顿会议吗,“九国公约”就是在那次会议上签订的。
  一说起华盛顿会议和“九国公约”,日本人总是一肚子闷气,这个会开到最后,简直开成了对他的批斗会,全部矛箭几乎都是朝着日本一家射来的。
  开完会,签完约后,不仅山东鸡飞蛋打,连海军舰只的建造吨位都被按比例强制性压了下去,使日本海军力量大受限制。
  英法的意思很明白,我们搞不定日本,美国行。
  仿佛在与之遥相呼应,美国总统罗斯福就在此时发表了著名的《防疫隔离演说》。

  罗总统给自己戴上一口罩,然后告诉大家,当心了,现在国际上有瘟疫流行。
  一些国家“违反条约”,侵犯它国领土,这是无法无天,同时也是一种传染病,你还别以为自己离得远,哼哼,等瘟疫蔓延,一样要你好看。

  谁是散布瘟疫的国家呢,罗斯福没有指名道姓,但傻瓜都能听得出来,分明说的是日本。
  对于怎样避免,他也拿出了办法,那就是要进行检疫,防止其肆意蔓延。
  罗斯福这篇演说,与其说是讲给中日两国看的,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国民看的。没办法,民主国家都是这特点,选民皆为总统的上帝。
  “九国公约”签约国要开会,罗斯福将日本归入“瘟疫”一类,这两则消息立刻使老蒋激动起来。

  打到现在,终于把美国老大给引出来了。
  日本可以不惧国联,不惧英法,但它能不怕美苏吗?
  关键问题还在于,如今一南一北的中国军队都已陷入困境,主力部队疲惫至极,精锐尽失,但与此同时,日本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是到了双方停战谈判的时候了。
  老蒋认为,这是“解决中日问题一个最难得的机会”。
  “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就是一谈判桌,一边坐着中国,一边坐着日本,旁边则站着美国等一干老大。
  对这次会议,老蒋预备了上中两策。
  上策,那是最圆满的。可要求日本在三地让步:东北即使不能恢复原状,也至少按李顿报告书的建议加以解决,华北恢复原状,上海恢复原状。
  中策,假如会议失败,也就是日本要价过高或拒绝谈判的话,就只能退一步了,但起码可由美国发起,大家“共同制裁日本”,这是必争的目标。
  政治上的谈判,说穿了跟生意场,甚至小菜场上的讨价还价差不多,管你上策还是中策,若没有实力或者说战绩作为后盾,一切都是白搭,只能任对方挥起快刀来宰你。
  北方的情况很不妙,南方要是连上海都丢得一干二净,那就不是谈判,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基于这个考虑,老蒋这才下令将部队撤往苏州河南岸,而不是吴福线。

  (1006)
日期:2011-01-24 18:31:35

  南岸有部队,北岸也得有啊,不能让别人看出这是在败退,所以他才会让孙元良师继续坚守闸北。
  顾祝同听孙元良一说,也确实有道理。守是要守的,但如果没守得半日,一个整师反而被干没了,那脸就丢大了,而且还是在老外眼皮子底下丢的。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孙元良说我有。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留在闸北,肯定是要牺牲的。兵力多是牺牲,兵力少也是牺牲,守很多点是守,守一个点也是守。与其把一个师都牺牲掉,不如选拔一支精锐部队,就守一个点,这样还更漂亮一些。
  顾祝同点点头,那就照你的办。
  孙元良本来告诉顾祝同要留一个团,后来一想,“兵力多是牺牲,兵力少也是牺牲,”还是留一个营吧,对外声称八百人,即“八百壮士”,但实际上只有一半,四百人。
  另外这四百人也并非像孙元良说的,是特地选拔出来的精兵(实际也没时间挑了),除了担任营连长的少数几个老兵外,大多数是后期由保安团补充来的新兵。
  据留守营长杨瑞符回忆,当上级向他们交待这一任务时,曾有连续二十多分钟一言不发,表情极其痛苦和不安。
  留下来就意味着死亡,这的确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
  率领“八百壮士”赴死的,就是谢晋元(黄埔4期)和杨瑞符(黄埔6期)。
  淞沪会战开始时,谢晋元还在旅部做参谋主任,并具体策划了对“出云号”的袭击,但随着能打仗的老兵非死即伤,参谋人员也都被孙元良补充到了一线,所以他这时的身份是副团长。
  “八百壮士”留守的地点是苏州河北岸河畔的四行仓库,之所以叫四行仓库,是因为那是上海四家银行堆放货物共用的一个仓库,开战以来,一直被用作孙元良师司令部。
  当夜,谢晋元先去四行仓库准备,杨瑞符则负责召集全营人马。

  杨瑞符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人召不齐。
  他那个营共有四个连,四个连都分守不同区域,可是能够派出去传达集合令的却只有两个传令兵,短时间内根本不够分配。
  杨瑞符一直有一个担心没说出来,那就是,在大部队撤离的情况下,会不会有连队不遵号令,擅自随其它营撤走。
  在传令兵派出后,杨瑞符一个人在原地等了四十多分钟,终于等来了一个连,但是另外三个连一直不见踪影,而这时听到日军的炮火却更趋猛烈了。
  要想固守四行仓库,火力很重要,所以杨瑞符格外牵挂的是营里面的机枪连,但偏偏这个连也没来。
  杨瑞符急了,心中“焦乱如麻”,他认为自己担心的事情可能还是发生了,于是不得不指示传令兵:假如你追上机枪连,先不要透露留守的事,只说要到四行仓库集合后,才能沿着苏州河岸撤退。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三个连才出现在眼前。杨瑞符火得要命,问怎么搞的,现在才来。
  连长们都很委屈,他们并不是怕死想逃,而是未接到任何命令,混乱中就跟着其他兄弟部队走了,半路上得知消息才半路折回的。
  谢晋元和杨瑞符听后,心里都为之一宽。
  只要不怕,这四行仓库就有守头。
  (1007)

  由于各营官兵对谢晋元还不熟悉,所以一开始进行军事指挥并布置火力网的是杨瑞符,而这时他又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打防守战,最重要的是得有坚固工事。平时你拿个大铁锁往仓库大铁门上一扣,小偷就进不来,但打仗的时候,这些都形同虚设。
  杨瑞符一肚子心思,不过当他打开四行仓库里间的房门时,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个点果然没有选错。仓库里堆满了大豆和小麦,甚至还有羊皮。这下,不仅吃的不愁,工事材料也应有尽有了。
  杨瑞符立即派人拿出麻包,把仓库里的东西填进去,然后堵住门窗。这就是最好的防御工事。

  如果没有四行仓库保卫战,作为团营长的谢杨二人也许会默默无闻。要知道,像他们那样级别的军官,光在淞沪战场上英勇战死的就不知凡几。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他们得到了一个机会,但也绝对有资格得到这样的机会。
  即使在小格局中,也往往会迸发出无穷的民族智慧。
  我到过很多江南古镇,见识过不止一座古老的宅院。在那些极其普通的门槛后面,往往掩藏着令人眼花缭乱,却又为之拍案叫绝的构建。它是住宅,但又是花园,是戏楼,是重重叠叠,一环套着一环的景观,每一步都让你啧啧称奇,每一步都让你感慨国人的神思妙夺。

  沿着这个线索,我还可以向诸位介绍一下明末清初的江阴保卫战。
  小小一座江阴城,24万清军铁骑屯集于城外进行围攻。
  城里守军有多少?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仅仅6万民兵。
  率领这6万民兵的,只是一个江阴典吏,管仓库的官而已,他的名字,叫阎应元。
  阎应元螺丝壳里做道场,古今中外凡是能用计的几乎全都用上了,什么苦肉计,拖刀计,短促突击,偷营劫寨,甚至于《三国演义》中的草船借箭。
  结果,24万正规军怎么都攻不进去,被阻于城外达81天,并且连折三王十八将,战死人马比6万民兵的总数还多,接近7万!
  围攻四行仓库仍然是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任务,而谢晋元和杨瑞符也如同当年的阎典吏,该用能用的计他们都用上了。
  如果说三十六计有什么共同特色的话,就一个字,诈。
  先跟鬼子玩玩诈术。
  大部队撤退后,四行仓库外围还留有一处钢筋混凝土掩体,知道日本人个个精打细算,一定会拿去再利用,所以杨瑞符很通情达理地在掩体里藏了多枚手榴弹,外加一颗大号的迫击炮弹。
  眼看着日军士兵果真钻了进去,从外面把连着手榴弹的绳索一拉,手榴弹引爆了迫击炮弹,一屋子的人都上了天。
  等到陆战队正式围攻四行仓库时,谢杨更是频频设计,乃至用类似“草船借箭”的办法来巧赚对手。
  日军火力猛烈,他们就用长竹杆挑着钢盔,伸出窗外,看上去就好象一个小兵在左顾右盼。这样的好机会,自吹枪法精准的陆战队自然不能放过,于是步机枪争先恐后地朝钢盔上乱打,闹了个不亦乐乎。
  看准日军射手的所在位置后,谢晋元在楼顶上亲自端起枪,一枪一个过去,鬼子兵皆应声倒地。见最高指挥官尽显一等神枪手的风采,守军顿时军心大振,连新兵们都倍感鼓舞,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身处日军包围之中了。
  (1008)
日期:2011-01-25 20:27:41

  四行仓库顶楼由于设有机枪连的高射机枪,所以日机也没办法进行低空俯射轰炸。唯一的缺点是高楼上没有窗户,钢筋水泥的墙壁上又很难凿出枪眼。
  这个也得借日本人的“箭”。

  见守军从楼顶上进行射击,陆战队就调来平射炮,朝楼上乱轰。
  到底是银行造的楼,几颗炮弹对它来说,几乎是毛毛雨,不过,枪眼不用愁了,因为炮弹帮着“凿”出来了。
  有了现成的枪眼,守军既可以向前射击,又能向下扔手榴弹和迫击炮弹,十分的爽。
  在短短几天之内,陆战队接连向四行仓库发动七次进攻,均无功而返。
  白天不行,日军就改用夜袭,但却意外地遭遇到了谢杨发起的“照明战”。
  孙元良这样的德械师,之所以可以作为种子部队,武器相对好些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在于官兵素质很高,不光是军事素质,也包括文化,甚至是科技知识方面的素质。
  相对于一些地方军连电灯是傻样都没见过,谢杨对电灯照明这一套玩得相当熟练。

  从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将四行仓库内的电灯全部予以熄灭,以避免晚间暴露。
  当陆战队发动夜袭时,若尚在一定距离内,即用信号弹进行射击,那东西不管打不打到人,起码周围都被照亮了,一发现目标,轻重机枪马上跟着一道突突地打过去。
  再接近一点,信号弹用不上了,得用手电筒。
  把大号的手电筒绑在竹竿上,从枪眼里伸出来,往下一探,顿时把地面照得瓦亮瓦亮,连日本鬼子那惨白的脸都看得见了。
  别费话,直接扔手榴弹和迫击炮弹就行了。
  要是还觉得不保险,那就把仓库里的棉花翻出来,搓成稔子,浸上煤油,点着后往周围地面一扔,这叫火攻,即算你能侥幸逃过子弹,避过炮弹,总没胆子像哪咤一样,踏着风火轮前进吧。

  “八百壮士”守四行仓库整整四天,如泰山般岿然不动。
  不仅如此,在一名叫杨惠敏的女童子军冒险将国旗送入四行仓库后,守军还在日军的眼鼻子底下正正经经地进行了升旗仪式。
  河对岸,就是公共租界,各国老外和本国民众都看到了这一壮举,无不为之惊叹,认为若有这种精神,中国绝不至亡。
  但欧美的想法有时跟东方人是有区别的。老外们既称赞勇士精神,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如果一支部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是不应该浪掷牺牲的,或者投降,或者撤退,怎么能明知没有赢的希望,还继续苦撑呢,这样没意思啊。
  同时还有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是,在四行仓库通往租界的河桥南端,有一个巨大的煤气筒。这个煤气筒距四行仓库不过几十米远,枪炮不长眼,万一打到煤气筒上,爆炸起来可怎么得了。
  于是,各国使节都拿着照会前来说情,要求中国政府尽快安排四行仓库的孤军撤离,连宋美龄都接到了很多类似请托。
  老蒋要的本来就是关注,现在差不多全世界都知道了四行仓库这个名字,当然再没必要让守军白白送命了。

  (1009)
日期:2011-01-25 20:30:59

  本来是说好由租界的英军进行掩护,“八百壮士”快速沿桥通过租界,然后与苏州河南岸的大部队会合的,可是撤退时被日军发现了。
  陆战队不干了,老子们苦了这么多天,你们想一走了之,没门。
  他们警告租界当局:赶快把守军引渡给我们,如果敢放他们归队,我们将不顾外交规则,同样冲进你们的租界进行追击。
  租界工部局一看,只好来个两不得罪,既不引渡,也不释放,而是将谢晋元等人羁留在了孤军营。

  当天,老蒋下令,谢晋元以下官兵全部晋升一级,以示嘉奖。
  有了这段经历,孤军营从此非常牛气。他们虽然手无寸铁(武器被租界收缴),但仍和国内的正规军一样,平时照升国旗。
  工部局吓得不得了,希望他们能把国旗降下来,以免被日本人看见滋生事端,但孤军营毫不退让,在军警来收国旗时,就用拳头和石头报之,最后还搞起集体绝食,对工部局送来的面包和米饭,更是看都不看,打翻在地!
  对这些爷爷,工部局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赔礼道歉。
  在租界是如此,后来上海全部沦陷,落到日军手里也一样。
  因为受不了欺负,他们拿起石头和木棒,跟守卫干架,而且还连干两次。
  由于“八百壮士”声名赫赫,连日本人也不敢轻易加害,就换了个地点,将他们从上海解往南京监狱。
  到了南京,说要挑大粪。
  “八百壮士”大怒,什么,让我们干这个,不是侮辱人么。
  拿过挑粪的扁担,咔嚓一声,卸了一个日军守卫的胳膊。
  这下,鬼子真的被弄毛了。
  四周架起机枪,既然侍候不起,那就不如将你们全突突了。

  其时谢晋元已经被害,代理团长说了句话,让日本人无言以对:我们不是俘虏,你们却把我们当成俘虏对待,请问该不该打?
  怕了你们,日军将枪口放下,至此以后再也不敢将“八百壮士”集中关押。这在日军的俘虏营里几乎也是奇闻逸事。
  咱们再把话题拉回来。
  除了谢晋元孤军守四行仓库外,其它部队都撤到了苏州河南岸。
  如果这时日本陆军乘胜追击,我们不可能撤得那么顺利,可惜现在松井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道都走不动了。

  第101师团虽然如愿以偿地建立了“头功”,却第一个瘫在当场。
  你还真的不能怪他,这个师团自登陆上海以来,总共已死伤15000人左右,远远超过了基干编制,是日军在上海损失最严重的一支部队。若不是前后不断补充,师团长早就变光杆了。
  拿下大场后,第101师团所要做的,不是穷追,而是赶紧筑好阵地,一边防备中方反攻,一边坐等国内再给它补充新的兵源。
  为什么不见老面孔金泽师团的身影呢?
  答曰:做棋子去了。
  松井在发动对大场的正面进攻的同时,还隐藏了一个更阴险的毒招,即以金泽师团为主力,从西面和南面对守军进行迂回包围。
  按照松井原来的盘算,第101师团攻大场是守前门,金泽师团渡过苏州河,关的是后门,如此前后门一放闸,即可将由大场撤退的中国军队都关在里面,来个瓮中捉鳖,岂不爽哉。
  但是他太高估金泽师团,也太低估顾祝同的战略意识了。
  (1010)
  如今的金泽师团,早就不是那个刚刚登陆上海,牛气冲天的带头大哥了,在当兵的换了几茬后,战斗力变得几乎跟第101师团不相上下。
  而松井的对手顾祝同如今却变聪明了。
  自从退到大场后,顾祝同后悔不迭。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迷信权威,让一块“小诸葛”兼“战神”的牌子给弄花了眼,没有想到这位神人也只是在内战中才神,到了外战同样不济,要是早点听幕僚们的话,岂有今日之败。
  再也不能有丝毫差池了。你们给我瞪大眼睛盯着,哪里可能有漏随时报告我,本帅一定言听计从。
  于是,在金泽师团还没出发前,顾祝同就已经在其前进之路上设了一道道卡。
  金泽师团本来想从侧面占个便宜的,未料侧面比正面还难打,每天仅能向前推进一里路多一点,比蚂蚁爬得还慢。在第101师团攻取大场两天之后,他们才到达苏州河,还是北岸,而此时中国军队早就过了河。

  人家都到河那边去了,还迂回个屁呀。
  金泽师团趴在河岸边,却也已累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自登陆上海以来,这个师团可以说度日如年,仅仅一个月时间,已总共死伤9556人,相当于师团基干的百分之八十灰飞烟灭,如今扛着枪站在前面的几乎全是新兵。
  接下来,日军面临着一个难题,即如何渡过苏州河。
  这位要说了,苏州河不过是条城市内河,难道比蕴藻浜还要难搞?
  原因在于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劲敌——税警总团。
  提到税警总团,大家可能要笑了,不是说这支美式军团已经萎掉了吗,什么时候又坚挺起来,变成“劲敌”了。
  的确,税警总团在前面打得真是太糟糕了,一边是武器装备超好,一边却是“战斗力脆弱,欠缺作战经验,容易动摇”,到最后,不仅旁边的中央军,连地方军都看他们不起了。
  在蕴藻浜之战中,税警总团败得一塌糊涂,部分阵地还是增援上来的湘军帮他们收复的。
  在把阵地重新移交给税警总团的时候,湘军连带着也把收容到的溃兵和部分“美式步机枪”(其实应是德造和捷克造枪械)移交给对方。
  这幅情景,自然是再滑稽不过了,“假洋鬼子们”竟然还得靠土老帽来保护了。
  一个湘军团长便把另外一个税警总团的营长叫过去,未讲之前,先拿眼睛往“美式步机枪”上一扫。
  看见没,我是不会用这些洋玩意,要会,早就端着上去突突鬼子了,瞧你们这熊样,拿去吧,给老子好好打,别再“溃”了。
  如果当时地上有道缝,我想那位营长肯定马上钻地缝里去了,丢人啊。
  底下官兵灰心丧气,后面老板的脸色也很难看。

  过去的老东家宋子文又回来了,并吵吵着想要回税警总团。
  按照老蒋的本意,他是要用黄埔式改造,将税警总团变成手中类似于德械师那样的利器的,未料想这美式的水土不服,眼睁睁地就由橘树变成了枳树,咬在嘴里再也不甜了。
  行了,还给你吧。
  哈佛财神爷接在手里,却看得手脚冰凉。
  MY GOD,这还是“我的团”,那支熟悉的美式军团吗?
  他把自己姐夫喊过来,老孔,你给瞧瞧,是不是我看错了。
  孔祥熙说,没错,我也看见了,烂部队一个。
  宋子文怒发冲冠。
  现在的总团长是谁,给我过来。
  黄杰战战兢兢地跑过去,见这位皇亲国戚发了火,还想解释两句,宋子文一个“SHUT UP”就让他闭了嘴。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是我的税警总团不好,关键还是带兵将官太孬,非得撸撸几个不行。
  (1011)
日期:2011-01-28 20:20:29

  黄杰是老蒋派过来的总团长,不看僧面看佛面,宋子文也不能做得太绝,自然不会直接把黄杰给撸撸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黄杰把两个支队的司令官全部给撤掉。
  两个支队的司令官,都是黄埔一期的,其中一个还是军政部长何应钦的侄子,可仗打成这样,确实也无话可说,不下何待。
  宋子文说,别以为我不懂军事,不会掌勺我还不会尝吗,前面六个团也有个别打的好的,第四团就不错,把这个团长提升上来做第二支队司令官吧。
  他没有看走眼,第四团进入淞沪战场以来一直打得不错,而第四团的团长也的确很了不得,后者是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
  一提美国军校,大家最耳熟能详的就是西点。但实际上在美利坚,弗吉尼亚与西点是并列的,二者一南一北,称得上是美国陆军军校的双子星子。
  西点有艾森豪威尔,弗吉尼亚则有马歇尔和巴顿,都是二战中的五星或四星上将,谁也不见得比谁差到哪里去。
  这让人想起“一二八”会战时的王赓,西点的,没派上什么大用场就意外折戟落马,悲哀之处在于,他落马的地方还不在战场之上。
  某种程度上,这也折射出英美背景的军校生,在当时以黄埔保定陆士为主流的国内军界是多么尴尬,除了王赓(西点1918级)以外,税警总团还有温应星(西点1905级),水平应该都不差,王赓在一期毕业的同学中,更是曾名列第12名,但就这样,二位后来也没能泛出什么大浪来。
  好在仗打起来就不一样了,归根结底,最适合军人的还是到战场上去历练,因为那场合是要靠手艺吃饭的,而且淘汰率极高,如果你有真本事,即使是小荷花,也迟早都能露出尖尖角。
  西点之后,要看弗吉尼亚的了。

  新提上来的这个第二支队司令官,名叫孙立人(弗吉尼亚1927级),几年之后,在抗日战场上被冠以“东方隆美尔”大名的就是此人。
  在进入弗吉尼亚之前,孙立人已先后在国内的清华大学和美国普渡大学拿到毕业证,而且学的专业都一样,即土木工程。这个专业使他从军时,对筑垒防守的那一套特别在行,既善攻人家的防守,也能够防守起来不给人家攻。
  打仗,可不就是一攻一守吗。
  在人事调整后的税警总团,第一支队仍由黄杰直管,但孙立人已实际掌控了整个总队,而这也正合宋子文的心意,美式军团本来就该由美式军官来训练和指挥!
  孙立人的第四团在税警总团的六个团里面打得最好,不是运气而是实力使然。“一二八”会战后,这个团在江西参加射击比赛,个人前十,他们占了七席,团体则是拿了第一。在与红军作战的过程中,孙立人部队的表现甚至比素称凶猛的刘戡师都强。
  这可都是练出来的。

  老蒋想用黄埔的模式来改造税警总团,最后却以失败而告终,并不是说黄埔有多么落后,而是二者差别实在太大,黄浦在整体风格上更接近日苏德体系,与英美的根本不在一个路子上。这就相当于,你让我们的国足今天学跳桑巴,明天模仿日耳曼战车,一块面团搓来捏去,最后搓捏出来的,有可能既不是巴西队,也不是德国队,而是四不像。
  孙立人和王赓一样,都是按美国陆军操典来练兵,孙立人这个还更有特色,有“孙氏操典”之称,在黄杰入主税警总团后,也只有他带的第四团维持了老样子,该怎么练还怎么练,其他人早就忙着去套黄埔的行头了。
  到这时候,大家都不得不承认,“看上去很傻”的孙团长其实最聪明。
  (1012)
日期:2011-01-29 11:42:16

  前面第四团打得好,不光官兵训练有素,孙立人在指挥上也有其独到之处。
  他靠前指挥,跟士兵们趴在一个战壕里。

  当然了,放大了来看,到淞沪会战的时候,团营长甚至师旅长在第一线的比比皆是,并不希奇,与别人稍有不同的是,孙立人不光是跟着一道开枪扔手榴弹,或是喊两句励志的口号,而是真能看出东西来,然后根据战场态势作出应变。
  蕴藻浜战场上,别的团都把阵地给丢了,惟有第四团的阵地始终都确保无虞,原因是孙立人手里牢牢地掌握着一支预备队,这也是他作战的一个原则,即如果阵地上有十个人能打的话,一定要拨起码三个人到后面去。
  我们看了桂军出击的过程就知道,预备队有多么重要,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如果没这些棋子,你就只能望着对手杀你的大龙而干瞪眼。
  第四团的阵地也被鬼子突破过,但就在口子还没被完全切开的时候,孙立人马上就会带着预备队杀上来,于是阵地又得而复失。
  接着他再抽预备队,反正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循环。
  到孙立人全面接手税警总团时,好几个团已打得变成营了,只能缩编取消番号,但是人不在多,有将则灵,有善战之人统领,队伍马上就活了。
  看到自己的美式军团重新回归,宋老板的热情也重新高涨起来。
  缺工事材料吗,财政部给运去,什么钢板,三角铁,沙袋麻袋,大卡车一辆一辆装着送过来,有了这些玩意儿,日本人的飞机大炮一时都无计可施。
  白天没法吃饭,财政部运,日机二十四小时在天空盘旋着,就等下面升起炊烟好扔炸弹,没想到税警总团如今不烧饭了,啃的都是洋面包,你奈我何。
  宋子文像以往一样,对自己的子弟兵关照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他甚至想到了,苏州河岸边会不会有蚊子啊(其实已是秋季),兄弟们平时会不会因为不卫生而闹肚子啊(参照财政部标准),得了,快把蚊香和消毒药片给一并捎过去吧。
  对于指挥作战的将领,简直不知道怎么心疼好了,抬头一瞧,柜子上不有白兰地吗,全给拿去,秋季多雨,喝点洋酒可以预防风寒。

  不仅孙立人,连他手下的一众参谋,每天一瓶,雷打不动。
  领导这么把你当人看,再不好好干就太不够意思了。
  “东方隆美尔”要大展拳脚。
  在金泽师团到达之前,苏州河北岸的日军已经托着腮帮子在想了,怎么渡过去呢。
  河面上原来有桥,但中国军队一渡过去,马上就轰隆隆地全给炸了。
  再看看对岸的工事,修得很见水平,连材料都是由钢板和三角铁这样的铁家伙组成的,特别从缝隙里伸出来的枪口,一看就知道是德国捷克产品,火力不差,如果直挺挺在水面上架浮桥,就等于给守军当靶子用了。
  日军指挥官颇有头脑,经过几天的捉摸,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1013)
日期:2011-01-29 19:33:28

  苏州河会受到潮涨潮落的影响,天黑时涨潮,河水向西倒流,到天亮时落潮,又会按照正常顺序“一弯河水向东流”。
  这样的话,就不用傻乎乎地直接从北岸向南岸搭桥了,只须先利用晚上在北岸搭一个与河宽相等的浮桥,等到天亮,利用水的流向和浮力,浮桥就会自动漂向南岸,如此岂不就成了。
  如果在搭桥时,能再施放大量烟幕弹,简直是天衣无疑。
  打仗有时候是要凭脑子的,很多日军官兵都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在这方面就跟我们拉开差距了。不过,这说的只是整体,缩小到苏州河之战,小鬼子的脑子就不好使了。
  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更有文化和头脑的。
  就在日军利用烟幕弹,在北岸像搭积木一样拼凑橡皮舟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南岸正一边喝白兰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潮涨潮落,清华读书的时候就知道,如何搭浮桥,拜托,土木工程我都学两遍了好吧,还在我面前现这个眼。
  孙立人就等着他们过来了。
  鬼子们费尽心力,总算把橡皮舟浮桥给打造好了,怕一道没用,还特地搭了三道。
  天亮了,飘吧。
  浮桥真的飘过去了,可是守军预备好的手榴弹也来了,咣咣咣一顿轰,浮桥被炸得连影子都没了。
  多日努力前功尽弃。
  这才知道自己的那套东西早被人家识破了。
  可是识破归识破,要渡过河去,也实在想不出比这更高明的法子。接下来几天,日军照搭浮桥,等待下一次飘流,而孙立人也准备继续用手榴弹炸他狗日的。

  为了既便于投弹,又能不被对岸的枪弹伤着,他又用厚钢板搭了很多个临时隐蔽所。
  大家都钻里面去,看到浮桥来了,伸直腰,大着胆子狂扔手榴弹就行。
  就在金泽师团到达北岸的前一天,日军终于等来了机会。
  那天早上起大雾,面对面都看不清人,别说河岸和河面上了,快过。

  也别三道了,就一路纵队吧。
  守军发现后猛投手榴弹,浮桥当即被炸断,然而仍然有四十多个鬼子(一说为二十几个)冲上了南岸。
  鬼子们上岸后,就一头钻进了附近纱厂的储煤窖里面,这个储煤窖在一个三米高的陡坡下面,枪炮都够不着,手榴弹也没用,一时间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看着人不多,但只要让他们在这一头占住脚,两边策应,岸边阵地可就危险了。
  孙立人得报后不敢大意,他亲自赶到一线进行指挥。
  他首先关心的不是储煤窖里的鬼子,而是还漂在水面上三三两两的橡皮舟。
  去,再搬些钢板过来。
  钢板搬过来,做成护墙。
  投手榴弹吧,照准那些橡皮舟投,炸沉为止。
  一百枚下去,别说橡皮舟,连橡皮都看不到了。
  北岸的日军急得跳脚,南岸的日军也近乎抓狂,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办法,想开枪都找不着目标。
  好了,后路没了,你们就在储煤窖里等死吧。
  附近不是有纱厂吗,孙立人让人到纱厂去搬棉花。
  众人都不知道要派什么用场,但长官这么要求,必有用意,那就去搬吧。

  十几捆棉花包搬过来,浇上煤油,哄的一道就点着了,点着后往陡坡下面推。
  有的棉花包就滚到储煤窖里去了,鬼子们大概开始还感觉不错,挺热乎嘛,但是很快就像蜂窝里的野蜂一样炸了起来。
  结局很简单,不敢出窖的被烧死,侥幸跑出来的也无路可走——橡皮舟已经被炸毁了。
  除了当枪靶子,实在也无其它法子可想。
  金泽师团到达北岸之后,就像听故事一样地听这些段子,听到最后听明白了,还是人不够多啊,要是人多了,就不信渡不过去。
  歇了一天,气也喘匀了。这回大家全聚在北岸了,人已不少,一块“强渡”吧。
  正好又是一个拂晓的大雾天。

  日军此前做足了功夫,烟幕弹一刻没停过,步炮火力更是连着一道放。到天亮时分,在税警总团第五团的正面,突然出现了橡皮舟浮桥。
  不是一道,也不是三道,而是五道,五路纵队!
  五团拼着命炸浮桥,终于把浮桥给炸毁了。
  在指挥所听到汇报的黄杰和孙立人都松了口气,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已经有百余日军冲到了南岸,并躲藏在陡坡下面。
  这是颗定时炸弹啊,还不是小个的。
  幸好,有人看到了。
  这就是在五团侧翼的钟松师。
  钟松由旅长升任师长,是“沾”了吴淞被撤职的杨步飞的光。杨步飞的师打得只剩一个团,只好由钟松旅扩充进去,而钟松也顺势升为了少将师长。
  钟松师不用投手榴弹,不用砸了这个浮桥又赶着要砸那个浮桥,所以鬼子上岸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钟松师跟税警总团属同级单位,便上报给了胡宗南。
  胡宗南按照程序,先报顾祝同,然后又一个电话打到黄杰那里,问对方知不知道有百来鬼子上岸的情况。
  黄杰这时早饭都没吃,听完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五团报告时并没有提及,光说浮桥被炸了,还一轻松呢。
  想了想,要不打电话给孙立人问问吧。
  还没打出去,有人打进来了。
  一听是老蒋的声音,而且怒气冲天。

  老蒋是从顾祝同那里得知的,一听火就上来了,眼瞅着税警总团的“没落”,就是他派黄杰进去的时候开始的,本来好好的一个材料,倒好象是他给折腾坏了,你说这人心情能好受得了吗。
  现在怎么着,税警总团的正面又有日军冲上来了,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百来个,这还了得。
  他在电话中对黄杰说,苏州河边的部队也不只你税警总团一家,怎么人家没这种事,只有税警总团顶不住。
  限你在今天中午之前,将冲上岸的日军全部消灭,否则——杀你的头!
  黄杰有苦难言,跟着就是一身汗。
  放下电话,这早饭也不用吃了,趁脑袋还在肩膀上扛着,赶紧到前线去吧。
  从我做起,我在二支队司令部坐镇,孙立人你到第五团指挥所去,那个五团的团长,该死的,让他拿着枪直接到最前线去。
  孙立人亲赴五团指挥,离厮杀处仅三百米的距离,到下午两点,上岸的日军终于被肃清干净,第五团团长丘之纪(黄埔3期)亦当场战死。
  按说已经完成任务了,但老蒋都发了火,弄得胡宗南也对税警总团开始不放心起来,遂下了个命令,让孙立人将其河岸阵地交给宋希濂和孙元良防守。
  怎么说自己也有失察之过,那移交就移交吧,没想到中间突然冒出个插曲,而这个插曲竟使孙立人自此退出了淞沪战场。
  (1015)
日期:2011-01-30 19:28:40

  十几捆棉花包搬过来,浇上煤油,哄的一道就点着了,点着后往陡坡下面推。
  有的棉花包就滚到储煤窖里去了,鬼子们大概开始还感觉不错,挺热乎嘛,但是很快就像蜂窝里的野蜂一样炸了起来。

  结局很简单,不敢出窖的被烧死,侥幸跑出来的也无路可走——橡皮舟已经被炸毁了。
  除了当枪靶子,实在也无其它法子可想。
  金泽师团到达北岸之后,就像听故事一样地听这些段子,听到最后听明白了,还是人不够多啊,要是人多了,就不信渡不过去。
  歇了一天,气也喘匀了。这回大家全聚在北岸了,人已不少,一块“强渡”吧。
  正好又是一个拂晓的大雾天。

  日军此前做足了功夫,烟幕弹一刻没停过,步炮火力更是连着一道放。到天亮时分,在税警总团第五团的正面,突然出现了橡皮舟浮桥。
  不是一道,也不是三道,而是五道,五路纵队!
  五团拼着命炸浮桥,终于把浮桥给炸毁了。
  在指挥所听到汇报的黄杰和孙立人都松了口气,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已经有百余日军冲到了南岸,并躲藏在陡坡下面。
  这是颗定时炸弹啊,还不是小个的。
  幸好,有人看到了。
  这就是在五团侧翼的钟松师。
  钟松由旅长升任师长,是“沾”了吴淞被撤职的杨步飞的光。杨步飞的师打得只剩一个团,只好由钟松旅扩充进去,而钟松也顺势升为了少将师长。
  钟松师不用投手榴弹,不用砸了这个浮桥又赶着要砸那个浮桥,所以鬼子上岸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钟松师跟税警总团属同级单位,便上报给了胡宗南。

  胡宗南按照程序,先报顾祝同,然后又一个电话打到黄杰那里,问对方知不知道有百来鬼子上岸的情况。

  黄杰这时早饭都没吃,听完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五团报告时并没有提及,光说浮桥被炸了,还一轻松呢。
  想了想,要不打电话给孙立人问问吧。
  还没打出去,有人打进来了。
  一听是老蒋的声音,而且怒气冲天。
  老蒋是从顾祝同那里得知的,一听火就上来了,眼瞅着税警总团的“没落”,就是他派黄杰进去的时候开始的,本来好好的一个材料,倒好象是他给折腾坏了,你说这人心情能好受得了吗。
  现在怎么着,税警总团的正面又有日军冲上来了,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百来个,这还了得。
  他在电话中对黄杰说,苏州河边的部队也不只你税警总团一家,怎么人家没这种事,只有税警总团顶不住。
  限你在今天中午之前,将冲上岸的日军全部消灭,否则——杀你的头!

  黄杰有苦难言,跟着就是一身汗。
  放下电话,这早饭也不用吃了,趁脑袋还在肩膀上扛着,赶紧到前线去吧。
  从我做起,我在二支队司令部坐镇,孙立人你到第五团指挥所去,那个五团的团长,该死的,让他拿着枪直接到最前线去。
  孙立人亲赴五团指挥,离厮杀处仅三百米的距离,到下午两点,上岸的日军终于被肃清干净,第五团团长丘之纪(黄埔3期)亦当场战死。

  按说已经完成任务了,但老蒋都发了火,弄得胡宗南也对税警总团开始不放心起来,遂下了个命令,让孙立人将其河岸阵地交给宋希濂和孙元良防守。
  怎么说自己也有失察之过,那移交就移交吧,没想到中间突然冒出个插曲,而这个插曲竟使孙立人自此退出了淞沪战场。
  (1015)
日期:2011-01-30 19:31:34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叫小红楼的要点,也被顺势钻进了二十多个鬼子,由于是两层楼房,鬼子容易固守,五团一时拿它不下。孙立人正要继续组织攻势,移交命令就到了。
  如果不移交,这个活当然还是税警总团的,移交了就成换防部队的了。小红楼本来是划给孙元良的,可是由于时间匆忙,胡宗南开始传的是口头命令,传的人两边跑腿,忙中出错,跟孙元良说的时候说是给宋希濂的,当着宋希濂的面却又说成是给孙元良,弄来弄去,孙宋都不愿意接防小红楼。

  孙立人要往旁边撤,但一个小红楼“送”不出去,而且里面还有鬼子,这就麻烦了。
  恰好胡宗南随后补发的书面命令到了,一看,上面写得很清楚,小红楼是给孙元良的,可是孙元良却不干了。
  这么换来移去,耍我啊,再说楼里还有鬼子,不是你孙立人自己搞不定,所以想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本人吧。
  孙立人既有名将潜质,性格上也十分好强,与他的上司黄杰那样阿弥陀佛的人更是判若两端,听对方这么一说,就干脆不移交了,先把小红楼里的鬼子解决了再说,免得给人以话柄。
  考虑到硬攻伤亡太大,前面已经倒了一个团长,孙立人决定除加派部队外,还要采用地雷爆破。
  地雷第二天凌晨运来了,他喜不自胜,由于天还黑着,便由指挥所走出来,打着手电筒亲自查看。
  你说巧不巧,这时正逢日军开始拂晓前的炮击,由于第五团的指挥所离河岸很近,一颗炮弹当空爆炸,露天的孙立人就着了道,被炸伤十几处,光进入体内的弹片就有八九块之多。
  浑身是血的孙立人躺在地上,差点让人以为他没气了。
  全面抗战才刚刚开始,“东方隆美尔”还没怎么亮相就完蛋了,那后面这部书怎么说?所以我们在炮弹爆炸的一瞬间,特地给孙立人戴了顶钢盔,又让他蹲着身子,这样其它地方尽管惨不忍睹,但脑袋没事,吃饭的家伙还在,大家不用过分担心。
  被炸成这样,孙立人仍对小红楼恨恨不已,被紧急抬去医院之前,还特地指定代理指挥官并布置了作战方略,听到一座小楼都被炸塌了才罢休。
  受了重伤的孙立人与战场只能暂时说白白了,对于他来说,淞沪战场给他的空间还是太小,连小试身手都算不上。不过当时他或许不会想到,若干多年后,自己将在异国战场上腾空而起,取得令孙元良、宋希濂这些人都为之咋舌的辉煌战绩。
  其实就算孙立人不下场,这时的苏州河南岸守起来也已相当勉强。包括税警总团、德械师、钟松师等在内,大家的兵员不知换过多少趟,与刚上淞沪战场时相比,此时的战斗力不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时老蒋被迫拿出最后的法宝:教导总队。
  当下从教导总队中抽出2个团,由总队长桂永清(黄埔1期)率领,从南京紧急增援,好歹又把苏州河南岸的防线给撑了起来。
  对于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来说,尽管拿下了大场,但淞沪战役却仍无要收工的迹象。
  苏州河过不去,罗店等战场也依然处于胶着状态,作为生力军的金泽师团已今非昔比,该师团在到达苏州河北岸后,再次东征西杀,然而功劳没有,伤亡却是大大的。至11月2日,金泽师团总计伤亡数达到12360人,超过了师团原来的全部基干人数,当兵的倒霉,骑的东洋马也损失不小,光被打死的就有1600多匹。

  这回,不仅是金泽师团,就连松井本人都要一屁股坐地上了,这是传说中不经打的中国军队吗,他们的正规部队愣是坚挺啊。
  松井难,其实这时北方日军也不容易,因为他们终于碰到了硬钉子,这就是继淞沪会战后的第二次大会战——太原会战。
  (1016)

  南口和大同的失陷,对老蒋震动不小。
  千怕万怕,就怕日本人看到并照搬那张“元军南下图”,如今,看没看到不知道,可蒙疆兵团的进攻路线却几乎如出一辙,与“元军”有惊人的一致:先攻南口,再入山西。
  如果山西攻下来,不管是绕“汉中”(陕南)取“西川”(成都),还是渡过黄河直接威胁武汉,都是棋局上致命的杀着。
  “扩大沪战”已吸引了日军的大量兵力,但还不够,山西必须自己就得挺住,至少挺一段时间,否则,“由北至南”还是变不了“由东到西”。
  山西不归老蒋直辖,那是阎老西的地盘,所以一定得找个能说会道的去给后者敲敲边鼓。
  找到的这个人是黄绍竑。
  黄绍竑此前正在湖北省当省主席,老蒋把他召过来,授之以刚成立的军委会作战部部长一职,
  在原有桂系三巨头中,李宗仁有主将之才,白崇禧在参谋上则颇有高见,与前两位相比较,黄绍竑也能打仗,但他更突出的特长却不是战,而是政略,这在长城抗战时就表现出来了。
  政略政略,政治谋略,干的都是饭桌上的活。老蒋给他戴一顶作战部部长的帽子,起先也不是让他去指挥打仗,而是要其负责四处联络奔走,“出场跑跑腿”。
  大同丢失,山西危急,黄绍竑奉命到阎老西那里去察看动静。
  大同是9月13日丢掉的,一个星期后,也就是9月20日,黄绍竑到达太原。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老阎不在太原,已经上前线了。
  前线者,雁门关是也。
  雁门关离日军占领的大同不到三百里,算是最前沿阵地了,可知军情之紧迫。
  黄绍竑又急忙赶到雁门关,并见到了阎锡山。

  其实,现在的老阎已不需要老蒋在后面多么使劲地敲打,他自己就心急火燎了。
  早在平津沦陷之后,山西君臣就开始合计了,要是鬼子也打过来,该怎么办。
  老谋士赵戴文进言,说的却是早年前的“九一八”。
  想当年,张学良就是棋错一着,那沈阳“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东北军“兵甲也非不坚利也”,结果这位老兄却犹犹豫豫,迟迟舍不得拿主力出去和日本人拼,最后把家底都给弄光了。
  大家都看到了,不用说无枝可栖的东北军,就说那些流亡到关内的东北学生吧,多可怜。
  赵谋士的话弦外有音,山西城也高,池也深,还有自己的兵工厂,可不能走错一步。
  老阎听得频频点头,山西一定要起而抗战,不能再犹豫。
  按照民国历史学者黎东方先生的分析,家国理念既是中国人的缺点,也是优点所在,只看如何发挥。
  我们很早就知道百善孝为先,先有对家的孝,然后有日后对国的忠,但自古及今,这个东方国度又实在太大,很多人对国家没有什么完整概念,他到老到死,知道和关心的还只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到了民国,所谓国家统一,至多也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实际仍是四分五裂,这一问题就显得更为严重。
  汪精卫说过,中国实际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国防”,只有“省防”,或者是“数省联防”。不过话又说回来,“省防”也罢,“数省联防”也好,只要真正“防”了,有时爆发出的防卫力量也是惊人的。
  无它,因为人们的认识又缩小了,缩小到自己的家了,“国”或者没有概念,“家”却一定要保。
  蒋百里因此认为,地方抗战,亦是阻击日军入侵的一道重要屏障。
  到淞沪会战爆发,老蒋移师上海,重兵来不了北方,阎锡山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真的成了地方抗战的一座桥头堡。
  (1017)
日期:2011-01-31 20:35:40

  对老阎来说,南口被攻陷后,当务之急就是死守大同,所以特地同傅作义商量,准备组织大同会战。
  按照阎傅二人的设想,是要在大同这里做一个大口袋,由晋军大将李服膺担当“诱饵”,把蒙疆兵团引入这个口袋之后,再由傅作义从外面把袋子扎起来,大家随后拎着棍子一齐上,嘁哩喀喳,准保能把东条的几根骨头都打得零零碎。
  倘若大同会战组织成功,阎傅必将继当年的绥远抗战后再次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你就是把“七七事变”后的会战全部翻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大同会战”在哪里。
  不奇怪,因为这个传说中的会战根本就没能搞得起来,袋子还没扎,袋底先就破了。
  “袋底”在大同东北的天镇,由李服膺据守,可是仅仅六天之后,他就不支撤军了。
  时人评论,在晋军将领中,李服膺长于“外交”,喜欢拉关系,走门路,可却“短于军事”,练兵重表面,作战讲私情,别说什么指挥艺术,就他自己的61军里面,中级以下的官兵大多不认识,这点与中央军的胡宗南相比,几有天壤之别。
  前面的南口战役不提也罢,单就天镇之战而言,战前,李服膺连军事会议都没召开过,既不研究敌情,又无妥善方略,到战役打响时,他也始终坐镇后方,从没有到火线去了解过战斗实况,当然更不用说鼓舞士气了。
  长官不动脑,当兵的只有白牺牲。对天镇,日军都没有发动步兵的正面冲锋,光机炮轰击,一个团就去了大半,这仗如何打法。
  一线官兵焦急万分,前后十八份紧急战况报告送到指挥部,可是李服膺却始终拿不出任何良策,只是和一群参谋整天在防空洞里躲飞机,到最后,就索性在一片惊恐和混乱中传令撤兵。

  撤令一下,前线杀红眼的将士无不跺足捶胸,甚至痛哭失声,迟迟不愿奉令撤离,因为连最基层的士兵都知道,这意味着前面的牺牲都付之东流,大家白干了。
  李服膺不管不顾的撤军,还带累了其他人。
  汤恩伯的13军在南口之战中损失惨重,奉令撤入平汉线休整,但是老阎觉得汤恩伯比较能打,硬把他个人给“截留”下来,邀其参与指挥“大同会战”。
  汤恩伯本不欲留,可是又不好意思拒绝,毕竟,在南口最危急的时候,人老阎也很仗义地派陈长捷去帮过忙,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那就留下来吧。
  然而,还没等他进入状态,李服膺一撤,蒙疆兵团轰地一声掩杀过来,从天镇方向冒出来的日军到处都是,汤恩伯顾此失彼,当头就吃了一闷棍。

  南口失守,但好歹是打到不能打了,这才几天工夫,便落得这个惨样,汤恩伯着实经受不起,见到老阎后抱头痛哭,说我对不起我的官兵,一天之后,即辞别离开。
  由于天镇失守,“大同会战”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二十天内,包括大同在内的整个晋北被丢得一干二净。闻此消息,全国舆论不是哗然,而是沸然了。
  阎锡山很清楚,倘若大同不丢,黄绍竑就不会以“作战部部长”之尊,这么风风火火地赶来山西前线。
  (1018)

  果然,黄部长就是来传达老蒋的旨意的。
  “蒋委员长”说了,山西山多,不比华北平原,此处易守难攻,而且晋绥军又一向以擅守著称,相信你们,一定能把山西给守住,不让日军轻易地沿平汉铁路南下。
  老阎竖着耳朵听得很仔细。
  山西可守,晋军擅守,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能守会不守吗,到现在还要扯这些,所有症结不过还是一个大同。

  听完旨意,老阎当着身边一干谋臣,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来了一句:“大同的撤守”,不是给日军打退的,那是战略需要,我“自动放弃”的!
  对这一说法,黄绍竑倒是早有所料,但老阎下面的表态却多少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老阎说,他要挥泪斩马谡,枪毙李服膺,这叫“非大赏不能奖有功,非大罚不能惩有罪”。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黄绍竑在这方面的能力素来很强,当初长城抗战时,和孙殿英只谈了几句,一个“曾挖溥仪祖坟”的信息就让他肯定对方必不会投敌。同样,阎锡山能将自己的心腹大将斩首示众,也让他确定,山西抗战决心甚大!

  那边黄绍竑回京报信不提,这边前线局势则愈加紧张,本来还有一个晋北可为屏障,如今则只能退入内长城,以此为依托,重新组织和规划新的会战了。
  这时候的老阎,最缺的就是援军,好在危急关头,除了中央军外,他又迎来了一个强力援军——改编后东渡黄河,开入山西抗日的八路军(后又组编为第18集团军)。
  老阎对八路军及其前身红军可以说是“老邻居”、“老冤家”了,早在红军发动第一次东征时,他就见识了对方的厉害,于是,每次在晋绥军的高级军官会议上,都要大讲特讲红军如何了得,甚至认为“如矛之无坚不摧”。当时连一旁的徐永昌都听不下去,发言时当面顶撞,说要照你这么说法的话,这个仗就不能打,也不用打了,我们直接投降红军算了。
  岂止老阎,他的好多手下也对红军由害怕发展到了害怕加倾慕的程度

  赵戴文甚至提出,山西抗战要向红军学习!
  你看看,他们从江西、四川翻山越岭到陕北,“脚下磨得如同牛蹄子”,这种吃苦精神是千古少有的。
  改编后的红军来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对手,而是友军,这让老阎欣喜不已,在大同失守两天后,即以第二战区司令部的名义发布命令,调林彪前去平型关助战。
  我们知道平型关,往往就局限于林彪指挥的那场平型关大捷,但实际上平型关大捷只是平型关战役中的一个环节,而平型关战役又是整个太原会战的第一部分。
  9月21日,太原会战拉开帷幕,会战的最初战略方案仍由老阎一手策划。
  虽然“大同会战”失败了,但他并不认可那种自己只会拨算盘珠子的说法。
  蒋冯阎李四巨头里面,若单比本本的话,自己这个绝对最亮——陆士6期!

  早在中原大战之前,我就领着晋绥军打过无数次仗,不然,如何能有今日之江湖地位,说山西人不会打仗,那真是扯蛋。
  当然,老阎也知道,人家说的不是以前,说的是现在,眼瞅着这几年晋军还真没打过什么漂亮仗,要是有,也都是由实际已分离出去的傅作义带着绥军干的。
  剩下的确实只有回忆。
  老阎一个人托着腮帮子,盯着面前桌案上的地图,搜肠刮肚地回忆从前曾经打过的那些“漂亮仗”。
  看到平型关,忽然就想到了。
  (1019)

日期:2011-02-10 10:07:25

  十年前,第一次北伐。
  那时正是北伐军风头正劲的时候,北洋的“常胜将军”吴佩孚垮了,孙传芳也倒了大霉,老阎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在太原升起了青天白日旗。
  北平的张作霖一看他投了国民党,马上派奉军入晋“讨伐”,前锋直逼平型关。好个老阎,不闪不躲,索性敞开平型关,放奉军进来,然后在关内予以重击。奉军进得来,却出不去,陷入一片慌乱。
  只可惜当时北伐军在徐州那里就退了下去,未能北上援助晋绥军,否则的话,也许二次北伐都不需要,第一次就可以把张作霖给赶到关外去了。
  想到这里,老阎高兴了。
  都是同一地点嘛,历史为什么不可以重演呢。
  本来在大同就要布口袋阵,却让李服膺这个不成材的东西给坏了事,可这并不说明我的整个口袋打法有问题,不妨换个地点,在平型关这里再扎一口袋。
  老阎策划的平型关战役,起初就是要把板垣师团“诱”入平型关,放进口袋后,再将平型关口截断,然后按在里面狠打。
  按照老阎的亲自部署,来参加会战的各路人马都忙乎开了,做饵的做饵,攒底的攒底,一切准备停当,口袋大致成形,就等板垣小朋友来上钩了。
  应该说,老阎的这个思路不坏,很见陆士功底,同时也符合战场的基本态势。
  当是时,山西守军面临着两方面日军的夹攻,雁北正面是蒙疆兵团,平型关侧面则是板垣师团,二者相互配合,协同作战。

  早在大同战役时,作战主力是蒙疆兵团,而到了平型关战役,却是以板垣师团为主,蒙疆兵团为辅。

  倘若板垣真的一头钻进这个口袋,自然要吃不了兜着走,可是谁都没想到,关键时候,老阎却又改变主意了。
  老阎决心动摇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一个“谋士”来献计了。
  老阎身边的谋臣,赵戴文虽称首席,但其实是个文臣,讲经说法可以滔滔不绝,真打起仗来却是一窍不通。这个来献计的“谋士”,是外号“孙神经”的孙楚(保定1期)。
  孙楚本是负责平型关一线的杨爱源(保定1期)手下军师。虽说是保定1期的高材生,杨爱源却比李服膺好不了多少,也属于老阎身边的乖孩子类型,“让干甚就干甚”,平时自己不会动脑,打仗更是乏善可陈。一遇到这种紧张时刻,大脑基本一片空白,而帮他填补这一空白的,就是孙楚。
  悲哀的是,这位一期同学孙军师其实也不会打仗,只是他一张嘴巴能说会道而已。
  为什么会被称做“孙神经”呢,就是他指挥作战时喜欢卖弄,强以不知为知,出招时花样翻新,华而不实,因此常给人“举止恍惚”、神经错乱之感。
  老阎说要把板垣放进来关门打狗,孙军师却作跌足大呼状,曰大事坏矣。
  为何?
  雁北,主战场也,平型关不过是次战场,现在把板垣放进关来,岂不正中对方分进合击之计。
  如果是北伐那会,老阎打仗正打得热乎,没准还会坚持己见,可多年不握枪把子,手早就生了,相应地也越来越缺乏自信,听孙楚一说,不由犹豫起来。
  那依你之见呢。
  孙楚胸脯一挺,照我看,晋军在平型关已集结了不下十六七个团,足能抵挡板垣,同时又有八路军林彪部抄于敌后,到时必能阻其于平型关外。
  想到在大同的口袋阵不仅没布成,还把整个晋北都丢掉了,本想“狠一点”的老阎最终还是采纳了孙楚“坚守平型关”的方案。
  老实说,坚守平型关的计策也不是不好,关键还是得看你能不能守住。
  (1020)
日期:2011-02-10 18:51:20

  平型关一线,首先与板垣接上火的,是高桂滋。
  高桂滋和长城抗战的萧之楚差不多,同属于中央军中的杂牌,他的第17军此前已参加过南口战役,一路就没歇过,伤亡也未得到整补,这次再次奉命驻守平型关西侧的团城口。
  让高桂滋没有想到的是,整个平型关战役的前期阶段,几乎所有苦都压在了他这么一支“杂牌部队”的肩膀之上,直到累垮为止。
  9月21日,粟饭第21联队发动对团城口的进攻,此后逐级加码,越打越凶,最终竟使团城口成了平型关战役中最激烈的一个战场。
  第二天,即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双方相距仅为四百米,团营级军官也出现了死伤,一看就是准备光着膀子拿斧头互劈的架势。
  到第三天,下起了雨,大家打肉搏战,互劈正式开始!
  由于第17军“牺牲者甚多”,高桂滋连发求援电报,请示机宜。
  此时阎锡山和孙楚得到报告,八路军林彪115师越过五台山,已从平型关东侧潜出,并将秘密部署于日军后方公路两侧。
  联系两方面的消息,老阎忽然又有了新的计算。
  关门打狗过于冒险,坚守平型关看来又失于保守,那何不在平型关外决战呢——由团城口正面出击,再让八路军包抄其后路,岂不妙哉。

  老阎激动起来,决定调动作为预备队的晋军6个团,既可增援高桂滋,又可顺势出击。
  出击时间:当天下午6点。
  高桂滋收到回电后,大为振奋,立刻晓谕众将士,要大家力战待援。
  时间到了,出击部队却连个影子也没看到,再问,说是改到晚上8点了。
  在团城口指挥作战的是高桂滋手下战将、时任旅长的高建白。高旅长左等右等,等不到援军,前方却更加吃紧,乃至“火光烟雾弥漫天空,枪炮之声震耳欲聋”。
  情急之下,他直接去找了联络官。
  援兵为什么还不来,实在有困难的话,先派一个团来应应急也好。救急如救火,万一阵地被鬼子夺去,你就是派十倍的兵力也难再夺回来。
  联络官很直截了当地说来不了。
  高建白退而求其次,要不,一个营也行啊。

  对方仍然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们这6个团出击,主要还是为了与八路军相配合歼灭日军的,你以为是光为了援救团城口啊。
  高建白无言以对,只得退出。
  此时的团城口前线激战正酣,别说相差两个小时,就两秒钟都不是那么好熬的。

  高建白简直觉得时间已停滞住,手上的表已经不走了。
  好不容易,8点。
  6个团在哪里呢?
  高建白一把拿过电话,直挂联络官:8点过了,为什么还不动?!
  对方的回答差点让他晕过去:8点改成12点了。

  这是一个诡异的秋天,雁北已经下起了大雪,平型关这里虽然没有下雪,但是雨一直没断过,前线官兵半个身子都泡在战壕里,真是又冷又饿。
  高建白在指挥所里踱来踱去,不时看表,估算着该死的12点什么时候才能到。
  (1021)

  12点到了,援军竟仍未有任何动静。
  再次拿起电话。
  这次高建白的“限度”,已经放到了“一小部兵力”。
  多多少少援一下吧,把这里异常危急的局势缓解一下再说。
  对方似乎被打动了,答应派两个连来支援,不过说要到明天早上4点才能来。
  9月24日,早上4点,没有任何意外,两个连根本没露面。
  高建白忍无可忍,拿着二战区给他的回电命令就去找那个联络官。
  把命令往桌上啪的一摔。
  二战区的命令,白纸黑字,写着是当天6点,配合八路军从团城口出击,怎么你们能说变就变,而且变了这么多次,哪有像你们这样指挥打仗的。

  高建白很自然地就想到,这一定是下面的晋军贪生怕死,故意违背二战区命令,座视自己这样的“客军”牺牲而不救,因此怒不可遏,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你要负“贻误战机”的责任,全国民众的眼光都集中在平型关,你不要做民族的罪人!
  这个大帽子往上一扣,联络官变得脸色煞白。
  等他把上级命令拿出来,高建白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写着:“非有阎长官电话,不得出击”。

  原来“贻误战机”的是“阎长官”本人!
  高桂滋的第17军和其它“客军”一样,都是在帮晋绥军保卫山西,这种时候,老阎的心无论如何不至于歹到只想牺牲友军,保存自己的地步,要不然,也不会让李服膺人头落地了,他之所以迟迟不派预备队出击,非“不为”,而是“不能”。
  归根结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击,总以为再等一等就是好的,同时也以为高桂滋的部队是块海绵,只要挤,就能出水,所以宁愿拿些假消息来搪垫,“哄”对方能撑多久就多久。
  真是无语了。
  联络官比老阎还厚道点,因为离战场较近,知道第17军确实已接近山穷水尽的程度,说那两个连还是我调来给你们用的,不过全系新兵,仅能聊以“壮士气”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旅长再发火也没用,只得重回指挥所。
  9月24日这一天,团城口之战已进入残酷阶段,粟饭联队自己也称“战况进展困难,战斗激烈”。
  见无法从正面攻克团城口,粟饭联队便转向附近晋军据守的一块高地,一打,高地就被打下来了。
  在这之前,高地其实已被晋军丢过一次,是由高建白收复过来的,没想交到晋军手里后又丢了。
  这个高地还不能不在乎,它直接影响到团城口能否固守。
  此时大雨如注,高建白组织敢死队,前仆后继,冒雨从粟饭联队手里再次夺回了高地。
  五十多人的敢死队,幸存下来的只有十一人。
  到底什么时候,援兵才能到呢。

  会到的,只不过因雨要推迟,等雨稍停后,晚上8点方能出击。
  高建白和他的官兵们都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们这么多天来在雨中鏖战,你们晋军遇到雨难道还不会走道了?究竟要什么样风和日丽的天气,才肯屈尊出来遛一圈呢。
  没有例外,到了晚上8点还是看不到人。
  说是时间又改了,由于“预备队行军疲劳”,改为9月25日凌晨4点。
  大家悲愤到了极点,算起来,这已是第五次更改出击时间了。“疲劳”、“疲劳”,这预备队前面就没怎么打过仗,何“疲”之有。
  不仅是旅长高建白,作为军长的高桂滋同样急得要跳楼。

  (1022)
日期:2011-02-11 18:52:45

  第17军的预备队已全部顶了上去,到实在无法可想的时候,连数十个骑兵也被他搜罗出来,骑兵当步兵用,送到前线去顶缺,至此,手中再也无兵可派了。
  求援电报雪片似的发,在最后一封电报中,甚至说出了“最后哀鸣,伏维矜鉴”这样的话,差不多就是以军长身份,趴在地上痛哭着求情了:求求你们,派点援军过来吧。

  可是指挥部的回电还是那句重复的废话:已饬郭军(即预备队)出击。
  高桂滋坐不住了。
  当天他亲自来到前线督战,随同的还有第二战区的两名高级参谋以及《大公报》记者。
  高桂滋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高参还是记者,你们都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我真的没撒谎,前线确实已到不堪境地了。
  记者一来就被吓一跳,他看到守军所谓的战壕,其实只是一些在石山上挖的临时掩体,日军一发炮弹过来,这边的官兵就算不被炮弹击中,也会被石头砸倒。
  战壕里堆满尸体,守军非死即伤,阵地上能打仗的人已越来越少。

  此情此景,两个高参亦觉无颜以对,答应马上催要援兵。
  听高参回去一讲,原先认为“客军”是在“打一板子叫十声”的指挥部大佬们终于意识到,这回高桂滋可能是真的顶不住了。
  如果不指望预备队,当然还可以从别的地方调援兵,可是团城口战端一开,平型关全线大叫,都说自己跟鬼子粘上了,抽不出多余力量来增援,即算杨爱源和孙楚的主力部队也是如此。
  给人的印象,倒好象是全线都顶不住了。
  傅作义此时已应阎锡山电召来到平型关,听着眉头也不由皱成了一堆。
  在到山西之前,傅作义就清楚,一旦自己离开,绥远极难守住,但作为一个有全局战略眼光的将师,他更清楚,山西不保,绥远岂能独存,因此没有犹豫就来了。

  来了以后,老阎却又对他不放心,生怕后者名声太响,把自己尚能掌握的晋军都控制过去,所以竟然让他与杨爱源联合指挥平型关战役。
  杨爱源何等材料,能与傅大将军并列?于是,联合联合,最后就联成了一团稀泥。
  傅作义是主张抓住战机,赶快从团城口方向出击的,可是杨爱源听他那个军师“孙神经”的话,始终不愿抽出兵力出击或援救高桂滋。
  杨爱源不肯出人,自己的绥军又不在身边,傅作义不是神仙,能指盼的也唯有预备队。
  可是预备队却如海市蜃楼,永远看得见,摸不着。

  老阎真的把战场当成了生意场,手中捏着一把钱始终不肯投进去,只是瞪大着眼珠,看屏幕上曲线不断来回升降。
  他认为,高桂滋还能耗,再耗一会,把鬼子拖得没力了,出击才能更有把握。
  由8点改到第二天凌晨,让傅作义都觉得难以启齿,因为在此之前,他已通知八路军总指挥朱德,要求林彪在那个时段同时发起攻击。
  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再电朱德总指挥,要求推迟一天出击。
  朱德那边收到后联络林彪,可是115师的报务员已经关掉电台要出发了,总部赶紧派通信员飞奔前去,口头通知。
  战场不是儿戏。林彪自然也对这种糟糕的指挥颇有怨言,在事后的总结中,他说晋军这种打法和配合,不是差,而是“太差了”。

  明明自定的出击计划,可是自己却不能遵守。你打,他旁观,“时常吹牛说要决战”,但却“决而不战”,就算打,也极不坚决。
  久经战阵的林彪可谓一针见血,道出了晋军老大阎锡山的弊病所在。
  (1023)

  这天晚上,飘泼大雨袭来,粟饭联队乘势再度发动猛攻。
  白天,军长高桂滋讨不到一点救兵,临走时给高建白留了一“策”:死守抵抗,打完为止,打完了就算完成任务。
  可怜的旅长已差不多陷于绝望之中了。

  此时他忽然眼前一亮,联络官原先答应,犹如送人情一般的两个连来了!
  虽然是姗姗来迟,但这种时候,别说两个连,就是两个排也是好的呀。
  高建白赶紧上前,请他们进入阵地协防。
  可是一请二请三请,这两个连始终都不动弹,全部“袖手旁观,呆若木鸡”,仿佛他们不是来打仗,倒像是以观察员身份集体来视察的。
  高建白这才想起,联络官曾说过,这是两个新兵连,只是来给他“壮士气”的。
  这里是战场,不是阅兵场,一群泥塑木偶,能壮个什么士气,结果士气没壮成,倒反而影响了大家的情绪。
  要是在平时,高建白也许理都不会理这帮“熊兵”,但前线实在太缺人了,有总聊胜于无,便出面去找那位联络官,让后者“帮忙”把这两个连“请”上去。
  上是上去了,然而战场的激烈程度却把这些新兵吓得哇呀呀大叫,没放几枪便哄地一声撤了下来,躲到山沟沟里去了。
  日军正好从此处形成突破。

  气急败坏的高建白赶紧派人上去封堵,缺口是堵住了,但一位代理团长却在封堵战中血洒疆场。
  高建白至此彻底死了待援之心。
  再也没有人能来挽救他们了,能战之士或死或伤,17军的战斗力耗损殆尽。
  9月25日凌晨4点,说好的第六次出击时间。

  结果都是一样,仍然没有看到出击的晋军部队,可是高建白已经麻木了,他再也不会去找那个联络官,也不想发什么电报,就准备按照军长高桂滋所说的那样,人在阵地在,打完为止。
  8点,预备队总算是出动了,但老阎并没有一家伙全拿出来,而是一个团一个团紧紧巴巴地从袋子里“抠”,而每个“抠”出来的团又至少相隔十来里路。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些团出动之后,连出击的方向都搞不清楚,竟然糊涂糊涂地钻到一条“狭长的山沟”里面去了。
  进了山沟之后,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枪炮声,他们不敢出来,又没有电台,所以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一无所知,直到天黑,才走出来绕路退回。
  高建白打破脑袋也想像不到,那些曾经朝思暮想的援军预备队,会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像兔子似地抱着脑袋钻在山沟里不动弹。
  他只知道,他已经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尽了。平型关战役才刚刚开始,高桂滋第17军已经伤亡2600余人,精锐部分十不存一。

  上午10点,终于有几个阵地的人全打光了,于是,粟饭联队潮水般涌入,从而在团城口形成突破,占领了“二公里长城线的正面”。
  不过“占领者”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自己的后方联络线被切断了!
  (1024)
日期:2011-02-12 19:30:52

  那些天,平型关这里又刮风又下雨,日军虽称“鬼子”,却也是肉体凡胎,所以需要运送大量的御寒服装。这活当然得交给辎重部队。

  悲哀的是,辎重部队却被林彪给盯上了,后者即将打出历史上著名的平型关伏击战。
  9月25日,早上5点,日军辎重部队进入林彪115师预设埋伏圈。
  林彪(黄埔4期)最初要伏击的目标,是从后方开往前线的一个辎重小队,人不满百,其率队官佐为桥本顺正中佐。
  桥本是板垣师团司令部的一个情报参谋,这厮本来用不着上前线,可是不知怎么一冲动,想起“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于是便要到战场上来实地搜集情报。
  正好赶上辎重小队去送衣服和粮草弹药,桥本搭了个顺风车,随同前进,并且走在了辎重队的最前面。
  我们坐车往往喜欢坐在前面,概因视野开阔,不颠不簸,非常舒服,但这只是指一般情况下,如果是出了车祸,最舒服的往往最危险。
  当时桥本确实舒服得过了头,说起来还是司令部参谋,却不知道向两边山地派出警戒哨,就那样闭着眼睛,腆着大肚子,堂而皇之地走向了死路。
  刚刚下过雨,山底路滑,运送辎重的大车陷在泥里无法前行,骑着马的日军卫队便下来帮着推车。
  这正是伏击的最佳时刻,林彪挥手下达攻击令,四周顿时枪声大作。
  115师在八路军中属第一主力,参加平型关之战的官兵几乎清一色为从长征中走过来的老红军,尤其在改编过程中,由于缩小了编制,营长变连长,连长变班长,班长变战士,导致部队中干部比例也非常之高。
  相对而言,护送辎重的日军卫队却如同保安一般,并无很强的作战能力,加之人数又少,骤遭伏击,立刻陷入灭顶之灾。
  桥本由于最“舒服”,所以第一个上西天,包括他在内,86人的日军卫队无一漏网。
  但是据考证,当时进入埋伏圈的实际有两支日军辎重部队,除了这个倒霉的辎重小队外,还有一个汽车中队。
  与辎重小队不同,汽车中队是从平型关前线返回后方的,二者前进方向正好相反,唯一相同点就是桥本未派警戒哨,他们也没派,同样是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
  本来要在盆子里捉一只小虾,没想到又钻进条小鱼,于是小鱼小虾一块捞,在双方未脸碰脸会合时便来了个双管齐下。
  让115师感到吃力的恰是汽车中队。
  这支汽车中队的指挥官为新庄淳中佐,总数在300人以上,虽然也是辎重兵,然而其战斗力却要大大强于对面的卫队。
  新庄淳跟桥本一样,都是坐第一排,也就第一个拿到了阎王殿的邀请函。可是日军有一个特点,就是单兵作战能力非常之强,在失去指挥官后,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与你白刃拼杀。
  在中国军队中向以肉搏战闻名的八路军,即使占着人数优势,用十几个对三个,一时也很难拿下。更让人心惊之处还在于,回过神来后的日军竟能反扑,打着打着,爬到附近的老爷庙制高点上去了。
  八路军是山地战的老祖宗,当然知道制高点被对手控制意味着什么,林彪当即下令向老爷庙发起攻击。
  (1025)


  所幸日军对山地战钻研得还不够深,他们也没把制高点看得特别重要,因此爬上去的鬼子兵不多,加上火力一般,这才被115师予以全部解决。
  经过苦战,汽车中队伤亡77人,余部脱离伏击圈。
  整个平型关伏击战,共击毙日军129人。让人恼火的是,这帮鬼子着实“凶顽异常”,不仅抓不着他一个活的俘虏,临死前还想方设法要将手中的武器砸碎或炸毁,最后115师只缴获了不到一百支完整步枪。
  这还仅仅是日军的辎重兵。
  115师为了打赢这场仗,付出了很大代价,伤亡人员中多数为老红军和老干部,一营之内,就牺牲百人之多,一个副营长和两个连长均当场战死,总计伤亡约在千人以上。据说,毛泽东在陕北得到内部战报后,曾为之心疼不已。
  亲自指挥此役的林彪也在事后感慨,说从北伐到“苏维埃战争”(指国共十年内战),还不曾碰过“这样强的敌人”。
  有代价就有报偿。
  虽然实际作战时,并未能杀死成千上万的鬼子,但打的是辎重队,就犹如捕杀了一只大肥羊,缴获到的军大衣,足够115师将士每人穿一件。
  在那个情报参谋桥本身上,缴获到了板垣师团的作战计划图,这死鬼没能搜到我们的情报,自家的情报却露了个底朝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使平型关的战场态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这里,我想起了一种民间技艺,叫做“舞龙灯”。
  江南的舞龙灯,不知传于何时,但在我看来,其漂亮和精彩程度完全可以与广东闽南的舞狮子媲美。
  尤其我家乡的龙灯队,曾经像电影中的黄飞鸿一样,多次上京表演,更可以说是此中精华。

  一般常见的“软皮龙”,就剩一只脑袋在前面晃悠,后面仅跟一层软沓沓的皮,那不好看,我家乡的这种,是用竹子一节一节编了骨架的,舞起来饱满充实,恍忽之间,犹如真龙在云中盘旋飞舞,煞是夺人眼球。
  在我的印象当中,一条竹龙,大概要七八个精壮小伙子才能舞得起来,这七八个人中,跑动最频繁,也可以说是最累的,不是“龙头”,而是“龙尾”。
  为什么是“龙尾”,少年时还不太懂,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
  那是因为龙的每一次行动,都需要有尾部来支持和协调,也可以这样说,龙头最威风,但最重要的却是龙尾。
  一旦龙尾失灵,整条龙就都动不起来了。
  对于平型关战场上的板垣师团来说,作为先锋的粟饭联队是龙头,辎重部队却是龙尾,现在龙尾被一刀斩断,龙头也面临着被包而围之的困境。
  死一些辎重兵尚是小事,整条“龙”都可能动不起来却是大事,板垣纵使再有胆,也不敢对之熟视无睹,只能赶紧调整兵力部署。
  换言之,他的既定军事计划被打乱了。

  倘若晋军出击的时间不一拖再拖,又倘若当天早上的第六次出击准时而有效,现在的局面就是两样了,突前的粟饭联队真的有可能第一个被包围乃至遭到歼灭。
  可是,平型关前线,不仅团城口的高桂滋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增援,就连打了一天伏击战的林彪也一直挨到黄昏,才等到出击部队——却不是老阎的预备队,而是平型关正面防守的晋军看到八路军得手,顺势出来帮衬一下的。
  (1026)
日期:2011-02-13 19:30:41

  直到平型关伏击战结束,那些起个大早,却连晚集都没赶上的“山沟突击队”才又重新钻了出来。
  绕路退回后,得知团城口已被突破,由于害怕受到军纪处罚,率队指挥官连师部驻地都不敢回。
  想来想去,只能把责任都推给高桂滋,说正是由于后者“擅自撤退”,才导致团城口先期被占领,而他们在出击时,“意外”遭到高桂滋阵地的日军射击,结果“出击受阻”。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呢?
  答曰:前线战况危急,没法撤回来,请示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老阎也不知道。
  虽然他顺水推舟地把板子都打在了高桂滋身上,私底下说对方“放弃团城口”,比刘汝明放弃张家口,还“更为可杀”,其实心底里未必不明白,那个最该打屁股的恰恰是他自己。
  对平型关战役进行指挥的,表面上是杨爱源(实际为孙楚),后来又加上一个傅作义,但其实老阎都在背后遥控着呢,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别想调动晋军。
  他人虽说也在前方,却是在雁北,对平型关战场的情况两眼一摸黑,根本不了解,却还要瞎指挥,几乎把老天赐给晋军的所有好机会都给白白浪费了。

  从放入关内扎口袋,到坚守平型关,再到平型关外决战,作战思路和策略变了又变,出击时间调了又调,弄得一地鸡毛,等于什么也没有改变。
  平型关的预备队本有两支,那个“6个团”的预备队此前并无与日军作战经验,出击出到了“钻山沟”的程度,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兀,倒是由陈长捷指挥的另一支预备队具备较强的实战能力。
  然而老阎又听信了孙楚的话,后面这个“神经”向他献计,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得把陈长捷藏着,以便机动使用。于是,在南口战役中有上佳表现,也可以说是当时晋军将帅中最擅长打仗的陈长捷便被闲置在了一边。
  团城口之战中,老阎始终抱着侥幸心理,以为高桂滋还能再顶一下,顶到最后却真的把人家给顶折了。

  本来说是到关外去决战的,还没“决”成,团城口就被突破了,这意味着“坚守平型关”也成了一件悬案。
  要不,索性把板垣放入关内,再退回起点,玩口袋阵?
  老阎一时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幸好这时他收到了一个情报。
  从中原大战开始,老阎就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在“听风”、“看风”方面颇有心得,他在日军后方设有秘密军事电台,每天收听特工人员从那里传来的情报。
  情报证实,当天林彪115师在平型关东北方向打了一次伏击,此战对日军震动不小,一度有板垣也被击毙的传言,而日军统帅部获悉后,也连续急电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要求寺内寿一司令官火速查明,阵亡的军官究竟是谁,是不是板垣本人。
  老阎生性多疑,对自家的前线军事报告,他都要掂来掂去,打上一百个问号,唯独从日本人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他才认为肯定准确,没有水份。

  至此,终于弄清楚了,原来平型关才是主战场,而雁北只是次战场,八路军也早就抄到日军后面去了。
  要是早上出去的那支预备队争点气就好了,要不,如今可不就决战于长城之外了吗?
  这时他才想到了那个被其“雪藏”的陈长捷。
  (1027)

  快点拿出来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
  所谓战机,往往都是一瞬之间的事,比如林彪现场指挥平型关伏击战,就是在两股日军未会合之前打的,如果等对方合兵一处,肯定还要难打的多,指挥官高明不高明,说到底就是一个对时机的把握问题。
  老阎指挥作战,从头到尾,都是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而且总是慢那么一拍。
  股市低迷时,不敢投钱,指望市情上涨以后再投,等到曲线终于往上走了,才抖抖索索地把钱投进去,没料想,投进之时,正是股市下跌之日。
  老阎这个人,居家理财做稳当生意绝对是把好手,却不适合于到股市去搞投资,因为后者是要有点“活着干,死了算”的气魄的。
  某种程度上,战场跟股市一样,没有起码的冒险精神和敏锐感觉,哪里能玩得转。
  早上几天,团城口之战刚刚打起来,要是把第一支预备队如期派上去,不光团城口能守住,还能出击。
  哪怕早上一天,出击仍有希望。
  到第六次更改时间的这一天,其实派第一支预备队已没什么用了,因为高桂滋瘫倒在地,预备队本身又不是什么强力部队,负负加一起得不了正,即便后者没有钻山沟,团城口也很难守住,更不用说出击了。

  此时就该派陈长捷上。
  老阎想到陈长捷,却是平型关伏击战结束以后的事,时机又过了。
  板垣已将其主力三浦旅团陆续调到平型关,现在才派陈长捷,人太少了,并不足以对板垣师团形成绝对优势。
  其实,人还是有的,而且很多,但都停留在雁北一线。
  雁北那里本来是用不着这么多人的,因其北面有两座山,一座雁门山,一座恒山,均可作北面屏障,若凭险据守,可节约大量守备兵力。

  负责防守雁北的指挥官,是晋军大将王靖国(保定5期),这位老兄跟李服膺一样,同属于菜鸟级战将,手下的兵再多都觉得太少,而东条为配合板垣师团行动,也时不时地做出佯攻动作。
  他只需拿巴掌在空中虚晃了那么几下,就把这位王兄给吓住了,顿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个劲地对老阎吹风,说是蒙疆兵团极可能大举而入,因此最好一个兵都不要调出去。
  老阎听了这番话,虽然明知平型关已成主战场,却还仍旧置重兵于雁北,整整三个军的兵力,全都扎堆挤在那里动都不动。
  甚至傅作义的绥军,那样一支生力军,千里迢迢,长途跋涉从绥远赶来,竟然也被老阎控于雁门关后,说是要用于雁北战场的策应。
  这么多这么好的部队,不去决战平型关,却一窝蜂守在自己家门口,真不知道老阎是怎么领会作战之道的。
  这时候的陈长捷(保定7期),经过南口战役的反复厮杀,所剩之兵仅能编成三团一营,再凑上两个新兵团,才勉强成一师规模,而最能打的仍然是原来那三个团。
  继战死南口的张树桢后,陈长捷手下又冒出一位猛人,也是团长,名叫程继贤,由于他的出现,阎锡山决战平型关的战略意图曾差一点成功!

  陈长捷似乎是一个天生为打仗而生的人,可以说是晋军将领中硕果仅存的异类,他的部下也往往与之类似。
  (1028)
日期:2011-02-14 19:32:18

  朋友之间赠言,一般都是前途远大,鹏程万里之类,只有程继贤这个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他写的是:“生不成名死不还”、“天涯到处有青山”。

  可想而知,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好汉,但他却偏偏没能参加先前的南口战役,而这跟老阎又有关系。
  阎老头最喜欢打的就是自己的小九九,在调陈长捷援救汤恩伯之前,他硬从前者手里把程继贤团给要下来,用以看守雁北阵地。
  其实那时北面的板垣师团和蒙疆兵团,一个在居庸关外,一个在张家口外,跟雁北阵地距离都隔得很远,要守什么守。
  程猛人眼看着张树桢张猛人在南口前线冲锋陷阵,自己却无缘上阵,惟扼腕叹息而已。
  等到“大同会战”即将拉开帷幕,程继贤被临时置于李服膺旗下,李大将没种,他也只能跟着“辗转避战”,没打上一个好仗。
  如果是不能打,或者怕死的,还巴不得如此呢,反正跟着上头的指挥棒走,自己又不用担责,何乐而不为。可程继贤不同,引用陈长捷的评价,这是一位“富勇略”的战将,如此避来避去,还不如让他去死,所以“深以为耻”。
  等到能够真刀实枪地跟鬼子干仗了,程继贤的眼睛立刻红了,嗷嗷叫着冲到了最前面。
  在收复团城口的过程中,程团“气势最锐”,始终突在最前面,不仅击退了正面日军,而且在后面穷追不舍,像是不把鬼子脑袋都一个个扳下来就决不罢休,这派气势,让晋军同僚看了都不禁为之咋舌。
  程继贤成了陈长捷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后者要靠他捅到板垣的心脏里去。
  这个心脏部位,名唤鹞子涧。
  当夜,乘三浦旅团南援平型关正面,兵力空虚的机会,陈长捷以程继贤为尖兵,手起刀落,拿下了鹞子涧。

  但与此同时,由于位置过于突前,程继贤也实际处在了孤悬在外的状态。
  此时,若其余部队能紧紧跟上,陈长捷即可凭借鹞子涧,将平型关正面与团城口日军断为两截,到时板垣必危,然而反之,那个最危险的人就会是程继贤。
  程继贤往身后看去,没有一支部队能跟上来。
  板垣何等样人,当然也看到了鹞子涧的重要性,于是很快集中全力,夹击程继贤。
  鹞子涧虽然地形重要,但周围都是高山深沟,正面仅有三百米空地可作防守工事,前进后退均十分困难,若无援兵相助,实为难守之地。
  但程团长毫无惧色,他与普通士兵一样,拿起剌刀和手榴弹,与日军拼到了最后一刻,一个团千余人几乎打得精光,最后剩下来的仅为不到一个连的伤兵。
  鹞子涧得而复失,陈长捷本想一锤定音,却没料到爱将折戟,“有利战势”亦随之转眼消失,一时痛得呲牙咧嘴。
  老阎和孙楚等人同样失望,团城口都拿不下来,看来在平型关外决战的想法又要成泡影了,还是缩回来防守吧。

  可是有人却惊喜地叫了一声:不可,此正有利之机也。
  (1029)

  这个人就是傅作义。
  平型关战役打到现在,可以说是混战成一团,一般人都看得眼花缭乱,莫知所以,可是名将却不同,他反而会看得更加清楚。
  傅作义发现,经过高桂滋和陈长捷的轮番上阵,虽然团城口仍未能拿下,然而板垣也已“倾其全力”,再无后续部队。
  也就是说,对方的力量同样用到了极限!
  要是我再挥一重拳过去,他还能站得住吗?
  决战,这是最好的时候。
  傅作义立即奔赴雁北,面谏阎锡山,请求将绥军调出,用于平型关。
  前方一天天吃紧,计算一次次落空,心里最不好受的其实还是老阎。他甚至都要猛抓自己头皮了,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已经沦落到不会打仗,只会拨算盘的地步了?
  傅作义这么一说,无疑又给老阎带来了新的希望。他不仅同意了傅作义的方案,还准备主帅亲征。
  不过,雁北虽说也是前线,但毕竟离蒙疆兵团还远得很,平型关则是要和鬼子们天天见了,所以在去之前,老阎还有些犹豫,这倒不是说他有多怕死,而是不知道自己这么豁得出去,能不能给前线战况带来一丝转机。

  那一天清早出来,老阎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对他说,你不要犹豫,前线得去。
  何人如此大胆,非逼着“主公”去犯险?
  此人叫张培梅,时任第二战区执法总监。他在山西军政两界,是个有名的黑脸包公式的角色,在战场上,不管是谁,看到有敢畏缩不前的,二话不说,上去便是一刀。
  张培梅对老阎说,你就是不会打仗,到前线走走,干嚎两声给当兵的看看都是好的,大家会更舍得拼命一些。

  这话虽然不无道理,可要不是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包公”嘴里说出,老阎非得急眼不可:谁说我不会打仗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阎哼一声,没说话。
  张培梅却不依不饶,他见老阎没有反应,又加重语调:快走吧,还犹豫什么,莫不是你怕小日本的飞机?!
  这一激将法上来,老阎就再也顶不住了,好,去就去,我怕个甚啊。

  当下,老阎就和傅作义同到平型关,并召集军事会议,重新定下了决战平型关外,歼灭板垣师团的决策。
  傅作义拿到令牌,立即将雁门以西的绥军全部调往平型关方面。一时间,主帅亲临,精锐出击,参战将士人人振奋,都认为斩板垣于平型关下已为期不远。
  失败正一步步向板垣走去,可是关键时候,他又得救了,因为雁北忽然被蒙疆兵团突破。
  雁北密密麻麻摆了那么多部队,东条也不会傻到拿脑袋去撞墙,因此他开始坐立不动,就是希望板垣从防守力量更为薄弱的平型关先取得突破,然后蒙疆兵团随后跟进。
  就在林彪打响平型关伏击战的这一天,他得到报告,说板垣师团已完全占领平型关并继续西进。
  这当然是一份内容出错的报告。
  那一天,算得上是板垣倒霉的一天,却还有人用这种方式跟他开愚人节玩笑,看来这板垣平时的人缘着实不怎么样。

  可是歪倒正着,以为板垣已经得手后的东条却壮起了胆,决定向雁北推进,以协助板垣师团“击溃守军”。
  事后,在得到平型关前线的准确情报后,东条深感后怕,原来板垣君自己还一只脚陷在平型关前拔不出来呢,亏我还想乘势去捞一票,真是好险。
  可是他冒险成功了。
  不是这位“上等兵”特别勇敢机智,而是我们这边掉了链子。
  (1030)
日期:2011-02-15 19:13:21

  无论是东条,还是老阎,此前都犯了同一个毛病,那就是过于高估雁北守将王靖国的能力了。
  人家都是特别擅长打仗,而我们这位王兄,却是最最不擅长打仗。
  打仗,布阵很重要,王靖国脑子都不动,把那么多部队站桩似地排列在原地不动,一副等着被动挨打的模样儿。
  你不动,自然就容易被对方看出破绽,而破绽之处,就是茹越口。

  茹越口是雁门山和恒山的接合处,位置极其重要,过去打内战的时候,晋奉两军接仗,奉军就曾试图从这里突破,只是未能得逞,却不料多年之后,给东条一击就击破了。
  原因还在于王靖国部署不当,根本就没怎么舍得往这里添置人马。
  防守茹越口的是旅长梁鉴堂(陆士13期),他手下兵将不多,无法阻止蒙疆兵团潮水般地冲进谷地。
  到支撑不住时,手中真正能掌握的,仅一个营的预备队,但他并未露出丝毫慌乱神色,而是亲率预备队上前督战。
  由于敌我双方相隔太近,梁鉴堂在场上的位置被日军一览无余,对方发现一个高级军官正在用望远镜进行观察,遂集中重机枪进行扫射。
  梁旅长仅颈部就连中三弹,当场气绝。

  预备队营长深悔自己没有能保护好长官,遂也拿着枪,与全营官兵一起与日军在沟内拼剌刀,最后以身殉职。
  茹越口是一块谷地,从作战地形来说,并不利于守,真正险要的,是位于其身后的二线阵地。
  这个二线阵地,在一座分水岭上,该岭以铁角岭和五斗山为犄角,长达25里,“极为峻险”。当年奉军已占领了茹越口,但由于分水岭在前面一夫当关,他们就怎么也攻不过去。
  梁鉴堂人少,又由于仓促应战,短时间内无法分兵到二线阵地,而实际上二线原来是分配有守军的。
  这个计划中的守军,是姜玉贞旅,该旅有较强战斗力,若凭险据守,日军即使过了第一线,也绝难通过第二线。
  然而因为王靖国自己部队的防区在雁门关,他就像过去的老阎一样,把姜玉贞硬扣下来,帮着守雁门关。
  直到日军已出现在茹越口前方,王靖国仍舍不得放手,而听任分水岭上空空荡荡,徒有坚固工事,却无人可守。

  多么蠢笨的思维,他就忘记了自己要指挥的是全局,而不是一个边边角角。
  蒙疆兵团在进攻平坦的茹越口时还颇费了点力气,通过山势“峻险”的二线阵地时却轻轻松松,全都拜这个糊涂的王兄所赐。
  相对平型关而言,“重点设防”的雁北却第一个被击穿了,至9月29日夜间,日军占领了繁峙县城。
  繁峙在平型关的侧背,日军占领了这里,显然对平型关守军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但这个威胁却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大。
  事实上,占领繁峙的,仅仅是蒙疆兵团的一小部分先头部队而已,后面的大队人马根本还未赶得上来。
  在它两边,尽是雁门关和恒山的大量守军,假使这时王靖国手段辣一点,两个指头捏过去,没准就能把这帮人给捏死,从而重新堵住漏洞。
  过于突前,既有可能迎来机遇,也可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牺牲在平型关前线的程继贤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可惜王靖国不是板垣,他没有这个魄力,而更为可惜的是,晋军主帅老阎甚至还不如他的部下。
  第二天,在得知后路可能为日军“截断”之后,老阎紧急召集各路将帅开会。
  会上,傅作义提出了上中二策。
  (1031)

  上策,就是两头兼顾,那边歼灭繁峙之敌,驱日军于茹越口之外,这边定定心心地以绥军和陈长捷为主力,再配合八路军的抄击,可一举解决板垣师团。
  可是除了傅作义、陈长捷等少数人之外,剩下来的晋军将领几乎皆为无胆之人,都嚷嚷着问,要是繁峙的日军一时灭不掉怎么办,要是板垣很坚挺如何说。一旦双方对恃起来,那我们的补给线岂不是要被切断了。
  对这些问题,傅作义也没法回答。
  打仗,本来就有冒险成分,什么都按照预定的想法走,稳稳当当,轻轻巧巧,那叫游戏,还是得用黑客软件暗中操纵的那一种。
  上策无人喝采,傅作义转而极力向老阎推荐中策。

  所谓中策,就是退一步,重点顾一头,即由平型关原有守军继续坚守,而集结绥军,趁突破雁北的蒙疆兵团人数尚少,且立足未稳,将其一扫而尽,以解平型关后方之忧。
  较之上策,中策风险要小得多,傅作义认为能被接受的可能性比较大,他甚至表示,愿意请缨出马,亲率绥军出征。
  可以想见,以傅大将军之威名与绥军的作战能力,此一击,必能予繁峙日军以致命打击,直至恢复茹越口,如此,战局将一片光明矣。
  老阎动心了,可是他刚想点头,一旁的孙楚马上就叫起苦来,不行不行,平型关防守正面过宽,板垣势大,若无绥军相助,我守不住哇。

  血肉战场方见英雄本色,帷幕里的夸夸其谈都算不得好汉,此时的孙神经可再无一点“必能阻其于平型关外”的豪迈了。
  听“军师”这么一说,老阎又犹疑起来,他转过头问傅作义:要不,先稳住平型关一头再说?
  傅作义本以为老阎会采其中策,未料对方竟忽然动摇,不由大为着急。
  不击繁峙,安能稳住平型关,孙楚之见实不足取,“主公”应速速定夺才是。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于老阎,因为谁都知道,不管孙楚如何巧舌如簧,傅作义怎样声名显赫,最后的定调者,有且只能有一位,那就是眼前这位“主公”。
  只是“主公”早已六神无主。
  繁峙要击,平型关要守,哪一头都得顾啊。
  这时候最好有大批天兵天将下来,让老阎接在手里,拨一半到繁峙,再拨一半到平型关,可除了做梦,这样的美事到哪里去找。
  快马到,又有紧急军情上奏。
  奏报的是王靖国。
  这位老兄没有马上调兵将日军驱出繁峙,而是集中了一部分兵力到代县。
  代县者,为繁峙之下首耳。晋绥军要回太原,须先过繁峙,再经代县,很显然,这又是一个被动防守的阵势。
  可是这一军情听在老阎耳朵里,却让他的整张脸都刷地变白了。

  不是吧,难道代县都守不住了,照此说来,我们的后路岂不是要全给截断了。
  也许明天早上,蒙疆兵团的骑兵就会赶到代县,把路口一堵,谁都跑不回去了。
  老阎不会骑马,只会骑驴,他按照山西驴的速度推算了一下,想想无论如何是跑不过日本人的汽车和东洋马的,再不赶紧撤,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时候的老阎,再也没有在平型关歼灭板垣师团的雄心壮志了,收缩防线跑路才最要紧,遂“击案起立”:战局无法补救,迟退将陷全灭。
  我命令,全线撤退!
  (1032)
日期:2011-02-16 18:08:50

  军令颁下,傅作义和陈长捷皆为之失神叹息。
  苦战半月,牺牲逾万,众将士艰苦忍耐,方迎来出关围歼板垣的一线曙光,奈何因担心陷于敌后,而坐失此良机乎。

  要知道,此时的八路军一直在敌后,人家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概因此时无论是板垣,还是东条,力量都极有限,并不是想灭谁就能灭谁的。
  就在晋绥军全线撤离的过程中,板垣始终坐而望之,并未能“急起直追”,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经过前段时间的反复搏杀,关内进不去,关外又受到八路军的袭扰,板垣师团已经疲惫至极。
  这支部队最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脱困,“建功”是根本就不去想了。见前面的中国军队主动撤离,这才长吁一口气,我的妈呀,再晚几分钟,都要窒息休克了。
  繁峙日军很少,当他们看到大批守军从城门口经过时,连眼睛都发直了。
  要是这么多人直接来攻城,谁能挡得住哇。
  幸好不是来攻城的,只是过个路而已。
  在“目送”晋绥大军通过之后,日军就像接收部队一样,跟在屁股后面“接收”了无人防守的代县。
  傅作义苦心孤诣所想出的上中策,老阎都未采信,即如孙楚那样大家一道守平型关的下策亦不能纳,最后用的竟然是“全线撤退”这样一个下下策。
  太可悲了。

  平型关战役的“胜利”,日本统帅部把一大半功劳都归给了板垣。因为他面对的是主战场,几乎就是以一个旅团之力(另一个旅团未参战),将十几万晋绥军都给打跑了。
  这时中苏签约对日本在东北防务上的影响开始显现出来,作为关东军参谋长的东条英机返回长春,而原蒙疆兵团司令部也相应撤消。
  不过在走之前,参与平型关战役的两个混成旅团被留下来,统归板垣指挥,此外还有一个联队归建,这使板垣所能调度的总体力量反而超过了原有师团,他本人也踌躇满志,准备在自己的国人面前再好好露一把身手。
  下一个目标就是太原。
  本来还想在晋北布好口袋阵,以便痛歼板垣的老阎,如今却要守太原了,这对于山西抗战而言,等于是退到了悬崖边上。

  一连串的挫败,终于让他承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确实不会打仗,而他的晋军和晋军将领同样不足为恃(绥军也很不幸地被拉入其中)。
  没了自信的老阎从此开始转向“他信”,相信中央军和八路军才能挽救他的山西,因此急电老蒋,要求速派援军,同时愿意让出帅位,以中央军能战之将来代替自己指挥——以前可能有些惺惺作态,这次却绝对是真诚的。
  老蒋闻报后,当然不能不为之筹画,因为在他头脑里的“元军行兵图”中,山西太重要了,假使能守住,就再也不用害怕日军南下。
  尽管其时河北平汉战场同样紧张万分,但老蒋仍将卫立煌拨出,以增援山西。

  (1033)

  卫立煌(中央陆大1期)为中央军宿将,居于老“五虎”首席,名次比陈诚都高。当初汤恩伯困于南口,寄希望能捞自己上岸的就两个人,一为卫立煌,一为傅作义,而前者更被寄予厚望。
  大家都是打仗的行家里手,只有比你更有能耐的,才能拯救你于水火之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道理。
  接到老蒋的命令后,卫立煌单人独骑先到太原与老阎会面,来之前,他已对如何作战有了自己的通盘考虑。
  他告诉老阎,欲守太原,就必守忻县(即今忻州市)以北的忻口。
  阎长官你休要担心,少要害怕,此次不比平型关一战,中央军全力赴援,晋绥各军一齐上阵,往忻口这里一挡,再加上八路军在侧后活动,定能确保太原无忧。
  听得此言,老阎喜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真是要什么来什么,需要名将的时候,名将如约而至,山西有希望了。
  他随即任命卫立煌为第二战区前敌总指挥,负责全权指挥即将到来的大会战。
  卫立煌把未来的战场选在忻口是很有眼光的。

  此地两边皆有高山相夹,需要守的就是50里防区,而这个防区的右翼靠近海拔千米的高山,左翼次之,稍见开阔,但旁边仍有峻岭之险,因此,两边都不用担心日军包抄,可节省不少兵力。
  最为难守是正面的中央区域,这里的当关守将,卫立煌点的是中央军沙场宿将郝梦龄(保定6期)。
  在民国将领中,郝梦龄是一个典型的儒将,还不是装门面充大头蒜的那种,从军之余,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工资发下来,就是拿去收藏古籍珍本,据说他家里还有成套的二十四史,一部日记写得几与文人无异。
  郝梦龄的军龄很老,当过奉军,跟过冯玉祥,半辈子打过数不清的仗,从小兵开始,一直做到军长,但他越来越厌倦这种生活,曾屡次提出要解甲归田。
  作为军人,我们的作用到底在哪里,这样打来打去,民众遭殃,“流血千里”,于国家又有何利益可言?
  他常常想起自己的一个同学——中苏之战中殉国的东北军名将韩光第,在他看来,那才是光荣的,值得效法的。
  “七七事变”前夕,郝梦龄已奉调至四川陆大将官班进修,行至半途,闻听北方战事乍起,立即请缨北上。
  军人价值正在此处,国家有难,吾辈当效命为前驱矣。
  即使身为大将,亦不免有儿女之情长,知道他要上前线,一家人都围着哭,劝他不要走。
  郝梦龄也流了泪,他说,我爱你们,然而不得不走,想想看,如果国家没有了,我们还能剩下什么。
  郝梦龄是河北人,但他不是第一次踏上山西的土地,当初北伐时,就曾应邀来解晋军之围。
  仿佛冥冥中天已注定,十年过去,解救晋军的重任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而这一次,意义有了根本不同,因为这是民族战争,是“有功于国多多”的正义之战。
  是的,民族存亡,在此一刻,只有像韩光第那样牺牲,才是军人最后的归属。

  (1034)
日期:2011-02-17 17:04:28

  他的指定战场在三晋,可是心里始终还牵挂着一省之隔的河北,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乡,然而平汉战场的情况同样令人无法乐观,自保定失守后,石家庄又岌岌可危。
  眼看“祖墓已沦亡矣”,真是五内俱焚,痛心已极,郝梦龄为此在日记中深深自责:国家到如此地步,还是“我们太无出息,太不争气”了。
  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切,可以紧紧地攥在你我手中,所谓胜则国存,败则国亡是也。
  郝梦龄对属下的军官们说,我们在山西决不能再退,如果再退却,就只能退到黄河边,到那时,兵散个精光,你们这些官还怎么当下去呢。
  所以,从现在起,就要做好准备,我死国存,我存国死,为此,不惜起用连坐法,谁失守阵地,就先追究谁。
  说这番话,郝梦龄是深有意味的。
  一路过来,他发现前线晋军部队大多“胆小如鼠”,自平型关全线撤离后,几乎是望风而逃,不仅丢城弃地,弹药、粮食、汽车、汽油也大批大批地“留”给日军,等于在给对手提供后勤补给。
  郝梦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又时常参悟古书战策,自然知道这是“军家所忌”。

  如果中央军不到,恐怕板垣早就杀到太原来了,他为此焦虑不安。毕竟这是会战,哪一支军队不得力,哪一部分就会成为短板。
  所幸,阎锡山开始下狠手了,他要兑现当初对黄绍竑的承诺,挥泪斩一下马谡。
  不斩一下也实在不行了,眼看着三军不肯用命啊。
  即使在被拘押后,李服膺也没想到老阎会对他痛下杀手。因为他打仗虽然外行,但搞关系却是内行,不仅位列晋绥军“十三太保”中的“大哥”,而且还是赵戴文的义子,在山西军政界人缘极好,怎么着,都没觉得死会和自己沾边。
  也许,如果平型关战役能打赢,不说歼灭板垣师团,至少能保住平型关和雁北的话,李服膺就可能会有一个更好一点的结局,可是仗偏偏打输了,不找你晦气,又该如何办法。
  据说,老阎在宣布处决令时,当着众人和李服膺的面都掉了眼泪,说我把你从排长一直提拔到军长,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却对不起我,天镇一战,为什么就不能帮我死守住,而非要退下来呢。
  这话确实说得让人伤心,要是天镇那里不首先掉链子,“大同会战”就能打起来,没准板垣早已成为网中鱼,瓮中鳖,我如何还会被他逼到太原城下来。
  李服膺也掉了眼泪,可是事既至此,他也知道无法可想了。

  在全面抗战开始后,李服膺是第一个因作战不力而被处决的中将军长,虽说事出有因,但处罚如此之重,此前却并无先例。
  对于李服膺之死,或者说大一点,对于晋军将领之无能,老阎本人也不是一点责任没有,长期以来,他光知道拨拉算盘珠子,山西倒是因此成了“经济建设模范省”,可是此强彼弱,手下的晋军却变得越来越差,弄到现在,堂堂晋军首席大将只知奉令办事,“叫咱干甚就干甚”,连仗该怎么打都不晓得了。
  斩了李服膺,就等于借其人头祭了大旗,立了军威,这让处于旁观者身份的郝梦龄都由衷地感到,晋军此后面貌大有改观,“高级将领早具决死之心”。
  他所说的晋军“高级将领”,典型的就是姜玉贞。

  (1035)

  姜玉贞有功大焉。
  郝梦龄等8万军队要想如期赶到忻口集结并完成布防,没几天工夫肯定不行,而此时板垣也快马加鞭地跟在撤退的晋军身后,日军装备好,机动能力极强,赶在我们前面占据忻口不是没有可能。
  姜玉贞的使命,就是拖住日军,为忻口布防争取时间。
  在晋军中,姜玉贞是极少能被冠以猛将称谓的,他的旅素以能战著称,也正是这个缘故,蒙疆兵团企图突破雁北茹越口时,王靖国才会鬼使神差地硬把他留在身边,以致贻误大事。
  这次老阎要让他派大用场。

  命令到达时,作为后卫的姜玉贞还在路上,他的后面就是紧追不舍的筱原旅团。
  老阎告诉他,进入原平镇(现为原平市)防守,并且要坚守七天,“虽剩一兵一卒”,也不得退后一步。
  这个原平镇在忻口以北30里,四周皆为平原,无山势之险,仅有城垣可据。
  姜玉贞得令后咬牙猛跑。
  生死时速,就看谁抢在前面,先占领原平。
  姜玉贞领先,一进原平城,立刻在城外挖掘掩体,同时在城内设置炮兵,对日军进行炮击。

  接下来,双方先在城外进行争夺。筱原旅团步兵在后,坦克在前,姜玉贞就组织突击营,爬上坦克,揭开盖子往里灌手榴弹。
  那种手榴弹,都是山西兵工厂出产的特大号品种,一次性管饱给足,日军坦克马上就撑破肚皮,躺在原地动都不动了。
  姜玉贞的炮兵发挥也不错,他们站在城上,居高临下,对日军阵地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鬼子打累了,正待点火生饭,突然就轰的一颗炮弹扔过去,点子还极准,正中饭锅,这下饭没得吃了,周围想吃的也被炸趴下一大片。
  不过,这样的喜剧不可能时时上演,敌强我弱,城外的阵地在逐渐缩小,两天后筱原旅团已对城外阵地形成三面包围。
  见此情景,姜玉贞断然下令撤入城内固守。
  第三天,板垣师团前锋到达原平城下。

  经过大炮飞机轰击,日军终于在原平城墙上炸出一个缺口,鬼子兵端着枪蜂拥而入。
  千钧一发之时,姜玉贞组织人马强行堵住缺口,双方处于拉锯战,这一拉,又是三天。
  第六天,板垣把所有兵力集中起来,对着缺口发动一波接一波的集团式冲锋。
  原平城的东北角被攻破了。
  可是让板垣想不到的是,攻破了城还没有用,姜玉贞并未撤守,而是大家一人占一边,隔着街跟你打巷战。
  白天大家谁都不敢动,惟恐在大街上成为对方的枪靶子,到了晚上,则争先恐后地发起冲锋,逐院争夺,打白刃肉搏战。

  守军如此坚韧,令板垣师团始料不及,恼羞成怒之下,他们根本就不顾及什么战场规则,看到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晋军伤兵也照捅不误,光这样被捅死的晋军伤兵就有一两百人之多。
  悲愤之下,晋军官兵同样以牙还牙。前线曾活捉到一个带军刀乱砍乱舞的日军中队长,本来要押送到太原去,可还没带到旅部,大家就咬着牙在路上揍了他一顿。
  这厮也着实不经打,没几下便咽了气,算是给我们的伤兵祭了灵。
  终于坚持到了第七天。
  姜玉贞正待下令撤退,后方却传来老阎的电令:续守三天。

  (1036)
日期:2011-02-18 18:40:24

  不用问,肯定忻口的布防还没有好。此时姜玉贞已快顶不住了,因为日军又占领了西北角,他能蹲守的仅西南城角一隅而已。
  看完电文,姜玉贞提着驳壳枪,脖子上挎两个大号手榴弹,亲自上阵了。
  很难说李服膺被处决对晋军死守不退没有影响,但姜玉贞本人之素质,确也百里难挑一。
  三天之后。
  姜玉贞旅还在原平,已不足千人。
  老阎收到了发自原平的电文,这是一封绝命电。
  在电文中,姜玉贞说,只要各地援军未到忻口,新阵地还没布置好,他绝不离开原平,亦不会“让长官因原平危机而生顾虑”。

  有此勇将,夫复何求。
  老阎回电:放心,家人我会照顾。
  到了傍晚,终于达成任务,但全旅已被包围在最后一个院落里,将至全军覆灭的境地。
  于是,匆匆在城根处挖了一个洞,姜玉贞命令幸存的官兵从洞中钻出突围,自己率部掩护。
  在洞口外,也遭到了日军的包围,后者以机枪进行封锁,这是第一道死亡线。
  姜玉贞随最后一批人撤出,冲过第一道死亡线,进入高梁地里的第二道死亡线。
  两军在高梁地里继续搏杀,一位幸存者描述,他在通过高梁地时,曾几次被尸体绊倒,那些尸体是可以摸得出身份的,戴钢盔的,是日军,戴布帽的,则是晋军。
  一个小时之后,从高梁地来到公路上,但这里等待他们的,还有最后一道死亡线,姜玉贞终于没能跑得出死神的魔掌。
  在北方的天空下,天边即将升起朝霞,可这位晋军勇将却再也看不到了。
  闻此噩耗,官兵无不落泪。
  在从原平前往太原的公路上,一路都有执法队,对于从前线逃回且身上无伤的溃兵,执法队只要一经查出,立刻就地正法,但如果属于姜玉贞旅,则区别对待,以礼相加。
  这是一个英雄的团队,当在太原重新集结时,四千人的队伍,仅剩五六百人,但他们为忻口布防抢得了时间,也为晋军赢得了声誉——人们能够在他们身上重新回忆起,这支部队在历史上确实是以擅守闻名的。

  此后,姜玉贞旅(晋军第196旅)被命名为荣誉旅,番号永不取消。
  10月13日,忻口战役,这场北方规模最巨、战况也最激烈的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双方争夺的焦点所在,集中于云中河南岸的南怀化。
  云中河是忻口北面的一条河,在忻口战役打响之前,日军已经渡过河,并直逼忻口。

  显然,板垣要在河这边站住脚,就必然要在南怀化建立可靠阵地,而守军要想驱板垣入河,同样需要固守南怀化。
  板垣对南怀化志在必夺,他麾下的板垣师团、筱原旅团、本多旅团,犹如一把三叉戟,集中力量,径直向南怀化剌去。
  作为步兵统领,郝梦龄亦不示弱,你有三叉戟,我也有青龙偃月刀。
  这把刀就是刘家骐师,该师为郝梦龄的核心主力,他在这个师的时间最久,从连长升到军长,一直没有离开过,与官兵的感情也极深,自然挥舞起来最为得力。
  但是板垣三叉戟的力道,确实不是一般部队能够招架的,即使是郝梦龄的中央军。
  南怀化一度落入日军之手,见此情景,郝梦龄组织敢死队,接连发动两次反击,才重新收复南怀化。
  此时,刘家骐师已伤亡官兵千人以上,团营长都受伤下场,山沟之内,更是横七竖八地躺满伤兵。
  (1037)

  骤遭猛击,部队士气亦大受挫伤。一个受伤的连长回忆,当他喝令沟内伤兵随自己一起爬回阵地时,竟无一人应命,只有一个传令兵愿随其前往,但到半途中就再也起不来了。
  南怀化还要固守,但郝梦龄面对的却是伤兵满营,斗志大减,这才刚刚开局啊。
  他立即来到前沿进行调整和部署。
  看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队死伤如此惨重,郝梦龄也心痛不已,但他认为这没有什么,因为是为国牺牲,“乃应当之事”。
  鉴于原有的基层指挥系统已经紊乱,他不得不对刘家骐师进行缩编,团并为营,营并为连。

  整编完毕,郝梦龄却还没有走。
  他对官兵们说,出发前,我就写好了遗嘱,不打败日军决不生还,现在我同你们一起坚守阵地,决不先退。
  如果我先退,你们不管是谁,都可以枪毙我,但是你们要是退,不管是谁,哪怕后退一步,我立刻毙掉他。
  言毕,郝梦龄大声问部下:现在我都不怕死,你们能怕吗?

  本来已有所萎顿的士气一下子被激发起来,下面响起雷鸣般的呼声:不怕!
  郝梦龄大为高兴,感慨之余留下一句名言: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
  仗,越来越难打,由于前线部队不敷使用,南怀化西北山梁丢失,而日军则借助这块山梁,不断向两翼延伸。
  郝梦龄令旗挥动,将李仙洲(黄埔1期)遣出。
  在南口战役中,李仙洲已经露过一小脸,当时打得确实不怎么样,不过这跟部队出身大有关系,一杂牌军,你要想立马就变凤凰也确实有点难度。
  其实李仙洲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笑呵呵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极好相处,特别是与士兵关系非常好,属于那种能和弟兄们打成一片的战将,某些方面颇有他的同期同学胡宗南的影子。
  郝梦龄让李仙洲把丢失的山梁给夺回来,但是进攻一路受阻,部队伤亡很大。
  李仙洲在后面督战,从望远镜里看到部下一个个倒下去,急了。

  干脆,我也上去吧。
  当兵的正在战壕里瞄准,猛不丁发现自己旁边多了个熟面孔,一看,竟然是师长!
  长官,这里危险,你赶快离开吧。
  李仙洲却作若无其事状,反过来问他们:你们到这里是干什么来的?
  当然是打鬼子。
  李仙洲乐了,你们打鬼子都不怕危险,难道我这当长官的还比你们更孬?
  师长与大家并肩作战,立刻使军心大振,全师山呼海啸般地向山梁冲去。到最后,连伙夫都上来帮助运子弹,送伤兵。
  山梁终被恢复,日军阵地上,仅剩一官一卒。

  当兵的要跑,被官打死了,这当官的自己也剖腹自杀,一个山头上,苍蝇死光光,世界清净了。
  李仙洲收复山梁,喜滋滋地带着军长郝梦龄来视察敌情。
  半山腰上正聊着,怎么胸口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蚊子?蜜蜂?小石子?
  李师长心情好得很,看都没看,仍旧往山顶爬。倒是郝梦龄发现后,大声问道:你受伤了?
  李仙洲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没事没事,就是碰了一下而已。
  郝梦龄的脸色却变了:还说没事,背后出血了好吧。
  (1038)
日期:2011-02-19 18:50:04

  一颗子弹,从前面穿进,自背后透出。
  快点包扎吧。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这李仙洲好象梦游时突然被人叫醒一样,咕冬就倒了过去。
  正待往抬架上抬时,他却又醒了,还喘了口气,说句话让周围众人皆哭笑不得——“咦,我不是死了吗?”
  往山下送时,大家起了分歧,军医是专家观点,认为受伤时血没流出来,得放放淤血。
  怎么放呢,抬他下山时,头得朝下。
  可是抬架兵不同意,不行,山坡太陡了,师长会吃不消的,这样做,我们也不忍心。
  军医拗不过这些当兵的,于是还是头朝上抬下了山。
  俗话说得好,没心没肺,福大命大。送到后方一诊断才知道,李仙洲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再差一步就拔不出来了。
  子弹从他的左胸部进去,从背后出来,属于典型的对穿过,这种情况下的存活率微乎其微。
  可这“微”偏偏就让李仙洲给碰上了。
  原来子弹穿过身体的时候,正好他在呼气,子弹从肺叶中间一穿而过,并非伤及肺脏,否则绝难逃一死。
  李仙洲并非真的没心没肺,躺在医院的时候,他还想着士兵对自己的好。
  老蒋给他写来亲笔慰问信,又赠送五万元养伤费,后面这笔钱他分文未动,都买了药品送给自己的部队。
  李仙洲刚刚受重伤抬下去,南怀化东北制高点1200高地就再次被日军突破。
  板垣在南怀化稍一立足,便不断投入兵力,企图以1200高地为突破口向全线扩展。
  坐镇大本营的卫立煌对此看得清清楚楚。
  板垣要对我进行包抄,彻底打断他包抄之念的,只有运用反包抄。
  此时在中央区域的两边,一左一右已经建立了守备兵团,尤其左翼为李默庵部队,那是卫立煌亲自带来的近卫军,里面包括了刘勘这样的德械师,实力相当强劲,可以说是一记重拳。
  卫立煌的用兵方略是,先依靠郝梦龄在中央夺回南怀化,将板垣压制在云中河盆地,然后用李默庵这只重拳猛力挥出,从左边旋转前进,包围板垣并最终予以击溃。

  显然,最大的关键是夺回南怀化。
  郝梦龄得令后,接连组织两次肉搏反攻,但均未能得以收复1200高地。
  需要劲旅相助的时候,郑廷珍独立旅来了。
  郑廷珍是河南人,此前他专门在车站上拜别了老母。
  趴在地上,咚咚地磕头,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遥望家园,郑廷珍拔剑誓言:不打败日本,我们一个也不回来,外战光荣,哪怕是把队伍拼光拼净也值得。
  一语竟然成谶。
  在郝梦龄的督阵下,自郑廷珍旅开始再次发起反攻,但连续四次都未能克复。
  郑廷珍见状,亲赴前沿指挥,不幸头部中弹,成为忻口战场上第一个殉国的旅级将官。
  郝梦龄指令团长接替,结果这个代旅长又再次阵亡。

  意识到情况严重,郝梦龄重新为郑廷珍旅指定代旅长,同时筹划新的大反攻。
  (1039)

  为了确保反攻成功,郝梦龄决定亲自到前线督战,师长刘家骐随同前往。
  参谋处长反对他们亲往,因为此时前线情况已不同以往。
  整个战场都打到了白热化程度,一团很快就会变成一营,甚至一连,每天退下火线的官兵高达数千人之多,而人们也开始把南怀化与淞沪会战中的罗店、蕴藻浜、大场联系在一起。
  如果北方战场上也有一个“血肉磨坊”的话,毫无疑问,它属于南怀化。
  军师长此时前去,实在太危险了。
  郝梦龄说一定要去,这是任务,也是本分。
  到得前沿团部,才发现果然不能不来。
  原定拂晓前发起反攻,但时间到了,郑廷珍旅那边却还未见动静。

  郝梦龄心急如焚,感到必须再去郑廷珍旅进行督促。
  团部一名指挥官立即上来劝阻:去不得!
  从这里前往郑廷珍旅,必须经过一段被日军火力封锁的小路,这条路有二十多米长,日军在高地死角处架设了四挺轻机枪进行扫射,此前,已有包括传令兵在内的二十多人牺牲在这条路上,堪称“死亡通道”。
  听得此言,周围的部下幕僚也都众口一词,希望郝梦龄不要亲犯其险。
  这个说,最好是不去,实在要去,也须晚上通过,如此危险性会小一些。
  那个道,写个命令,派人送过去岂不一样。
  郝梦龄反复斟酌,还是认为有亲临的必要。
  今天的大反攻十分重要,谁能坚持到最后五分钟,谁才能得到胜利,郑廷珍旅新丧正代两位旅长,不亲自督促岂能让人放心得下。

  随同的参谋处长见郝梦龄执意要走,请其先在团部休息一会再说。
  郝梦龄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来休息的,快走!
  参谋处长情急之下,便顺口扯了个谎,说参谋长有电话过来,让郝梦龄去洞里接电话。
  郝梦龄摆了摆手,你们接,我去。
  大家面面相觑,只得继续随军长前行。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郝梦龄不是不知道前面的危险,但是此时他整个头脑里全是大反攻,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遍阅史书,这一刻,他也许会想起许多人,许多事。
  古来勇将,郝梦龄独推二人,一为汉将马援,一为魏将庞德。
  马援都五六十岁了,白胡子一大把,完全是退休养老的年纪,可他说不行,匈奴还在北边骚扰,我得去摆平他们,而且我就算死,也得死在疆场,用马皮包一包送回来,怎么能躺床上等待儿女服侍呢,那该多憋屈(“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相比之下,庞德年轻,可也是个不信邪的主。当年曾抬着棺材板去与“武圣”关云长交战,一箭就射中了对方前额,使得蜀军对其十分忌惮。
  马援“裹尸而还”,庞德“抬棺决战”,都是朝着胜利,同时也是奔着死亡而去的。
  死,每个人都要面对,尤其是军人,所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再说战役已到如此残酷程度,全军唯一能凭恃的无非就是勇气二字,如果你要士兵无“贪生之念”,作为将领,自己就得有“必死之心”才行。
  高地上窥视的日军终于发现了他们,开始用机枪猛射,但起先有惊无险,众人穿过“死亡通道”,眼看就要上坡了。
  这时随行的参谋处长更加感到不安,他最后一次拉着军长小声说:还是进洞听一下电话吧。

  郝梦龄能够听得出部下的弦外之音,回了一句:我们都得不怕死才行!
  继续往上爬。
  (1040)
日期:2011-02-20 17:07:11

  翻过这座山坡,就能看到郑廷珍旅的阵地了,反攻能否成功,皆在此一举。
  子弹跟踪而至,大家赶紧趴下隐蔽。
  等枪声稍息,郝梦龄第一个站起,他太心急了,恨不得马上到阵地上去发号施令。
  弹雨骤至,死亡突袭,这位中将军长忽然腰部连中两弹,摔倒在地。

  身后的刘家骐急忙上前救助,喉胸部也中了三颗子弹,但他倒下之后还能勉强坐起。
  卫士和部下幕僚们趴在地上,射过弹雨之后,才把两人拖过来,抬往团部。
  抬到团部后一看,郝梦龄已经咽了气。
  此时,他的部下刘家骐气息微弱,也已不能说话。
  团部处于前沿,无法有效救治,于是再往军部抬,未到军部,刘家骐就半途气绝。
  至此,不到两天时间,军长、师长、旅长、代旅长相继战死,全军上下无不痛哭失声,作为前敌总指挥的卫立煌闻报亦大为震憾。
  郝梦龄生前曾经说过,如果要使我们这个民族能永存世上,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虽然我自己不一定能亲眼看到民族复兴的一天,但可以先为之而牺牲。
  他终于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在“裹尸而还”、“抬棺决战”后,将继同学韩光第之后,与刘家骐等人一起进入民族英雄的忠烈祠。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他们倒下的那一刻早已化为永恒。
  在郝梦龄连续发起反攻之时,李默庵(黄埔1期)最初的任务就是准备等板垣被逼入云中河盆地后,来个瓮中捉鳖,以获首功一件,可是一等再等,中央区域部队老是解决不了问题,南怀化始终拿不下来,这下就算他自己不说,部下的那些谋臣武将背地里也不由得叽叽喳喳嘀咕开了。
  不就一个1200高地吗,正面宽度才400米,也就只容得下一连人,要那么多部队咋咋呼呼地挤上去干嘛,赶集哪,依我看,一营足矣。这完全是盲目反击!
  结果,别说一营了,整师整旅上去都不够,从军长到旅长全挂了,于是他们又有话说了。
  怎么能从中央区域进行反攻呢,还要攻那个1200高地,这不是“无谓牺牲”又是什么。
  那你说从哪里攻呢?

  嗬,我们这一左一右是干什么用的,有好几个都是中央军的德械师,难道在一边看马戏吗,就应该从左右两翼对日军进行夹击,而且“可以断言”,如此必能予日军以重创或全歼。
  其实想要“击”还不容易,郝梦龄阵亡,正面危急,卫立煌下命令让李默庵出击,以分担正面压力。
  李默庵气壮如牛,得令之后,呀地大叫一声就冲了出去,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看人挑担不累,自己上阵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板垣的三叉戟势大力沉,两个回合一过,不仅未能击倒敌人,还被对方反冲了过来。
  本来想秒杀人家的,现在得想想如何才能守住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了。
  与中右翼战场相比,左翼的场地更为平坦开阔,日军坦克算是找到用武之地了,于是一边射击一边向前猛冲。
  李默庵师在中央军中也算精兵,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跟坦克较劲,一时间伤亡惨重,让对方一直冲杀到了旅部门口。
  前沿的一个营,一共四个连长,死了三伤了一,营长没事,但是一想,部下非死即伤,队伍还被坦克给冲垮了,回去没法交差,非得因指挥不力被枪毙不可。
  干脆,我也死了算了,他让传令兵开枪打死他。可谁能真打啊,传令兵无奈之下,便朝他大腿来了一下,硬给“做”了一个伤,也算致残了,这位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秩序一片混乱,眼看左翼阵地将要不保,李默庵脑门上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这回再也没人说友军的闲话了,先保自己要紧。
  (1041)
  出征之前,李默庵师就配备有平射炮,这玩意专打坦克,可惜的是炮兵拉着火炮,走得慢,还没到,这可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坦克碾人吧。
  在黄埔一期生中,一直流传着“文有贺衷寒,武有胡宗南”的说法,李默庵说文超不过贺衷寒,论武比不了胡宗南,但他来个折中,自称“能文能武李默庵”,于是排到第三位去了。
  危急时刻,“能文能武”倒也不含糊,李默庵灵机一动,想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绝活——火攻之术。
  先找出汽油,装在瓶子里,然后站在高处,看着坦克冲过来,呼地一声甩过去,正好砸在坦克上面。
  此时再扔手榴弹,把汽油给点着。
  这招纯粹是无法之法,属于用瞎猫去逮死老鼠:有的瓶子没砸准,有的手榴弹没投中,或者干脆瓶子也砸到了,手榴弹也投中了,却偏偏火点不起来。
  李默庵连手心都捏出了汗,我仅仅想杀一只鸡,来吓退一群猴而已,难道上苍就不能成全则个。
  这么优秀的黄埔生,老天爷好歹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所以在扔了数不清的瓶子和集束手榴弹后,终于有倒霉的“鸡”中奖了,一铁家伙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虽然只有一辆,但其它那些辆立马被吓住了,以为中国军队使上了秘密武器,顿时扭头就跑。
  日军坦克退回去后,老远拿望远镜一看,什么秘密武器,不过是汽油瓶加手榴弹,示威人群对付治安警察的战术嘛。
  这个气。
  把坦克集中起来,这回不冲你个落花流水,决不轻易收兵。
  可是这回真正的克星却来了,利用日本坦克撤退的间隙,李默庵不仅得以重新巩固阵地,还迎来了他引以为豪的重磅武器——战车防御炮(战防炮),德国的。
  其实只有一个炮兵排,统共两门炮,却已经够了。
  坦克进入射程,放!

  连放两炮,无一命中。
  李默庵火透了,直接督阵的营长更是把枪对准了炮兵排的排长:给我瞄准了打,再打不中,小心你的脑袋!
  那个排长二话不说,抢前一步,推开炮手亲自掌舵。
  到底是老炮兵,虽不是把把能中,但五发炮弹过去,就直接削掉了四辆坦克的脑袋,命中率高得惊人。
  日军坦克一共十几辆,一家伙被打掉这么多,其它的哪里还敢再胡乱耍酷,都匆匆退了回去。
  由于这个战防炮排过于惹眼,成了众矢之的。
  坦克退下来,日军大炮和飞机却盯死盯牢了他们。飞机帮助测点,大炮负责轰击,只十几分钟时间,炮兵阵地就被炸得光光的,炮兵排连人带炮无一幸存。
  鬼子咧着个嘴乐了,开着坦克再次冲击。

  关键时候,李默庵身后杀出了一个刘戡刘疯子。
  在长城抗战时,刘戡吃坦克的亏最多,一个德械师都因此给打残了,所以也最恨这些铁乌龟。
  有经验跟没经验不一样,有防备跟没防备也大有不同,李默庵带上来的是一个炮兵排,刘戡却拉了整整一支中央军炮兵营过来。
  (1042)
日期:2011-02-21 18:31:42

  说是一个营,其实也只有12门日造大炮,而且不是像战防炮那样的平射炮,是掷射炮,坦克一直在不停地移动,炮弹沿着抛物线飞,根本瞄不准,不是甩得太远就是扔得太近。

  刘戡和李默庵一样,在黄埔学的都是步兵,碰到这种情况就是再着急也没用,因为这不是他们的专业。
  专业活就是得由专业人员来干。
  炮兵营长赵纪三(黄埔6期)虽然与刘李隔着5期,在资历上差得很远,但人家在军校里学的却是炮科,懂行。
  你不是会乱动吗,我让你动弹不得。
  他用八门炮封住坦克前进路线,铁乌龟脚步一停,另外四门炮随即定点打击。
  这一下,一打一个准。
  一共八辆坦克,毁了三辆,另外五辆撒腿就跑。

  有炮兵排的例子在那里,鬼子不怕,再调大炮轰嘛。
  可是轰不着。
  赵纪三在设置炮兵阵地时,就选好了位置,他的阵地除了留条出入小路外,前后左右竟然全是悬崖峭壁,飞机在上面飞半天,也测不准这个弹着点。
  飞机测不着,炮兵更是抓瞎,结果炮弹再多,都是往山谷里扔,连个响声都听不见,弄得日军炮兵十分纠结。
  炮弹也要拿钱来买,还是先不开炮吧。
  日军炮兵的心情,赵纪三体会到了,并且他认为,日军不开炮不好,让我怎么找你们啊。
  于是赵营长通情达理地安排了一个新的娱乐节目。
  这个炮兵阵地打不着是吧,不能怪你们瞄得不准,主要还是飞行员眼神太次了,我给你们想办法。
  他在附近挖了三个洞,里面放三个兵。
  这三个兵很特别,他们不带枪,也不放炮,只是在身边各安两样东西,一架电话机,一堆手榴弹。
  电话一响,真阵地上传令过来:炮弹已经准备好,可以了。
  这当兵的得令后,就朝悬崖上空扔一枚手榴弹。
  单个的手榴弹一开花,目标很明显,日机飞行员和日军炮兵观测点都把眼睛瞪圆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谁知道那是手榴弹啊,都以为是中国炮开火了呢。
  日军大炮又欢畅起来,拼着命朝悬崖扔炮弹。
  赵纪三拿着望远镜,终于发现日军阵地在哪个位置了。
  他不用飞机也找到了自己的弹着点。
  这边12门炮都集中这个点猛轰,一下子就把日炮给打哑了。
  靠技术吃饭的赵纪三赖此成就,遂有神炮手之名,不仅是师长刘戡,连卫立煌都对之刮目相看,特委任其为左翼兵团炮兵总指挥,其后上来的晋军野战炮营均归其掌握。
  在左翼阵地上,李默庵和刘戡轮番御敌,以德械部队的战力,再加上神炮手,也仅保得阵地不失。
  白水本是一村庄,但鲜血却将这一小小的方寸之地都染红了,到忻口战役结束时,两师在这里已伤亡一万人以上,退下来后一看,每师不足三千人,等于从师变成了团,而且里面相当一部分还是整补上来的新兵。
  板垣在压住左翼军后,得以将攻击重点重新转向中央区域。不过,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这里他将遇到一个新的强硬对手。
  (1043)


  这个人说新也不新,两人也曾多次交手,但其人厉害之处,此前还远远没有得到充分展现。
  在郝梦龄阵亡后,最困扰卫立煌的就是继任者问题。
  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战事又急如星火,如果说师旅长还可以由下级依次迁升的话,军长由谁来代呢,这可是一副最重的担子,不是谁都能挑得起来的。
  卫立煌想到了傅作义,在他看来,只有这位绥远抗战时的名将才能坐镇中央,接替郝梦龄。
  傅作义此时正担任预备军总指挥,不过他说其实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适。

  这个人就是陈长捷。
  那天,陈长捷忽然接到一个紧急电话,要其火速赶到位于红沟的前敌指挥所。
  问对方是什么事,只说你来后自会明白。
  去了才知道,郝刘两位军师长已同时阵亡,而傅作义向卫立煌推荐的中央区域防守总指挥人选正是他陈长捷。
  天必降大任于斯人也,受命于危难之际的陈长捷即将登上的,是个人军事生涯的又一高峰。

  与对日作战时,各个部队或多或少都想保留自身实力不同,陈长捷每次打仗,都是脱光膀子干,全力以赴,没有一点藏着掖着的私心杂念。
  你就看好了,南口之战,折了张树桢,平型关之战,失去程继贤,张程都是陈长捷麾下力能举鼎的猛将兼爱将,换了别人,哪里肯这么轻易就把自家好料都给抖搂出来,还花得一文不剩,也就一个陈长捷。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阿甘一样的人,在我们这个盛产“聪明人”的国度,如此任劳任怨的“傻子”的确稀有。
  阿甘说,生活就像是一块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块究竟是什么滋味,陈长捷伸出手去,打开了属于自己的盒子。
  打开一看,触目惊心。
  随着四位军师旅长的战死以及反攻南怀化的失败,在无大将进行约束和协调的情况下,防守各军几乎全乱了套。
  大批军事人员从前线溃退下来,这些人里面,伤兵情有可原,可让人不堪的是,里面竟然夹杂有伪装的,还有的倒是真受伤了,却并不伤筋动骨,只是怕死才溜了号,例如有个当团长的哥们,仅仅是受了点轻伤,就哭哭啼啼地跑下场,导致留在阵地的那个团无人指挥。
  铁路既要运人,又要运弹药粮食,运力本来就有限,前方这样潮水般地一涌,必然导致接济不上,开往太原的火车几乎为之脱力。
  一时走不了的人们挤在一块,“白天炊烟四起,夜晚灯火通明”,日机在天上看到了,毫不客气地扔炸弹下来,咣咣咣一顿炸,这个惨。
  刚刚上任就败相毕现,陈长捷,你不用上来了,还是直接下去吧。
  果然,陈长捷往前线还未行得三里路,迎面就撞见一个旅慌慌张张地撤退下来。
  哪里走。
  陈长捷一个眼色,随从卫士们立刻拔出枪,把带队旅长给围了起来。

  郝梦龄儒将风格,虽也申明纪律,但见面多少会给人留些面子,与之不同,陈长捷说话却直来直去,很少绕弯,他当着这个旅长的面就骂了起来。
  你想往哪里跑,是当着全国军队的面往后跑吗,亏你的,不嫌丢脸?!
  给我冲上去,再下来,小心后果。
  听完训斥,旅长的脸变得一阵红一阵白,赶紧率队回头打冲锋,把阵地重新夺了过来,而且从此未敢再后退一步。

  (1044)
日期:2011-02-23 12:33:04

  陈长捷的立威不是光指着别人,他是先拿自己开刀的。
  核心的四个近卫团被他全部放在第一线——你们先挡在最前面,好让我在后面从容布阵。
  开始划块,你负责这块,他负责那位,部队得拉上去,所有包括师旅团的高级指挥官也必须留在前沿战壕,与士兵同命运,这就等于把李仙洲的做法推而广之了。
  陈长捷再次严令前线部队,即使伤亡再大,也不得私自转移阵地或向后撤退,叫守哪就守哪,一动也不能动。
  这个时候的确不能再动了,倘若再动来动去,忻口就不用守了,板垣可以轻轻松松直取太原。
  虽然自家已经做了榜样,可还是有人不肯听从号令。

  原郝梦龄部队的一个旅长拿着陈长捷下发的命令,气哼哼地冲进了指挥部。
  你这是什么计划?!
  陈长捷问怎么回事。
  这位旅长说,我的防线太长了,守不了。
  因为是郝梦龄的手下,陈长捷忍了忍性子。
  你看,现在部队少,战线长,大家都是这样,没有办法,你就暂时勉为其难吧。

  旅长还不了解这位新任指挥官的个性,陈长捷好言相劝,他却反而来了劲,不管怎么好说歹说,就是赖着不肯走,而且态度强硬,喋喋不休。
  陈长捷勃然大怒,桌子一拍,好哇,你们郝军长尸骨未寒,你就这么猖狂,以为我管不了你是吧。
  你不是说不能守吗,行,那就等于说,阁下如今是废物一个了,干脆,毙了再说吧,来人!
  卫士们应声而入。
  连指挥部的大小参谋,都没想到陈长捷会对旅级军官动真格的,那位旅长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他知道陈长捷要砍自己的脑袋并不困难。李服膺怎么样,人家还是堂堂军长,阎老西的嫡系亲信,说拿去祭旗还不就拿去祭了,你一个旅长有什么了不得。
  假如在古装戏里,这时候就得扑通跪倒在地,然后磕头如倒蒜,口称大人饶命,小的再不敢了。
  可怜的旅长一个劲地站在那里发抖,不过好歹还知道念这几句活命道白:部下错了,饶我这一次吧。
  军中无戏言,陈长捷要严以立威,自然不肯松口,圆场的事得由他的搭档来。
  陈长捷的参谋长见火候已到,忙上前解劝:这小子临敌抗命,死一百次都应该,不过看他的样子,倒好象已经有些悔悟了,不如寄上尔的人头,让他在军中将功赎罪,暂时效命。
  陈长捷这才挥了挥手,去吧,不过记住,军法无情,一定得给我顶住打。
  这位旅长侥幸保住脑袋,跑回阵地后,比前面那位挨训的旅长表现还要卖力。
  把当官的制住后,陈长捷随即向前线将士约法三章,即“三不许退”:无命令不许退,轻伤不许退,弹尽援绝不许退。
  执法队立于作战部队身后,随时监督执行情况,发现有违规者当场处决。
  “陈氏三章”,似乎条条都显得那么不尽人情,基本上就是说,你得跟阵地死一块了。可是实用就是真理,自颁布“陈氏三章”后,战场的混乱局面,立刻为之一变。
  (1045)
日期:2011-02-23 19:07:01

  道路不堵了,陈长捷亲自指定车皮,说这几节你们什么也不要运,就拉人,把滞留和刚送来的伤兵给我集中送到后方去。

  如此一来,大伙堵在一块挨炸弹的事也少了。
  在把几条线都疏理清楚后,陈长捷开始研究更有意思的问题。
  第一个,是炮兵。
  在忻口前线,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就是日军炮兵,别说普通士兵据守的工事,就连指挥所,也常常有被炮弹连窝端掉的事情发生。
  某团有个战死的连长,弟兄们不知从哪里临时给找了口棺材,准备把他给埋下去。大家都说,这连长的运气真不错,前线死了这么多人,比他官大的多的是,可谁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很多人甚至抓把土,往脸上一盖就算埋了。
  真羡慕呢,一颗炮弹飞过来,咣,棺材和人化为飞烟,无影无踪。
  鬼子的炮真是太毒了。
  要说,咱的大炮干不过日本人,这在抗日战场上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陈长捷发现,他可以加以改变。
  因为晋军的炮兵其实有足够强。
  以前,除了防守不错外,晋军炮兵就名声在外,在中原大战时,更曾打得中央军一度无还手之力。
  到全面抗战爆发,若单论炮兵部队的绝对数量和质量,应以中央军为最,但它的作战区域太广,没有哪支部队不需要炮兵配合,因此之故,被拆得零零散散,无法集中使用,其战斗力也为之大打折扣。
  晋军炮兵就不一样了,由于战场集中于山西一地,又因为阎老西喜欢藏“私货”,所以此前别说拆了,根本就没怎么动用过。
  忻口战场,晋军足足有9个炮兵团,包括日造山野炮、自产重炮在内,一字排开,看上去也是乌央乌央的。

  炮弹不用愁,因为身后有一只会下“弹”的“老母鸡”——太原兵工厂,后者不仅能造冲锋枪和大号手榴弹,还能出品山野炮和炮弹。
  问题是,咱们这么多炮,怎么就压不住东洋炮呢?
  陈长捷发现,原因其实和步兵一样:怕死。
  在郝梦龄殉职的当天,一位炮兵营长就在炮战中阵亡了。炮兵不是步兵,一般来说,步兵团营长战死很常见,但炮兵很少有死营长以上的,连排长都不多。

  如此一来,大家就被吓住了,结果,当兵的不敢进阵地,观测所则离一线还有不短距离。
  不到阵地怎么发炮,不到一线如何观测,都离日军阵地远远的,难怪什么也打不着。
  陈长捷传令到炮兵部队,所有炮兵要全部进入阵地,守着自己的大炮,同时把观测所移到前沿步兵阵地上去,并由炮兵营长亲自负责观测。
  日军炮兵开始不知利害,仍和平时一样,野炮四仰八叉地往露天一放,连伪装都懒得弄,而且距离很近,在望远镜的观测距离内,连指挥官的军刀和肩章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不知不觉之中,黑洞洞的炮管已瞄准了他们。
  第二天早上,鬼子炮兵一觉醒来,还没弄清状况,便见“百炮齐发,弹如雨落”,顿时乱成一团。
  快牵马过来,把炮拉到后面去。
  可是晚了,山西炮弹一排排地甩过去,把东洋马和东洋炮全都送上了天。
  抗战以来,都是我们趴在坑道里一声不响地挨炸,如今也轮到他们吃苦头,还债务了。
  (1046)

  光让晋军炮兵顶上去还不够,因为通常日炮不仅瞄准精确,而且射程也比我们远,最好的办法是把突前的日军炮兵阵地给连根铲掉。
  靠步兵在炮火下白天死打硬冲肯定不行,那样等于白给,得出奇兵才行。
  谁是奇兵,陈长捷把老傅的绥军拉了出来。
  参加忻口战役的,照旧是傅作义的那两只看门虎,但是董其武在前面就负伤下场了,他一走,便只剩下了孙兰峰。
  奇袭任务,由孙老虎独负其任。
  绥军干这种活,已经是家常便饭,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程序。比如,每个人嘴里要咬上手帕,这叫衔枚疾走,又比如,所有人左臂要另外缠一块白布,那叫分清敌我。
  放其它部队身上,保不准这里忘一点,那里错一些,但是绥军绝对没有问题,因为那是人家专业,吃的就是这碗饭。
  夜色沉沉之中,孙兰峰率部出发。
  绥军的奇袭确有独到之处,当他们的前锋接近日军炮兵阵地两百米时,对方哨兵仍毫无察觉。

  那就对不起你们了。尖兵匍匐上前,然后猛然跃起,举起大刀,哗嚓哗嚓,全给他剁了。
  这里离守军阵地还很远,鬼子炮兵们都在营中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睡梦中就被投进去的手榴弹给终结掉了。
  到天色破晓,鬼子兵们被尽数歼灭,而阵地上的所有山野炮也被全部破坏——炮栓拉出来扔河里,炮膛和弹药库则用手榴弹引爆。
  板垣做梦也想不到陈长捷会给他来这一手,步兵竟然还能偷袭炮兵。
  几天过后,你再拿着望远镜看,就很难再观察到日军炮位了。这帮家伙自觉地把大炮挪到后面,从此再不敢轻易靠前轰击,而根据炮声判断,其参战火炮数量也比原来减少了一半以上。
  这还导致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在淞沪会战时,通常是日军白天攻,守军夜晚袭,可是自从陈长捷依靠晋军炮兵与之斗法后,双方就都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夜生活”。
  白天相互对峙,到了晚上,步兵倾巢出动,斗到死去活来。
  当然,我们不应该忘记,日军的“钢铁部队”可是由两部分组成的,除了大炮,还有飞机。
  此时在中日空中力量的对比上,中方已完全落于下风。

  飞将军刘粹刚来到华北,就是为了支援忻口战役的,但在一次迫降时,由于缺乏夜航设备,却意外地与地面一座魁星楼相撞,顿时机毁人亡。
  魁星,传说为古代文状元所化,莫非他也妒才,不肯容另一个武中状元于世间?
  出师未捷,一代空军奇才却倏然远去。
  这一切,也许是必然的,冥冥中早就注定。
  在空中,这个人曾经像风一样地自由,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打败他,所以即使有一天要倒下,上苍也只会采用这种方式。
  我坚信这一结论。
  刘粹刚之死是一个象征。到这个时候,不管南北战场,中国空军的飞机都已少得无法应付实战需要,像南京空战中擒获山下七郎,太原空战中力斩三轮宽那样的经典经面已难以再次复现。

  (1047)
日期:2011-02-24 19:46:28

  地面部队曾经看到有标着青天白日徽记的飞机前来助阵,在空中敌我几个来回后,便有一架飞机冒着烟摔下来,起先还以为是日机被打下来了,都欢呼雀跃地跑上去看,一看却傻了眼,原来是自家飞机被击落了!
  这下不是飞机保护步兵,而是步兵得保护飞机了。大家集中重武器向空中扫射,以阻止日机俯冲轰炸,抢救受伤的飞机员要紧。
  飞机在天上,绥军再厉害,也没法插上翅膀去逮它们,但是八路军却逮到了,这就是阳明堡机场奇袭战。
  抓住这些鸟的是除林彪115师外的另一个主力师——刘伯承129师,更确切的说是这位“红军军神”麾下战将陈锡联所为。
  陈锡联想起打阳明堡的主意,其实还带有一定的偶然性。

  当时部队正在行军,飞机老在上空飞来飞去,这本来并没什么古怪的,不一样的是,这批飞机会在附近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陈锡联据此判断,周围一定有日本人的飞机场。
  派人一侦察,果不其然,日军用于支援忻口前线的阳明堡机场近在咫尺。
  阳明堡机场原来还是老阎修的,他自己没派上用场,却让鬼子给捡了个现成便宜。
  由于这个机场是临时性的,因此修得非常简陋,除了一条跑道,几乎是空空如也,日军航空队据有这里后,也就把它当成个打尖的地方,什么护卫队、铁丝网之类都没有,要不然陈锡联摸过去也不会这么爽。
  问题在于,八路军和天津之战时的29军一样,对于破坏飞机没有什么有效办法。
  他们起先用铁锹砸,后来看效果不佳,才往机舱里扔手榴弹。
  八路的那手榴弹,都是一炸开来分几片的那种,威力不是很大,顶多炸坏张座椅什么的,但是经过这么翻来覆去一折腾,漏出来的汽油被点燃了,后者比手榴弹还猛,遥相呼应,使机场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八路军这一战,共烧毁和破坏日机24架,之后,日机便在忻口战场的上空销声匿迹了几天,让前线将士大感轻松。

  可是这样的奇袭,并不是天天都有,而且那24架日机遭到的破坏也大多不是致命的,修得好。
  看到地面上晋军大炮这么“嚣张”,敢大白天地对着干,日机就拿晋军炮兵阵地作为主要攻击目标,有的阵地因此经常被炸毁。
  得换个招了。
  陈长捷告诉炮兵,你们白天不要打了,躲到山洞里去,只要留人在外面观测即可,看好哪些地方是日军的炮兵阵地,哪些地方又可能是日军的临时飞机场或起降点。
  我们可以等到晚上再出来,但是每一次出来,炮兵阵地都要进行变换,以免遭到日机和日炮的暗算。
  阵地设好了,只要按照白天测好的数据猛轰即可。

  除阳明堡之外,日军在前沿又有一个临时机场,当晋军大炮轰过去时,他们完全没有防备。一个日军步兵官佐和炮兵军官正准备坐飞机降落,刚好与这顿炮弹粥不期而遇,活色生香,被煮到一块,包括当官的在内,十几个鬼子全都机毁人亡。
  机场被炸毁后,板垣出动工兵才勉强修好,但是很快又遭到炮弹袭击,最后不得不撤往原平。
  日军空地的火力威慑一旦降低,陈长捷就可以抓紧时间赶修红沟工事了,因为他知道,这才是阵地战中的固守之本。
  (1048)

  板垣发现这边在猛挖战壕后,开始组织狙击手进行瞄准射击。这些狙击手的枪法很准,给守军带来了不小伤亡,有时挖着挖着,枪声响处,身子一歪就倒下去了,更有甚者,你脑袋只需在战壕外露一个角,子弹也会马上跟踪而至。
  看来小日本平时还挺喜欢玩CS的,不陪他玩玩是说不过去的。
  陈长捷也派出狙击手,对着干。

  这位中方狙击手非常聪明,他把剌刀插在地上,然后扣一军帽在上面,给对方提供“弹靶”。
  日方狙击手看到后,果然兴致勃勃地朝“弹靶”开起枪来,打得帽子一个劲地摇晃。
  这傻蛋肯定很得意自己的枪法,却不知道身体因此暴露,被一枪撩倒在地。
  本来能通过“骗”的办法,干倒他一个已经不错了,中方狙击手准备收工,却没料想有人来拉尸体了,遂举枪再射,啪,第二个。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日本傻蛋一个接一个,接下来,又有人来拖死鬼子了。
  狙击手来了兴趣,干脆奉送子弹,人人有份。
  就像叼着同伴尾巴的老鼠一样,接二连三地一共来了七个,在地上也便倒了七个,至此再没人敢上来收尸了。
  没人干扰,进度就快,紧赶慢赶,战壕终于大致挖好,有的甚至达到了三防(防空、防炸、防毒)的质量标准。
  当然,阵地究竟过不过关,还得接受板垣的验证。
  板垣在拿下南怀化,并导致中央区域军师旅长都相继阵亡后,尾巴本已翘上了天,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对于一举攻破红沟也信心满满。

  可是当他的三叉戟再次搠过来的时候,却意外地与另一股强力相撞,嘭地一声就弹了出去。
  陈长捷举的是金花大锤,给力得很。
  原先大炮是晚上才搬出来的,这时候他也不管这套规矩了,所有山野炮和迫击炮都集中到高梁地内,白天黑夜地猛轰一气。
  由于那一阵日军临时机场连遭打击,飞机损毁较大,并且缺少就近起降点,使得日军对这些“猖狂”的大炮一时也没了办法。
  中国大炮由此大发神威,炮兵们脱掉棉衣干都来不及,最后伙夫和马夫也跑过来,帮着一道搬炮弹和擦炮膛。
  从太原发出的火车不停顿地向忻口运送炮弹,但仍时时感到不够用,有时一天的炮弹,打到傍晚就没了。整个忻口战役,总共消耗了4万多发炮弹,可以说把太原兵工厂几年生产的炮弹全清仓甩卖给了鬼子。
  据说,当时在红沟阵地前三到五里区域内,每天都处于一片火海之中,日军冲锋部队要想通过这片“死亡区域”,不拿死人出来买门票是绝对办不到的。
  拿到第一张门票,仍然无法继续通行,陈长捷的第二张门票是免费奉送的,不过却是阎罗殿的集体参观券。
  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
  红沟守军力战不退,与陈长捷严明军纪有很大关系。在“陈氏三章”里面,负轻伤是不准下火线的,而如果一支部队牺牲很大,当官的却一个人跑下来的话,那是必斩首无疑。
  一个团长实在吃不消了,便打电话给陈长捷,问能不能撤下来休整一下。
  陈长捷在电话中明确告诉他,准备与阵地共存亡吧,你今天战死,我明天就在太原给你开追悼大会。
  (1049)
日期:2011-02-25 16:35:21

  也有想侥幸的,一个副团长,左手被打断了两根手指头,可是对照“陈氏三章”,这算轻伤,不能下去啊。这兄弟倒也聪明,他把手上的血抹在了额头上——都打到脑壳了,你说还能不算重伤吗。
  这位“重伤”的副团长,还找了一个士兵作掩护,搀着自己,想混到后方的伤兵营里面去。
  那一脑袋的血,当时是骗过了执法队,可是也不知哪个伤兵向执法队举报了。人家是真的受了重伤,自然看不惯这岂图蒙混过关的。
  执法队马上追过去,验明脑袋没受伤后,啪的一枪就直接把他给撂倒在了路上。
  这下子,真没人敢“装”了。
  到后来,陈长捷亲自带着执法队把守沟口,检查伤兵,那些底下兵都打光了的“光杆”团旅长,就算受了轻伤,也都不敢下来,只能继续趴在阵地上等援兵。
  渐渐地,陈长捷在红沟的指挥部有了一个新的名称,叫做“鬼门关”,意思是跨过这道关,基本上就等于踏上了死亡之路,那些吃不消,想下来的官兵则把沟口称为“阎王殿”,陈长捷荣任为“陈屠夫”,只要这个“屠夫”铁笔一挥,执法队抬手一枪,立刻让你魂归西天。
  冲啊杀啊,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战死总比挨执法队的子弹强吧。

  在北方战场上,从没有人见过陈长捷这样执法严厉到几近残酷的指挥官。连晋军将领都认为陈长捷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主义,倒是不擅打仗的王靖国变成了“老成谋国者”。
  进入红沟阵地,等于到“鬼门关”来报到了,吓得从后方调到忻口战场来的部队,没有谁敢归陈长捷指挥,都抢着到左翼或右翼去。
  陈长捷不是瞎子聋子,他也并不是真的心坚如铁,不食人间烟火,只是试问,面对板垣这样的强敌,如果不拿出点非常手段,红沟能守得住吗。
  大家都不肯来,背后的流言蜚语又这么多,陈长捷也倍感伤心和无奈,他转而向王靖国提出,要不你来干吧,我辞职。
  听说陈长捷要辞职,王靖国又急了,他也就会“老成谋国”,哪有那个胆气上去“一将功成”啊。
  他赶紧派人向卫立煌请示。卫立煌想了想,说这个好办,以后调到忻口去的部队,我都写清楚,专用于防守红沟,谅没人再敢不去了。

  卫立煌的措施果然立竿见影,陈长捷达到目的,从此也不再提请辞的话了。
  不过毕竟还有不甘心的,比如陈铁的黔系中央军。
  黔军原在左翼,归李默庵指挥,被调到陈长捷这里后,被作为了预备队。
  虽说是预备队,可是谁都明白,那也是迟早得进入“鬼门关”的。

  陈铁(黄埔1期)鼓足勇气去找陈长捷,说我不想当预备队。
  陈长捷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告诉他,不想当预备队也行,那你就直接上去守阵地吧。
  听得这句话,陈铁的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我没来之前就听说了,红沟阵地上一个师防一天就不能再打了,我本来有一个师,可是在左翼已经消耗了一半,眼下只有两个团,看这情况,最多也只能守一天。因此,我不同意这个方案!
  陈长捷一瞪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怎么样,想避战吗,别以为你是师长,我就不敢执行军法。

  陈铁涨红着脸,咬了咬牙,横竖都是一个死,我愿意主动进攻,去收复失地。
  陈长捷同意了。
  (1050)

  陈铁命令黔军乘拂晓进攻,日军这时也正准备乘天亮之机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大家脸对脸撞在一起,上子弹都来不及,哗哗地就拼起了剌刀。
  经过一场殊死相搏的白刃遭遇战,黔军奇迹般地将鬼子挑翻在地,从日军手里夺取了阵地,而黔军在阵地上也不止坚守一天,而是超过十天。到忻口战役结束,陈铁一个完整的师被缩编成了一个加强营。

  为了固守红沟的山头阵地,陈长捷陆续调集部队达到一百个团,近15万人,堪称北方最早的“百团大战”。最激烈的一天,竟有11团被打光的纪录!
  杨虎城出洋后,他的陕军(第17路军)被改编成中央军系列,此时一部分也加入到红沟战场。
  陕军里面有个娃娃连,顾名思义,连队里面全都是娃娃,当然他们不可能是那些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大凡家里还能过得去的,谁肯把自己年龄尚幼的小孩送去打仗。
  这个娃娃连,实际是吸收流浪和穷苦儿童所组成的,算得上是个“三毛连”。
  “三毛连”是为今后打仗储备兵员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放到第一线去。可是既然上来了,肯定也要让他们看一看战争场面,见识一下,所以指挥官就把这些三毛放在二线,让娃娃们只看不打。
  然而战场上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由于友军部队被日军突破,一股鬼子竟然钻进了二线,“三毛连”的阵地变成了一线,而且由于距离较近,必须拼剌刀。
  如果三毛们扭头就跑,谁也不能责怪他们,因为毕竟是一群孩子,从没有打过硬仗,可是这样一来,前面的部队就要被鬼子包抄了。
  好一群陕西娃娃,像黄土高原一样的硬气,竟然死战不退。一个年幼的小兵,由于个小力弱,被一大个子鬼子兵剌倒在地,临死之前,他人倒枪不倒,依然直搠过去,愣是把冲过来的鬼子也挑了个透心凉。
  结果,进入二线的日军没吓退“三毛连”,自己却被陕西娃娃兵给打垮了。
  这是真正的大血战,以至即使你调动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些词汇都没法形容它的惨烈。
  南怀化的“血肉磨坊”终于在红沟找到了它的升级增强版,红沟已经完全被双方的鲜血染红了。
  陈长捷指挥部的一名参谋到前线联络时,亲眼看到敌我阵地之间的一座山沟里,竟然已经被累叠的尸体完全铺满,景象异常阴森恐怖,真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刚刚都还是活生生的人啊,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看到这一幕,也会禁不住两股战栗。
  本来战场是要进行清理的,可是双方谁都不敢下去清理,都害怕一脚踏上去,自己也会很快成为其中的一员。
  残酷的战争,把生命的价值高度贬低了,死去的人们,好象一脚踏上去就能踩死一堆的蚂蚁。
  今日之红沟,已非生人境矣。
  然而,即使置身这样的境地,也时见人的尊严在闪光。
  一个连长在起身投弹时,一颗子弹从侧面射来,什么地方你不能射,偏射屁股,说都不好意思说,送下来抢救时,不管多疼,这个连长始终一声不吭。
  一个排长挨了炸弹,下颚被炸碎了,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包扎伤口,而是掏出身边的小镜子照了照自个。
  一照,完了,好好一帅哥被整得不像个人样,以后还怎么讨媳妇。
  死了算了,掏出手枪,砰地一声自我了结。
  (1051)
日期:2011-02-26 18:04:32

  陈长捷亲自督阵的执法队,六亲不认,对谁都不卖帐,但只要见到绥军中一支佩有“黄王团”臂章的部队,即来去自由,从不过问。
  这个团的自我要求,比陈长捷还要来得高,轻伤是决不肯下火线的。他们到后方,除了裹伤再战,就是去取弹药。
  碰上陈长捷的金花锤,板垣的三叉戟不好使了。
  战局僵持不要去说它,关键是这样大规模的血拼,可用之兵越来越少,已渐渐不敷使用。

  好好的一把三叉戟,由于刃角磨得光溜溜,几乎变成了一根三叉棍。
  板垣这下苦了,他不得不蹲下身子,像一休哥那样地暂时“休息一下”。
  哗啦啦地全冲上去,不是半途被炮火掀翻,就是在阵地前被撂倒,主因还在于空炮未起到原先那种地毯覆盖式的掩护效果。
  日军能在中国战场上“战必胜,攻必克”,说穿了,很多时候都是靠“钢铁部队”给铺路的,但是现在对方的火炮也很凶猛,连临时飞机场都炸,你跟他打炮战还能占到多少优势呢。
  坦克虽然也属“钢铁部队”,但在左翼能横行,中间区域却不行。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山头,坑坑洼洼,坦克爬都要爬半天,如何上得去,下得来。
  更何况这一带聚集了这么多火炮,上来多少也得给炸瘫多少。
  空炮坦克都不行,还有什么可以给步兵作掩护?
  在当了半天一休哥后,咯嘀一声,板垣终于想到了。
  还有阵地啊。
  阵地是固定的,死的,但是我为什么不试试让它从“死阵地”做成“活阵地”,然后与对方阵地“无缝对接”呢。

  想到此处,板垣一拍大腿,着啊。
  按照板垣之计,日军一马当先往前冲锋,但奇怪的是,他们冲到离红沟阵地四五百米时就停下来,不冲了。
  不冲,是为了就地扎营,修建工事。
  这时板垣已经在原平等地重建了临时飞机场,虽然距离远了,但来前线跑个两趟问题还不是太大。
  日机在上面一轰,炮兵就要赶紧隐蔽,难以再对前方进行集中轰击,趁这一工夫,板垣就把工兵调上来,步兵工兵一道干挖战壕的苦力活。
  板垣的算盘打得不错,反正也就四五百米的距离,我今天两百米,明天两百米,后天不就可以靠近你们的阵地了吗,等“无缝对接”以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你碰也碰不得,岂不美哉。

  可惜的是陈长捷却不会让他的对手这么爽。
  白天你出力流汗,我不管,到了晚上,你就瞧好吧。
  陈长捷派出突击队,悄悄地摸到日军那已掘但还没掘好的阵地上,放上炸药包,帮板垣搞了几次全免费的大爆破。
  世上建筑,通常营造难,破坏却相当容易。
  没了日机干扰,火炮也跟着一道轰,使得日军的“对接”工事修了便毁,再修再毁,总也修不起来。
  板垣做“移动阵地”不仅没有成功,还让陈长捷看出了他内里藏着的“那个小”。

  这家伙没力了!
  板垣手上肯定缺兵少将,不然不会想到用这种战术。
  真是天赐我也,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陈长捷随后向卫立煌请令,欲调兵遣将,发动自郝梦龄阵亡后的第一次大反攻。

  (1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