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芙莎和黛珂哪个好:毛岸英在朝鲜战场(武立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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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岸英在朝鲜战场》目录
序                    刘思齐  P1
引  子  P1第一章  火烧鸭绿江  P1
毛泽东说:我认为应该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我提议:出兵朝鲜,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毛泽东:这场战争将如何发展,需要严密注视,应作好战局恶化的准备。P1
■毛岸英:看来,美国佬真要插手朝鲜半岛和我国台湾的问题。P5
■雷英夫:我们发现美军有从朝鲜西海岸仁川登陆的可能。P9
■金日成: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P16
■毛泽东:邻家着火了,岂能安之若素!P24
■毛泽东:彭老总,我谢谢你,中国人民谢谢你,你是临危受命啊!P32第二章  参加志愿军  P40
毛泽东对毛岸英说:你是***员,又是毛泽东的儿子,到了朝鲜战场上,就更要吃苦在先,牺牲在前!
■彭德怀:你在工厂当副书记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去参加志愿军呢!P40
■毛泽东:老彭啊,我看你就收下他吧,我替岸英求个情!P46
■毛泽东:那就让岸英去吧,我通知他。P51
■帅孟奇:你要去朝鲜打仗,我不同意!P57
■彭德怀:这次率兵出征,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必须打好这一仗!P63
■张养吾:彭总,我看你会成为打败美国军队的第一人。P73
■彭德怀:苏联不出动空军,我志愿军还是应该入朝作战。P78
■毛岸英:明天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出差,所以急急忙忙赶来告诉你。P84
■张文秋:哪有姑爷子跟丈母娘借表的道理,就算我这个当妈的送给你一个纪念物吧!P92第三章  神秘的旅伴  P100
任荣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的父亲是毛主席!”
■金日成:欢迎彭德怀同志,欢迎中国人民志愿军,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呀!P100
■任荣:我知道了,你的父亲是毛主席!P108
■冯志友:这个年轻人是从延安洞来的,又姓毛,难道他是毛主席的儿子?P116第四章  勇敢的小卒  P123
彭德怀看到毛岸英很兴奋,笑着说:“等我们打败了美国侵略者,我一定让你开着坦克回祖国报喜。”
■郭洪光:这哪里是在审战俘,简直是在同美国兵交朋友。P123
■毛岸英:你这个总司令,下棋好比打仗,兵马一动,还能悔吗?P131
■毛岸英:美军装备的坦克比较先进,但并没什么了不起,总还是废铁一堆。P138
■成普:岸英啊,你怎么能匆匆忙忙提出与彭总相左的意见呢?P146
■梁兴初:我是求之不得,只怕彭总不放你走,下面危险大哟!P154
■高岗:听说毛主席的儿子也在这里,他怎么没来看我呢?P160第五章  伟大的友谊  P170
彭德怀说:毛岸英同志,你夜里不要到我那里查铺好不好,我是老年人,觉少嘛!
■朴真真:你爸爸真了不起,肯定是一位受到尊敬的老人。P170
■张养吾:你这是搬着书山上战场来了!P176
■包洪喜:没啥可学的,我只不过是毛主席的一个普通战士。P183
■毛岸英:咱俩节省点用水,让小鬼每天少下山一次,就减少一分危险。P192
■张养吾:岸英,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就是你的健康问题。P199
■毛岸英:等战争结束后,我请大家到北京做客,请你们到天安门合影。P206第六章  血染大榆洞  P212
正在大家焦急之时,突然发现一个人被压在桌子下面,身子烧焦了,脸烧煳了,辨不清模样……
■毛泽东:请你们充分注意机关的安全,千万不可大意。P212
■彭德怀:岸英,你快跑出来……听见没有,快跑出来呀!P219
■彭德怀:毛主席把他的儿子托付给我,我怎么向他交代哟!P226
■金日成: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朝鲜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P235第七章  迟到的噩耗  P240
周恩来在给毛泽东、江青的信中写道:毛岸英同志的牺牲是光荣的,当时我因你们都在感冒中,未将此电送阅……
■梁兴初:毛岸英——就是毛主席的那个儿子怎样了?他还来不来咱三十八军?P240
■毛泽东:岸英是个苦孩子,从小没了娘,后来参加战争,没过上几天好日子。P248
■王保常:连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都牺牲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P255
■彭德怀:国难当头,挺身而出,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但毛岸英做到了。P260
■毛泽东:我作为***的主席,不派自己的儿子去,又派谁的儿子去呢?P267
■向三立:岸英是毛主席的好儿子,更是党的好儿子!P275
■李银桥:思齐啊,你别哭了,你爸爸的手都冰凉了,他也悲痛难过呀!P280第八章  洒泪祭英魂  P289
刘思齐扑通一声跪在墓前,双手抚着墓碑嚎啕大哭:“岸英啊,我看你来了,代表爸爸看你来了。这么多年才来看你,来晚了……”
■毛泽东:不是有千千万万志愿军烈士安葬在朝鲜吗?岸英也应该埋在朝鲜。P289
■周恩来:岸英的牺牲,对党,尤其对主席,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P297
■毛泽东:怎能不想呢?他是我的儿子啊!P302
■刘思齐:岸英啊,我看你来了,代表爸爸看你来了!P309
■中朝领导人评说毛岸英  P318后  记  P320  
刘思齐:都来读读《毛岸英在朝鲜战场》
 
――《毛岸英在朝鲜战场》序

 
刘思齐
 
 
纪实文学《毛岸英在朝鲜战场》  武立金 著  作家出版社06年9月第1版  29.00元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岸英离开我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五十年来,“毛岸英”这三个字镌刻在千千万万中国人民的心中而永不褪色,这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和鼓励。我看过许多研究和褒扬毛岸英的著作,但专门介绍毛岸英在朝鲜战场上的书,这还是第一本。这本书仿佛带我走过一条长长的时空隧道,又把我带回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作者曾在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工作过,多次为毛岸英烈士扫墓。他凭着对毛岸英的一种情感、对历史的一份责任,通过在朝鲜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感,采访了不少志愿军老战士,搜集并研究了大量的相关史料,费时数载,终于完成了这部纪实文学,其精神确实难能可贵。    这本书从一九五○年秋中央决策出兵,写到一九五九年春我去朝鲜扫墓,其中重点写了毛岸英赴朝前后一个多月的活动。尽管时间跨度不大,但作者以纪实的笔法,从一个侧面再现了朝鲜战场上毛岸英的真实生活,其中也适当夹叙了毛岸英赴朝前各个历史时期的生平事迹。资料翔实,内容丰富,其中有些故事鲜为人知,的确是一本歌颂先烈、教育后人的好书。    岸英在朝鲜大地上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三十四天,我作为他的妻子,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两年后的一九五三年初,才知道他去了朝鲜前线,对于岸英赴朝参战前后的生活与战斗我知之甚少。作者在书中满怀深情地写下了这一切,故事生动,发人深思,催人泪下,我被书中的诸多情节所吸引、所感动、所振奋。看完这个书稿,不禁使我想起半个世纪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运动,想起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想起为保卫世界和平而英勇献身的数十万志愿军烈士。朝鲜的同志曾对我说:“朝鲜的山山水水遍染着志愿军烈士们的鲜血!”    岸英是一个热爱祖国的人。当美帝国主义侵略军占领朝鲜半岛、威胁中国安全时,岸英主动请缨去朝鲜参战,第一个报名参加了志愿军。据说,岸英被安排在志愿军总部工作也不是他本人的意愿,他想到部队带兵打仗亲手消灭敌人,为此还托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帮他向彭老总说情。    岸英是一个勤学好问、刻苦自励的人。他去朝鲜时带了很多书,彭总的秘书张养吾说他是搬着书山上战场来了!岸英利用防空时间,在敌机翅膀底下阅读了大量的美军资料,为彭德怀司令员制定作战方案提供了不少帮助。    岸英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他从不以伟人之子自居,时刻视自己为普通一兵,以至同车入朝的志愿军政治部组织部长任荣同志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地方干部;按当时规定团职干部应该吃小灶,他却和大伙儿一起在食堂吃大锅饭,吃粗粮;他工作积极主动,哪里有困难,哪里有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当敌机轰炸志司驻地大榆洞时,他还在作战室处理工作……    在怀念岸英的同时,我不能不怀念伟大的父亲毛泽东。岸英殉国的消息传来后,父亲忍受了老年丧子的巨大悲痛,一边一刻不停地处理国家大事,一边以极大的爱心和耐心,先是隐瞒我,后是安慰我和劝导我,显示出一份深不见底的亲情和作为领袖所特有的坚强自制力与巍然屹立的卓绝风范。失去亲人后我曾一度陷入绝望境地,正是在他老人家特别的关爱下,我才又鼓起了生活的风帆。    岸英在朝鲜的三十四天,是我和他永诀的三十四天,也是他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三十四天。手捧书稿,我仿佛看到了岸英一身戎装,在枪林弹雨中从容执行任务时的堂堂然、巍巍然、凛凛然的高大身影,感到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顿时由失去亲人的深沉的悲痛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必须向岸英学习的决心!    希望所有感怀先烈珍惜今天的人,都来读一读这本书,它不仅给人留下不尽的回忆,使人感到震撼心灵的悲壮,而且也给人以力量。这本书的出版,可以说既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也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它将激励着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民在风云变幻中把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推向前进!    读罢书稿,有感而发,是为序。   
    二○○五年秋于北京
  
引子
共和国有这样一个耀眼的名字——毛岸英
      一九五〇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就在西方人准备度周末、做礼拜的时候,东方的“晨静之乡”迎来了一个不宁静的黎明。清晨五时,金日成将军领导下的朝鲜人民军被迫向三八线南侧发动了攻击。火光熊熊,炮声隆隆,浓浓的硝烟在雨云的压抑下弥漫不散,在中部山地的峰峦中升腾、蔓延、缠绕,犹如飓风卷起的惊涛骇浪,战争很快覆盖了整个朝鲜半岛。    三八线上的枪声,通过无线电波传向四面八方,也传到了北京;美国对朝鲜内战的反应,也通过无线电波传到了北京。对于这场战争,毛泽东并未感到意外。战争发生在邻国,却关系到我们新生的共和国的安危,关系到世界共产主义运动整个阵营的格局。    当是时也,新中国未满周岁,分散在偏远地区的国民党残部和土匪仍有四十万之众,对这些散兵游勇秋风扫落叶般的局部战斗仍在进行。一方面是硝烟未散、烽火频仍;另一方面是兵火之后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在这样的情势下,襁褓中的共和国却不得不面临着一场新的战争,而且是一场国际战争。    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作为朝鲜的近邻,中国人懂得这个道理,中国***人更加懂得这个道理。新生的共和国珍视自己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以及人民的和平生活,刚刚取得全国政权的中国***尤其不能容忍同志加兄弟的邻邦转眼落入美帝国主义的魔爪。正如毛泽东所说:“让敌人压到鸭绿江边,国内国际反动气焰增高,则对各方面都不利。”战争,已经成为国家安危的惟一出路。于是,一切以人民和国家利益为重的***人、一向铁骨铮铮不向列强低头的毛泽东毅然选择了战争。    毛岸英,这个二十八岁的铁血男儿,在祖国的安危系于毫发的关键时刻,以共和国最高领导人长子的身份,主动请缨,慷慨赴义,并且出师未捷便壮烈亦且默默地牺牲。“壮烈”——为国捐躯当然壮烈;而“默默”二字,就比“壮烈”更加令人钦敬、令人扼腕、令人感到心酸!    毛岸英从报名参军到壮烈牺牲,刚好五十天(在朝鲜只有三十四天)。反观当年种种,尤其令人痛惜不已而又叹息不已的是:党和国家一号人物的儿子牺牲在一场正义战争的战场上,非但尸骨未能还乡,而且我们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也未见任何公开的宣传。我们曾经有那么多的诗篇讴歌“最可爱的人”,曾经为多少活着的英雄和牺牲的烈士树碑立传,而在很长的一个时期,确切地说,也就是烈士的父亲毛泽东在世期间,我们却很少见到宣传毛岸英同志英勇事迹的报道。    多少年来,每念及此,我作为一个老兵,就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冲动——让我们立正,向这位热血报国魂飘天外长期以来几乎默默无闻的英雄庄严敬礼!向共和国的缔造者、我们中国***人曾经也是永远的领袖、英雄的父亲毛泽东同志庄严敬礼!    毛泽东无愧为伟大的父亲,毛岸英也无愧为英雄的儿子。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毛泽东及其家人(包括刘思齐同志)的贡献应该说是最大的。父子二人都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和真正的国际主义者,他们是无私奉献的光辉典范,他们的伟大精神永为后人所传颂,与山河同在,共日月同辉!
伟大的父亲,光荣的儿子!他们的伟大和光荣激励着我。我要以手中这支拙笔,记述当年的风风雨雨,记述英雄的音容笑貌。让我们的后人永远记住:共和国的英雄谱上,有这样一对伟大的父子,有这样一个耀眼的名字——毛岸英。
 
第一章 火烧鸭绿江 毛泽东说:我认为应该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我提议:出兵朝鲜,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毛泽东高瞻远瞩 屯兵鸭绿江畔毛泽东:这场战争将如何发展,需要严密注视,应作好战局恶化的准备。
 
初夏的北京,柳绿花红,乱迷人眼。湛蓝的天空点缀几朵白云,徐徐清风送来一丝舒爽。毛泽东走出自己的书房,在丰泽园的甬道上一边散步,一边吟诵着他一年前写的一首诗:“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毛泽东没走几步,值班卫士追了上来,在他身后轻声说:“主席,总理的电话。”毛泽东倏忽转身,大步奔回自己的办公室。周恩来总理的电话内容是:朝鲜战争。对朝鲜半岛发生的那场局部战争最先作出反应的是美国。六月二十七日,在战争爆发的第三天,美国政府就运转了它的战争机器,派出海军和空军入侵朝鲜领海、领空,进攻朝鲜人民军,对北方城市狂轰滥炸。同时命令第七舰队向台湾海峡出动,侵占中国领土台湾,阻挠中国人民解放台湾的既定部署。接着又命令美国陆军在朝鲜参战,从此,美军的坦克碾碎了朝鲜大地。美国把我国台湾和朝鲜半岛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地区扯在一起,同时采取严重的军事步骤,公然干涉中朝两国的内部事务,显然有其战略上的考虑。冷战开始以来,野心勃勃的美国一直把这两个地区视为在远东遏制“共产主义扩张”的桥头堡,尤其是把中国的宝岛台湾当作自己“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美国总统杜鲁门还贼喊捉贼地叫嚣:“对韩国的攻击已无可怀疑地说明,共产主义已不限于使用颠覆手段来征服独立国家,现在要用武装入侵和战争手段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占领台湾,就会对太平洋地区的安全和在这一地区履行合法而必要职责的美国部队构成直接威胁。”美国政府不顾台湾的地位已为《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以及日本投降后的现状所肯定的事实,无理制造“台湾地位未定论”,企图阻止中国人民实现祖国统一的大业。毛泽东在六月二十八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上庄严宣告:“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毛泽东还一针见血地指出,“杜鲁门在今年一月五日还声明说美国不干涉台湾,现在他自己证明了那是假的,并且同时撕毁了美国关于不干涉中国内政的一切国际协议。”七月上旬,北京中南海。毛泽东的新居菊香书屋东厢房烟雾缭绕,宽大的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用毛泽东自己的话说,当年他用这些文房四宝打败了国民党四大家族。此时的毛泽东正衔烟而立,默默注视着窗外的茫茫夜色,伟岸的身躯一动不动,如山停岳峙。面对风云诡谲的世界局势,原准备脱掉军装的毛泽东又在思考着一个新的军事课题。天将五更,月移星稀,中南海的多处灯光都已熄灭了,惟独丰泽园的灯光还亮着,常常是亮到东方红、太阳升的时候。长期的战争生活,使毛泽东养成了夜晚工作、白天休息的习惯。这固然是毛泽东个人的生活习惯,但也无意中帮了身边工作人员一个忙——他夜间审批的文件,可以交给别人白天去处理,犹如倒班的流水作业,时间差带来了高效率。正像毛泽东自己所说,他一个人改变了生活习惯,能够换来别人工作的方便。美国干预朝鲜内战的行为本身已经侵犯了主权国家的权利,而更让所有中国人愤怒不已的是,美国干预朝鲜内战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针对中国。就在我国政府发表声明的同时,毛泽东、周恩来等开国领袖们正在密切关注时局的变化,连日来不断与中央军委的领导同志研究我国台湾海峡和朝鲜半岛的局势。 
周恩来和聂荣臻正襟危坐,注视着沉思中的毛泽东。毛泽东手里的香烟冒出蓝色烟雾,缭绕不绝。他弹一弹烟灰,踱到地图前,看着地图右上方战火犹酣的朝鲜半岛和半岛中部长约二百五十公里的三八线,若有所思地说:“孙武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场战争将如何发展,需要严密注视,应作好战局恶化的准备。”“麦克阿瑟是个战争狂,一闻到硝烟味中枢神经就兴奋,有人说他是中了战争的梅毒。这个亡命徒积极主张发动侵朝战争,已命令驻日陆军第八集团军沃尔顿·沃克中将入朝指挥作战。这个沃克据说是得克萨斯州人,性烈好斗,外号叫斗牛犬。”总参代总长聂荣臻介绍道。“不能小看朝鲜半岛的局势,发展下去会很快威胁到我国的安全和远东的和平,还可能引起世界大战。”毛泽东以他那军事家的机敏,预感到朝鲜战争有升级扩大的可能,他告诉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应该立即召开军委会,研究加强我东北边防问题,以作未雨绸缪之计,包括研究安排部队调动问题,建立指挥机构以及后勤保障问题。”“美国杜鲁门总统下令出兵台湾海峡,又称台湾地位未定,这无异于向我下了宣战书,迫我必须应战。”周恩来面带忧色说,“四野作为军委的战略预备队入关南下后,东北地区只留下一个四十二军搞经济建设,兵力十分空虚,可以说那里是有边无防!”东北布兵较少,并非军委主席毛泽东的疏忽。当时他主要考虑到北边有坚强的后盾苏联老大哥,南边有兄弟邻邦朝鲜,两国与我们的关系很好,都是一家人,在那里不需要放太多的部队,因此就把四野的主力调到南方去了,为下一步解放台湾作准备。沉默半晌,毛泽东又点燃一支烟,询问道:“恩来之意,是否是说暂缓解放台湾,移兵北上,为朝鲜局势突变作准备?”周恩来点点头:“一旦朝鲜战局逆转,我无后备军,便会措手不及。为了保卫国防,保卫家门,总参正在考虑派得力的部队加强东北边防。”“你们总参打算用哪个部队?”毛泽东问聂荣臻。“作战部研究了几次,考虑用原四野的十三兵团,即驻防河南的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四十军和驻防东北的四十二军。”“为什么考虑用十三兵团的部队?”“因为这几支部队东北人多,解放战争时期在东北打过仗,对东北地理情况熟悉,对与东北相似的寒冷气候也完全能够适应……”“这个想法好,调四野过去是对的。”毛泽东吮着嘴唇,然后问,“炮兵呢?”“准备用佳木斯的炮一师,河南的炮二师,安东的炮八师。”毛泽东微微颔首说:“战争一旦爆发,很难预料发展到什么程度,什么规模。要立即调整战略重心,抽调部队保卫边防,准备防止东北边境出现的危机情况。一个是调兵,一个是选将,你们要好好研究一个方案。”“这支部队可以叫东北边防军。”周恩来说,“我与朱老总、林总、罗荣桓同志研究,建议任命粟裕为东北边防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肖劲光为副司令员,肖华为副政治委员,李聚奎为后勤司令。调第十五兵团司令员邓华任第十三兵团司令员。”“那好啊!你们还要考虑一下第二线的兵力问题,作好打大仗的准备,作好进行一场空前军事斗争的准备。要有备无患,宁可备而不用,也不能用而无备。”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能站在时局的高处,走在事件的前端。毛泽东高瞻远瞩,巧夺先机于对方,迅速果断地组建东北边防军并屯兵于鸭绿江畔,为我国后来的出兵援朝争取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毛岸英:看来,美国佬真要插手朝鲜半岛和我国台湾的问题。
李克农的秘书兼翻译——毛岸英
 北国刚刚进入绿肥红瘦、草长莺飞的时节,湘江之滨的湖南省会长沙已是烈日当头、一片葱茏葳蕤的盛夏景象了。尽管太阳已经落山,但溽暑炙人的余威犹在,三湘大地热气蒸腾,晚霞的氤氲好像在燃烧。素有“火炉”之称的古城长沙,整座城市宛似被罩在蒸笼里。苍茫的暮色中,汽笛一声长鸣,一列满载乘客的特别快车在长沙车站起动了。车过浏阳河大桥,速度逐渐加快,犹如一条摇头摆尾的巨龙,喘息着冲出三湘大地,向北方、向江汉平原、向祖国的首都北京疾驶。软卧车厢里,有一位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凭窗而坐。他望着远处闪烁跳跃的万家灯火,望着渐渐远去的故乡热土,依依情思涌上心头,俊朗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离愁。这个年轻人就是时任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的秘书兼翻译——毛岸英。毛岸英,谱名毛远仁,曾用名杨永福,为杨开慧所生,是毛泽东的长子,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四日生于湖南长沙。毛岸英出生时,正值中共在湖南建党初期,又因毛家住在小吴门外清水塘岸边,所以毛泽东给英俊可爱的头生儿子起了这样一个响亮好听而又寓意深刻的名字。列车驶出市区,窗外明灭闪烁的灯火逐渐隐去。毛岸英的双眸从车窗移到车内。孤寂漫长的旅行,最容易引发人的缱绻情思,离京一个多月了,毛岸英此时想起了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刘思齐端庄文静的倩影浮现在眼前——“岸英,这回去南方出差,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哟!”这次离京南下前,刘思齐一边给毛岸英打点行装,一边不无遗憾地说,“你见到了外婆,一定要代我向她老人家问好。这次我不能去看望她,请她原谅。要不是还在上学,我和你一块去拜见老人家该有多好啊!”毛岸英赶紧劝慰道:“外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你上学走不开,不会怪罪你的。等你完成了学业,咱们再一起去看望她老人家。”毛岸英这次南下是公私兼顾,他随苏联代表团来到武汉,给李克农当了几天翻译后便匆匆赶往长沙探亲。在湖南省委招待所住了一夜,这位“少年舍家游,思乡昼夜起”的青年游子吃完早饭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学宫街外祖母家。毛岸英的突然出现,使望穿秋水的外祖母悲喜交集,舅父舅母也兴奋得涕泪俱下。岸英一把抱住外祖母,孩子似的撒起娇来,用当地土语喃喃:“外婆,外婆,我好想你啊!”接着又抱住外祖母的胳膊失声痛哭,“妈妈,妈妈,你好苦哇……”外祖母从岸英那英俊秀气的脸上,依稀辨出亡女杨开慧的倩影,不禁一阵感叹唏嘘,她抚摸着岸英的脑袋说:“让孩子哭几声妈妈吧!”五月二十五日(农历四月初九),是外祖母向振熙老太太的八十寿辰。这一天,毛岸英遵照父亲的嘱托,在杨家举办了一个小型庆祝会。他首先对各位来宾表达谢意,接着宣读了毛泽东和江青写来的贺信:向老太太尊鉴:
欣逢老太太八十大寿,因令小儿岸英回湘致敬,并奉人参、鹿茸、衣料等微物以表祝贺之忱,尚祈笑纳为幸。
敬颂康吉!
毛泽东   
江  青   
一九五○年四月十三日
向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表示高兴,并对岸英说:“别看你爸爸是个大人物,他也有赤子之心。要是你妈妈还健在,那该多好呀!”毛岸英念念不忘二十年前死在敌人屠刀下的母亲,外祖母的一句话,又加重了他的思母情怀。在舅舅、舅妈的陪同下,毛岸英来到板仓给母亲扫墓。他在“毛母杨开慧墓”的石碑前扑地跪倒,泣不成声地哭道:“妈妈,儿子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妈妈,我是岸英呀,岸青也会来看妈妈的。可是,妈妈,我没有把岸龙看好……”除了看望外婆、祭扫生母之墓以外,毛岸英这次回湘还有一个使命——专程到韶山看望那里的父老乡亲们。韶山是父亲的诞生之地。二十五年前,父母曾经带着三岁的毛岸英、抱着出生不久的弟弟回到故里小住。当时年幼,如今回想起来已记不清老家是个啥样子了。毛岸英为了加深对乡情的感受,特意在毛氏祠堂的门板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踏着晨露去瞻仰祖父的旧居上屋场,在父辈住过的房间里流连、沉思,总是舍不得离开。临行前,父亲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到大坪乡唐家坨看望祖母的娘家人。文运昌、文南松等老人在棠佳阁正厅摆开酒席,热情款待远道而来的毛岸英,他们举杯祝祷:“岸英,你是祖母的娘家亲,常言道: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岸英贤侄的到来,我等生平难得,来,为毛主席健康长寿干杯!”谦恭懂事的毛岸英没有坐下,一直以晚辈的身份站着向老人们敬酒祝福!正当毛岸英与乡亲父老互致问候、欢聚一堂时,李克农发来了加急电报,催他赶快回京。六月二十五日,朝鲜爆发了内战,李克农拟秘密访苏,政治上绝对可靠而又精通俄语的毛岸英成为这次密访行动不可或缺的随员。毛岸英接到电报,旋即结束了家乡之行,匆匆北上。列车平稳而有节奏地向前行进,不时响起通过桥梁的呜呜声。车厢顶棚的电风扇孜孜不倦地摇头晃脑,送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凉风。“长沙沙水水无沙”,毛岸英品尝一口用长沙水泡出的君山毛尖茶,然后仰坐于沙发上,开始翻阅当天的报纸。“各位旅客,你们好!现在播送重要新闻——”列车播音员清脆而庄严的声音打断了毛岸英的思绪。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周恩来六月二十八日严正指出:杜鲁门二十七日的声明和美国海军的行动,乃是对于中国领土的武装侵略,对于联合国宪章的彻底破坏。美国政府的这种暴力掠夺的行为,并未出乎中国人民的意料,只更增加了中国人民的愤慨,因为中国人民许久以来即不断地揭穿美国帝国主义侵略中国、霸占亚洲的全部计划,而杜鲁门这次声明不过将其预定计划公开暴露并付之实施而已。事实上,美国政府指使南朝鲜李承晚傀儡军队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进攻,乃是美国的一个预定步骤,其目的是为美国侵略台湾、朝鲜、越南和菲律宾制造借口,也正是美帝国主义干涉亚洲事务的进一步行动……朝鲜内战爆发后,毛岸英一直关注着南北双方的战争态势,更担心着北朝鲜的命运。听完列车上的新闻广播,毛岸英联想到近两天看到的时事报道,不禁心潮起伏,不能自抑。时局的突变使他仿佛又置身于欧洲战场,眼前飘起了烽火硝烟,耳边响起了枪炮轰鸣。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夜色阑珊,除了天幕下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之外,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毛岸英却仿佛看见了中南海菊香书屋彻夜不息的灯光,听到了居仁堂里作战参谋们轻捷而匆忙的脚步声……车轮铿锵声中,毛岸英心中感喟:“唉,爸爸又要忙起来了!”
毛泽东的新居“菊香书屋” 
北京,中南海。直对着新华门后照壁的就是毛泽东的住地丰泽园。大门上方一个匾额,上书“丰泽园”三个大字,系当年乾隆御笔。康熙年间,此处曾占稻田十亩,其中演耕地一亩三分,是清帝举行演耕礼的地方。因此,与南面飞檐画角玉砌雕梁的瀛台相比,丰泽园的建筑显得古朴敦厚,不尚华丽。园内东侧,有一个很标准的北京老式四合院,康熙题联为:“庭松不改青葱色,盆菊仍靠清净香”,故名“菊香书屋”。院内十分清幽典雅,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这个四合院的位置,基本处于中南海的正中央。博览群书的毛泽东非常喜欢他的新居菊香书屋。这个长方形的四合院东西南北四面各有五间房子。北房“紫云轩”过厅东侧,是两个通间,毛泽东安歇起居都在这里。西侧的两间有山墙相隔,靠过厅的一间曾是江青的寝室。西侧的里间与西厢房相通,都是毛泽东藏书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书屋。过厅北门通后院,与中海岸边上的马路仅一墙之隔。南房“松寿斋”与北房的结构相同。东侧的两间供江青起居,靠近过厅的一间是卧室,再里面是洗漱室。中间的过厅,南门通南院,北门正对紫云轩。西侧的两间,后来就由毛泽东的女儿住了。东厢房中间的过厅是毛泽东一家人用餐的地方,与过厅相通的北侧两间是毛泽东的办公室。南侧的两间是贮藏室,与过厅不相通,它的门开在东面的夹道内。西厢房中间的一间也是过厅,门楣挂“菊香书屋”匾额,南侧两间是工作人员的值班室,北侧两间是毛泽东藏书室的一部分。时值盛夏,强烈的阳光划破树阴,照亮半个院落。从家乡省亲归来的毛岸英走进菊香书屋的东厢房,向父亲汇报了家乡之行的所见所闻,以及韶山、板仓、大坪三处亲人的生活情况。毛泽东看到儿子黑了,瘦了,嗓子哑了,不问便知,他在妈妈的坟前哭得是何等的悲恸!思乡情浓,已经二十四年没有看到家乡山水的毛泽东把所有认识的人都打听一遍,说到动情处,或慨然喟叹,或朗声大笑,从他那聚精会神眉目活跃的生动表情看得出,他很羡慕儿子的这次故乡之行。毛岸英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瘪瘪的空皮包,用手拍了一下说:“爸爸,你让我带去的那些钱没够用,这家给五元,那家给十元,简直像往大海里撒把盐。对了,我临来时冲里有个叫毛贻泉的乡亲找到我,说三十年前你借他一百块大洋未还。当时我已两手空空,只好找湖南省政府主席王首道求援,向他借钱还了债。”毛泽东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笑吟吟地说:“欠债还钱,理所当然嘛,应该应该!”“咱们家乡太穷了,有不少人家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听说还有的靠吃野菜度日,甚至用树叶、树皮、树根充饥。”毛泽东眉头一皱,心情沉重地说:“是啊,整个国家不都是很穷吗?就是因为太穷,人家才来欺负你呀!这不,战争又逼近国门,连咱们的宝岛台湾都驻上美国的军舰了!”“朝鲜战局会有大的变化吗?”毛岸英急忙问父亲,他还没有脱离军人的气质,对战争有着相当敏锐的嗅觉。毛泽东对形势的估计并不像金日成和斯大林那样乐观,他面带忧色地说:“美国纠集了十六个国家出兵朝鲜,来者不善。他们的野心太大了,这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麦克阿瑟是个战争狂人,三八线是缠不住他的腿脚的,他要是越过了三八线,那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哟!”毛泽东没有见识过这位自诩为“登陆将军”的麦克阿瑟,也没有专门研究过这个太平洋战争的暴发户。但是,凭着在战场上打拼二十多年的经验和敏感,他已经把太平洋战争及美利坚合众国的情况摸透了。毛岸英关切地问:“麦克阿瑟要是打过了三八线,那不是扩大战争了吗?难道他还要打过鸭绿江不成?”“蒋介石败在***手下,他的美国大老板当然不甘心啰!麦克阿瑟是个极端仇视共产主义的家伙,他们这次是打着联合国旗号来的,不同凡响啊!”毛泽东用他那扭转乾坤的大手一劈说,“没什么了不起!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他们敢派兵侵略,我们就进行反侵略,定叫他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不过,麦克阿瑟是个狂妄之徒,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看起来,我们迟早要和美国人打一仗了……”“不谈这个啦!”毛泽东向岸英摆摆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组织上已同意你去工厂工作了。不过,你们的部长有个条件,那就是他那里需要你时,你得随叫随到。”“那好啊,没问题!”毛岸英又说,“不过,美国军队要是越过了三八线,我们国家要是被逼到那个份上,我还想再穿上军装,拿起武器上战场!”毛泽东没有答话,只是站起身来,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夹着烟说:“岸英,你准备一下,跟李克农去一趟苏联,我和总理也得去叩人家的大门哟!唉,真是难哪,还不知人家肯不肯帮朋友一把!”毛岸英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父亲大口大口地叹气,看到父亲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知道他心情不好。内审国情,外度大势,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于是他悄悄把亲友们赠送的一些土特产交给卫士,然后辞别父亲,准备过些时候再来看望他。毛岸英出了菊香书屋,路过濒临中海的居仁堂,扭头朝大门里望了一眼。他虽然从未越过那道门槛,但知道那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军事重地,那栋卓尔不群的欧式建筑被称作“白虎节堂”,是共和国的军事中枢——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办公地。此时进出居仁堂的军人个个神情严肃,步履匆匆,估计与当前发生的朝鲜战事有关。 雷英夫:我们发现美军有从朝鲜西海岸仁川登陆的可能。雷英夫:美军有可能从仁川登陆朝鲜 八月七日,居仁堂作战室的高参们像往常一样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作战室主任雷英夫凝神注视着挂在墙上的巨幅军用地图。但他看的既不是西南边陲的西藏高原,也不是东南沿海的台澎金马,尽管这两个地区都还没有解放,是军事家们高度关注的热点。他此时关注的是地图的右上角——与我国一江之隔的朝鲜半岛。雷英夫是河南洛阳人,自幼家境贫困,因交不起学费只读了一年半初中。退学后在西安布庄当了四年学徒,刚出师时因不堪虐待就跟老板吵了一架,于是一气之下离开布庄投奔了共產黨。这位“洛阳才子”参加革命后,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等领导同志的器重,多次授予重要使命。精明强干的雷英夫每次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雷英夫站在地图前,看着状若象鼻细而长的朝鲜地形,不禁想起金日成刚刚发布的八月要“完全解放朝鲜”的命令。不错,高呼“速战、速决、速胜”口号的人民军攻陷了汉城,强渡了汉江,一路南推,解放了百分之九十的国土,现在已经打到洛东江,直逼南部城市釜山。北朝鲜的形势的确大好,但大好形势的背后会不会潜伏着危机?雷英夫从沉想中惊醒,他对朝鲜战局产生了担忧和疑虑。作战参谋成普、龚杰、徐亩元等也是和雷英夫一样的感觉,他们的议论声不时传入耳来:
“朝鲜人民军的主力都调到釜山三角洲去了,后方全空了。”
“驻日本的美军两个师显然是预备队,可是至今未动。”
“朝鲜的地形很不利啊,长长的像个大冬瓜……”麦克阿瑟号称“登陆将军”,朝鲜半岛狭长的地形最有利于搞登陆作战。雷英夫霍然一惊,脑海里突然跳出一幅画面:那是副食店在出售冬瓜,售货员举起菜刀砍向冬瓜腰部,一刀两断……“哈里曼和沃尔特斯到东京了没有?”雷英夫的目光跳出地图上战火正酣的釜山防御圈,突然发问。“昨天已经到达。”有人回答。艾夫里尔·哈里曼,生于一八九一年。他出身于铁路大王家族。二战时担任驻苏联使馆大使,后任美国商务部长、马歇尔计划欧洲办事处主任,时为美国总统杜鲁门的顾问;弗农·沃尔特斯,哈里曼的军事助手,曾在国外当过武官,后来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二人作为总统的特别代表前往东京会见麦克阿瑟。“看来,美国人要有大的阴谋和行动了。”雷英夫不无忧虑地皱起眉头,手中那支粗大的红蓝铅笔在面前晃动一下,“我们一起讨论讨论,把情况汇总一下,摆出几条来,看看美国人究竟想干什么?”在居仁堂军委作战室,两个小组见仁见智地展开了模拟对抗,从下午一直争论到晚上九点多钟,最后意见比较接近了,归纳出六条理由,判断美军下一步必定搞登陆作战,可能性、威胁性最大的登陆地点就是朝鲜西海岸仁川。晚上十点左右,雷英夫赶到西花厅。他一进门就急忙向周恩来报告:“总理,我们作战室反复研究,认为朝鲜战场潜伏着很大危机。”“哦?有什么新发现吗?”周恩来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我们发现美军有从朝鲜西海岸仁川登陆的可能……”
雷英夫简明扼要地罗列了六条根据:一、摆在釜山三角洲滩涂阵地上的美伪主力十三个师不进不退必有原因。二、作为预备队驻扎日本的美军两个师仍按兵不动,肯定有其战略企图。三、登陆作战老手麦克阿瑟和他的第八集团军对朝鲜战局绝不会等闲视之。四、朝鲜半岛南北狭长的地形最利于登陆作战。五、主力全部投到釜山一带的朝鲜人民军后方空虚。六、被大好形势陶醉了的朝鲜和苏联都缺乏应有的防范意识。周恩来听完雷英夫的分析,浓眉一耸说:“这可是个新情况,是一个战略性的大问题。”说完即大步走向写字台,正要抓电话,恰好电话铃响了。“我是恩来……”周总理手握话筒,瞟一眼肃立一旁的雷英夫,“主席,雷英夫到我这里来,讲了他们作战室对朝鲜战争的一些预测和判断,他们认为美军有可能在朝鲜西海岸的仁川登陆……是的,我认为有道理……好,我这就带他们过去。”“英夫同志,你跟我马上去见主席,你们的部长李涛同志也去。”周恩来边说边放下话筒,连工作时套在胳膊上的套袖也没来得及摘,便匆匆朝外走去。菊香书屋幽雅清静,墨香四溢。东厢房里烟雾腾腾,灯光朦胧,像刚刚散会的会场。毛泽东笑着和雷英夫握手:“英夫,英夫,雷娃子变成英俊的大丈夫喽!”“英夫,主席想听听你对朝鲜战局的分析。”周恩来对雷英夫说,“你慢慢讲,不要慌。”毛泽东向大家挥一下手:“你们坐吧!喝茶,这是岸英从湖南带来的新茶,都尝尝,都尝尝。”待大家落座后,雷英夫将作战室分析归纳的六条根据和判断重复一遍,并进一步预测道:“我们预计登陆时间会选在九月左右,根据朝鲜西海岸的潮汐资料,九月十五日有两次比较好的涨潮时间,一次是上午六点五十九分,一次是晚上七点十九分。根据登陆作战的特点,我们分析六点五十九分最有可能。”“有道理,很重要。”毛泽东只讲了六个字。他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胜利决不会出现在一个早晨,速胜往往隐藏着灭顶之灾,西蜀大将军关云长就是因为麻痹大意、疏于防范,最终导致兵败、地失、身亡。据报告,美、英舰队正在向朝鲜海峡调动,飞机也在调动,看来美军如有大的行动,很可能就在最近。”毛泽东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大口。朝鲜战争打响之前,金日成没有知会近在咫尺的中国战友只言片语,而是飞到远隔千里的苏联去向斯大林请示。目前出现这种危急的局面,使毛泽东多少有点措手不及。当毛泽东吐出憋在胸中的烟气时,主意已经拿定,遂发出命令:
——立即通知情报部门严密注视朝鲜和英、美、日;
——立即把我们的看法向斯大林和金日成通报,提供他们参考,希望人民军有后撤和在仁川防守的准备;
——立即通知东北的十三兵团要加紧准备,八、九两个月一旦有事,能立即行动。毛泽东在解放战争后期分析世界战略格局时,就认为总的形势是两只老虎对峙,一只红老虎(苏联),一只白老虎(美国),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间隙。坚信“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毛泽东,一面密切注视朝鲜半岛的局势,一面细心观察“老大哥”苏联的态度。 
毛岸英:我准备长期在工厂工作 毛岸英从父亲那里得知组织上已同意他去工厂工作的消息后,兴奋得一宿都没有睡好。其实,他早就有下基层、去工厂的想法了。这个热血青年秉承了他父亲的执著和坚韧—— 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就百折不回、九死无悔。比如他当年参加苏联红军,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岸英和岸青兄弟俩是一九三七年进入苏联学习的。一九四一年六月,德国法西斯武装侵犯苏联,毛岸英曾组织和他一块儿在伊万诺沃学习的中国学生以砍木柴、种蔬菜、缝军衣、挖战壕等劳动支援前线。仅仅这样,他觉得还不够,还没有尽到一个国际主义战士的义务,因此第二年他先后给斯大林写了两封信,要求上战场。信发出后,等了很久不见回音,据说是因为中苏两党有一个协议:不让中共领袖的孩子们参战。在写了两封请战书没有结果的情况下,毛岸英找到了来儿童院视察的苏共驻共产国际代表曼努意尔斯基将军,并说服了这位将军让他到苏雅士官学校快速班学习。一九四三年,毛岸英被保送到莫斯科列宁军政大学学习,考虑到他是毛泽东的儿子,苏军破例授予他中尉军衔。一年后,他又进入苏军培养高级参谋人员的最高学府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毕业后,毛岸英被任命为坦克连指导员,参加了苏军的大反攻。他头戴坦克帽,胸挂报话机,穿越了东欧好几个国家,一直攻到柏林。现在,中国共產黨取得了全国政权,在战争基本结束的情况下,最重要的是经济建设。毛岸英觉得自己应该到基层去,投身到经济建设中,干点具体工作,一方面直接为新中国的恢复和建设出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在生产第一线锻炼自己。两个月前,毛岸英随李克农部长到苏联执行任务,回来后曾去看望在苏联儿童院当教师的韩铁声。韩铁声是毛岸英在苏联读高中时的老师,也是他加入苏联共產黨的介绍人。师生相会,格外亲切。当韩铁声问他的工作情况时,又勾起了他要下基层的念头。“我现在中央社会部工作,给李部长当秘书。参军、下乡、搞土改,我都干过了,就是没去过工厂。”毛岸英不无遗憾地对韩铁声说,“我们的同学蔡博到鞍钢工作去了,我也想到工厂去锻炼锻炼,当当工人。”毛岸英期待地看着韩铁声,想听听他的意见。“那好啊,到工厂当工人可以最直接地接近群众……”没等韩铁声说完,毛岸英就喜出望外地拍起手来:“伊万老师,还是你理解我。你同意啦!”看着岸英那稚气可人的样子,韩铁声微笑着给他泼了一瓢冷水:“看把你乐的,我同意有什么用,这是组织上的事。你和蔡博不一样,恐怕得中央组织部批准才行。”是啊,韩老师又不是组织部的人,他同意有什么用呀!毛岸英蔫了。转念一想,对了,找帅孟奇妈妈去,她为人慈善,又特别能理解人,肯定会同意我的请求。帅孟奇当时在中央组织部任职,又是革命的老大姐,中央机关的同志都很尊重她。毛岸英找到帅妈妈,硬缠着要她帮助自己从中央社会部调出来,下基层工作。帅孟奇不点头,他就三天两头跑去泡蘑菇,大道理小道理讲了几箩筐。其实,帅孟奇也觉得毛岸英说的有道理,要求也并不过分。她考虑的只是,毛岸英的工作安排不是一个普通干部的调动问题,必须经过毛岸英的顶头上司李克农同意才行。谁都知道李部长是个惜才如命的人,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走毛岸英呢!于是帅孟奇给毛岸英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周总理谈谈,只要周总理点头,这事情就好办了。毛岸英真的向周恩来提出了下基层锻炼的要求,后来又向父亲提出了想去工厂当工人的想法。本来是心怀忐忑,孰料毛泽东和周恩来都表示完全支持,周恩来还亲自出面安排他到北京机器总厂当党总支副书记。总理亲自安排,李克农当然不好再反对,不过李克农说这不算正式调动,不转行政关系,只是下放锻炼,人还是属于中央社会部的。尽管这种调动不够完全彻底,毛岸英毕竟实现了下基层锻炼的目的。八月中旬,他把一床军被、一床褥子和实行供给制发给他的两套单衣打成一个简单的行李卷,放到自行车的后架上,准备到机器总厂上班去了。临行前,毛岸英对妻子说:“思齐,我准备长期在工厂工作,也许永远就搞这个工作了。过去我没到过工厂,对工人阶级了解得很少,今后我要和工人师傅同吃同住同劳动,向他们学习,和他们打成一片。”“我支持你,到工厂里锻炼锻炼,对一个人的政治成长有好处。”刘思齐把岸英送到大门口,“岸英,你吃住都在工厂,一定要按时吃饭,不能太熬夜,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放心吧,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娇气!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你刚刚做了扁桃腺手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当心发炎啊!”“没关系,我会注意的。”毛岸英看着还在上学的妻子,满怀期望地说:“思齐,等你毕业了,也要下基层,从工人做起。希望你也能学点技术,我们互相有个配合,好吗?”“好,我会的!”
 
金日成: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
麦克阿瑟发动侵朝战争  金日成求救

朝鲜内战的爆发,使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东北亚这个狭长的半岛上来了。毛岸英出于职业习惯,对朝鲜的战局格外关注。他在机器总厂的卧室兼办公室里摆满了报章杂志和各种书籍,收音机也整天地开着。通过看报纸、听广播和查资料,他了解到不少朝鲜半岛的基本情况,又通过出访苏联、参加外事活动和从社会部、中南海获悉最新情况,还找来一些有关朝鲜的政治、经济、军事等资料进行研究,以加深对朝鲜情况的熟悉和了解。朝鲜半岛,宛如沉睡于亚欧大陆上的贵妇人伸出的一条秀美手臂,它一侧是平静深沉的黄海,另一侧是阴冷诡谲的日本海,背后则是古老而辽阔的东亚大陆,有力地扼住东亚交通咽喉。它犹如一块跳板,既是强国入侵远东的最便捷的必经之路,又是抵制外敌入侵的桥头堡。朝鲜与中国不仅是友好邻邦,也是患难兄弟,连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都知道两国是唇齿相依的亲密关系。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接连被西方列强打败,朝鲜也渐渐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日俄战争后,日本占领了朝鲜半岛,朝鲜人民为了争取民主与独立,与日本殖民当局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朝鲜人民的优秀儿子金日成将军组建军队,在中国共產黨的支持帮助下,抗击日本侵略军者,两党两军结成了亲密的战斗友谊。日本投降后,苏联和美国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苏军收缴北部的日军武器,美军收缴南部的日军武器。金日成将军顺应人民的要求,在北部平壤建立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朝鲜人民实现了民族独立自主。美国占领军此前已把多年避祸海外的七十五岁的李承晚拉出来,让他当了傀儡总统,在汉城建立了大韩民国。在美国的支持下,反共急先锋李承晚一登台就组建了一支近十万人的队伍,叫嚣“要结束南北分裂就必须用战争来解决”,随即加紧了“北进统一”的战争准备,并在三八线上不断寻衅滋事。为了对付南韩军队的武装挑衅,金日成在他的五万名抗日军队的基础上,又招募一部分新兵,加上我东北野战军转给他们的三个齐装满员的朝鲜师,很快组建了一支十三万五千人的武装力量。由于金日成将军指挥的军队久经抗日战火的锻炼,战斗经验十分丰富,经常给予南韩窜扰的军队以毁灭性打击。这样打来打去,小规模的摩擦终于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毛岸英从《参考消息》等资料中了解到:朝鲜内战爆发后,自诩“亚洲之雄”的南韩部队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朝鲜人民军沿铁原——议政府——汉城和西海岸两路向南挺进,攻势凌厉,所向披靡,南韩兵败如山倒,许多士兵换上老百姓的服装四处匿藏,军官们或乘车或骑马头也不回地仓惶逃命。败报传到蓝宫,这个自称是李朝后裔的李承晚一边高喊“誓死保卫汉城”,一边向美国大使穆乔求援。美国使馆请求华府派兵参战的电报还没发完,胆小如鼠的李承晚早已逃之夭夭,为阻止共军追击还下令炸断了汉江大桥。穆乔怒骂:“胆小鬼,这么怕死还想消灭共產黨,华盛顿怎么找了这么个废物做代理人。”杜鲁门总统得知开战三天汉城即被人民军占领的消息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下令出动远东空军、海军支援南韩军队,并操纵联合国进行国际制裁。患有“扩大战争癖”的远东美军总司令兼驻日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本来就积极主张发动侵朝战争,曾擅自命令空军轰炸北朝鲜,此时得到杜鲁门“您可以使用自己的部队”的命令,麦克阿瑟如同吃了一副兴奋剂,竟不顾部下的劝阻,急不可耐地进入朝鲜战场视察。“巴丹号”座机在水原机场降落后,他甩掉摇尾乞怜的李承晚,穿过向南溃逃的车马行人,攀上山头,举起望远镜冷眼观察了一个多小时。眼前的一切告诉他:南韩军队已完全无力对付南下的共军,只有美军出面才能遏制灾难蔓延。麦克阿瑟从衣袋里摸出和他牙齿一般黑的烟斗,不慌不忙地填满烟丝,用打火机点燃后对他的参谋长阿尔蒙德说:“速电告参谋长联席会议,就说韩国军队已经解体,为挽救危局,除海空军参战外,还须派美军地面部队参战,请先派一个师的地面部队尽快入韩作战。”阿尔蒙德闻言,有些迟疑,期期艾艾道:“报告将军,北韩共军攻势凌厉,只开战数日,便连取汉城、瓮津、春川、江陵诸要塞,恐一师美军不足以挽救危局。”麦克阿瑟挥手驳斥:“无妨,战局如此,皆因南韩军队无能,非北韩共军真有能耐。依我看来,北韩共军不过如此。”回到东京后,自命不凡的麦克阿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烟熏火燎中炮制出一个代号为“烙铁行动”(offtackle)的登陆作战计划。从日本调入朝鲜的美二十四师被人民军打得溃不成军,最后全军覆没。麦克阿瑟闻报不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怡然自得。他命令驻防釜山的陆战一旅作好在群山港登陆作战的准备,同时向士兵们煞有介事地大声宣讲群山港的地形地貌和可能遇到的抵抗。当地民众听到大喇叭里的广播,知道美军准备在群山港登陆了。朝鲜人民军司令部得知美军准备在群山港登陆的消息后,急派重兵布防。此时,中国政府的特急电报也到了朝鲜人民军司令部,电报再次指出:美军极有可能在仁川港登陆。并提醒“从战术的观点看问题,有时撤退比进攻更好……你的敌人是很难对付的。不要忘记,你正在同帝国主义首领作战,要作好最坏情况的准备。”人民军的高参们经过分析研究,认为仁川海域潮水高涨、泥滩宽阔、水道狭窄、岛防严密,依然断定美军不会在这里登陆,而从仁川以南一百六十公里处的群山登陆的可能性极大。况且美军已在群山港作好了登陆作战的准备,近几日也连续不断地收到这方面的情报。九月十二日,正当朝鲜人民军一边高歌猛进,一边布防群山的时候,麦金莱山号旗舰在《五星上将进行曲》的伴奏声中,从日本佐世保港悄悄出发了。麦克阿瑟穿一套旧卡叽布军装,头戴一顶二战时他自己设计的不符规格的旧军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得出奇的墨镜,得意洋洋地命令作战参谋:所有的轰炸机一齐出动,炸烂仁川港。两天后,美机轰炸仁川港的消息传到人民军司令部,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麦克阿瑟此前说轰炸群山港完全是声东击西,他真正选中的登陆点正是中国政府预报的仁川。但悔之晚矣,美军新组建的第十军团已开始在只有一千名人民军驻防的仁川港登陆了。九月十五日,美国第十军团在仁川登陆成功后,立即会同登陆的南韩部队切断朝鲜半岛的蜂腰部一线,然后争分夺秒地向北推进。此时,人民军主力全部推到釜山,北方守备空虚,美韩军队如入无人之境。死守在半岛南端的沃克第八军团也趁机反攻,人民军被数十万虎狼之师南北夹击,伤亡惨重。北京的仲秋,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气温居高不下。厂里的工人早已下班,毛岸英手摇扇子还在聚精会神地翻阅报纸。这几天,毛岸英特别忙,他一边要准备材料向全厂职工进行国际形势教育,一边要和厂领导准备国庆周年的各种活动。毛岸英拿起茶杯正要喝水,突然被《人民日报》头版赫然醒目的几个大字吸引住了,那是周总理代表中国政府的严正声明,他一把抓起报纸读起来: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决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谁要是企图把中国近五万万人口排除在联合国之外,谁要是抹煞和破坏这四分之一人类的利益而妄图独断地解决与中国有直接关系的任何东方问题,那么,谁就一定要碰得头破血流。报纸还报道了美军在仁川登陆后,麦克阿瑟声称要越过三八线、饮马鸭绿江。毛岸英放下报纸,双眉剑竖,他明白,一旦战火燃烧到鸭绿江,祖国将面临一场新的战争。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中国一旦出兵,自己应该上前线杀敌立功啊!十月一日,正当中国人民举国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周岁生日的时候,中国的友好邻邦朝鲜给毛泽东发来一份加急电报,但它不是节日贺电,而是一份求援电: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 毛泽东:邻家着火了,岂能安之若素!
新中国周岁生日 毛泽东面临的严峻考验

 
新中国诞生之初,虽然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但执鹿在手的中国共產黨自律甚严,真所谓“刮骨疗毒祛弊政,大刀阔斧正纲伦”,一时间河清海晏,政治开明,民心、人气都是空前凝聚。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迎来了新中国的周岁生日。这一天,北京的大街小巷,学校工厂,到处呈现一派欢乐的节日气氛和吉祥的和平景象。上午十时,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兴高采烈地登上天安门城楼,检阅了首都四十万军民为庆祝第一个国庆节而举行的游行活动。同是这一天,侵朝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根据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命令南韩陆军第三师越过三八线向北朝鲜进攻。当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正在检阅解放军的三军方阵时,周恩来悄然来到他的身旁,递上朝鲜人民领袖金日成首相请求中国政府出兵援助的加急电报。毛泽东看罢电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继续向长安街上的游行队伍挥手致意,不时高呼“人民万岁”。游行活动结束后,毛泽东刚刚回到菊香书屋,周恩来就焦急不安地跟了过来。长期的革命战争生涯,练就了毛泽东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气质,他举重若轻地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又为朝鲜求援的事着急。”“是啊!情况紧急,你看怎么办呢?”三八线上的炮声,震惊了东方,也震惊了世界,作为邻国的总理怎能不为此着急呢!毛泽东信手点燃一支香烟,沉稳而又不失威严地说:“像出不出兵、何时出兵、出多少兵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啊!”
“可朝鲜战局的发展,已容不得再拖下去了。”“这我也清楚。再急,也得等我们过完第一个国庆之夜。”毛泽东长身而立,习惯性地一手掐腰一手夹烟,两眼看着挂图上的“三千里江山”,看着状若裤带缠绕在半岛腰部的“三八线”,不动声色地说,“这也是大局啊!”周恩来当然明白毛泽东的用意——新中国的领袖与民同乐欢度国庆,这份淡定从容就等于昭告全世界:中国人民的心里是有数的,决不会被美军登陆仁川以后的战局逆转所吓倒。但是,周恩来看到毛泽东驻足地图前的严峻神态,又分明地感到他也在为朝鲜战局的突变而大伤脑筋呢!朝鲜战局的逆转,对新中国的领导人来说,既在预料之中,又是不期而遇。就在几个月前,中国共產黨召开了七届三中全会,在毛泽东提交的《为争取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基本好转而斗争》的书面报告里,曾对国际局势有一个总体评价,认为:“只要全世界共產黨能够继续团结一切可能的和平民主力量,并使之获得更大的发展,新的世界战争是能够制止的。”根据这个评价,全会确定当前党的中心工作是为争取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基本好转而斗争。全会还决定,要复员一部分军人支援地方建设。接着,又召开了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按照党的七届三中全会确定的经济恢复的方针作了具体部署。然而,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美国对朝鲜半岛的事态迅速作出了反应。它的反应,不仅针对朝鲜,而且也针对中国。百废待兴的新中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初掌全国政权的中国共產黨,必须作出抉择。十月一日下午,毛岸英参加庆祝活动后,匆匆赶往北京医院看望住院的妻子。刘思齐得了急性阑尾炎,前一天被送进手术室。毛岸英走进病房,看见已做完手术的刘思齐正在输液,便坐在床头拉住她的手说:“思齐,昨晚我参加宴请苏联大使的招待会去了,手术时没能在你身边,请你原谅。”“你工作忙,这里有很多人照顾我。手术很顺利,放心吧!”“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建国已经一周年了。一年前,我们还在和国民党争天下,今天我们成为国家的主人了,这个胜利来之不易呀!”“岸英,你想想,一年前咱俩在做什么?”刘思齐睁着两只大眼睛等着毛岸英的回答。“一年前做什么记不得了,但两年前的事我还记忆犹新。”毛岸英做了个鬼脸。“那你就说说咱们两年前的事!”“两年前,在河北平山县西柏坡,那是咱们第一次涉入爱河,第一次尝到初恋的妙趣呀!”毛岸英满含柔情地回忆那段美好的时光,“记得那是一个花红草绿、蜂飞蝶舞的浓情季节,我坐在磨盘上刚向爸爸汇报完山东的土改情况,你就炫目耀眼地走进院来。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只见你一身军装,满面绯红,像三月盛开的桃花……”“久别重逢,人家是大姑娘了,有点不好意思嘛!”刘思齐略带娇嗔,“说实在的,那次见面的感觉的确与以往不同,我一见到你,身就发热,脸就发烫,心就怦怦地跳。大概这就是书中常说的'情窦初开’吧!”“不错,这就是悄悄成熟的爱情。当时你低着脑袋羞羞答答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还问我从山东到西柏坡有一千里地吧,我马上接着说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赶紧纠正说这是巧合,完全是巧合……”“是啊,古往今来,哪一段好姻缘不是出于巧合呢?姻缘姻缘,婚姻就是一种缘分嘛!缘分这东西很奇怪,人一旦结上了缘,想躲都躲不开,想绕也绕不过去。”“不要忘了,咱们的红娘还是邓(颖超)妈妈和康(克清)妈妈呢!两位老人真是热心肠啊!”毛岸英忽然想到,“对了,你刚才问一年前咱们做什么,咱们在准备结婚呀!”“可不是嘛!再过半个月咱们结婚也一周年了,按照西方的说法那叫纸婚。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结婚周年叫作纸婚呢?”刘思齐拧着眉头问。“大概是说婚史需要纸来书写吧,所以结婚的第一年就叫纸婚,把夫妻之间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佳话都写在纸上,传给他们的后世子孙,这也叫开卷有益嘛!”“西方人和东方人的思维方式就是不一样,我们东方人爱在心底,西方人爱在表面。”刘思齐的脸上写满甜蜜,溢着幸福。“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东方文化像中餐的饺子,肉馅在面皮的里边,比较内向含蓄;西方文化像西餐的比萨饼,肉馅在面皮的外边,比较奔放外溢。”“等我们结婚周年那一天是不是也要庆祝一下?”“当然可以。对了,我这次回长沙,外婆说下次要带着你一块回去,她老人家还想看看外重孙呢!”“去你的!”刘思齐红了脸,“我现在正上学,等毕业后再说吧!”“好,我同意!刚刚下工厂,我也需要好好熟悉一下情况。”窗外闪过一道亮光,伴随着一声轰鸣,原来天安门广场在燃放焰火。腾空而起的礼花如盛开的秋菊,似绚丽的彩虹,映红了夜空,映红了街市,也映红了毛岸英和刘思齐的脸膛。
  
十月二日晚上,值班室的时钟敲了一遍又一遍,值勤的警卫换了一班又一班,然而中南海颐年堂的灯火却长明不熄,毛泽东正在那里主持召开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朝鲜半岛局势和中国出兵问题。颐年堂旧称崇雅殿,原是乾隆皇帝设宴赏赐王公宗室的场所。殿堂由中央一个大厅、东西两个小厅组成,均以紫檀木雕刻装饰。大厅约七十平方米,正面是一个镏金的大屏风,中间摆着足够二三十人开会的大长桌,桌面铺着墨绿色的呢绒。西边的小厅一般是中央书记处和后来的政治局常委开会的地方,那里有十二张沙发围成一圈。东边的小厅是毛泽东宴请客人的地方。周恩来是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副主席,他首先介绍了朝鲜战局的有关情况,然后说:“昨天,金日成同志通过我驻朝大使倪志亮转来一份请求我国出兵援助的电报,前天斯大林同志也发来了急电,询问中国能否出兵,助朝鲜人民一臂之力。下面就出兵朝鲜的问题讨论一下,请大家各抒己见。我个人的意见,是赞成派一部分军队援助朝鲜的。理由嘛,很简单,如果美国侵略者占领了朝鲜,他们将更加猖獗,对整个东亚尤其是我国都是很不利的。”正在病休的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也出席了这次会议,他对出兵与否的看法是从军事角度着眼的:“我们既然决定出兵援助朝鲜,那就必须在朝鲜解决问题,其结果就等于我们公开宣布与美国进入战争状态。因此,我们必须准备美国空军轰炸我们的大中城市,美国海军攻击我们的沿海地带。”这些身经百战的开国元勋们都清楚:一旦与美国交战,从军事、经济等方面对我进行封锁的就不单单是退居孤岛的蒋介石残部,而是以美国为首的所有在朝参战的西方国家了。这样一来,我们不仅要在朝鲜战场上作出重大牺牲,而且还可能在我们的国土上燃起战火,使国民经济的恢复遭受巨大损失。但是,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既是坚定的爱国主义者,又是真正的国际主义者,他们认为支援朝鲜人民反抗侵略,不仅是政治上、道义上的责任,也是我国人民切身利益所必需。救邻就是自救,卫国必须援朝。经过短暂的讨论,意见很快得到了统一:出兵援助朝鲜。当与会者再议到一些具体问题时,刘少奇边把香烟插进烟嘴,边对毛泽东说:“主席,我看你不妨给斯大林同志发一封电报,讲明我们如果出兵朝鲜,苏联可否出动空军、海军来帮助我们。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这个忙不会不帮吧?”毛泽东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和恩来商量过,斯大林如果肯出空军、海军帮助我们,朝鲜同志就不会请求我们出兵了。”“但是,从军事角度看,如果我们没有制空权,就如同单拳打虎,无舟求渡,援助朝鲜的部队肯定是要吃大亏的。”朱德脸上失去了平时的笑容,再次重申自己的意见。对此,与会者谁也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都默默地看着毛泽东,寄希望于毛泽东作出正确的决断。毛泽东此时是清醒的、谨慎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他终于说话了:“看来是没得办法了,只好横下一条心,再打上一仗。我们可否先作这样一个结论:一、同意派一部分军队去朝鲜,但要征询斯大林同志的意见;二、通知有关同志立即赶来北京,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作出决定。”与会者一致同意毛泽东的意见,同时决定:由周恩来总理复电金日成,说明中国政府的立场;由毛泽东主席亲自下令调动入朝部队,以及给斯大林通报有关情况。夜已经很深了,如霜似雪的月光给婆娑的树影涂上一层柔和、淡雅的色彩,林阴更显得幽深清凉。菊香书屋一如往常,安静得像一个世外桃源。毛岸英来到值班室门口,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李叔叔!”“哦,是岸英啊!”年纪比岸英还小的卫士不好意思地迎出来,“你来得不是时候,主席正在颐年堂开会呢!唉,这个朝鲜战争,害得主席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比解放战争打三大战役时还要忙。”“我找爸爸有点事。李叔叔,你忙你的,我在书房等一会儿,看看报纸。”走进书房,只见茶几上摆着一本已被打开的线装书。毛岸英拿过来一看,是古典小说《东周列国志》,书中许多地方被圈画或打了着重号,其中翻开的那一页有这样一句话:“假吾道以伐虢,虢无虞救必灭,虢亡,虞不独存……”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三点,毛泽东回到菊香书屋,已等候多时正在打瞌睡的毛岸英从沙发上站起来,轻声问:“爸爸,开完会啦?”毛泽东一脸沉郁的样子,好像还未从他那沉重的思考中走出来。他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只是怅然自语道:“邻家着火了,岂能安之若素!朝鲜处境十分危机,我国的安全也受到严重威胁。日本侵略者曾经说过:要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亚洲;要征服亚洲,必先征服中国……”“要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要征服满蒙,必先征服朝鲜与台湾。”毛岸英接过毛泽东的话说,“我知道,这是一九二七年田中奏折中说的,前几天我从一份资料上看到过这段话。”“他们不但是这样说的,事实上也是这样做的。自十九世纪末,日本军国主义者就是按照这一程序进行侵略的。”毛泽东吐出一口烟雾,“一八九五年他们侵略了朝鲜与台湾,一九三一年完全占领了我国的东北地区,一九三七年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一九四一年更发动了征服全亚洲的战争。现在美帝国主义又侵略朝鲜与台湾,他们正是在重走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老路啊!”“爸爸,我们要出兵援朝吗?”毛岸英非常关心朝鲜的战局。“你……”毛泽东怔了一下,他对岸英此时提出的如此敏感问题感到突然。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显然是在思考该不该回答这个尚在计议中的问题。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毛泽东总是吸烟沉思,动作很慢,甚至在别人看来有点磨蹭。就在这时,身着睡衣的江青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看见毛岸英在场,便扬起眉梢用带有胶东的口音问:“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明天再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毛泽东的大手朝儿子身边划了一下,仿佛概括了一切不易表达的含义。毛岸英和江青走后,毛泽东又阅读一遍金日成发来的电报。他下意识地点燃一支烟,一边踽踽踱步,一边蹙眉沉思。他的大脑在翻江倒海,“要慎重,一着不慎全盘皆输。搞得不好,就可能走李自成的道路,退出北京城,再上井冈山。”毛泽东想和周恩来通个电话,但一看窗户,天已蒙蒙亮了。这么晚了,怎好再打扰劳累了一天的总理呢!茶几上的烟灰缸挤满了烟头,毛泽东约摸抽了半包烟。“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通过政治谋略和外交手段解决已不现实,只有出兵这一条路了!如此重大的问题,绝非少数人能决定的……考虑到事关重大,还是应该先和总理商量一下。于是,他轻轻拿起电话:“恩来吗?天这么晚了,还没睡啊?”“主席,你不是也没睡嘛!”“睡不着啊!关于出兵的问题,我考虑是否明天就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把东北的高岗和西北的彭德怀请来,在京的高级将领们都参加,让大家尽情地发表意见,好好讨论一下,最后再作决定……”“好,我同意主席的意见。我现在就通知尚昆同志,请他就此作出安排。”擅长知人之未言、料事之未然的周恩来不仅了解毛泽东的思路轨迹,而且还善于为毛泽东的决策提供有利的依据。打完电话后,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毛泽东用手指在头顶上画着圈喃喃:“天翻地覆、天翻地覆。”转身吩咐卫士,“小李子,拿安眠药来,我要睡觉了!”此时,远在陕北高原的彭德怀,正在他的办公室埋头审阅西北地区三年经济恢复计划,准备向中央汇报。听说毛泽东派两名干部接他去北京开会,便说:“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就行了,怎么还劳两位大驾亲自来接,看起来经济上的'淮海战役’真的要打响了。”于是叫他的秘书张养吾带上经济规划方案和调查报告等材料,准备赴京汇报。
 
毛泽东:彭老总,我谢谢你,中国人民谢谢你,你是临危受命啊!
出兵朝鲜  林彪推脱彭老总临危受命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北京的街头彩旗招展,歌声飞扬,人们还沉浸在国庆周年的喜悦气氛之中。这几天,风景秀丽的中南海失去了往日特有的平和与宁静,中央高层和军队领导正在这里紧张而激烈地讨论着出兵朝鲜的问题。十月四日下午,在毛泽东的主持下,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颐年堂召开了。出席会议的人几乎都直接参加过国内战争,大多数干部只是刚刚脱下军装,有些人仍还担负着名义上的军队领导职务。军情如火,形势逼人,与会者面临着一个新的重大抉择:出兵,或者不出兵。周恩来不急不缓地打开文件夹,用他那亲切柔和的淮安乡音说:“同志们,昨天朝鲜内务相朴一禹同志亲自送给毛主席一封求援信,这封求援信是经朝鲜劳动党正副委员长金日成、朴宪永联合签名的,我给大家读一读——”敬爱的毛泽东同志:
敌人在连战连败的情况下,被我们挤入于朝鲜南端狭小的地区里,我们有可能争取最后决战的胜利。美帝军事威信极度地降低了,于是美帝国主义为挽回其威信,为实现其将朝鲜殖民地化与军事基地化之目的,即调动了驻太平洋方面陆海空军的差不多全部兵力,遂于九月十六日以优势兵力,在仁川登陆后继续占领了京城。……在目前敌人趁着我们严重的危急,不予我们时间,如要继续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则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克服此危急的。因此我们不得不请求您给予我们以特别的帮助,即在敌人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的情况下,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尽管毛泽东对出兵援朝已有预案,政治局常委对此也达成了共识,但要使一个刚从战火中获得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再次面临血与火的考验,同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美国决一雌雄,下这个决心是要有极大的气魄和胆略的!“大家谈谈吧,着重摆一摆出兵的不利条件。”毛泽东用轻松的口吻道出了一个并不轻松的议题,“大家好好考虑一下,唇亡齿寒,人家马上就要亡国了,我们眼看着难过嘛,总该拉人家一把吧!”平日里开会,大家一个个妙语连珠,笑口常开,今天却人人神色凝重,不置一言。会场上寂静无声,只有电风扇在嗡嗡作响。“林彪是四野的老司令,打仗很有经验。”毛泽东的目光转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的四十四岁的林彪,“东北边防军十三兵团是四野的基本部队,林彪同志可以去嘛!”“主席,我最近老是睡不着觉,身体虚弱多汗,怕风、怕光、怕声响,傅连暲同志已给我开了假条,要我去苏联治病……”曾率领第四野战军从东北打到海南的一代骁将林彪,此时一反常态,有些慌乱地说。毛泽东看到连林彪也推托,不禁大失所望。于是十分不悦地说:“好嘛,这个说难,那个称病,等着美国鬼子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吧!”与会者还是各抒己见,多数人表示不赞成出兵或者对出兵心存疑虑,理由主要是共和国刚刚成立,经济十分困难,亟待恢复;蒋介石尚踞台湾,西藏尚未解放,国内匪特尚未肃清,土地改革尚未完成;我军的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敌,更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一些干部战士有和平厌战思想;担心战争长期拖下去,我们负担不起等等。毛泽东是一位民族意识极强的政治家,同时又是一位对外来侵略者充满仇恨的爱国主义者,听完大家的发言后,他面色沉郁语调沉重地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别人处于国家危急的时刻,我们站在旁边看,不论怎么说,心里也难过。” 就在这时,奉命刚从西安赶来的彭德怀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了颐年堂。本来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和周恩来的安排,专机应该在开会前一天接彭德怀来京,可是天气不好,飞机没能起飞。因此,彭老总今天一下飞机就直奔会场,但还是晚了一点。毛泽东看到彭德怀出现在会场,就喜笑颜开地跟他打招呼:“老彭啊,你来得正好,大家正在讨论呢!恐怕催你催得急了些,可也没得办法,美帝国主义不让我们休息嘛!”“让我一分钟也不能耽误,立即进京。你的点将令一下,我家就是着火了也得赶来哟!”性情豪放的彭德怀湖南乡音很重。
“你家着不着火,我管不了啰!现在是我们的邻居朝鲜着火了——邻家着火了,我们还能安之若素吗?我们的总理早就警告杜鲁门先生不要越过三八线,否则我们不能置之不理,可是人家硬是越过了。下一步怎么办?请你彭老总也发表个意见吧!”毛泽东的话语满含风趣,又意味深长。彭德怀找个空位子坐下,向看他的人点点头。他环顾四周,发现除中央政治局委员外,被扩大来参加会议的几乎都是解放军高级将领——与其说是政治局扩大会议,毋宁说是一次最高军事会议。由于对这个会议毫无思想准备,连会议议题事先都不知道,为慎重起见,彭德怀认为不宜马上发言,只能侧耳细听,先看看别人是怎么说的。会开得很晚了,毛泽东看意见一时难以统一,便习惯性地摆了摆手说:“我看美帝国主义要打,饭也要吃,觉也要睡。今天就开到这里吧,散会!”彭德怀下榻于北京饭店。坐在沙发上的彭德怀,脑海里不时浮现着会场上的情景。他在会上虽然没有发言,但听完大家严肃激烈的议论后,心里就有了数。作为一个军事家,彭德怀看得很清楚:就军事形势而言,美军已打过三八线,不但朝鲜危在旦夕,也直接威胁着我国的安全;从道义上说,朝鲜是中国的友好邻邦,他们遇到了危险,我们应该出兵救援……不惯于睡软床的彭德怀躺在地毯上思考到红日初升。这一夜,毛泽东也没有睡好。“上兵者,国之大事也。”出兵援助朝鲜,直接与世界头号军事强国交战,这个决策如果失误,就可能要承担亡党亡国的风险。风险之大,权衡之难,让一贯杀伐决断的毛泽东也夜不能寐。十月五日上午,受毛泽东委托,邓小平把彭德怀接到中南海菊香书屋。其实,中央请彭德怀进京就是想让他挂帅出征,但毛泽东深知彭大将军的脾气刚直不阿,威武不屈,不宜采取直接任命的方式。在菊香书屋毛泽东的办公室里,这两位老战友促膝畅谈,坦诚地交换了意见。彭德怀坚决拥护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并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执掌帅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深为感动的毛泽东紧紧握住彭德怀的手说:“我的湘潭老乡啊,有你老将出马,我就放心喽!当年,曹孟德五十二岁率师东征,你老彭今年也是五十二岁呀……”彭德怀走后,毛泽东于兴奋之中又被一件事情困扰着,想来想去急待下决心。他在办公室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吞云吐雾,茶几上比往日多了几个空烟盒,烟灰缸里盛满了烟灰、烟头。当年,中国共產黨人有一个特点,每向全国人民发出一个号召时,首先把自己适龄的子弟推向第一线。在党中央即将决策出兵之际,中共领袖毛泽东打算把自己刚刚过上和平生活的儿子,和全国老百姓的儿女一样送上战场,去抗美援朝。正在清理茶几的卫士看到毛泽东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文件看两行又放下,然后又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会儿摸摸下巴,一会儿又挠挠头皮,知道他心中有事,于是轻声提醒道:“主席,您该睡觉了,下午还有个会议呢!”“事情定不下来,睡不着哟!”毛泽东坐回沙发上,又点燃一支烟,“小李子呀,你看在出兵朝鲜这个问题上,彭老总是百分之百地支持我,作为中共主席毛泽东的儿子是不是也应该带个头啊!我积极主张抗美援朝,我的儿子不去,谁还能去?我想把岸英交给彭德怀,一起去朝鲜打仗,你看好吗?”卫士半晌不说话,显然是太难回答。毛泽东又说:“这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啊,再没有什么能比战争更体现人生的价值了。跟彭德怀同志在一起,学些军事知识,对他的将来会很有用的。我看就这么决定了吧?”卫士犹豫道:“主席,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他刚结婚不久,一去就是几年呀!”“是呀,刚结婚……”毛泽东略作沉吟,“如果问他,我想他自己会同意的!”当天下午,在中央决策最后拍板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开始时仍然有两种意见。在大家发言之后,彭德怀噌的一声站起来,带着一种骁勇战将的肃杀之气:“我来说两句。美国已经占领了朝鲜,同我们隔江相望,威胁我东北,又控制我台湾,威胁我上海、华东。它要发动侵华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老虎是要吃人的,什么时候吃,决定于它的肠胃,向它让步是不行的。”
彭德怀言之有据,论之成理。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棱有角,不像有些人圆滑得像小孩推的铁环一样滚过来滚过去。会场上静悄悄的,毛泽东向彭德怀微笑着,笑容里洋溢着鼓励与支持。“美国既要来侵略,我们就要反侵略。不同美帝国主义见高低,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是困难的。如果美国决心同我作战,它利速决,我利长期;它利正规战,我利对付日本那一套。我们有全国政权,有苏联援助,比抗日战争时期要有利得多。为本国建设前途着想,也应当出兵。”见大家都不言语,彭德怀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几大口水,一抹嘴角又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常说,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要比资本主义阵营强大得多,我们不出兵救援朝鲜,那又怎样显示得出强大呢?为了鼓励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反对侵略的民族民主革命,我们也要出兵;为了扩大社会主义阵营威力也要出兵!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烂了,等于解放战争晚胜利几年嘛!”“德怀同志讲得好哟!”毛泽东被彭德怀一番豪言壮语说得舒眉展目,他不紧不慢地点燃手中的香烟,将火柴头上的火苗轻轻吹灭,“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迫切需要休养生息。建国才一年,困难重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打这一仗。这种观点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也是左思右想,考虑了很久。邓华同志的先遣部队就要过鸭绿江了,我还是打电报给他,让他慢一点,再停一下,还要再三斟酌斟酌。”毛泽东从反对出兵者的心理出发,先摆一摆出兵朝鲜的具体困难,肯定了他们提出问题的合理性。然后语锋一转:“但是,美帝国主义已控制了我们的台湾,又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还用飞机轰炸我国东北,严重威胁了我国人民的安全。德怀同志讲得好啊,美帝国主义一旦完全占领朝鲜,将来要发动侵华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不要忘记老虎是要吃人的哟!现在人民的最大愿望就是抗击美国侵略者,维护我国的和平与安宁。”长期革命斗争的实践,毛泽东的人格和智慧为全党同志所折服。他有一种超然的禀赋,他那感染人的决心能使怯者勇、弱者强、蔽者明。见大家还有些不解,毛泽东又说:“道理有大道理,有小道理,人民的利益有两种,一是当前的利益,一是长远的利益。没有了长远的利益,当前的利益就不能保证,从人民的长远利益着想,就要抗美援朝,牺牲一些当前的利益。”毛泽东见许多人都在默默地点头,认为时机成熟了,便趁热打铁,以他那惯有的非凡气魄说:“出兵朝鲜,对我国,对朝鲜,对东方,对世界都极为有利。而我们不出兵,让敌人压到鸭绿江边,国内国际反动气焰增高,则对各方面都不利,首先是对东北不利,整个东北边防军将被吸住,南满电力将被控制。总之,我认为应该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我提议:出兵朝鲜,抗美援朝,保家卫国!”高亢激昂的声音,显示了新中国的意志和力量,展现了中共领导核心的胆略和智慧,同时也体现了毛泽东敢于冒险、敢于负责、敢于胜利的性格。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毛泽东把目光移向彭德怀,用他那缓慢而爽亮的湖南乡音说:“老彭啊,林彪同志有病不能去,我和恩来、少奇、朱总等同志商量了一下,大家也都有这个想法,这副担子就由你彭老总担起来吧!我谢谢你,中国人民谢谢你,你是临危受命啊!”军人的铁血在彭德怀胸中激荡:“国家有难,军人理应挺身而出。我彭德怀坚决服从中央的命令。”看到多次临危受命的老将军再一次受命于危难时刻,与会者无不为之动容,深感震撼。连日来,毛泽东在他那秋菊盛开的菊香书屋反复思量着出兵朝鲜的问题,真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他这个常言“说打就打、一打必胜”的统帅,如今却进行了长达两周的艰难决策。据后来毛泽东的秘书胡乔木回忆:“我在毛主席身边工作二十年,记得有两件事毛主席很难下决心,一件是一九五〇年派志愿军入朝作战……”胡耀邦同志回忆说:“考虑出兵不出兵朝鲜的问题,他(指毛泽东)不作声,一个礼拜不刮胡子,留那么长。想通以后开了个会,大家意见统一了,毛主席就刮胡子了。”当天晚些时候,毛岸英听说出兵朝鲜的决策已经敲定,由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彭德怀挂帅出征,非常高兴。毛岸英知道,每逢大事,毛泽东那没有规律的生活节奏便被破坏得更无规律可言。为出兵朝鲜的决策问题,父亲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这次政治局扩大会议结束后,悬在父亲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看来,父亲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第二章   参加志愿军
毛泽东对毛岸英说:你是共產黨员,又是毛泽东的儿子,到了朝鲜战场上,就更要吃苦在先,牺牲在前!
毛岸英:一定要去朝鲜打仗!
彭德怀:你在工厂当副书记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去参加志愿军呢!

朝鲜战争爆发后,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庄严宣告:“全国和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中国人民热烈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一面加紧恢复和发展国内经济建设,一面对朝鲜战局保持高度警惕,为反击美帝国主义侵略者作好准备。在北京机器总厂担任党总支副书记的毛岸英,也利用各种机会,向全厂职工宣讲国际形势和朝鲜战况,进行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教育;他和厂里的其他领导同志一道,发动全厂职工开展“一件事”等各种竞赛活动,以实际行动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为反抗美帝国主义的侵略作好准备。
在北京机器总厂,工人们只知道那位身穿旧军装、腰扎大皮带的“进城干部”姓毛,只知道平日最苦最累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如给机器浇冷却油,帮铸工抬砂箱、装砂子等等,他总是抢着干,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毛主席的儿子。为了深入群众,了解群众,毛岸英搬进一个靠近职工宿舍、由浴室改造而成的十五平方米的简陋房间,中间用木板隔开,外间放一张桌子办公,里间支块床板睡觉。他不在干部食堂吃小灶,坚持和工人师傅一起在大食堂吃饭。在生产劳动中,他和工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大家有什么困难和思想问题都主动找他谈,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和合理化建议也愿意向他提。作为党总支副书记,毛岸英对干部职工的政治学习抓得很紧,经常组织大家学习政治经济学,进行思想教育和形势教育。并主持召开职工诉苦大会,激发他们的阶级仇、民族恨。在抓好全厂政治教育的同时,毛岸英对职工的业务学习也很重视。他采取各种方式组织干部、工人学习技术,创造条件保证大家的学习时间,引导大家钻研业务。还利用出差的机会,买回两大箱科技方面的书籍,供大家学习。在主管宣传工作期间,毛岸英还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办好厂里的《机器职工》小报。他亲自组织和认真修改稿件,力求文字准确、鲜明、生动。小报出版的时间性很强,为了不延误出版日期,毛岸英经常通宵达旦地工作。国庆一周年庆典前夕,《机器职工》小报要出专刊,但是因为印刷厂人手少任务重,不能按时出版发给大家。毛岸英知道后,在九月三十日晚上带着几个同志到印刷厂帮助干了一个通宵,终于使小报按时出版。第二天清晨,他们高高兴兴地跑到东长安街找到本厂的游行队伍,把散发油墨清香的小报分发给全体职工。毛泽东曾经嘱告过岸英:“你也要学一门技术,做一个普通劳动者。”他谨记父亲的教诲,来到基层后,以身作则,带头学习业务。他身上带着一个小本子,随时记录生产情况和业务知识。他的朴实、勤奋、平易和热情,很快赢得了大家的信任。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和感受,毛岸英曾写信告诉了当年在苏联一起留学的同窗好友、鞍山钢铁厂的冶炼专家蔡博:我和你现在几乎是同行了。半个月前,我离开了社会部的上层工作,达到了自己一向所追求的目的,转为群众工作,做党的工作了,我现任北京机器总厂党的副书记,工作的内容要比过去机关工作不知丰富多少倍,缺点是我不大懂技术——从工具机、动力机、技工理化、工艺数学、机械制图学起。工厂的人数比起鞍钢来少得可怜,仅一千六百余人,如果党不调动我的话,我准备在这个工厂连续不断地做十年工作,随着它进步而进步、发展而发展,搞出一套完整的工厂中党的工作经验来。以上就是我的雄心大志,不知你同意否?你近来的工作如何?有些什么心得和意见?你们工厂党的工作做得如何?是怎样做的,有些什么经验教训,一切请多告诉一些。同志,不久前我很幸运地得以重游旧地,那里的朋友(除大强、娟娟外)都见到了,许多人问到你……形势的发展真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在朝鲜战争爆发的前两天,毛泽东还说“战争一关已经基本上过去了”,没想到战争又从它的终点一下子回到了起点。正当毛岸英想在工厂里安下心来干出一番事业的时候,抗美援朝的战鼓就敲响了。与父亲心心相连、息息相通的毛岸英知道,抗美援朝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决策,自己对父亲的支持,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带头上前线!于是,他抱定一个决心——去朝鲜参战,抗击美帝,保卫祖国。 这是一个月明风清、星光灿烂的晚上,毛岸英被父亲召到中南海菊香书屋。看着身体黑瘦、满头大汗的毛岸英,毛泽东既心疼又高兴。他抚摸着儿子的肩膀问:“岸英,你在工厂的工作还满意吗?”“满意!”毛岸英简明扼要地向父亲汇报了自己在工厂的工作情况,兴奋地说,“最令我满意的是工人们对我都很好,他们非常关心我,支持我的工作。”“工人满意就好!”毛泽东认为,儿子虽然不是朽木,但还是根毛材,距离栋梁之材还差得远呢!于是意味深长地说,“岸英啊,你回国以后,在陕北当过农民,而今又当了一段工人,就是没有当过兵、打过仗!”“我也感到很遗憾!”毛岸英叹口气说,“真没想到,蒋介石竟然这样不经打,很快就溃退到台湾去了,害得我这一生没有在国内当成兵。”“今天,我让你回来,就是想和你谈谈当兵的事。”“当兵?”毛岸英十分敏感地问道,“爸爸,是不是决定出兵援助朝鲜了?”“你猜对了。”“好!我去朝鲜,我和德国鬼子较量过了,现在再和美国大兵较量较量。”“这才像我的儿子!”毛泽东看到一个磨砺后的男儿正在成熟,满意地笑了,“只是你们刚刚结婚,思齐还在住院,让你到朝鲜去是不是太不尽人情了?”“看您说到哪儿去了!请爸爸放心,我打过仗,而且是在国外战场和洋鬼子打过仗。美国大兵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会像斯大林的儿子那样,绝不给您、给我们的祖国丢脸!”“有你这句话,我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毛泽东既有英雄气,也有儿女情。当知道自己的儿子即将踏上不知归期的征途时,他又以父亲的身份和口吻说,“记住:共產黨人平常吃苦在先,战时牺牲在前。你是共產黨员,又是中共主席毛泽东的儿子,到了朝鲜战场上,就更要吃苦在先,牺牲在前!”在毛岸英的心目中,毛泽东既是自己的父亲,又是中共的领袖。因此,他在日常生活中也经常变换自己的身份——儿子或同志或部属与毛泽东对话。今天,他听了父亲的嘱咐,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破天荒地像下级对待上级那样向毛泽东行了一个军礼:“爸爸,您的话我全记下了,我懂得这个道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毛泽东微微颔首,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而又略显稚气的儿子,不禁露出了赞赏、期许的神色。
毛岸英辞别父亲,走出丰泽园大门,正巧碰见前来向毛泽东汇报工作的彭德怀。毛岸英知道彭老总正在着手组织部队赴朝作战,便拉住他的手恳求道:“彭叔叔,您是来和我爸商量出兵朝鲜的事吧?我求您办一件事行吗?”“什么事?”彭德怀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除了毛泽东外,很少有人敢和他说句玩笑话。此时只见他两腿直立,双手叉腰,像一座巍然的铁塔竖在面前,令人肃然起敬。“听说您要招兵买马,我第一个报名参军,您把我带到朝鲜去行吗?”“你?”“我个子高,扛枪、扛炮有力气。”毛岸英此刻像个撒娇的孩子,扯一下彭德怀的衣袖。“你现在哪里工作?”彭德怀反问道。“在北京机器总厂任党总支副书记。”“工人同志对朝鲜战争有什么反应?”军人三句话不离本行。“群众被真正发动起来了,坚决要求支援朝鲜人民……”“不是'发动’,是正义战争的召唤!难到你要去朝鲜是我动员的吗?”“这……不是,不是!”“你在工厂当副书记不是很好吗?现在经济工作非常重要,我们党非常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专家型人才!你有国外留学的经历,又精通外文,应当在这个岗位上好好发挥作用,为什么一定要去当兵打仗呢?”“不,现在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朝鲜要亡国,我们要挨打。”毛岸英振振有词地说,“彭叔叔,我是一个共產黨员,在这种情况下我怎能看着朝鲜亡国而不救呢?我还能有心思躲在办公室里工作吗?您还是带我去朝鲜吧!我一定服从命令听指挥,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好战士。”“'举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我的招兵旗还没举呢,你就来报名参军了。这件事你老子知道吗?”“知道知道,爸爸也赞成我的要求。彭叔叔,您就批准了吧!”“这事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彭德怀说完,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转身向菊香书屋走去。毛岸英看着彭德怀的背影,攥紧拳头,暗下决心:不管阻力多大,一定要跟彭老总去朝鲜打仗!  
 毛泽东:老彭啊,我看你就收下他吧,我替岸英求个情!
毛泽东相求彭德怀的事
 毛泽东相求彭德怀的事 十月七日,天高云淡,金风送爽,菊香书屋更显得清幽典雅,呈现出一派少有的闲适。毛泽东点燃一支烟,走到窗前,对着一盆金黄色的菊花凝眸沉思。在缭绕升腾的烟雾中,他喃喃自语:“得贤将者,兵强国昌;不得贤将者,兵弱国亡。”读过古代兵书的人都知道,这是吕尚名篇《六韬》中的一句话。
中午,毛泽东设家宴为即将赴东北就任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壮行。毛泽东没有专门的餐厅,宴会就在办公室兼客厅的菊香书屋东厢房举行。
毛岸英把彭德怀接到餐厅。毛泽东一边和彭德怀握手一边说:“老彭啊,明天你就要去东北走马上任了,今天中午有时间,咱们吃个便饭。”
饭菜不算丰盛,只是比平时的四菜一汤多了两个菜。彭德怀看了一下桌子上红红绿绿的家常菜,有苦瓜炒腊肉、辣子火焙鱼、肉末酸豆角等,高兴地说:“好菜,一看就是湖南风味!”
“都是岸英探亲时从家乡带来的,好多年没吃到这么地道的湘菜了!”毛泽东身为开国元首,仍不改简朴之风,他对饮食质量的要求可以说是非常马虎,对孔老夫子那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说法深不以为然。
“是啊,我也有很长时间没吃过湖南的腊肉、腊鱼、辣椒了。”彭德怀说。
席间,毛泽东作为东道主频频举杯劝酒,彭德怀虽有海量,因肩负着天大的担子,不敢开怀畅饮。毛岸英则跑里跑外,端菜斟酒,添茶递烟,格外殷勤,惹得彭德怀不由得多看他几眼。
宾主喝过几杯酒,毛泽东笑吟吟地说:“老彭啊,我有一事相求。”
“主席,你请讲!”彭德怀放下了筷子。
“我这个儿子不想在工厂干了,他想跟你到朝鲜打仗去!”毛泽东指着岸英说,“抗美援朝,是政治局同志集体讨论决定的,儿子报名想当志愿军是他自己选择的,他要我批准,我可没得这个权力哟!你是司令员,你看要不要收他这个兵呢?”
彭德怀闻言一怔,连忙对毛岸英说:“你在单位负有重要责任,恐怕离不开吧?去朝鲜可有危险呢,美国飞机到处扔炸弹,你还是在后方吧,在国内搞好社会主义建设也是对抗美援朝的支持嘛!”
听彭德怀这样一说,毛岸英有些着急:“彭叔叔,这不是开玩笑,我考虑好几天了,你就让我去吧,我要亲眼看看美国鬼子这只纸老虎是个啥样子!我在苏联的时候,进过军事院校,当过坦克兵,和德国鬼子打过仗,参加过苏联的大反攻,还一直打到柏林呢!”
“好,有勇气!你这位参加过二战、打败过希特勒的坦克中尉,人不大,现代化作战经验还是满丰富的嘛!”彭德怀说完转过头去面向毛泽东,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说:我哪能到主席家里招兵买马,这件事还得你这个当老子的做主呀!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然而,高深莫测的毛泽东未作反应,只是拿起筷子简单说了一句话:“有话慢慢谈,民以食为天,先吃饭要紧。”  第一个报名入朝参战的志愿军战士 毛岸英给彭德怀斟上满满一杯酒:“彭叔叔,我爸爸喝酒不行,您多喝一点,我敬您老人家一杯,这可是您喜欢喝的茅台酒啊!”
“对了,岸英,你小子结婚快一年了,我还没喝过你的喜酒呢!”
“这次补上,这次补上!”毛泽东一边用筷子往彭德怀碗里夹菜,一边笑着说,“抗美援朝我是积极分子,你老彭百分之百地支持我。不过这个决心可不容易下哟!一声令下,三军出动,那就关系到数十万人的性命。打得好没得说,打不好,危及国内政局,甚至丢了江山,那我毛泽东对历史、对人民都没法子交代哟!”
“请主席放心,既然我们要出兵,就一定要打赢这一仗。”彭德怀坚定有力地说。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哟!”毛泽东沉默一会儿,接着说,“美国不仅财大气粗,而且兵多将广。我国钢产量只有六十五万吨,而美国的钢产量为九千八百万吨,是我们的一百六十三倍;美国有八十五年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武器装备上也比我们强得多,美国一个军有各种炮一千五百门,我们一个军才三十六门,差距太大了。”
彭德怀虎目圆睁:“差距确实很大,风险也确实存在。但朝鲜有难,不论就国际主义来说,还是就爱国主义来说,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管。”
毛泽东赞许地点点头:“但是帝国主义从来就是欺软怕硬,美帝国主义也不例外,我看捅他一下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关键是能不能打赢,打赢了,风险就小;打不赢,风险就大。我看最多无非是他们进来,我们再回山沟去,就当我们晚胜利几年,有么子了不起!”
“老彭啊,这是一场比保卫延安更艰苦复杂的战争,如何能战胜敌人,你想过没有?”毛泽东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腐朽不堪的国民党军队,而是历经二战洗礼的世界上最强的军队。对付这样一个拥有更多、更先进武器的强大敌人,实在是太难了!
“据了解,麦克阿瑟这个人恃强骄横,目空一切。我们就以骄而乘之,正如主席您说过的'你打你的原子弹,我打我的手榴弹’,发挥我军的优势,最终是能够打败敌人的。另外,还有世界人民,包括美国人民在内,他们在道义上、精神上会支援我们的。”
“说得好,说得好!”毛泽东重新点燃一支烟,“老彭啊,我看第一仗先把恐美病打掉。你的小名叫石穿,我叫石三伢子,我这块石头投向杜鲁门,你那块石头投向麦克阿瑟,我看即使不把他揍扁,也能吓得他尿了裤子!”
彭德怀听得开心,哈哈大笑说:“主席,有你这块金刚石领头,我这块冥顽不灵的顽石也就跟着一块打过鸭绿江去了!”
这时,毛岸英端着两碗稀饭走上来,毛泽东笑着说:“岸英,你刚才不是对彭叔叔说打仗有你一份吗?”
“是啊,我刚才已经和彭叔叔说过了。”毛岸英向彭德怀身边跨进一步,“彭叔叔,现在可以批准了吧!”
彭德怀见事已至此,只好依从:“那好吧!我就收下你这位第一个报名入朝参战的志愿军战士。”  
 彭德怀猛然一拍桌子 毛泽东破例喝酒 “岸英,跟这个老总打仗可非比一般,他是不钻地洞的,哪里打得激烈他就在哪里露面。你做过洋学生,他是阳司令哟!”毛泽东分外高兴,兴致勃勃地调侃起来。
“是啊,打仗钻地洞心里就不宽敞了,听不到炸弹声心里就别扭,指挥员的眼光盯在战士的刺刀尖上,心里才踏实。”彭德怀说完又看看毛岸英,“不过,你得听从我的安排。”
“行,保证服从您的命令,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去朝鲜!”毛岸英高兴地答道。
“你不是会俄语吗?那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当翻译官吧,将来少不了和苏联方面打打交道。”
“谢谢彭叔叔!”
“哎——”彭德怀把后音拉得很长,“以后不要再叫叔叔了,我是你的司令员,你是我的参谋。你要再叫我彭叔叔,我就不带你去朝鲜了。”
“是,彭总!”毛岸英举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就对了!”彭德怀又面向毛泽东,表情严肃地说,“主席,你亲自把儿子送往前线,去抗美援朝,这件事要是让记者知道了,那可是头条新闻哟!”
“我看还是不让他们知道为好,否则传到杜鲁门的耳朵里,又要说我毛泽东好战喽!”善战而不露兵气的毛泽东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彭德怀嘴上答应了带毛岸英赴朝,但心里着实有些不放心。头一次和美国佬作战,国内亲美、崇美、恐美的人不少,而毛主席送子从军,这本身就是一种示范的姿态。但是,彭德怀深知毛泽东对岸英的喜爱,他毕竟是毛泽东和杨开慧的长子呀,战争不是儿戏,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彭德怀是没法向毛主席交代的!
两眼盯着酒杯的彭德怀此时想起一首唐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的心里嗖的一声冷噤了,于是抬起头来望着毛泽东,婉言劝阻道:“主席,这件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毛泽东脸色一沉,目光严峻地说:“刚才你老彭不是答应了吗?怎么现在又变卦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主席,你听我说……”
毛泽东打断彭德怀的话,转用低缓平和的口气说:“老彭啊,我看你就收下他吧,我替岸英求个情!打仗是要有人上战场的,也一定会有人牺牲。既然我是军委主席,就应该首先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前线。岸英会讲俄语和英语,你到朝鲜免不了要跟苏联人、美国人打交道,有他在你身边,同各方面联络都方便些。”
听了毛泽东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彭德怀不再作声,只是两眼盯着天花板,眼眶泛着亮光,任凭泪水往下流。毛泽东为了中朝友谊,为了世界和平,把党的命运、国家的命运、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家庭都押上去了,足见他为打赢这场战争的勇气和信心!想到此,彭德怀猛然一拍桌子:“好,我收下了!岸英,我带你去朝鲜!”
毛泽东举起酒杯,朗声说道:“那么,这杯酒……是为你们两个人壮行的啰!还是那句老话,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完,很少喝酒的毛泽东破例地一下子把酒倒进嘴里。  毛泽东:那就让岸英去吧,我通知他 十月六日上午,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在中南海颐年堂主持召开了军委常委扩大会议,讨论中国军队入朝方案和更换装备、后勤供应及组建抗美援朝指挥所等问题。朱德、彭德怀及军队的有关高级将领参加了会议。林彪也出席了会议,并在会上发言继续反对出兵援朝。中央关于抗美援朝的决策形成以后,立即着手研究以什么名义出兵的问题。开始时,毛泽东和周恩来研究,想用“支援军”的名义出兵,即派出“中国人民支援军”去支援朝鲜人民,大家都认为用这个名义比较合适,因此就作为初步意见定了下来。然而,用“支援军”名义出兵毕竟是初步意见,一旦真的要公之于众,付诸实施,毛泽东又慎之又慎,思忖再三,未能作出最后的决断。他认为,以什么名义出兵不是个小问题,兵家最忌“师出无名”,尤其是在国际事务中,一个行动以什么样的名义来实施,是至关重要的。就在毛泽东等人为“出师之名”颇费踌躇的时候,著名民主人士黄炎培就“支援军”一事主动登门求见。开国之初,无论大事小情,毛泽东都特别注重听取资深年迈的民主人士的意见。这种从谏如流的民主作风赢得了党外民主人士的普遍赞誉,也逐渐形成了一种政通人和、言路畅达的局面。毛泽东、周恩来对黄炎培先生了解颇多,知道他有一些真知灼见而又敢于直言,所以很尊敬他,经常就国家大事的决策问题征询他的看法。因此,听说黄炎培造访,毛泽东非常高兴,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命人通知周恩来赶快过来一起听听黄老先生的高见。黄炎培,字任之,生于一八七八年,江苏川沙(今属上海市)人。早年就读于上海南洋公学,清末举人。参加过辛亥革命,曾发起成立了中国民主建国会。时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全国政协副主席、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关于出兵朝鲜,有个问题需要考虑呀!”白髯飘飘的黄炎培刚一落座,未及寒暄,便开始向毛泽东建言献策。他诚恳而又关切地说:“自古道师出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出兵朝鲜,虽然是正义之师,但是名字若起得不好,这个仗就不好打。”“我们打算叫中国人民支援军。所谓支援军,既是支援朝鲜人民,也是卫国自救!”周恩来的苏北话富有音乐感。“这样的叫法是不是师出无名?”黄炎培微眯双眼像测字先生那样充满着玄机,“我看需要再斟酌斟酌。”“支援朝鲜人民打击美国侵略者,怎么能说是师出无名呢?黄任老有何高见,快快请讲!”周恩来谦逊地微笑着,满怀期待地看着黄炎培。“'支援军’,顾名思义,那就是派遣出去的军队。谁派遣出去的?只能是国家。'中国人民支援军’,就是中国政府派出去支援朝鲜打美国人的军队,但我国政府并没有向美国公开宣战呀!”“哦,有道理,有道理!”毛泽东伸手从脱了漆的小学生用的旧铅笔盒里抓起一支粗大的铅笔,将面前稿纸上的“支援”二字嚓的一声画掉,改写成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志愿”。然后掷笔于案,欣然道,“我们不是跟美国宣战,不是国与国之间的宣战,我们是人民志愿的嘛!这是民间的事儿,中国人民志愿去帮助朝鲜,他们不愿看到朝鲜人民挨打。这不是国与国的对立,是民间的互相帮助。”周恩来恍然大悟,连声说:“好好好,'志愿’二字好,世界上有许多志愿军的先例,马德里保卫战就有各国的志愿兵,连美国独立战争都有法国的志愿军参加。”  
 
其实,三十年前,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就组织过志愿军,他用几支老枪、木枪以空城计慑退了打算进城洗劫的王汝贤残部,还缴获了他们的洋枪洋刀,避免了一场兵火之灾。“师出有名则战无不胜!”年过古稀的黄炎培满意地笑道,“你们领导人时光珍贵,我没意见了!”说着就出了门,毛泽东、周恩来一起把他送上车。“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名称正式确定下来了,毛泽东一道命令,集结在东北的几十万解放军正规部队,都换上了那种像偏大襟女装一样的黄军衣,当时有人称之为“国际服”。后来在土黄色“国际服”的胸前,又佩戴写有“中国人民志愿军”字样的长方形标志。由于出兵时间万分紧迫,彭德怀临时指挥所的军事、机要、通讯、秘书、翻译等人员都还没有完全到位。也就是在十月六日这一天,总参代总长聂荣臻指示作战部部长李涛马上选调几名参谋人员充实到志愿军临时指挥所,同时选调一名俄文翻译,以便同苏联派到中国和朝鲜的军事顾问互通情报。李涛当天就从总参作战部选调一名处长(成普)、两名参谋(徐亩元、龚杰),另由军委办公厅外文处调来一名俄文翻译刘某。十月七日,李涛当面询问了刘某的个人历史和家庭情况后认为,此人刚从外语学院毕业不久,尚未经过严格的政审和考验,而我国出兵援朝和苏联军事顾问之间的联络是绝对保密的,万一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向聂荣臻建议:此人不宜在彭老总身边工作,是否考虑另选一名俄文翻译。聂荣臻经再三考虑,认为刘某在志愿军指挥所做翻译确实不太合适。可是彭德怀第二天就要出发去东北,到哪里去找可靠合适的俄文翻译呢?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聂荣臻忽然想起第一个向彭德怀报名参加志愿军的毛岸英。岸英会俄语和英语,从事过机密情报工作,又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时间紧迫,聂荣臻来不及向毛泽东请示,便命令李涛马上通知毛岸英到作战室面谈。可是李涛不知道毛岸英在什么地方,经多方打听,有人说他在天津。在这种情况下,聂荣臻不得不向毛泽东询问毛岸英的联系地址。他拨通了菊香书屋的电话:“主席,有一项工作要向您请示。彭老总明天就要带他的一班人马去沈阳开展工作了,可是他的俄文翻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毛泽东打断聂荣臻的话,爽快地说:“那就不用找了,让岸英去吧!”聂荣臻大吃一惊,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凑巧,毛主席也想到了让毛岸英当彭德怀的俄文翻译。于是说:“岸英现在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他在北京机器总厂工作,我通知他。”这天傍晚,毛岸英去中南海看望父亲。李银桥的爱人韩桂馨在丰泽园门口看见了毛岸英,赶忙叫住他:“岸英,你过来!”毛岸英笑着走近韩桂馨:“韩姨,有事吗?”“你干什么来了?”韩桂馨明知故问。“我来看爸爸。”毛岸英直说。“没别的事儿?”韩桂馨又关切地追问一句。“想和爸爸谈一谈去朝鲜的事。”毛岸英知道韩桂馨问话的意图,便说,“韩姨,你放心吧!我上过战场,打过德国鬼子!”韩桂馨靠近毛岸英,谨慎而又含蓄地说:“你李叔已跟我讲了,我总也不放心。今天见了主席,你就说思齐舍不得你去,你爸爸会重新考虑的。”毛岸英笑了笑:“思齐她同意呢!她还鼓励我……”“傻孩子,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话呢?”从战争中走过来的韩桂馨有些着急地说,“我是说你得找个借口……”“这个借口我可不能找。”毛岸英安慰韩桂馨说,“我知道韩姨和李叔对我好,但请你们放心,我跟着彭叔叔,不会有事的。”“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是战场呀,美国的飞机天天在扔炸弹!”韩桂馨看到毛岸英的态度坚决得十八匹马儿都拉不回来,就关切地说,“你爸爸决定了的事,别人也难改变。你到了朝鲜可千万千万要小心,处处机灵着点儿,多打胜仗早点回国……”韩桂馨走出丰泽园的楠木大门,到中南海北门收发室上班去了。她边走边怅然自语:毛主席有这样一个好儿子,真是前世修福,后继有人啊!
  身着驼色毛衣、脚穿黑色布鞋的毛泽东正在叶影斑驳、杨柳婆娑的庭院甬道上散步,看见毛岸英过来,连忙招手说:“岸英,你来一下,秘书正要去找你呢!你去朝鲜的事组织同意了,你赶紧去居仁堂一趟,作战部长李涛同志正等着要和你谈话呢!”毛岸英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振奋,顾不得给父亲请安,就从水波摇曳的南海侧畔快步走向那座被称作“白虎节堂”的作战室。李涛直截了当地向他交待了工作任务:“岸英同志,志愿军指挥所需要一个俄文翻译,我们研究由你担任,你看怎么样?”“我坚决服从组织的决定,我是学俄语的,也懂英语,我认为我是可以胜任这个工作的。”毛岸英也以军人的口气满怀信心地说。“不过,时间可能紧了一些,你明天就得跟彭老总乘飞机去沈阳。”“没问题,我家里没有什么牵挂。再说,革命战士哪里需要哪里去,我随时作好了战斗的准备。”毛岸英像一艘升火待发的战舰,随时准备起锚。“那你明天上午就到这里来集合,和你一起去沈阳的除了彭老总之外,还有几个人,到时见面你们就认识了。”“请李部长放心,我明天准时来这里报到。”当时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代总参谋长的聂荣臻,几十年后曾这样回忆道:彭总入朝时,为了和驻朝鲜的苏联顾问取得联系,确定带一名俄文翻译,原先确定从延安时期就担任中央领导俄文翻译的张伯衡同志,但当时张已担任军委外文处处长。由于大批苏联顾问来到北京,张伯衡工作很忙,难以离开,后来又挑选了一名年轻的新翻译,可是军委作战部长李涛同志提出,入朝作战非常机密,应选一名经过政治考验和可靠的翻译,当时时间很紧,我立即向毛主席请求怎么办。主席立刻就说:“那就让岸英去吧,我通知他。”就这样,毛岸英就随彭总一起入朝了。
  离开总参作战部以后,毛岸英又去拜访了帅孟奇老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一点了。当时刘思齐还在医院养病,因时间太晚了,不便去医院向她告别。毛岸英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前两天写好的一封信,加了一句话,写上日期,投进了邮筒。信是写给湖南的舅舅杨开智的:舅父:
上次给你们的信不知收到没有?你现在好吗?许经理不在,大概很忙,还能抽出一定时间学习吗?
我在北京机器总厂工作近两个月,这工作很适合于我,是一个最好的实习大学,可学到很多东西。最使我愉快的是,我与干部、职员、工人同志都还搞得来。做群众工作,团结人,工农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还想加紧学一门技术,不料因有别的工作,暂时把我调走了,又离开北京了,请你们不要挂念。这封信望你看完后转给外婆和舅母看看,她们的信我都收到了。岸青很想给外婆写信……他近来颇有进步,身体也还好,就是老问题还没有解决,是一个问题。
思齐近来连开了两次刀,扁桃腺割了,不久又犯了急性盲肠炎,一个礼拜前开了刀,现在住在医院。
父母亲身体都还好,两个妹妹也都很好,勿念。
不多写了,出差回来后再给你写信。
岸英       
一九五○年十月八日    这是毛岸英赴朝前也是在国内写的最后一封信,信中提到的“把我调走了”和“出差”,指的是他要去朝鲜参战。因当时出兵朝鲜还处于保密状态,故未在信中说明把他调到哪里和去哪里出差。
忙完这一切,毛岸英躺在床上略作休息,天一亮就急忙赶往中南海居仁堂报到去了。  
 帅孟奇:你要去朝鲜打仗,我不同意!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北京的大街上,车流、人流,永远地川流不息。毛岸英骑着一辆自行车,精神焕发地来到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帅孟奇家,向这位长期关照他疼爱他的老妈妈辞行。帅孟奇,曾用名帅光、湘纹,一八九七年一月三日生于湖南省龙阳(今汉寿县)一个书香之家;一九一七年,由双方长辈做主,帅孟奇与表弟许之桢结婚,婚后第三年生下女儿许端一;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加入中国共產黨。早年参加革命的帅孟奇,曾被誉为当时汉寿县“四大金刚”之一,由于詹乐贫、陈刚、毛觉民等三位战友先后牺牲,党中央以为久无音信的帅孟奇也不在人世了,因此张闻天在一九三七年五月中国***苏区代表大会的开幕词中,竟把帅孟奇的名字也列入了被悼念的烈士名单里。一九二八年一月,帅孟奇在莫斯科中国劳动党共产主义大学度过了两年;一九三二年十月,她在领导上海丝织厂工人罢工时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在长达五年的监禁中,敌人对她施用了种种酷刑,牙齿被敲掉了,腿骨被压断了,眼底被刺伤了,但她宁死不屈,保护了党的机密;一九四二年到延安,任中共中央妇女运动委员会委员、代理书记等职;一九四九年七月,她调到中央组织部工作,任中央组织部处长、副部长。后来又任中央监察委员会常委,第三届全国人大常委。帅孟奇为革命失去了家庭,丈夫在苏联学习期间,听说帅孟奇已经牺牲就另组建了家庭,活泼可爱的十三岁女儿也被国民党特务毒害致死。帅孟奇一生虽然无儿无女,但却关爱和抚育了一大批烈士遗孤和革命后代,包括郭亮、黄公略、彭湃、李硕勋、李大钊等烈士的子女,被烈士子女和晚辈们尊称为“帅妈妈”。因此她常对别人说:“我这个没有孩子的家倒经常成了孩子最多的家。”心底无私、慈母柔肠的帅孟奇正像后人所评述的那样:没有孩子却儿孙满堂,没有视力却心明眼亮,没有权力却深受崇敬,没有享受却活得最长。毛岸英从苏联回延安不久,毛泽东就叮嘱他去看望老革命、老前辈帅孟奇。毛岸英懂事理、体贴人,帅妈妈长帅妈妈短地叫得她心里热乎乎的。毛岸英跟帅孟奇拉起家常来没个完,经常给她宽心解闷。在所有的干部子女中,帅孟奇尤其喜爱小老乡毛岸英,自幼失去母爱的毛岸英也从帅孟奇那里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毛岸英在回乡探亲之前,曾去看望过帅孟奇,问她有什么信要捎回老家去。帅孟奇百感交集:“我这个湖南人呀,已经没有湖南的特点了,我离开家乡比较早,那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你回去就代我问候你的外婆吧,祝她老人家健康长寿!”毛岸英从湖南回来后,又兴致勃勃地来到帅孟奇身边,向她讲述探亲的感受及家乡的变化,并送上家乡的土特产。帅孟奇非常关心毛岸英和刘思齐的新婚生活。看到毛岸英出差较多,这次去南方时间又很长,小两口不常在一起,帅孟奇曾说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话:“岸英,看到你和思齐离多聚少,就想起了我的当年。那时我和自己心爱的人见面的机会极少,即使有机会,每次短短的相会之后,就是天各一方地长久等待,谁也不知道下次何时重逢。起初,我也曾为此痛苦过,但是不久以后就习惯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觉得宋人秦观《鹊桥仙》中的这句词,就像是为我而写为我的心情而咏叹的。现在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了,你要多关心体贴思齐呀,不要让她太孤单了。”然而,毛岸英和他父亲一样,是一个“先大家,后小家;舍小家,为大家”的热血青年。现在,他要把自己即将赴朝参战的喜讯告诉帅妈妈,让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所以他一走进帅孟奇的家门就兴奋地说:“帅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去朝鲜了,去打美国鬼子!”
 
出于对领袖之子的关怀爱护,帅孟奇对毛岸英赴朝参战自有她自己的想法。她对毛泽东一家人为中国革命所作出的贡献和牺牲太了解了,她考虑的是,毛泽东身边只剩下岸英和岸青两个儿子了,岸青身体又不好,万一岸英在战场上有个什么闪失,对晚年的毛泽东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什么好消息?”帅孟奇故作不悦地说,“你要去朝鲜打仗,我不同意!”“为什么?帅妈妈。”毛岸英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被赶跑了。“那里很危险!”“危险?”毛岸英不以为然,“进城时我负责的扫雷任务危险不危险?不也没有什么事吗?帅妈妈,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提起扫雷,那还是一年前中央机关刚刚进城时的事情。正在中南海扫雷的毛岸英接到李克农的一个紧急电话,说第二天下午中央领导同志要进北平,准备在颐和园休息并宴请民主人士,命令他们火速转往颐和园排查场地。军令如山,时间紧迫,用常规办法扫雷已经来不及了,毛岸英急中生智,与工兵排的同志一起手挽着手在颐和园周围、庭院内外用步行脚踩来排雷。毛岸英以身探雷的勇敢精神鼓舞了全体战士,他们说,毛主席的儿子能虎口拔牙,我们也敢拔老虎须子!毛岸英对帅孟奇说:“帅妈妈,我本来就是军人呀!再说去朝鲜是在志愿军总部工作,和彭老总在一起,总比扫雷排雷安全多了吧!”“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能去。我是组织部的人,没有我的批准,你就去不成!”帅孟奇语气坚决。“帅妈妈,美帝国主义打到咱们国门了,好多青年都在报名参军抗美援朝,我是一名党员,怎么能落后于群众呢?”毛岸英越说越激动,“保家卫国是全党全民的事情,国难当头,我应该带头去朝鲜才是!”“你在工厂工作也很重要,也是对抗美援朝的支持呀,不一定非去朝鲜前线!”帅孟奇知道他们兄弟俩长期不在毛泽东身边,现在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刚刚过上稳定的日子,毛岸英又结婚不久,正是父子、夫妻尽享天伦的时候,怎么能再分开呢!“可我是毛泽东的儿子,党中央发出了抗美援朝的号召,党中央主席的儿子应该带头参加,带头到前线去,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去。我连这点牺牲精神都没有,怎么能对得起去世的妈妈呢?”毛岸英情绪激昂地说。“那你爸爸同意吗?”“他不但同意,而且还认为我应该去。”其实,毛岸英要求上前线的事,不只是帅孟奇一个人反对,也曾引起毛泽东周围许多人的议论。大家都说毛岸英在单位里负有重要责任,离不开,不赞同他去朝鲜参战,周恩来、李克农等都曾劝阻过。可毛泽东历来有支持亲人勇赴战场的气概,他解释说:“岸英有要求,我应当支持他。他是毛泽东的儿子,他不去谁还能去!他应该像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而且还要做得更好!”帅孟奇已经知道了毛泽东的态度。就大道理而言,她当然明白毛家父子是对的;但是讲“小道理”,讲感情,她真是担心毛岸英的安全。谁都知道战争是要死人的,枪炮伤人,绝对没有领袖儿子和平民子女的区分,更何况毛岸英此次要面对的是拥有世界上最强火力的美军,要“锻炼”也不能选择这种死神恣肆的地方啊!一念至此,帅孟奇不禁心急如焚,她还想作最后的劝阻:“就是你爸爸同意你去,彭老总也不会带你去。我看你还是在工厂老老实实地当好你的副书记,不要胡思乱想。”“唉……”毛岸英非常了解帅妈妈这份母爱情怀的真挚,他也更了解帅妈妈感情上不愿意自己上前线、道理上又不好太过阻拦的矛盾心境。面对这份诚挚的母爱,他知道自己无法解释,也无须解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准备起身告辞。“哪里去?吃完饭再走!”“我不饿,帅妈妈您不要忙活了,我这就走。”毛岸英没有心思吃饭。“吃饭的时间早过了,哪有不饿之理。”“我还有不少事要办,许多地方都要打招呼。帅妈妈,再见!”毛岸英不忍再看老人家那充满了关切和忧虑的眼睛,起身出门,说走就走。
 
帅孟奇跟在后面,看着毛岸英远去的身影喟叹不已:毛主席已经失去了五位亲人,可以说是血洒全国,英烈满门。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让岸英赴朝,或者至少可以待战局稍微稳定后再让岸英赴朝。但毛泽东没有这样做,为了保卫世界和平,为了反对侵略战争,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送上刀光剑影、枪炮轰鸣的朝鲜战场,这是多么无私的领袖情怀啊……十月十四日,跟随彭德怀去沈阳、安东做出征准备工作的毛岸英又回到北京。他在北京只能停留一天,然后返回东北,再从那里出境去朝鲜战场。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毛岸英挤出一点时间,去跟亲友、同事们告别。毛岸英骑着那辆旧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又来到帅妈妈家。他拉着帅孟奇的手说:“帅妈妈,我这次来是向您辞行的。”“岸英,你真的要走?”“是的,前几天我和彭总去了一趟东北,明天就要动身去朝鲜了。”帅孟奇知道毛岸英决心已定,泰山难移,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一阵酸楚。她拉住毛岸英的手说:“既然你明天就要离开,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帅妈妈给你做饭去,吃了饭再走!”“行,帅妈妈,我就喜欢吃您烧的菜。”别意依依,帅孟奇做的湘菜很适合毛岸英的胃口,但饭桌上的气氛沉闷。帅孟奇不再像以往那样喜笑颜开、问这问那,她除了不时给毛岸英添饭夹菜,让他多吃一些外,很少说话。毛岸英也没有过去的话多,只顾闷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饭。临别时,帅孟奇要即将远行的毛岸英靠到她身旁,像慈母一样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他,那粗黑的头发,那高挺的鼻梁,那轮廓分明的面颊,还有那酷似乃父的宽阔饱满的天庭……“岸英啊,我是不同意你去的!唉——”帅孟奇叹了一口气,“可你和你爸爸一样,决定了的事情就非要去做不可。既然你爸爸同意你去,我也拦不住你,那就去吧!”毛岸英动情地说:“帅妈妈,您放心!况且,我也不是直接到前线去,是在彭总的司令部工作。”
现在的战争不是冷兵器时代了,我们又没有制空权,在这种情况下,前方和后方、空中和地面、安全和危险是没有绝对界线的。帅孟奇叮嘱道:“上战场可不是儿戏,枪弹无情,你要当心啊!”
“帅妈妈,您放心好了!再说,人总是要死的,只要对人民有利,为中国人民和朝鲜人民去死,为抗击美国侵略者去死,也是死得其所!我是个***员,共产主义革命是不分国籍的,而且有几十万人都去,也不是我一个人孤军作战。”毛岸英神情坦然地说。明月当空,繁星闪烁。帅孟奇把毛岸英送到大门口,一直到听不见自行车的响声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房间。那天晚上,这个久经战火考验的老共產黨员失眠了。 彭德怀:这次率兵出征,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必须打好这一仗!
彭德怀:毛岸英是第一个志愿军
 毛泽东下达《关于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 十月八日,在美军越过三八线向北朝鲜大举进犯之后,毛泽东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的名义,气壮山河地下达了《关于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一)为了援助朝鲜人民解放战争,反对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们的进攻,借以保卫朝鲜人民、中国人民及东方各国人民的利益,着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同朝鲜同志向侵略者作战并争取光荣的胜利。
(二)中国人民志愿军辖十三兵团及所属之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及边防炮兵司令部与所属之炮兵一师、二师、八师。上述各部须立即准备完毕,待令出动。
(三)任命彭德怀同志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四)中国人民志愿军以东北行政区为总后方基础,所有一切后方工作供应事宜,以及有关援助朝鲜同志的事务,统由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高岗同志调度指挥并负责保证之。
(五)我中国人民志愿军进入朝鲜境内,必须对朝鲜人民、朝鲜人民军、朝鲜民主政府、朝鲜劳动党(即共產黨)、其他民主党派及朝鲜人民的领袖金日成同志表示友爱和尊重,严格地遵守军事纪律和政治纪律,这是保证完成军事任务的一个极重要的政治基础。
(六)必须深刻地估计到各种可能遇到和必然会遇到的困难情况,并准备用高度的热情、勇气、细心和刻苦耐劳的精神去克服这些困难。目前总的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于我们有利,于侵略者不利,只要同志们坚决勇敢,善于团结当地人民,善于和侵略者作战,最后胜利就是我们的。就在下达组建中国人民志愿军命令的当天早晨,一架苏制伊尔-18型飞机冒着潇潇秋雨,从北京西郊机场轰然起飞了。根据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的命令,彭德怀带着毛岸英等临时指挥所人员乘飞机前往沈阳。从此,彭德怀离开了大西北,转往东北,投入到紧张的赴朝准备工作中。  
 那个年轻人,是毛主席的大儿子毛岸英 飞机平稳地往东北方向飞去,在迷茫的云团里发出嗡嗡的响声,机舱内一片寂静。彭德怀仰坐于舷窗前,微闭双目让自己纷乱的思绪随着云海飘游。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新对手麦克阿瑟——都说这个老家伙是员虎将,我看他是一个“牛”将:牛气的牛,吹牛的牛,犟牛的牛。也好,我就当一回斗牛士,与这个牛魔王斗智斗勇斗气……同行者中,多数人都是初次见面,相互不知姓名。旅途寂寞,这本来是个彼此认识的好机会,但由于这几天的世事变故太多,事情又来得如此突然,所以谁都觉得在这非同寻常的时刻,在不怒自威的彭大将军身边,还是三缄其口,少说为佳。“啪——”坐在机舱前排的一位苏联专家不小心掉下一支铅笔。毛岸英探身拍拍专家的肩膀,指着地板上的铅笔说:“喏,格尔瓦斯!”“西巴西巴!”苏联专家一边道谢一边把铅笔捡了起来。坐在毛岸英旁边的张养吾在大学里学过俄语,他好生惊奇:这个同志年轻轻的,怎么懂俄语呢?于是就开始注意上这个年轻人了。飞机在沈阳上空画了一个半圆,校正方向后,安全地降落在北陵机场。走出机舱时,张养吾指着前面的毛岸英问彭德怀:“彭总,那个同志不简单,会讲俄语,他是谁?”出于对自己秘书的信任,彭德怀看看周围没人,小声说:“他叫毛岸英,是毛主席的大儿子,原在北京机器总厂当党总支副书记,主动要求上朝鲜。今后你要多关心他,注意保密!”“毛主席的儿子!”张养吾心里一惊,毛主席居然把自己的儿子也派到前线来了!他看着毛岸英高大沉稳的身影,顿时感到心里一阵阵发热。汽车停在沈阳市和平街一号。这是一栋青砖砌就、环境幽雅的两层小楼,为日本人所建,原是东北军阀万福临的公馆,后来国民党驻沈阳的特务机关“励志社”设在这里,解放后为中共中央东北局交际处。  
 
彭德怀:毛岸英是真正的志愿军 彭德怀一行刚刚在各自的房间安顿好,外面就响起了刺耳的防空警报,随后电断灯灭。服务员打着手电跑过来说:“首长,真对不起!这些日子敌机老是飞到东北上空侦察,昨天又轰炸了安东。”
彭德怀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看来,麦克阿瑟还给鼻子上脸,非得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说话之间电灯又亮了起来,服务员欣喜地说:“今天还不错,防空警报很快就解除了,不然还得钻防空洞呢!”“沈阳离边境这么远,也钻防空洞啦?”不等服务员回答,彭德怀又接着说,“麦克阿瑟,你要打就明里来嘛,不要扔了几个炸弹就跑,我彭德怀打仗就不愿钻洞子。”“彭德怀……”服务员睁着两只大眼睛,盯住这个久闻大名的老爷子发呆,心里头一阵惊喜,“彭德怀,原来他就是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彭德怀!”防空警报刚刚解除,彭德怀就被东北局党政军各方的领导围住了,他们几乎同声说道:“彭老总,真对不起,没到机场去接你。总理催得太急,他要我们和老总一见面,就得报告粮草的准备情况……”“是啊,兵书上写得很清楚嘛:兵马未动,粮秣先行。”彭德怀说,“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让我想想明天向你们讨要什么,你们也想想应该给我点什么。并非是我老彭的口气大,这可是毛主席、周总理给我的特权哟!”他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饭菜准备好了,工作人员让彭德怀到小餐厅和邓华、洪学智等十三兵团的领导单独用餐。彭德怀说:“不必了,大家都在一起吃。坐同一架飞机来的,哪能各端各的饭碗!”众人来到餐厅,各自落座。彭德怀坐在饭桌前向左右扫了一眼,不无感慨地说:“咱们这几个人,只有毛岸英是真正的志愿军,我来东北可不是志愿的啰!”洪学智不解地问:“彭总,那你是怎么来的?”“我是毛主席点将点来的。集结鸭绿江边的都是你们四野的部队,按理说林彪来指挥最合适,但他说他病了。三野有解放台湾的任务,二野有进军西藏的任务,主席就命令我来了,看来也只有我来了。”“照你这个说法,我也不是志愿军。”洪学智爱开玩笑。“哦,你怎么也不是志愿军了呢?”洪学智指着邓华说:“我是他鼓捣来的,硬逼着上轿,连换洗的衣服也没带。”“听你这么说,邓华还是挺有办法的嘛!”彭德怀大笑。“你们两个呀,说的都不是心里话,其实你们都是最志愿的志愿军了。让你们来,你们谁含糊了?谁讲价钱了?不都是高高兴兴地来了嘛!”有儒将之称的邓华严肃认真地说。当天下午,朝鲜人民军次帅、朝鲜政府内务相朴一禹到沈阳与高岗、彭德怀会谈。朴一禹曾在华北太行山当过八路军的中层领导干部,抗战胜利后才返回自己的祖国,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介绍了朝鲜目前的局势和人民军的情况,并转达了金日成要求志愿军迅速出动,首先控制咸兴和新安州的意见。军情紧急,双方不事寒暄,简单明了地谈完了,朴一禹立即告辞离去。  
 毛岸英当选志愿军第一个党小组组长 毛岸英见彭德怀送走了朝鲜客人,便笑着说:“彭总,我向你请示一个问题,你不是说指挥所要成立一个党小组吗?”“是啊,那就成立吧!”“我去通知党员,让他们到你的房间来开会。”“好,去通知吧!”不一会儿,毛岸英、张养吾、郭洪光来到彭德怀的房间。彭老总见人都到齐了,便放下手中的文件说:“现在咱们开个党员会。党中央决定派志愿军出国,和朝鲜人民并肩作战,打击美国侵略者。我们都是共產黨员,都要无条件地服从党中央的决定!从今天起,我们四位同志就是一个党小组。你们看谁来当党小组长合适呢?”“岸英同志在工厂就当过党总支的副书记,他当小组长最合适,我选他。”张养吾第一个发表意见。“小郭同志,你的意见呢?”彭德怀问郭洪光。“我赞成,同意张秘书的意见。”“那好,我也没意见,我同意毛岸英同志当小组长。可以说这是我们志愿军的第一个党小组。你们都知道毛岸英的情况了,今后要多支持他的工作,还要注意保密。”彭德怀把脸转向毛岸英,“岸英,你说要起个化名,我看不必了,今后总部的老同志多,想保住这个密是不大容易的。你在山西跟康生下乡搞土改的时候化名小曹,说是曹轶欧的侄子,后来不还是被乡亲们看出来了,说你不姓曹,是毛主席的大儿子。我看这样吧,平时不要叫名字,就叫秘书吧,对外也可以叫参谋。”毛岸英看了看彭德怀,腼腆地笑着说:“大家选我当党小组长,我就不客气了,在这非常时期,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以后有事大家多商量。不管怎么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党员都要听党的话,必须坚决贯彻执行志愿军党委的决定。养吾同志,你是老大哥,经验多,你可要多帮助我哟!东北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听说东北人和西北人的性格差不多,粗犷、豪爽,都能吃辣子。岸英同志,我一出学校门就搞行政工作,不懂军事,现在要从头学起,我们互相学习吧!”张养吾毕业于张学良兼任校长的北京民国大学,到彭德怀身边当秘书前是西安市教育局局长。  
 毛岸英谈心感动郭洪光 党小组会刚刚结束,毛岸英就找郭洪光谈心。郭洪光汇报思想时,流露出不愿在机关工作、想回部队带兵的想法。毛岸英当时想批评他几句,但考虑到刚刚认识,对他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所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第二天,他找张养吾商量:“小郭的思想好像不对头,你看我们该怎样帮助他呢?”“郭洪光原来是廖汉生部队的一个连长,也许当警卫员不太习惯。再说,这次跟彭总出来,谁也没料到要出国打仗,他可能感到太突然,就有了点想法。”张养吾沉吟着说。“彭总事先没给你们讲清楚?”毛岸英不解地问。“嘿,中央派飞机到西安接彭总,我们还以为是去北京参加经济工作会议的呢,脑子里装的还是如何开发建设大西北。”张养吾笑着说,“彭总把我这个行政秘书给带来了,反倒把军事秘书留在了西安,到了北京我们才知道是要去抗美援朝。”“哦,原来是这样!” “是啊!”张养吾点了一下头,“所以,小郭有点想法也不足为怪。你再跟他好好谈谈,多做些开导工作,我也找他聊聊,我想他的思想疙瘩是能够解开的。”毛岸英接受了张养吾的建议,像老朋友似的再次找郭洪光谈心。他首先就这次战争该不该打、愿不愿打、能不能打、敢不敢打谈了自己的看法,接着又结合自己在苏联当兵驾驶坦克打到德国的经历,谈了打赢这场战争的信心和决心,最后谈到自己刚结婚一年,妻子生病正在住院,为什么还要坚决请求参加志愿军……郭洪光听后非常感动,他握住毛岸英的手十分真诚地说:“毛翻译,我想通了,你是地方同志,还主动要求到朝鲜来。我本来就是军人,理应服从命令听指挥,党员在关键时刻不能后退,请党组织看我今后的实际行动吧!”以后的事实证明,郭洪光没有食言,他尽心尽职地照顾和保护彭德怀,在朝鲜战场上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一直到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才回国。  
 彭德怀:我老了,不然我也要学外文 虽然还是仲秋季节,但是沈阳的十月已经十分寒冷,瑟瑟秋风,挟裹着几分严冬的肃杀。夜已经很深了,毛岸英仍无倦意。因为是头一次来到祖国东北,又很快就要投入抗美援朝的战争中去,他的心情格外激动。看了一会儿书,他坐在床上开始写日记。火热而又激荡的年代,人们的语言也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记,他的日记第一句就是:我又全身心地投入为正义而战了……挂钟的时针指向凌晨三点,彭德怀背着手踱进毛岸英的房间,看到他背靠铺盖卷还在写东西,不由心疼地说:“岸英,天不早了,怎么还没睡?”“彭总,你不是也没睡吗?”毛岸英要穿鞋下地。“别动!你我都该睡觉了。”彭德怀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严实,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初升的太阳像一个羞涩少女,正红着脸向他问好。毛岸英不禁心中自责:“日上三竿我独眠,太不应该了。”他赶忙起来洗漱,冰冷的凉水振作了他的精神。他悄悄来到彭德怀的房间,只见彭老总正面对地图凝眸沉思,不时用铅笔在地图上勾来画去,于是问道:“彭总,你一宿没睡?”“我想你也不会睡好的,打仗差不多都是这样,没打之前不饿不困,等打完了仗,饿得胃翻滚,困得连衣服都不想脱。”彭德怀指着地图说,“岸英,朝鲜是个狭长的半岛,三面环海,纵长约九百公里,横宽约二百公里,北部山高林密,地形狭窄,峰峦起伏,沟壑纵横,我一直在想这个仗该怎么打呀!”不待岸英回答,他又吩咐,“听说国民党军队败退时扔在沈阳不少图书资料,你发挥一下你的优势,去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是!”毛岸英挺身立正,领命而去。做这种案牍工作,毛岸英可说是驾轻就熟。在有关部门的配合下,岸英很快就找到了国民党败退时未及带走的大量英、俄文军事资料,他淘沙拣金,挑出有关二战以来美军的发展变化、麦克阿瑟其人及作战经验等方面的内容,直接对着原文翻译给彭老总听。彭德怀听得很认真,每每听完一份资料介绍,他都会慨叹不已:“哎!我老了,不然我也要学外文。”  
 彭德怀宣布中央出兵援朝的决定 在沈阳,彭德怀夜以继日地同东北的党政军领导同志研究后方的粮草、军械、医疗救护、民工担架等问题。他对岸英等人说,这些工作,本来毛主席和周总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但我们是领兵率将干具体工作的,对各个环节都要了解透彻,胸有成竹才敢排兵布阵。这出国打仗,要说粗就得像榴弹炮出膛那么有劲儿,要说细就要看得清士兵刺刀尖的颤抖。在东北军区第三招待所会议室,彭德怀和高岗召开了军以上干部会议。出席会议的有东北军区副司令员贺晋年,十三兵团司令员邓华、政委赖传珠、第一副司令员洪学智、副司令员韩先楚、参谋长解方、政治部主任杜平以及该兵团所属的各军军长和政委。邓华介绍了参战部队各军的领导,彭德怀与他们一一握手。会议由高岗主持,彭德怀宣布了中央出兵援朝的决定。彭德怀在讲话中首先阐明了当时形势和我国出兵参战的必要性,接着说:“这次率兵出征,不同以往,美军海、陆、空三军都是现代化装备,而志愿军基本上还是'小米加步枪’。加上异国作战,朝鲜幅员狭小,不像我们国内活动余地大。而且地理民情不熟,语言不通,部队作战所需物资绝大部分要靠国内补给,这就加重了后勤方面的困难。但是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必须打好这一仗。”
最后,彭德怀提高嗓门以洪钟般的声音说:“敌人的进攻速度很快,我们要和敌人抢时间。中央派我来到这里,也只是三天前才决定的。现在我命令:所有参战部队从现在起,十天之内作好出国作战的一切准备工作,要保证一声令下,立即跨过鸭绿江!”彭德怀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震撼着参战将领们的心房。短短几天的时间,临时指挥所的同志就领教了这位彭大将军工作起来的拼命精神。所有人员都在彭老总的指令下陀螺般地飞快旋转着,那种大战将临时的紧张节奏和严肃气氛,使他们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每个人都忘记了疲劳。直到快离开沈阳时,彭德怀才抽出时间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乘吉普车参观了一下沈阳市容。说是参观市容,其实只是在铁西区转了转。只有这个时候,人们始终绷紧的神经才得以舒缓。吉普车开出不久,奉命刚从西安赶到沈阳的彭总的军事秘书杨凤安指着窗外惊奇地喊道:“你们看,沈阳的房子和我们西安的房子不一样,都是四四方方的像个火柴盒。”彭德怀也显得兴致勃勃:“你看那房顶,大大小小的烟筒多像大西北的树林子,沈阳不愧是重工业基地。咱们走出国门在外打仗的人,也要时常关心祖国的经济建设呀!”彭德怀非常羡慕这块黑烟滚滚、机器隆隆的风水宝地。他的思绪从即将挥兵杀敌的紧张状态中游离出来,忽然又想起了几天前还在为之殚精竭虑建设大西北的蓝图。身为统帅千军万马的战将,彭德怀约束部队很严,对自己的约束更严。离开沈阳时,地方领导送给他一件挡风御寒的上等貂皮大衣,说它是关东“三宝”之一,在上面落个雪花立刻就化成水珠,吹口气能烧干嘴皮子。彭德怀撇一下嘴说:“老伴儿刚给我捎来毛线背心,你这东西太火了,我这身子骨恐怕抗不住烧,你还是拿回去吧!”彭德怀并非完全拒收“礼物”,他把貂皮大衣退回去了,却欣然接受了军区首长配给他的一个警卫连。因为这是军事需要,又是军委批准了的,他不得不破例接受这个对他来说既实惠又及时的最“珍贵礼物”。沈阳的夜,静谧、安详。久经战阵的军人们却敏锐地嗅出,这里的空气中仿佛浸透着一种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张养吾:彭总,我看你会成为打败美国军队的第一人。
毛岸英与彭大将军共论麦克阿瑟
 十月九日,麦克阿瑟在对北朝鲜劝降无效的情况下,又通过无线电波发出最后通谍:“为了以最少的生命和财产的损失贯彻联合国决议,我作为联合国军总司令最后一次要求你们及你们指挥的军队,不管位于朝鲜什么地方,都放下武器,停止敌对行为。……否则将马上着手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以实施联合国的决议。”其实,麦克阿瑟对北朝鲜的军事行动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他发布第二个声明的时候,西线沃克所属各师正在向朝鲜首都平壤进军,东线的韩国第三师也在快速向元山接近。第二天,作为答复,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首相金日成拒绝了麦克阿瑟的要求,并向他的军队发布了一份挑战性通报:命令朝鲜人民军战斗到底。在中国的东北大地,一列火车如蛟龙出窟,自辽宁省城沈阳向中朝边境呼啸而去,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向中朝边境挺进。这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征的第一列火车,车上所有官兵都各就各位,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彭德怀临窗伏案,戴着紫边老花眼镜,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文件。戎马生涯几十年的老将军,此时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仓促上阵的紧迫感,方方面面的工作在他脑海里奔来涌去,各种必办的事情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作为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毛岸英一直守侍在侧。彭德怀有点见老了,他脸上的纹路就像他曾经在那儿长期战斗过的黄土地。看着被岁月黄沙打皱了面额的彭总,毛岸英几次想提醒他休息一下,但又怕打断他的思路,影响司令员的工作,只好埋头看自己的外文资料。毛岸英与彭德怀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对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前辈一直心怀敬意。在苏联学习时,他就听说过彭德怀的传奇故事,还知道父亲曾写诗赞扬过这位骁勇善战的猛将,诗中“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的名句在军内外广为传颂。苏军的将领们对彭德怀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把他列入世界著名军事家行列。彭德怀一会儿翻阅地图,一会儿翻阅师团干部花名册。警卫员悄悄走过来为他斟水,他端起杯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岸英,麦克阿瑟自称是登陆将军,是不是有点吹牛?”毛岸英放下手里的书:“麦克阿瑟是美军五星上将,一八八〇年一月生于军人世家。他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有五十二年的军事生涯,被西方军界称为'两栖登陆作战之父’。二战时他曾运用'跳蛙战术’成功地指挥过数十次两栖登陆作战。”毛岸英身边带着一套资料,随时等候彭德怀提出各种问题。“他凭的是空军、海军,还是陆军?”“当然是陆军啰!在太平洋战争中,美国的空军、海军威慑力量很强,可麦克阿瑟愣是瞧不起他们。麦克阿瑟依仗资格老、战功大、地位高而变得极为主观、傲慢,目空一切。”“再加上这次仁川登陆成功,麦克阿瑟就更牛了,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彭德怀思忖着说,“也好,咱们就利用他的骄傲情绪狠狠教训他一下子,把他打得谦虚一点儿,不让他过好今年的圣诞节。”听到他们的对话,张养吾也放下手头的工作走了过来。连日来,他跟随彭德怀从西安到北京,又从北京到沈阳,眼看彭德怀把全身心都扑在了这场战争上,非常感动,于是满怀信心地说:“彭总,古人云:骄兵必败。我看你会成为打败美国军队的第一人。”彭德怀摆手笑着说:“哪里哪里,我是受党和人民之命,要把这一仗打好!毛主席说'骄傲使人落后’,尽管如此,我们对这位傲气十足的'登陆将军’还是不能等闲视之,在战术上要重视他,把他当真老虎打,只要老子和他过上一招,就知道他究竟是大熊包还是亡命徒了。”列车在沈安铁路上急速行驶,滚滚向前的车轮和钢轨摩擦,发出咯咯噔噔的响声,好像在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援朝战略 毛泽东与彭德怀不谋而合
专列在第二天早晨开进中朝边境重镇安东(今辽宁省丹东市),彭德怀刚刚走进镇江山下一栋日式小楼,山上就拉响了防空警报。最近敌机正如麦克阿瑟所说的“鸭绿江不是不可逾越的界限”那样经常飞过江来轰炸我国的东北地区,仅八月二十九日这一天,美军四架飞机就炸死安东居民四人,炸伤七人。钻进防空洞,彭德怀见里面电不断灯不灭,如同白昼一般,不解地问:“防空警报都拉响了,这里的电灯怎么还亮着?”“这是自发电,敌机就是把咱的发电站给炸了也不怕,这里照样灯火通明,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工作人员自豪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彭德怀点点头说,“我看警报经常响响也未必是坏事,也算是有点战争气氛,好让我们的部队早一些进入战争状态。咱们就在这里开个短会,我快被时间给挤垮了!咱们的千军万马已经开动,过江以后的事要一一部署。”听完十三兵团各位首长简短的汇报后,彭德怀吩咐:“马上给我安排一个朝语翻译,我要尽快接见人民军派来的高级军事代表,关于作战计划还要征求金日成首相的意见。然后,我再把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指示精神传达给大家。”接着,彭德怀听取了四十军军长温玉成关于参战部队准备情况的汇报,并视察了部队。他还是多年征战时养成的老习惯,枪炮未响先看战场,不顾连日奔波的疲劳,来到鸭绿江北岸勘察渡江地点。汽车开到鸭绿江大桥边停下,看到大铁桥像从两国土地上伸出的一双手臂在江中相拥,老将军一腔铁血豪情顿时化作无限感慨——这是真正的山水相连唇齿相依啊!毛岸英站在彭总身侧介绍说:“对面的城市是朝鲜平安北道的首府新义州,美军飞机经常过来轰炸,你看这哪还有一点城市的样子!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加上李承晚的伪军,总兵力已达四十余万,拥有各种飞机一千余架,军舰三百余艘,其先头部队约十三万人已越过'三八线’,兵分多路向北推进,他们狂妄叫嚣要在感恩节前占领整个朝鲜。”“敌人不是宋襄公,绝不会愚蠢到等我们摆好阵势才来。他们是现代装备的机械化部队,有空军掩护和海军支援,进攻速度极快,我们必须注意这一点。”彭德怀说完又陷入沉思。“如果我们不马上出兵,他们很快就能打到这里。”“我要有诸葛亮那两下子就好了,我不是去借东风,我要借北风、借寒风,使鸭绿江冰冻三尺,我们的大队人马好从冰上一跃而过。”彭德怀望着滔滔江水若有所思。虽然这是彭德怀的一句戏言,世上谁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但令人惊奇的是这一年的冬天却比历年都来得早,据说北朝鲜的天气还超过了莫斯科最寒冷的一九四一年冬天……离京前,军委向彭德怀交待过,计划两个军作第一梯队过江,顶住敌人后,再出两个军。眼前的情景和军委的作战计划,同时在彭德怀的脑海里翻腾:万一大桥被炸,后续部队将如何过江?集中优势兵力就成了一句空话,后果不堪设想。“干脆,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失为一步好棋。对!必须尽快把参战部队都集结到鸭绿江以南,改变原来先出两个军的部署,就这么办!”彭德怀大呼一声,“上车,我们马上回去!”
回到四十军军部,彭德怀直奔办公室,挥毫起草了向毛泽东请示的电报,然后交给毛岸英发往北京。电文如下:毛主席:
志愿军各项出动准备不充分,对美帝坦克尤其空军顾虑很大。炮兵进入阵地运动时无空军和高射武器掩护,顾虑更大。请设法速调一至两个高射炮团。安东、辑安两铁桥无任何高射设施,战斗开始两桥将完全被毁坏,交通将发生困难。按你预定指示十五日出动,二十日至迟二十二日四个军、三个炮兵师集结下述地区,相机适时歼敌一部。四十军集结在熙川,三十八军在江界,炮兵司令部率两个师集结前川,与一师集结北镇、温井,原拟先出两个军、两个炮兵师,恐鸭绿江铁桥被炸毁时不易集中优势兵力,失去战机,故决定全部集结江南,改变原定计划。
彭德怀       
十月十一日二十时三十分    作为抗美援朝最高决策人的毛泽东,已有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了,他的办公室一直灯火通明,烟雾弥漫。自决定出兵朝鲜后,种种忧虑袭上心头,最令他牵念的还是周恩来与斯大林的会谈能否顺利。周恩来这次去苏联,带去了中共中央出兵援朝的决心,也带去了向苏方提出装备中国军队、派空军支援中国出兵的一系列要求。斯大林的态度会是怎样呢?最要紧的是他会不会同意派出空军配合志愿军作战。中朝边界只一江之隔,来往交通全靠安东至新义州大桥和冬季江面上的浮冰层。如果敌人凭借空中优势,严密封锁大桥和江面,那问题就严重了,两个军不足以打歼灭战。正在毛泽东苦苦思索之际,秘书送上彭德怀发来的急电。毛泽东看完电报,脸上露出了笑容: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作为军事家,毛泽东所思所虑正与彭德怀不谋而合。他盛赞彭德怀把准备参战的四个军二十六万人全部集结在鸭绿江南岸是个好主意,于是把战略决策“先站稳脚”改为“运动中歼敌”,从而奠定了后来志愿军入朝旗开得胜的基础。
  
 彭德怀:苏联不出动空军,我志愿军还是应该入朝作战。
抗美援朝 毛泽东痛恨斯大林出尔反尔
 苏联,阿布哈兹区索契市。位于黑海东岸的索契是苏联的避暑胜地,海滨除了有良好的天然浴场外,还有过去的沙皇行宫、新建的高级宾馆和大大小小的疗养院。这里的青山碧水,蓝天白云,还有那悦耳的涛声,拂面的海风,总是给人一种心清气爽的感觉。因此,苏联国家领导人常来这里度假休息,各种国际会议也愿意在这里召开。五年前,美苏两国首脑曾在这里商讨过对朝鲜的托管问题。在那次会谈之前,罗斯福边往烟嘴里插烟边调侃道:“斯大林元帅,您那个赫赫有名的烟斗哪儿去了?据说您就是靠这个烟斗熏跑自己的敌人的!”斯大林抖动一下他那牙刷般的八字胡,微笑着说:“总统阁下,在会见老朋友时,这个烟斗还是不出现为好。”就这样,他们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达成了一笔交易。今天,在索契市区一家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斯大林正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杯红葡萄酒,给周恩来敬酒后,又来到林彪跟前,没想到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滴酒不沾的林彪拒绝喝酒。“酒里没有毒药,稍饮无妨。”斯大林见他的激将法对高举免战牌的林彪不起作用,便扫兴地摇头叹道,“不知这位将军是如何在前线指挥打仗的!”十月十一日,周恩来与斯大林在黑海之滨的会谈结束了。中苏双方在会谈中就抗美援朝的问题取得了一致意见,斯大林答应提供武器装备中国部分军队,并同意派空军进驻安东一带沿海城市布防。
周恩来和林彪是根据中共中央事先与苏联方面的协商,在彭德怀出征的同一天秘密访问苏联的。这次出访的目的主要是商谈购买苏方武器装备和苏联出动空军支援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的问题,周恩来见斯大林已满足了我方提出的要求,便立即返回莫斯科住所,向毛泽东报告这一喜讯。不料,当天晚上苏方又改变了主意,他们的外交部长莫洛托夫给周恩来打电话说,苏联不赞成中国立即出兵,也不准备派空军支援。理由是:苏联的空军还没准备好,要暂缓出动。斯大林对中国派志愿军赴朝作战疑虑重重,担心中国出兵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斯大林甚至主张,如果朝鲜失败了,可以让金日成到中国东北组成“流亡政府”。当晚,毛泽东接到周恩来发来的最新消息后,既吃惊又气愤。他一生信守诺言,痛恨出尔反尔,友好的国与国之间哪有这样的事情,已经达成的协议怎么能说变就变呢?他感到问题严重,不得不再次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出兵问题。第二天晚八时,毛泽东致电彭德怀、高岗,命他们立即返京。彭高、邓洪韩解:
(一)十月九日命令暂不实行,十三兵团各部仍就地进行训练,不要出动。
(二)请高岗、德怀二同志明日或后日来京一谈。对岸烽火连天,军情紧急;这边箭已上弦,枕戈待旦,却为什么引而不发?彭德怀手捧电报,双眉紧蹙,目光冷峻。看完电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边踱步一边沉思。十三兵团的领导焦急地说:“兵贵神速,赶快出兵吧!我们再晚几天入朝,人民军就更难有组织地撤退,过江后我们的立足点也就更少了。”彭德怀未作回答,只是大手一挥说:“你们都回去待命,我要回京一趟。出兵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你们要利用这段时间抓紧进行准备。”言毕立即收拾行装,带着毛岸英等人乘火车去沈阳,拟于第二天早晨从那里乘飞机返回北京。十月十三日上午,坐在飞机上的毛岸英向窗外望去,只见长城内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不禁想起父亲写过的一首词《沁园春·雪》。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时,那首词使风云诡谲的山城平添了几分风雅,也提高了他的声望。蒋介石要共產黨人交出枪杆子、交出解放区去他那里做官。毛泽东在词里写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没想到在四年之后,“风流人物”齐聚北京,开始了历史上的一个新纪元。彭德怀靠在座椅上,脑子里还在转悠毛泽东发给他的电报:“命令暂不执行”、“明日或后日来京一谈”。什么意思?哪里又出了问题?中央决策又有了重大变化?他一连打出几个问号,又一个个把它否掉。彭德怀用迷惘的目光瞟一下舷窗,顿时他被破窗而入的雪景深深吸引住了:“好雪啊,瑞雪兆丰年!”紧接着他又长叹一声,“唉,大西北要是有这场大雪就好了!”“彭总,您'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东北,心挂西北呀!”“大西北是我的第二故乡,那里的父老乡亲对中国革命贡献大哟,我们是用西北人民生产的小米加步枪打败了鬼子和老蒋,我怎能忘记他们呢!”彭德怀说,“对了,到了北京你小子赶快回家去看看,不然思齐对你就有意见啰!”“你也要到大西北去看看浦阿姨……”“那倒不必,我们是老夫老妻了。不过,我出来后曾给你浦阿姨发过电报,末尾有'征衣未解,又跨战马’八个字。所以她看我人不回,就知道我是去打仗了。”  
 领袖们谋定后动 拉开抗美援朝序幕
毛泽东:我支持彭德怀同志的意见
 一场西北风把秋天真正地吹到了北京。北方的风有时就和北方人的脾气差不多,说来就来,而且也没有一个从弱到强的过程,一来便拿出凶猛的架势。大风过后,被染成黄色和红色的树叶就开始冉冉飘落,飘落在千年古都的马路上,飘落在红墙大院的花园里,飘落在菊香书屋的房顶上。身着宽大睡衣的毛泽东从木板床上下来,在他那并不宽敞的卧室里烦乱不安地来回踱步,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毛泽东在菊香书屋工作时,一般都穿睡衣,就是在菊香书屋开会的时候,也常穿着睡衣。他习惯于靠在床头,半躺在床上,似乎这种姿势特别能触发他的灵感。床前围着半圈沙发,中央书记们来此开会,久坐成习,便都有了自己固定的位子。最左边的沙发是列席人员坐的,那里有个书桌,可以记录。见彭德怀和毛岸英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毛泽东朝摆成半圆形的沙发挥挥手,让他们坐下,不事寒暄就把刚刚发生的情况述说一遍:“在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刻鸣金收兵,后果不堪设想!苏联方面这个暂缓的动机是什么呢?”“还会是什么?是恐美!斯大林说没有准备好,并不是真正原因。”毛岸英对这个曾经接见和嘉奖过他的霸气十足的苏联最高领导人甚为不满,他被气得面部痉挛,热血在太阳穴里翻滚。“我看真正的原因是斯大林对我们能不能打赢这场战争持怀疑态度。他看到我们真的要出兵,而且美国准备宣布全国进入战争状态,他就犹豫了。”彭德怀若有所思地说。“杜鲁门帮助李承晚打北朝鲜,没有犹豫,也没有暂缓,一犹豫、一暂缓,李承晚就完蛋了!”毛泽东接着说,“苏联人称斯大林是'当家的’,我看他这次就没有当好家哟!”彭德怀顾不上感慨,抓紧时间向毛泽东汇报了朝鲜战争的最新动态:“昨天朴一禹同志到安东介绍了朝鲜的最新情况,撤至'三八线’以北的人民军仅有五万余人,美、英及南朝鲜军四个师一个旅正准备进攻平壤,五个师从元山地区准备向鸭绿江推进。我们原来设想在元山至平壤以北地区建立防线已来不及,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危在旦夕,朴一禹代表金日成首相和朝鲜党中央再次请求我国尽快发兵支援。”“中朝两国世代友好,每当朝鲜危难之时,我们都会出兵相助。”毛泽东是政治家、军事家,同时又是充满激情和豪情的诗人,他的思绪一荡,忽然想起明朝抗倭援朝的事来。一五九二年,日本丰臣秀吉派小吉行长率二十万大军入侵朝鲜,明神宗帝应邀派李如松大将军领兵援朝,在中朝军队的并肩战斗下,终于将倭寇赶出朝鲜半岛。战争胜利后,明朝下令全部撤兵回国,尽管丧师数十万,耗资数百万,但对朝鲜毫无任何利益方面的要求。一念至此,毛泽东眉目一展,决心已定――连封建帝王都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我毛泽东还不如他们吗?当天下午,在中南海颐年堂召开政治局会议,再次讨论出兵朝鲜问题。毛泽东首先将周恩来从苏联发来的电报递给与会者传阅,全场哑然,每个人都面带焦虑。相比之下,毛泽东反而显得异常镇定。因为他的希望、计划、设想,从来是把基本点放在自己的力量上,主要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办事,他把这叫作自力更生。“形势发生了变化,我军在一个时期之内不可能有制空权,志愿军还要不要入朝作战?参战与不参战的利害关系如何?请大家再议一议。”毛泽东的开场白简单明了。大家都以尊敬和征询的目光投向来自中朝边境的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也觉察到大家的这种期待,于是他面带挑战性的微笑说:“苏联不出动空军,我志愿军还是应该入朝作战。现在不入朝,等美军到了鸭绿江边,封锁了江面,那时再打就被动了,我们的损失将会更大。既然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我还是那句话,晚打不如早打。”“我支持彭德怀同志的意见。”毛泽东具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凡事他下了决心就很难再改,“现在敌人已围攻了平壤,再过几天敌人就进到鸭绿江北岸了。等敌人打到鸭绿江边,唇亡已无法挽救,齿寒也变成了现实。尽管情况有些变化,我看志愿军入朝参战还是必要的和有利的。不论有天大的困难,志愿军渡江援朝不能再变,时间也不能再推迟,仍按原计划渡江。”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一波三折中,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最终敲定了二十世纪新中国最重要的战略决策:志愿军定于十月十八日或十九日分批渡江,先头部队步行二百公里至德川需七天,休息一两天,可于十月二十八日到德川、宁远线以南地区构筑工事,待机歼敌。全军二十六万人渡江需要十天时间,即十月二十八日完成渡江任务。刀出鞘、箭上弦,共和国的领袖们谋定后动,从而揭开了威武雄壮、可歌可泣的抗美援朝战争序幕。  
 毛岸英:明天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出差,所以急急忙忙赶来告诉你。
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儿子的婚礼
 以"出差"为名 毛岸英瞒妻上战场十月十四日下午,北京。抗美援朝的决策虽然已经定了下来,但外界尚无人知晓。工人该做工的做工,学生该上课的上课,士兵该操练的操练,京城气象还是一派祥和,战争毕竟在邻国,离人们还远。从东北回京的毛岸英,考虑到第二天还要飞往东北,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于是利用这个短暂的空闲时间,骑上自行车赶往北京机器总厂,向厂里的领导和同事们告别。由于时间紧迫,毛岸英一见到厂长胡光就开门见山地说:“胡厂长,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关系还在社会部,我有紧急任务,马上就要出发,而且一时半会回不来。关于我负责的那块工作,请党委安排别人来负责吧!”抗美援朝的事还没有公开,毛岸英不好说明自己的公干是什么,只能含糊其辞。“说走就走了,这么快……”听毛岸英说要较长时间离开工厂,胡厂长甚感诧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和大家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都熟悉了,有了感情,真舍不得离开同志们。”毛岸英接着说,“开始来厂时,我曾决心在这里干上一辈子,为建设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没想到美帝国主义把战争强加在中国人民头上,不让我们安心搞建设。没办法,只好等我完成这次任务再来和大家一起干吧!”朝夕相处已经处出了感情的工人听说毛岸英马上要走,都感到突然,纷纷聚拢过来为他送行。他们拉住毛岸英的手,无限感慨地说:“毛书记,我们等着你回来!”“好,完成任务我马上回来。你们要抓好厂里的工作,搞好生产,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我还有别的事,在这里不能耽搁时间太长,咱们再见吧!”毛岸英与他们一一握手。大家恋恋不舍地把毛岸英送到厂门口,看到毛岸英推着自行车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他的被褥、衣服、书籍还在办公室,于是问道:“毛书记,你的行李不带走吗?”“先放在这儿吧,工厂就是我的家,我还要回来的。”毛岸英跨上自行车,挥了挥手,“再见,大家请回吧!”离开工厂,毛岸英又看望几个同事和亲友,在帅孟奇家吃完晚饭天就黑了。从帅妈妈家出来,毛岸英又去北京医院看望住院的刘思齐。大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老式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忙个不停。毛岸英用力蹬着自行车,在行人中穿梭飞驰。电力不足、电压不稳,路灯昏黄的光在秋风中瑟瑟着,短短长长地摇曳着他的影子。现在,岸英满脑子都是新婚刚满一年的妻子刘思齐……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儿子的婚礼刘思齐,又名刘松林,一九三〇年三月二日生于上海,是中共早期党员刘谦初和张文秋的女儿。“思齐”是刘谦初在狱中给女儿起的名字,她的家乡山东自古为齐鲁之地,父母曾在那里工作过,意思是要她记住那个地方,记住那里的人民以及父母在那里的遭遇。当年在延安,孩提时代的刘思齐,同毛泽东有过一段干父女的关系。那是一九三八年初春的一个晚上,毛泽东等中共领袖在延安中央大礼堂观看话剧《弃儿》。当演到一对革命夫妻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寒风中奔走呼喊着“妈妈”时,被剧情感染的毛泽东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的三个儿子在杨开慧牺牲后曾流落街头,其中最小的儿子岸龙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身旁(因细菌性痢疾死于上海广慈医院,即现在的瑞金医院)。看着这样的剧情,父爱的情怀在毛泽东心头鼓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小演员,脑海里不断幻化出儿子们饥寒交迫流落街头的惨状……
闭幕了,毛泽东把小演员叫到身边,抚摸着她的头,亲切地问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父母亲是谁?当得知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叫刘思齐,是老战友刘谦初和张文秋的孩子时,毛泽东激动地说,谦初同志为革命牺牲了,这是烈士的后代,我们有责任好好教育抚养她。并说刘思齐不是“弃儿”,是革命的宝贝,要认她做自己的干女儿。从此,刘思齐认识了毛泽东,并成为毛家的常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苏联回到延安的毛岸英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非常喜欢,经常和她在一起交谈,还一块参加过土改。那时候,有多少个安详的月夜,他们望着天上的“牛郎”、“织女”,依偎在一起讲述自己过去的悲惨遭遇、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开始,刘思齐对她和毛岸英之间的这段感情还有些疑虑,认为毛岸英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精通俄语、英语和法语,而自己因为被敌人关押耽误了学业,只有初中文化。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一些差距,曾直截了当地问毛岸英:“岸英哥,你为啥不找一个女大学生做朋友?”毛岸英看着刘思齐,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但却避而不答刘思齐的问题,而是无限感慨地说:“你还没出世就同妈妈坐牢,我是八岁和妈妈坐牢;你的父亲为革命牺牲了,我的母亲为革命也牺牲了。其实咱俩没有差距,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啊!”共同的遭遇使得岸英和思齐的眼泪流到了一起,他们在工作中产生了爱情,确立了关系,即便分开时也常有鸿雁传书,彼此倾诉心中的牵挂。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北京街头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这时,毛岸英和刘思齐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自己的喜事。十月十五日下午,毛岸英用自行车把刚刚放学的刘思齐接到中南海。在菊香书屋的西厢房,毛泽东准备了三桌酒席。晚七时许,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怀着喜悦的心情,陆续前来参加婚礼。大家欢聚一堂,谈笑风生,都夸岸英和思齐是一对郎才女貌的好夫妻,祝愿他俩婚姻美满,白头偕老。年过半百为儿女操办喜事,心情无疑是愉快和满足的。毛泽东举杯走到亲家母张文秋面前,感谢她教育了思齐这个好孩子,并为岸英和思齐的幸福干杯;张文秋则感谢主席在百忙之中为孩子们的婚事操劳费心,并说思齐年幼不大懂事,希望主席多批评指教。婚宴结束后,毛泽东拿出一件半旧的黑色夹大衣,这是他四年前去重庆谈判时穿的。毛泽东对两位新人说:你们结婚了,我很高兴,可我又没有什么贵重礼物送给你们,就这么一件大衣,白天岸英穿,晚上盖在被子上,你们俩都有份。爸爸欠你们、欠亲人的太多了,只要你们幸福,我也就别无遗憾了。毛岸英抱着父亲赠送的“贵重礼物”,带着参加婚礼的宾客来到东城区朝外大街的新房。那是社会部部长李克农特意为他们腾出来的一间办公室,就作为毛岸英夫妇的新婚洞房了。新房门上贴着大红“喜”字,房里主要的生活用品就是一张木板床,上面有两条被子,其中一条是刘思齐作为嫁妆带过来的。这就是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儿子的婚礼,比一般平民百姓更为简单、朴素、大方。他们没有婚礼服,毛岸英穿的是在外事场合当翻译时的制服和一双半新的皮鞋,刘思齐身着灯芯绒上衣,半新的裤子,穿一双新买的方口布鞋。但是,这两个从小受苦受难的孩子都很满足,因为他们毕竟有了稳定的生活,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屈指算来,小两口结婚才不过一年时间。而在这一年里,他们经常是“山复水转走天涯,异地相思两牵挂”。刘思齐不是住校,就是住院,不常回家;毛岸英则去湖南、住工厂、出长差,东奔西忙,不分早晚,他们难得见上一次面。  
 毛岸英:明天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出差,所以急急忙忙赶来告诉你。
毛岸英与刘思齐共度的最后一刻
 本来就是聚少离多,现在却又分别在即,毛岸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缱绻的离愁,难言的愧疚,还是舍小家为国家的慷慨?他一时也理不清楚。他一边步履匆匆地往病房大楼走,一边琢磨着见到思齐后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这次“出差”。出国作战是军事机密,不能随便透露。但这次分离的时间肯定会很长,这对一个家庭来说又是一件大事,不能不告诉妻子啊!住院部静悄悄的,不时有一两个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帽子的护士脚步轻盈地走过。迎面扑来一阵阵杀菌消毒的来苏水味儿,令人感觉到确实置身于救死扶伤的医院之中。来到病房门口,毛岸英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搭腔便推门而入,朗声喊道:“思齐,我看你来了!”正躺在床上读书的刘思齐看到毛岸英走进来,亦嗔亦喜地说:“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下午有个会议,我又到工厂去了一趟,看了几个朋友,来得晚了一点。”毛岸英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拉着刘思齐的手问,“这两天怎么样,伤口还疼吗?”“前两天有点疼,今天好多了!”“气色还不错。”毛岸英端详着刘思齐的脸说,“你连做两次手术,身体肯定虚弱,要多吃东西,补充营养啊!”“对了,这里还有水果,你吃吧!”“刚在帅妈妈家吃过饭,不吃了。”毛岸英顺手从病床上拿起书,问刘思齐,“你在温习功课?”
刘思齐点了点头。“现在全国解放了,再也不会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你一定要珍惜这个学习机会,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持完成自己的学业。”毛岸英掏出手绢擦一把脸上的汗,接着说,“思齐,这段时间我的工作特别忙,前两天出差一趟,刚刚回来,明天我还要走。”刘思齐苍白无力地躺在病榻上,听说心爱的丈夫还要离她而去,不能陪伴自己,心里挺不是滋味。良久,她才无可奈何地问:“你又要出差了?”“是的。”毛岸英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这次出差可能时间长一些,所以急急忙忙赶来告诉你。”
“到哪儿?”从恋爱到结婚,聚散匆匆,已成习惯,刘思齐从来没在意,这次她却禁不住问了一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通信不方便,如果你没有接到我的信,可别着急啊!”
“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呀?”“嗯,这你就别问了!”毛岸英略作沉吟,接着说,“哎,你知不知道有个朝鲜半岛?”“怎么?你……你问这干啥?”刘思齐两只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露出了一丝惊疑。毛岸英知道刘思齐手术后身体虚弱,怕她过分牵挂而影响伤口恢复,就急忙岔开话头掩饰道:“啊,不不,我随便说说而已,是想考考你的政治,没有别的意思!”“朝鲜不是在打仗吗?这两天报纸登的都是这些消息,广播里讲的也都是这些事儿。”“是啊,朝鲜是我们的邻国,美帝侵略者在那里打得很厉害,他们已经打过三八线了。”
“你要去的地方离这儿远不远?”“说远其实也不远。你放心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什么时候回来?”
“办完事就回来。”毛岸英脸上露出稚气的笑容,像一个淘气的大孩子在哄一个小孩子。
刘思齐走下床来,沏了一杯茶递给毛岸英,看到他军装的左侧口袋上有一块墨迹,就指着问:“这里怎么有一块污点呢?”“哦,是钢笔裂了,漏了一点墨水。上次坐飞机没注意把钢笔给压破了,不碍事,还能用。”“拿我那支派克笔用去吧,在我妈妈那里,那还是咱结婚时客人送的。”“正好,一会儿我还要到妈妈那里去看看。”毛岸英看看手表,发现表针一动不动,这才知道手表出了毛病。他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正要告辞,突然想起了自己亲爱的父亲,想起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明天就要离开他们奔赴战场了,毛岸英的心情一下子激荡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用尽量平和的口吻叮嘱爱妻:
“思齐啊,你出院后每个星期六要去中南海看望爸爸,一定要去,不要因为我不在家你就不去了。”毛岸英郑重其事地托付刘思齐,“俗话说'长兄为父,老嫂比母’,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这个当嫂子的多关照一下岸青。对你我是放心的,因为你还有妈妈照顾你,岸青就不同了。能答应我吗?”“嗯……”刘思齐温顺地点了点头,咬住了嘴唇。毛岸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告诉了刘思齐他为什么叮嘱这两件事:“江青她只顾自己,根本不照料岸青,她也不爱爸爸。我曾经骂过她,既然你不爱我爸爸,滚开就是了,何必赖在这里?你也得小心,她这个人心胸狭窄,是很爱记仇的……”毛岸英的这番话,曾使刘思齐在此后几十年漫长的岁月里刻骨铭心。她望着毛岸英高大魁梧的身影,听着他语重心长的嘱托,不禁热泪盈眶。“好了,我该走了!”毛岸英按住刘思齐的肩头,“别动,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去送我。”刘思齐一边穿病号服,一边调皮地说:“你把我当成重病号了!没那么娇气,过两天我就出院了。”走到病房大楼门口,毛岸英用身子挡住冷飕飕的秋风,劝阻道:“思齐,就送到这里吧!快回去,当心着凉。”“我不冷,走吧!”刘思齐没有停下脚步,挨着毛岸英的肩头继续往前走,她要把即将远行的丈夫送到医院大门口。秋风萧瑟,夜色深沉,医院里幽暗和冷清的氛围越发令人孤寂伤感。这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相依相伴地默默向外走去。这无声的交谈,无声的问候,无声的祝愿,代替了千言万语,胜似千言万语。毛岸英突然拦住思齐,弯下腰来深深鞠了一躬,抬头看了一会儿愣怔不语的妻子,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医院。今日一别,何时相见?毛岸英仰望星光灿烂的夜空,想起了苏联作家西蒙诺夫的一首诗: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但你要耐心地等着。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我要故意对一切死亡为难。
…………  
 毛岸英向岳母辞行  交待几件心事  夜已经很深了,小船似的上弦月早已划向天穹的另一面,星星像从水里刚洗完澡,又清爽又明亮。舒卷的秋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不时送来沁人心脾的阵阵清凉。从北京医院出来,毛岸英又行色匆匆地来到前门外李铁拐斜街张文秋家,向岳母大人辞行。明天就要出征远行了,就要离开亲爱的父亲、妻子和弟弟了。毛岸英心中十分清楚,出国打仗可不同以往的出差出访,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家团聚的。一念及此,淡淡的离愁悄悄涌上心头。从小失去母爱的毛岸英非常敬重他的丈母娘,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张文秋也非常疼爱在苦水里泡大的岸英和岸青,把兄弟俩视同己出。就要出国打仗了,尽管他不想把这一令人担心的消息告诉岳母,但又不能不打声招呼。除了父亲外,岳母是他最亲近、最尊敬也是最信赖的老人了,平时有什么事情,他都与岳母商量;有什么困难,也都向岳母求教。这次来岳母家除了辞行外,毛岸英还要向她交待几件心事。张文秋,原名张国兰,曾用名张一平。生于一九〇三年十二月一日,湖北省京山县孙家桥青树岭张家湾人。她出身于一个封建色彩极浓的举人之家,十五岁时就勇敢地冲破封建家庭的樊篱,考入新式学堂——湖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一九一九年五月,张文秋参加了恽代英、李求实、林育南在武汉领导的五四运动,一九二四年三月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一九二六年一月转为中共党员。新中国成立时,她在司法部工作,一九五〇年一月任中国银行总管理处人事室副主任兼党支部书记。
一九二七年四月四日,毛泽东在武昌中华路红巷十三号主持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开学典礼,参加典礼的张文秋和她的未婚夫刘谦初不仅一睹了毛泽东的风采,还聆听了他那雄辩有力的演讲。典礼结束后,他们又到都府堤四十一号拜访毛泽东,还见到了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及其身边的两个小孩毛岸英和毛岸青。张文秋和刘谦初是在暴风骤雨般的大革命时代相识、相爱、相结合的。刘谦初早年在北京燕京大学读书,后投笔从戎,参加了国民革命军,任第十一军政治部宣传科的社会股长,在北伐途中加入了中国共產黨。他随北伐军到达武汉,结识了正在湖北女子师范读书的张文秋。四月二十六日,张文秋和刘谦初在风云激荡的武汉举行了婚礼。三天后,刘谦初即辞别新婚的妻子,投入新的战斗。当时,毛泽东正在出席中共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听说张文秋已经完婚,双手抱拳祝贺道:“新娘子,恭喜,恭喜!”毛泽东说罢一皱眉头,故作生气状,“不够朋友,不够朋友啊!连杯喜酒也不给喝。也罢也罢!不过,你要告诉谦初,等你们有了孩子,可别忘了送给我红鸡蛋吃啊!”
张文秋只觉得心里一热,赶忙解释道:“你工作忙,没敢打扰!不过,添了女仔,一定遵命报喜。”听张文秋如此说,毛泽东哈哈大笑:“既然你想生女儿,那就最好生两个,你不是很喜欢我的儿子吗?到时候我们就结成个双亲家,岂不是喜上加喜!”  
 张文秋:哪有姑爷子跟丈母娘借表的道理,就算我这个当妈的送给你一个纪念物吧!
毛岸英向岳母辞行借表
  一九二九年三月,张文秋调到山东工作,任省委执行委员兼妇工部长,当时刘谦初在山东任省委书记。他们当初新婚燕尔就作云水之别,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团聚,在一起度过了蜜月般的一段生活。
不久,由于叛徒告密,他们夫妇俩先后被捕。在狱中,刘谦初受到严刑拷打,遍体鳞伤;身怀六甲的张文秋也被几次动刑,死去活来,但他们始终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幸的是,由于叛徒的对质,刘谦初完全暴露了,张文秋则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共產黨人。当年冬天,在山东省委多方营救下,张文秋获释出狱。离开山东前,张文秋看望了关在男牢里的丈夫,让他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个名字。刘谦初想一想道:叫“牢生”怎么样?不管是男是女。张文秋点点头说:这是乳名,再起个大号。刘谦初感慨满怀地说:山东自古以来就是齐鲁大地,英雄辈出,礼仪最盛,让我们的孩子记住这个地方,就叫“思齐”吧!一九三一年四月五日,在国人祭祀亡灵的传统节日清明节的前一天,年仅三十四岁的刘谦初和另外十一位同志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临刑前,他给妻子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遗书:丽娟(张文秋搞地下工作时化名李丽娟):我在临死之前,向我最亲爱的母亲(指的是党)和最亲爱的兄弟(指同志)告别,并向你紧握告别之手,希望你不要悲伤,你要紧紧记住我的话,无论在任何条件下,都要孝敬母亲,爱护母亲,听母亲的话!你要保重身体,好好抚养孩子,重建幸福家庭。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刘谦初为革命奉献了一切,慷慨就义时,连亲生女儿思齐都没能看上一眼。思齐出生时,刘谦初已经不在人世。一九三七年冬天,张文秋和彭德怀的老部下陈振亚结婚。第二年秋天,张文秋又生一女,取名少华(小名安安),后来叫邵华。一九三九年春,中央安排因在战斗中失去左腿的陈振亚去苏联休养学习,不料路经迪化(今乌鲁木齐市)时,他们一家人被阴险狡诈的军阀盛世才扣留,年仅四十一岁的陈振亚被毒害致死。尚未从失去亲人悲痛中解脱出来的张文秋,又雪上加霜地陷入了新的灾难。
陈振亚牺牲后,张文秋生下第三个女儿少林。活下去才能战斗,要战斗就必须活下去!这位革命的老妈妈擦干眼泪,挺起胸膛,拉扯着三个女儿顽强地生活着,直到一九四六年夏天,在党中央营救下,她们母女四人才逃出苦海回到延安。  
 两度与毛泽东成亲家的人 一九四九年,张文秋的长女刘思齐与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结婚;一九六〇年,其次女邵华与毛泽东的次子毛岸青结婚。两个女儿嫁给了毛家的两个儿子,毛泽东当年的一句戏言竟而成真,张文秋两度成为毛泽东的亲家。夜色已浓,街上空寂无人,只有路灯孤独地亮着,给人一种朦胧、幽沉、凄凉的感觉。毛岸英蹬着自行车,穿街过巷,不知不觉来到了岳母家。他按响了门铃,清脆的铃声把刚刚入睡的张文秋惊醒了。“妈妈,开门……是我呀!”
“哦,是岸英啊,快进屋来!”张文秋关切地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毛岸英走进屋来,坐在床沿上说:“妈妈,我明天要出国,一早就离开北京,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出国?去什么地方呀?”
“苏联!”毛岸英怕岳母担心,故意撒了个谎,没敢说去朝鲜。
“哦,去那么远的地方。多保重,早些回来。”
“爸爸让我到苏联去,事情是保密的,我不便多讲。时间也不确定,多则半年,少则仨月。您暂时不要对思齐和岸青讲,我怕他们知道我出去这么长时间心里着急。”
张文秋看到女婿身体疲惫、神情恍惚,就问:“岸英,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吧?”
“吃过了。”毛岸英说,“我要走了,只是对弟弟放心不下。岸青的身体不大好,过去一直是我照顾的,我走了,只好把他托付给您了。”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妈妈,您没有儿子,我和岸青没有妈妈,我们兄弟俩就是您的亲儿子,我们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好孩子,都是一家人,别说傻话了。”
“爸爸工作忙,无法照顾岸青。江青连我爸爸都不照顾,更不会管岸青的事。所以,我特意拜托您,请您看在我母亲和我这个女婿的份上帮我照顾他……”说着说着毛岸英动了感情,声音有些哽咽,“今后,如果他在经济上有什么困难,请您帮他解决。花了多少钱,您记下账,我回来还。我已经告诉过岸青,叫他仍和以前一样,星期六和思齐一块去中南海看望爸爸,星期天到您这里来过。希望妈妈接受我这个要求,我走就放心了。”
张文秋但见一向沉默寡言的爱婿如今倾诉衷肠,肝胆照人,深为感动,一种久违了的亲情在她心中升腾。于是连忙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岸青的!”
“那就谢谢妈妈了!”
“谢什么!既然是你爸爸叫你去国外办事,你放心去就是了。现在是工资制,我的钱也花不了多少。今后,岸青的衣帽鞋袜,包括零用钱,都由我管。你就放心吧,妈妈说话是算数的!”张文秋骤然想起岸英、岸青这两个从小没娘的孩子,二十多年里大部分时间是在颠沛流离、孤苦伶仃中度过,心里一阵酸楚,泪珠不由得扑簌而下。
毛岸英见岳母慷慨允诺,便倏然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张文秋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礼,无比激动地说:“有妈妈这句话,我就安心报国走天涯了!”
“多保重,早点回来!”岳母从内心喜欢这个懂事的女婿,她非常疼爱他,理解他,祝福他。
“我走之后,会经常给妈妈写信的。如果有时交通不便,没有收到我的来信,请您和思齐千万不要着急,总归我会回来的。”
听毛岸英提到思齐,张文秋问:“岸英,你这次走,思齐知道吗?”
“知道。我刚到医院看过思齐,我只告诉她出差,没说去什么地方。我走后,一切都拜托给您了,妈妈。”
毛岸英站起来没再坐下,他心事重重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张文秋看出他还有话要说,便耐着性子等他想好了再开口。
毛岸英终于止住脚步,沉吟着说:“妈妈,我还有一件心事,要向您谈谈。”
“你说。”
“我爸爸工作忙,希望妈妈对岸青的婚事多操操心,必要时就由您老人家为他做主吧,因为我们俩都是您的儿子。”毛岸英对弟弟的一片真情,是常人所难以理解的。在流落上海的日子里,毛岸英自己不吃让给弟弟吃,自己不穿让给弟弟穿,他们共过患难、孤寂和痛苦。兄弟俩进京后,岸青的一切事情皆由岸英照料。现在自己要走了,最担心的就是弟弟没人管。张文秋钦佩女婿“年少胸吞云梦”的高远志向,又为他这份义重如山、苍天可鉴的手足之情所感动。面对如此情深意长的重托,她,一个老共產黨员,一个烈士的遗孀,一个善良的母亲,岂能推辞?“岸英,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留意的,岸青的婚事就包在妈妈身上了!”张文秋爽快地答道。
  张文秋:哪有姑爷子跟丈母娘借表的道理,就算我这个当妈的送给你一个纪念物吧!
一块手表 张文秋与女婿永诀
 四十年后,九十高龄的张文秋在她的回忆录里这样记述:我答应了岸英的委托,然而,当时我绝对没想到,这个承诺要用几十年甚至我的一生去完成;也没想到,这会引起江青的愤恨,埋下了她对我下毒手的种子。“妈妈,您照顾我这么久了,一下子就要离开您,真有些舍不得。我走后,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尽快回来看您的。”毛岸英停顿一下,又试探着说,“现在北京很多机关干部都在报名参加志愿军,我从苏联回来后也想报名参加志愿军,去抗美援朝,您赞不赞成?”张文秋实话实说:“我不大放心你去朝鲜,你爸爸有许多重要工作等着你做,你还是好好地去苏联,完成任务后,赶快回来帮助你爸爸工作。”毛岸英笑笑说:“好吧!妈妈,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当——”座钟敲响了一下,此刻已是午夜过后一点钟了。毛岸英抬腕看表,这才想起自己这块老爷表早已“罢工”,表针纹丝不动。他心想,到前线作战,没有一块走得准的手表是要误事的,遂想起岳母那里有一块新表,便不好意思地提出:“妈妈,我这块表不顶用了,我以前看到您有一块手表,是带日历的自动夜光表,因为工作需要,我想向您借用一下,回国后再还给您,好吗?”张文秋确实有一块德国产的带日历的自动夜光表,是中国银行行长出访时从民主德国带回来送给她的,她平时舍不得用,一直当作传家宝珍藏着。现在自己的女婿提起了这块手表,她赶紧取出来交给毛岸英。“岸英,这块表就送给你了,拿去用,不要还了。哪有姑爷子跟丈母娘借表的道理,丈母娘疼女婿,疼还疼不过来呢,就算我这个当妈的送给你一个纪念物吧!”毛岸英接过闪闪发光的手表,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戴在手腕上:“谢谢妈妈,我今后工作方便多了。真谢谢您,谢谢。”“不谢,不谢!”“妈妈,明天,不,应该是今天清晨,你听到空中有飞机响,那就是我离开北京了。等我回来再见吧!”“回来再见!办完事就快点回来,别让你爸爸担心呀!”“是,妈妈,再见!”张文秋依依不舍地把毛岸英送到楼梯口,直到他的背影和脚步声消失后,才擦干眼泪回到房里。这一夜张文秋未能成眠,辗转反侧到天亮。然而,张文秋哪里晓得,这竟是她与女婿的永诀。她更不会想到,自己送给毛岸英的那块手表连同斯大林赠送的那支手枪,后来竟成为辨认烈士遗体的标志。  
 第三章  神秘的旅伴
“只做不说” 志愿军悄悄飞跨鸭绿江  在我国的东北边境,有一条水色青绿俨如鸭头的千里长河,名曰鸭绿江。这条发源于长白山天池东南胭脂山麓、东北至西南走向的外流河,日夜奔腾不息,涛声不止,宛如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妇,好像在哭诉,更像在歌唱,她把一串串辛酸的泪珠送进茫茫大海,又把一曲曲英雄的赞歌留给两岸人民。位于鸭绿江畔的安东,本来是一个青山绿水、风景秀丽的旅游城市,素有“东北小苏杭”之称。如今这里却是军车急驶,戎马匆忙,笼罩着一片战争的阴云。战争打乱了这里的生活秩序,也加快了这里的生活节奏,满街都是庄严不语的军人,到处可见被伪装了的武器装备,整座城市简直成了一个巨大的兵站。屯聚安东的部队都在抓紧时间进行战斗动员、补充军需、准备干粮,忙得不亦乐乎。这些久经战阵的军人,对老生常谈的战前动员都习以为常了,惟有一件事令他们心灵震撼,这也是我军历史上罕见的一件事,那就是彻底消除解放军的痕迹——取下“八一”五星帽徽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的胸章及装备上印刷的军徽,收缴印有解放军番号的印信等。摘掉自己心爱的帽徽和胸章,战士们十分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执行命令。他们把帽徽和胸章捧在手里,端详着、抚摩着、沉思着,久久不肯放下。“八一”五星和“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一直是堂堂正正的军人符号,朝夕可见,从不离身。它是人民解放军的光荣标志,也是战士的骄傲、荣耀的象征,可现在马上就要把它全部上交,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市区北郭有一座高约一百三十七米的小山,名曰镇江山(今名锦江山),素称“伪满八大景”之一。山上风景如画,名胜众多,薛礼卫国征东的遗迹随处可见。此刻,毛岸英和他的战友们正在游览镇江山公园。他们登上山顶镇江亭,举目眺望,只见从远方飘来一条长长的“银丝带”,在山下起伏游动,这就是中朝界河鸭绿江。毛岸英望着鸭绿江上连接中朝两国的弹迹累累的大铁桥,望着彼岸烟火未熄的村庄和血迹斑斑的田野,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端。走下镇江亭,他们来到半山腰烈士陵园,瞻仰了为解放当地人民而英勇牺牲的烈士,并在新落成的“辽东解放纪念塔”前合影留念。身穿朝鲜人民军校官服的毛岸英和徐亩元、杨凤安、唐本站在最后一排,五个战士和头戴大盖帽的苏联专家分两排坐在前面的台阶上。快门喀嚓一响,十位军人被摄入镜头,留下了这一历史的瞬间。这也是毛岸英在国内的最后一次留影。从十月一日金日成发来急电请求我国出兵援助,半个多月过去了,在复杂多变的情况下,毛泽东夜以继日地思考、讨论、开会。他通观全局,审时度势,终于在十月十八日二十一时向全军下达了出兵抗美援朝的作战命令:四个军及三个炮师决定按预定计划进入朝北作战。自明晚从安东和辑安线开始渡鸭绿江。为严格保守秘密,渡江部队每日黄昏开始至翌晨四时即停止,五时以前隐蔽完毕,并须切实检查。为取得经验,第一晚准备渡两个至三个师,第二晚再增加或减少,再行斟酌情况。出兵抗美援朝,事关全国工作重点转移的大局,为了让全党都能有所准备,在志愿军渡江的当日,毛泽东又以中央军委主席的名义向中央各大区发电,特别强调出兵之事“几个月内,只做不说”。因此,中国人民志愿军奉命入朝时,既没有欢送的锣鼓、激昂的号角,也不像《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中所唱的那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而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悄无声息地飞跨鸭绿江的。  
 身先士卒  彭德怀秘密过江 十月十九日,夕阳西下,暮霭低垂,阵阵冷风夹着绵绵细雨笼罩在鸭绿江面。从北京赶回安东的彭德怀来不及在镇江山招待所休息一下,来不及换上朝鲜人民军的将军服,就壮怀激烈地踏上了出国作战的征程。志愿军临时指挥所全体人员把彭德怀送到披着伪装网的吉普车旁,从不信神的毛岸英在心中暗暗祈祷:愿马克思在天之灵保佑彭老总顺利到达目的地。“主席从安全考虑,要我把指挥所设在鸭绿江北岸的隐蔽位置,我认为还是过江和金日成在一起好,这样更便于统一指挥作战。”彭德怀向邓华和洪学智交待,“敌人北犯甚急,平壤可能要失守,我得马上过去会见金日成首相。天黑以后,你们几位随四十军行动,一定要组织好部队过江,不能出半点纰漏,明白吗?”“明白了,彭总,你就放心先走吧!”邓华和洪学智向彭德怀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站在一旁的朴一禹看到彭德怀和他的秘书、警卫员真的要入朝了,即登车引路,眼含热泪连声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你们要是再不出兵,问题就严重了!”彭德怀拍了一下毛岸英的肩膀,看一看烟雨凄迷的天空,笑着说:“我这是黄昏行啊!”他拉开车门和司机刘祥并排坐在前边,用手擦擦挡风玻璃说,“人就是这样,要过江了,心里就沉甸甸的。这出国打仗和在国内打仗就是不一样呀!这一走出国门,就代表了中国的尊严和形象,威风劲儿直抖呢!”彭德怀,这位几十万大军的统帅,在与国民党反动派打了二十二年仗之后,又一次披甲上阵,而且是单车简从奔赴国外战场。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高级军事指挥官能够在大敌当前身先士卒地深入到前线,而此时此刻,战争另一方的军事指挥官麦克阿瑟正在千里之外的豪华官邸里,尽情享受着那个国家特供的所有奢华。彭德怀秘密过江后,在平安北道境内一路东行,直向朔州、昌城、东仓方向飞驰。大军未动,统帅先行,这是志愿军过江的第一辆车,它牵动着千里之外中共中央的神经,带动着正在离开祖国即将浴血奋战的千军万马。志愿军的先头部队紧张而有序地向前移动着,每一位军人的脸色都是肃然冷峻的。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同以飞机、坦克、大炮武装起来的“真老虎”、“铁老虎”、“洋老虎”兵对兵、将对将地较量了,一场肯定比过去更为残酷的战争开始了。在这场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作战中会遇到什么新问题,能打出一个怎样的结果,每一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忐忑不安。“嘟,嘟嘟……”吉普车从队伍一侧呼啸而过。行军的战士都知道车里坐的是一位“先锋官”,但怎么也不会猜到他就是志愿军的司令员、此次出国作战的最高指挥官。此时此刻,彭德怀的心情十分焦急,他的思绪像上了几把发条,转动得越来越快了,恨不能立马赶到指定地点,安下心来去指挥他的部队杀向敌人。“不好,我们的通信车没有跟上来!”秘书惊呼一声。装载电台的通信车不知什么时候被朝鲜难民给冲散了。彭德怀往后一看,果然不见通信车的影子,便摇首自嘲:“我带兵打仗几十年,还没有遇到过像今天这样既不明敌情也不明友情和地理的被动局面。现在通信车又跑丢了,老夫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了!”来到这人地两生、语言不通的地方,不怕“山高路远坑深”的彭大将军感到很无奈。他忽然想起毛泽东对他的嘱托:“岸英会讲俄语和英语,你到朝鲜免不了要跟苏联人、美国人打交道,有他在你身边,同各方面联络都方便些。”这出国打仗语言的确是个大问题,不懂当地语言,人就成了聋子和哑巴。现在看来,毛岸英到了朝鲜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金日成:欢迎彭德怀同志,欢迎中国人民志愿军,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呀!
磋商军情  彭德怀拜访金日成
 十月二十一日拂晓,汽车进入平安北道东北部东仓郡。晨雾中,一个山庄的轮廓霍然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大榆洞东边的大洞村。汽车停在一个风格迥异的草房子前,我驻朝使馆临时代办柴军武拉开车门,向彭德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老首长,辛苦啦!倪志亮大使回国看病去了,听说您今天到,我一直在此恭候呢!”“军武啊,你长变啰!咱俩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吧?”彭德怀一边握着柴军武的手一边乐呵呵地说。
“可不是嘛,抗日战争时期,我在老首长身边工作了三年,很受锻炼啊!”柴军武,后易名成文,一九一五年三月出生于河南遂平县。一九三六年投身革命,一九三七年十月参加八路军。彭德怀在太行山区前方总部主持工作时,柴军武就在他手下任情报股长。令人难忘的是在南艾铺反扫荡战斗中,柴军武带领一个警卫排跟着彭总冲出了包围圈,但左权将军在那次突围中不幸牺牲了。“一九四三年你到晋冀鲁豫军区当处长后,咱们好像就没再见面。几年不见,你进步很快哟!”彭德怀笑着说,“军武啊,我可是头一次出国啊,一会儿还要去拜见首相,我得好好梳洗打扮一下。”警卫员没有找到脸盆,只拿来一个美式钢盔。彭德怀洗完脸要把他从西北穿来的粗黄呢军服袖口破绽的地方修剪一下,司机看彭德怀用指甲刀剪得很吃力,便递给他一个打火机。彭德怀一边用火烧布毛一边风趣地说:“火攻果然好使,当年曹操的百万大军就是葬身于火海之中,今后我们就用火攻对付美国强盗!”太阳从东边的山头冉冉升起,柔和的红光照亮了漫山遍野,把淡淡的雾气染成了粉红色。彭德怀和柴军武在朝鲜外相朴宪永的陪同下,像农家走亲戚一样步行去拜访朝鲜党和国家领导人。身着军便装、腰扎武装带、足蹬黑皮靴的金日成和一身棉衣、棉帽、棉鞋的彭德怀紧紧握手,这是一次意味深长的握手,也是一次历史性的握手。他们虽是初次见面,却似旧友重逢,一见如故。“我代表朝鲜党和政府及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人民,热烈真诚地欢迎彭德怀同志!欢迎中国人民志愿军!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呀!”金日成操着鸭绿江北岸的东北话激动地说。金日成,原名金成柱,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五日生于平壤万景台的一个佃农家庭。十三岁时随父亲金亨稷赴中国东北,曾下定“朝鲜不独立就决不再回”的决心。他在吉林毓文中学读书时便从事学生抗日运动,一九二九年秋被警察逮捕入狱八个月。一九三二年创建朝鲜人民革命军,在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北部地区进行抗日武装斗争。一九三六年建立祖国光复会,任会长。一九四五年朝鲜北部解放后回国。十天前,金日成在平壤发表《用鲜血保卫祖国的每一寸土地》的广播讲话后,就把他的首都迁到了江界。金日成说:“这几天敌人不断向北逼进,我们不停地往后转移,我刚到平安北道这边就听说彭司令员来了,我本人非常高兴!”“你好,金日成同志,毛泽东主席让我代表他向你问好!”彭德怀直视着比他小十四岁尚未到“不惑之年”的金日成,只见这位首相饱满的天庭下那双微带笑意的眼睛因缺少睡眠而略显红肿,眼神中透出一种焦虑。“谢谢你,谢谢毛泽东主席!”金日成说完,又热情地与柴军武和其他同志握手。宾主在一张脱了漆的长条桌前相对而坐,人民军女战士摆上香烟和茶水。彭德怀向金日成转达了毛主席的电报精神,金日成亲切地说:“谢谢毛泽东主席,谢谢中国共產黨,也谢谢彭司令员及时来支援我国!”彭德怀坦诚地说:“我们都是社会主义阵营,隔着一条江,可谓兄弟之邦。接到你的急电,我们的党中央和毛主席非常着急呀!我是临危受命,仓促上阵,这仗能不能打好,要靠首相和朝鲜同志多多帮助!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并肩作战,对付美帝国主义侵略军。”“麦克阿瑟要我举手投降,可我们从来没有这个习惯。”金日成略作沉吟,“不过,敌人的兵力占优势,炮火又强,还有大批的飞机,我们的部队阻滞敌人进攻非常困难。”“人民军现在的兵力还有多少?”“不瞒司令员你说,我们只有三个多师在手上:一个师在德川、宁边以北,一个师在肃川,一个坦克师在博川,还有一个工人团和坦克团在长津附近……”金日成边让茶边说。彭德怀向金日成通报情况:“第一批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昨晚开始渡江,计划在十天之内要过来四个军,十二个步兵师、三个炮兵师,约二十六万人。第二批二十四个师正在调集。第三批也开始集结了……”彭德怀报告了出兵情况后,接着说:“我们的党中央和毛主席下这个决心是不容易的,中国大陆刚刚解放,困难很多。我们出兵是为了帮助朝鲜人民军渡过难关,打败侵略者。我们不怕美国宣布同中国进入战争状态,也考虑到美国有可能轰炸我东北工业城市,攻击我沿海地带。但是,毛主席估计美国还不大敢那么轻举妄动。我们不是他们的参谋长,不知道他们会疯狂到什么程度。”金日成一边微微点头,一边兴奋地说:“请转达我对毛泽东同志的敬意!”彭德怀接着把他对美国侵略军的分析,以及如何打法说了个大概。在金日成肯定的目光中,他又说:“现在的问题是能否站住脚,无非有三种可能:一是我们站住了脚,而且歼灭了敌人,从而和平地解决了朝鲜问题;二是虽然站住了脚,但双方僵持不下,使战争长期化;三是我们顶不住,被打了回去。当然,我们要全力争取第一种可能!”“我相信,在朝中两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我们能够取得第一种可能――打败美国侵略军。”金日成忽然问道,“彭司令员,听说毛泽东同志的儿子也当了志愿军?”“嗬,你的消息挺快啊!不错,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是在志愿军里。他积极主动要求抗美援朝,毛主席也支持他,他是一个好青年。”“这使我们朝鲜人民深感不安,这种精神千古少见,有机会我一定要看看他,向他表示感谢。”“现在全中国人民都在关心朝鲜战争,成千上万的青年都在报名参加志愿军,支援朝鲜人民反击侵略者。我国人民总结两句话叫'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这就是中朝友谊万古长青的象征呀!”“中国共產黨对青年人教育的好哇!”这时桌上已摆好几碗米饭,几碟泡菜,三听罐头,一瓶白酒,女兵又端上热气腾腾的炖鸡。大家往门口望去,只见雪地上用四根铁棍支起一口铁锅,锅下的木块劈劈啪啪烧得正旺。屋里屋外气氛热烈,笑声不断,就像农家办喜事似的。金日成端起酒杯,热情而又不失庄重地说:“这蘑菇炖小鸡,是用当地的山鸡,长白山上的蘑菇,鸭绿江里的水做的,虽说不是什么名贵菜,却表达了我们的一番心意。朝鲜是出人参的地方,只是在这战乱年月,那东西不好找,等赶走了美国侵略军,我再请你们喝参鸡汤。好,现在我提议:这杯酒一是为彭司令员接风洗尘,二是感谢中国政府对我国的支援,三是为朝中两国人民的友谊万古长青――干杯!”  
 任荣:我知道了,你的父亲是毛主席!
毛泽东最亲密的农民朋友

秋虫唧唧,秋风阵阵,菊香书屋的主人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解放军代总参谋长聂荣臻来到东厢房门口,习惯性地理理衣冠,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里面烟雾缭绕,灯光朦胧。毛泽东和周恩来相对而坐,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用熬得发红的眼睛望着走进来的聂荣臻。屋子里安静极了,似乎能听见毛泽东手里香烟燃烧的咝咝声。“聂代总长啊,你来得好,我和恩来正在'闭门家中坐,静听好消息’呢!”毛泽东又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报告主席,彭总入朝后的第一个电报来了,还是急电!”聂荣臻双手递上电报。“这个彭德怀,我还以为他失踪了呢!”“来电说彭总率领的先头部队五个师已全部进入朝鲜,前方的形势顺利……”听了聂荣臻简短的报告,毛泽东和周恩来对视一下,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睡觉!”毛泽东一挥手结束了苦闷的对坐。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知道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也只能勇往直前了。十月二十三日上午,志愿军临时指挥所部分人员随十三兵团司令部乘车从安东启程,沿鸭绿江北岸向长甸河口进发,准备从中路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战场。东北军区组织部副部长任荣乘坐的吉普车除了他和秘书、警卫员外,还多了一位搭车的俄文翻译。任荣原名任武云,一九一七年九月生,四川苍溪县人。一九三三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一九三四年转入中国共產黨;曾任第三十军某师特务队队长,参加了川陕苏区反“围攻”和长征,后任八路军留守兵团营教导员、旅组织科长;一九四五年,任冀热辽军区二十二旅六十六团政委;一九四七年,任东北野战军一纵二师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一九四九年五月,任辽东军区一七一师政委,九月任东北军区组织部副部长。路上,任荣发现坐在车里的这位年轻人不像一般的军人,不但相貌英俊威武,而且一举一动也与众不同。不知什么原因,他对这位俄文翻译颇有好感,于是和他攀谈起来:“喂,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毛岸英!”“今年多大了?结婚了没有?”“再过几天就满二十八岁了,刚结婚一年。”“还是新郎倌呢!离开刚刚建立的温馨小家,到朝鲜来打仗,新娘子乐意吗?”“乐意!可支持我啦!”毛岸英笑着回答。汽车从一座山前开过,沿着江边崎岖不平的山路,像扭秧歌似的往东北方向跳跃着前进。山不算高,却雄伟陡峭。任荣指着窗外说:“这座山叫虎山,你看它多像一只猛虎,日夜守卫在祖国的东大门,据说这山上过去有一道长城。”虎山原名马耳山,因两个并排高耸的山峰,状似两只竖立的虎耳,亦名虎耳山,至清代演化为今日的虎山。明巡抚都御史王之浩登临虎山要塞时,曾写下《登马耳山望朝鲜》一诗,将虎山的地势、边关的冷肃、沙场的残酷描绘得淋漓尽致:高头极目海云东,
指点扶桑可挂弓。
衰柳迷烟知驿古,
寒鸦带日搅天空。
江山不尽关山迥,
帝德无私雨露同。
却笑楼船成底事,
海边枯骨战功图。毛岸英朝虎山望了一眼,惊奇地说:“这里也有一道长城?我原以为山海关是长城的起点,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座长城,虎山长城应该是祖国最东端的长城了。”“毫无疑问。”任荣看了看身边这位块头不小模样不俗的人,接着又问,“你是哪个部队的?”“我不是部队的,我是从地方来的。”“哦,你是地方同志,那你在地方都做过什么工作?”“我的经历比较复杂,小时候流浪、讨饭,后来在苏联留学,参加过苏德战争。回国后务过农,做过工,还当过工厂的副书记。”毛岸英不平凡的经历引起了任荣的极大兴趣,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来自地方的陌生的年轻人,禁不住又问:“你的外语一定不错,那你为什么要参加志愿军呢?”毛岸英坦率地回答:“是我父亲叫我参加志愿军的。他说我回国后务过农,做过工,就是没当过兵,叫我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哦,你父亲的思想挺进步的嘛!你在工厂当副书记多好哇,参军打仗很艰苦、很危险呀!”“我不怕,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能锻炼人!”毛岸英坚定地回答,“战争是个'老君炉’,经得起烧炼,才能变成一块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好钢。特别是年轻人,经战争锻炼一下有好处。”毛岸英在这位首长面前侃侃而谈,毫不拘束。队伍中午到达长甸河口。吃饭时,任荣把毛岸英拉到自己身边,他们边吃边聊:“你在苏联都吃些什么?”“面包、牛肉、土豆……”“有大米吗?”“没有。”“小毛,你留洋回来是有学问的人了,应该去坐机关,写文章,怎么还去务农呢?”任荣不解地问。“是我父亲叫我去的。”毛岸英照实回答。“又是你父亲叫你去的,老头儿对你管得这么严!你在哪儿务农?”“在吴满有那里。”“是延安吴家枣园的那个吴满有吗?”“是他,你也认识他!”吴满有是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著名的劳动模范,是毛泽东最亲密的农民朋友。当时吴满有的名字在解放区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一听到“吴满有”三个字,任荣当即恍然大悟,兴奋地说:“我知道了,你的父亲是毛主席。”“是的。”毛岸英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苏德战场平安生还 毛岸英的传奇经历
 然而,任荣的心潮却久久不能平静了。作为长期做组织工作的一名领导干部,他知道毛主席为中国革命的事业奉献得太多了,他的夫人杨开慧、弟弟毛泽民等数位亲人为革命先后捐躯。如今,他又把自己和杨开慧亲生的儿子送到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与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侵略者面对面的打仗,这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这对志愿军又是多么大的信赖!这种伟大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将会极大地激励并鼓舞全体将士战胜敌人的信心和勇气。只可惜,这样好的典型不能在报纸上宣传啊!任荣看了看毛岸英,又沉思片刻,觉得毛岸英的气质的确不凡,有毛泽东那种刚毅不拔和聪明过人的品格。他接着问:“那你是怎么去苏联留学的?”“其实,也不是为了留学才去苏联的……”毛岸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把他去苏联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母亲就义后,中央机关通过秘密交通找到了我们三兄弟,并要我们转往上海。外婆和舅妈把我们送到上海后,二叔毛泽民亲自把我们安排到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大同幼稚园。由于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被捕叛变,上海的政治环境恶化,大同幼稚园被迫解散了,我们只好暂时住在董健吾家里,后又转到董健吾前妻黄慧光的住处。不久,董健吾辞去牧师职务外出躲蔽追捕,从此就没有了固定经济来源,黄慧光又是一个无职业的家庭妇女,身边已有四个孩子……”“再加上你们兄弟三人,生活一定相当艰难了。”任荣忧心地说。“由于生活无着,我们经常流落街头。每当小弟岸龙说'哥哥,我肚子饿’、'哥哥,我想妈妈’,我的心就像刀剜的一样难受。岸龙在一次迁移中失踪,至今生死不明。我和岸青曾在烧饼铺当学徒,挨打挨骂,受尽折磨。逃出店铺后,我们靠拾破烂、卖报纸、推人力车来维持生活。”
说到这里,毛岸英激动地问任荣:“任部长,你看过电影《三毛流浪记》吗?”“看过,很感人,三毛是个苦孩子。”“那时我和弟弟在上海的流浪生活,和三毛相比,除了偷东西、给资本家做干儿子外,其他几乎都经历过。”艰难的生活环境磨炼了毛岸英坚强的性格,说到自己这些苦难的经历,他语气平静,神色坦然。“哦!那你也挺苦的了。”任荣的眼眶已经潮湿,“后来呢?”“后来上海地下党找到了我和弟弟,通过张学良的部下东北义勇军司令李杜将军去西欧考察实业的机会把我们送到法国,后又由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副团长康生从巴黎接到莫斯科。二战时,我在莫斯科列宁军政大学毕业后参加了苏联红军,并驾驶坦克打到了德国。”任荣听了毛岸英所讲的传奇经历,十分感慨地说:“岸英,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经历还这么坎坷,你可以称得上是历经千山万水、受尽千辛万苦的人啰!”“我是吃百家饭、走万里路长大的,苏联红军战士也这么说。”毛岸英粲然的脸上溢满自豪,“当年我是坦克连的指导员,他们都叫我扁鼻子中尉。在从白俄罗斯向波兰进军的途中,我们连和德军的坦克遭遇了,我几次从翻倒的坦克炮塔里爬出来,又钻进另一辆坦克继续战斗。苏军战士很赞赏我的勇敢精神,说我是苦大仇深爱心无限的国际主义战士。”任荣看着毛岸英比他父亲还高的大个子,笑着说:“你的身高有一米八吧?像你这样大的块头,塞在坦克里也够挤得慌了。”“苏联人个头都高,有的比我还高呢!不过,人在坦克里不显重量,就是有点发闷。”毛岸英说,“我真想下到基层连队,从美国鬼子那里缴获一辆坦克来开开。”得知毛岸英作为苏军坦克兵中尉,曾在朱可夫元帅麾下参加了大反攻,横扫半个欧洲,直抵柏林,任荣作为一个在疆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不禁感慨万端。以当时苏德战场战况之惨烈,苏军伤亡比例之高,毛岸英能够在战火中平安生还,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毛岸英担任彭德怀的秘书兼翻译 太阳沉落西山,血染的霞光映红了一条江水,半个夜空。毛岸英和所有身穿没有帽徽、没有胸章、没有任何中文标志军装的志愿军战士一起,以“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英勇气概,从长甸河口的浮桥义无反顾地跨过鸭绿江,从此踏上了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毛岸英朝窗外看了看被雨恨云愁笼罩着的异国山河,一切都被破坏得不堪入目了,到处是焦土和残火,公路上弹坑摞着弹坑,桥梁被炸塌了,村屯变成一片废墟。再往前走,路上挤满了北撤的人群,有的赶着牛车,有的头顶包袱,有的身背小孩,乱成一片。任荣的吉普车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比老牛拉破车快不了多少。毛岸英和警卫员不时跳下车来,护卫在首长左右,生怕发生意外。躲过逆行而来的难民潮,再往前走,一路上就只能听见头顶上飞机的轰鸣和不绝于耳的爆炸声了。吉普车路过的地方,差不多都被敌机轰炸过了。一位年过花甲的阿爸吉眼含泪水说:美国飞贼十分可恶,不仅轰炸军事目标,对民用设施也不放过。他们还经常“串房檐”、“查户口”,哪怕是看见一人一车、一缕炊烟也要俯冲扫射。志愿军的官兵全看明白了,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不但要与地上的敌人作战,还要与空中的敌人交火,这将是一场多么残酷惨烈的战争哟!这辆美式吉普车是解放战争时从国民党军队那里缴获的,虽然性能不太好,但仍然像一匹老马鞠躬尽瘁地为它的新主人效力。汽车开进一条被洋鬼子称作“巧克力汤”的泥泞路,车轮轧上去光转圈儿不能前进,司机一边踩油门一边喊:“快打美国鬼子吧,我好开新车!”汽车像掉落在陷阱里的一头狮子,一声接一声地吼叫着、颤抖着、挣扎着,就是原地不动。看起来光踩油门不顶用,司机跳下来往车底一看,原来车轱辘陷在弹坑里了。他往四周扫了一眼,见路边竖着两块木牌,想过去把木牌踹断用来铺垫车轱辘。“等一等!”毛岸英见状赶忙上前制止。他走过去看了看两块木牌,只见一块木牌上画的是一位阿妈妮怀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迎面挑着美国旗的刺刀正向她刺来,下边写着“人民军、志愿军救救我们吧”。另一块木牌上画的是两架标有“US”字样的飞机在穿梭轰炸,正在扶犁耕地的阿妈妮身后背着孩子,飞机把牛炸飞了,阿妈妮倒在血泊中,孩子扑在妈妈身上,两只小手抓住妈妈的头发在哀号求生。“不能动!”毛岸英在工厂里做过宣传工作,知道这两块木牌的重要意义。他迅速脱掉身上的棉大衣,垫在车轱辘底下,然后摆手让司机去开车。十月二十四日早晨,任荣和毛岸英来到与大洞村一山之隔的大榆洞金矿,他们在一个铁皮木板房里见到了前两天已到这里的彭德怀司令员,第十三兵团的领导同志也都到了志愿军司令部驻地大榆洞,随即参加了由彭德怀主持召开的第一次作战会议。从此,毛岸英就留在志司作战室工作,担任彭德怀的秘书兼翻译,任荣被任命为志愿军政治部组织部部长。志愿军政治部驻地在几百米外的一条山沟底部,任荣经常到志司请示汇报。他很快就发现毛岸英是个大忙人,忙工作,忙学习,偶尔也碰到他陪彭德怀下象棋。任荣也是一个象棋迷,碰上他们对弈,只要时间允许肯定观战,还不时助毛岸英一臂之力。战争硝烟中的一点点娱乐,更增进了战友之间的友谊。  
 朝鲜大榆洞  彭德怀的战时“官邸”  威克岛会议之后,麦克阿瑟仍然沉浸在仁川登陆成功的亢奋之中,时时表现出“胜利者”骄横不可一世的姿态。美国总统杜鲁门飘洋过海专程飞到威克岛来接见他,这件事本身足以说明麦氏在美国军界的政治地位举足轻重,却也足以滋长这位“远东王”那早已膨胀了的目空一切的骄横。世界各国的目光都在关注着朝鲜战局,而他作为指挥这场战争的“联合国军”总司令当然是舆论注意的焦点。曾被杜鲁门诅咒“怎不在二战中当烈士”的麦克阿瑟,对杜鲁门的“亲切”接见并不领情。他对这位出尔反尔、投机钻营的政客、权术家一直没有好感,更何况又不是总统把荣誉赏给了他,而是他把仁川胜利的巨大花环套在了杜鲁门的脖颈上。要说感谢,那应当是杜鲁门和美国感谢他麦克阿瑟五星上将,而不是相反。麦克阿瑟在其烟斗酿造的雾霭中昏然遐想:向三八线以北长驱直入,争取用最短的时间把整个朝鲜半岛统一在大韩民国的旗帜之下。到那时,杜鲁门和艾奇逊、布莱德雷之流才会知道,对于统一全朝鲜、将这个半岛置于美国势力范围之内的胜利来说,仁川登陆的胜利只不过是一个序曲……麦克阿瑟收住他那野马奔腾一般的思绪,猝然想起一再传入耳内的有关中国军队参战的消息。第八集团军攻克平壤之后,韩国军队从俘虏嘴里获悉中国军队已大规模跨过鸭绿江。然而固执己见的麦克阿瑟却不相信:抓获的不过是几个北韩士兵,他们怎么会知道中国介入朝鲜战争的高级机密?深通谋略的毛泽东是不打无把握之仗的,绝不会在北韩气数已尽的时候再冒险出兵。尽管如此,坐镇东京遥控指挥的麦克阿瑟还是命令他的空军派出飞机,对中朝边境地区进行侦察,把中国是否出兵和出兵多少的情况搞准确。这位精通《孙子兵法》的职业军人,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也知道中国人善于搞“兵不厌诈”的计谋。平安北道东仓郡的大榆洞原为朝鲜四大金矿之一,而今却是一派破败凄惨的景象,乱石、枯树、寒风充满山谷。南北两座大山之间,夹着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路,路的两侧是一些简易工棚。山沟有一条伸向南边的岔子,那上面有一个阴暗潮湿的废矿洞,洞口上方五十米处,有一个比较大的长方形铁皮木板房,据说原是矿山的木工房。彭德怀看中了这个地方,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铁皮木板房就成了他的“官邸”兼作战指挥中心。由于大榆洞山中蕴藏着黄金,曾引来不少做着发财梦的淘金者。如今这些淘金者已不知去向,他们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矿洞也多已坍塌荒废。但这里毕竟是一个难得的军事用地,淘金者居住的工棚还在,这正好解决了志司的营房问题,废弃的金矿也成了很好的防空设施。从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与千里之外的中南海保持着热线联系,彭德怀和他的战友们将在这里部署志愿军入朝后的第一仗。不过,这里距敌人仅有二十公里,作为志愿军的指挥中心稍显靠前了一些,但这正是彭德怀指挥作战的风格。  
 冯志友:这个年轻人是从延安洞来的,又姓毛,难道他是毛主席的儿子?
侦察员:难道他是毛主席的儿子?
 站在铁皮木板房门口往下看,山间的大路像羊肠一样弯弯曲曲,若隐若现。此时,有两个身着土黄色军服的年轻人正向志愿军司令部走来,年龄大一点的是侦察队长王仁海,年轻一点的是侦察员冯志友。二人正行走间,突然响起防空警报,王仁海和冯志友动作熟练地往附近山沟里一滚,只见远处有个黑点,由小变大,逐渐清晰。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怪叫,他们仰头一看,原来是一架美军的侦察机。它飞得很低,飞机从他们头顶掠过时,连机身上的徽标都看得一清二楚。“妈拉巴子,我恨不得给它一梭子!”冯志友看着远去的敌机,问王仁海,“王队长,敌机天天来转悠,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我们参战了?”“我看不像,如果发现志愿军参战了,麦克阿瑟会狗急跳墙的,肯定要派飞机来狂轰滥炸。”为了尽量不暴露志愿军主力入朝的目标,志愿军司令部曾一度规定各部队不准用轻武器打飞机。因此美军飞机横行无忌,十分猖獗。不但能擦着房顶、树梢飞,还可在山沟里钻来钻去,搜索目标,见人就打,见车就炸,甚至一垛草、一头牛、一缕炊烟,也要打上几梭子。几天前,志愿军总部附近有一辆输送给养的卡车,被敌机发现后来不及躲藏,一位管理员就钻到汽车底下隐蔽。敌机一个俯冲,从机翼下射出一颗火箭弹,汽车顿时起火爆炸,竟把这个管理员给烧死了。美国飞机隔三差五过来骚扰,造成了总部人员的一种矛盾心理:既警惕,又麻痹。家常便饭了,你炸你的,我干我的!大家对美国飞机从一开始的新鲜、恐惧,变成习惯和漠视了。防空警报解除了,他们同时跳出山沟继续赶路。山坡上光秃秃的,树木不是被炸飞了,就是被烧光了,一眼可以看得很远。这时,前方出现一个细高个子军人,朝这边走来。王仁海指着前方的那个人问:“小冯,你知道那位大个子是谁吗?”“不知道,他姓什么?”冯志友问。“姓毛。你仔细看看,他长得像谁?”“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大人物的子女不到朝鲜来。”“那不一定!”王队长神情严肃起来,“这个人是从延安洞来的。”冯志友知道,“延安洞”是毛主席当年所在延安的代号。听王队长这么一说,冯志友不禁愣怔一下,“这个年轻人是从延安洞来的,又姓毛,难道他是毛主席的儿子?”冯志友睁大了双眼,像雷达。经仔细端详,只见那人身材魁梧,器宇轩昂,长得真和画像上的毛泽东差不多,便俯耳悄问:“真是毛主席的儿子?”“对,叫毛岸英。”“你认识他?”“我在司令部见过他,不过他的情况我很早以前就听人讲过,他能说好几个国家的话。”说着说着毛岸英就走过来了,王仁海赶快上前打招呼:“喂,毛秘书,你好!”“你好,王队长。你们这是从哪儿来?”毛岸英问。“我们执行任务刚回来。”王仁海说,“敌机这两天老是过来侦察轰炸,你可要注意点!”“飞机轰炸没什么可怕的,但是要小心。”毛岸英说话像他父亲一样举重若轻,“喂,你们怕不怕飞机?”“我们不怕!”“对,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堆钢铁嘛!敌人往往从战术的角度来理解飞机的用途,总是把轰炸机视为决定意义的武器。其实,决定战争的胜负是人而不是飞机。我父亲就说过美国的飞机多,但历史不是飞机写的。”毛岸英风趣地说。冯志友性格活泼,爱说爱笑,他问毛岸英:“毛秘书,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请讲。”“人家都说你在延安住过,是真的吗?”“那还假得了!我在延安住了一年多呢!”“你能给我们讲讲你在延安的事吗?”冯志友对延安很感兴趣,对从延安过来的人更是羡慕不已。“我在延安基本是种地,没啥好讲的呀!”“在延安种地?”“是的。”一提起革命圣地延安,毛岸英心里便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立刻沉浸在酣畅的兴奋之中,“我是一九四六年初从苏联回国的,一到延安,我很兴奋,也很激动,因为我和父亲有十九年没见面了。当年父亲离家去领导秋收起义,我才五岁,刚刚记事。”“那你还认得毛主席吗?”“认得。我一走出飞机舱门看到迎面站着一个人长得和画像上的毛主席一样,就认出那人肯定是我的父亲。”毛岸英说,“父亲看到我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非常高兴。他问我在苏联的学习情况,又问我读过哪些中国的书,然后说:你在苏联长大,国内的生活不熟悉。你在苏联的大学读书,住的是洋学堂,我们中国还有个学堂,这就是农业大学、劳动大学。”“农业大学?毛主席是不是想叫你下农村锻炼?”“是的。当时我就领会到了父亲的意思,我说我离开中国这么久,在苏联大都过的是学校生活,对中国农村的情况不太了解,也不会种田,我愿意向农民学习。父亲说我在莫斯科睡的是钢丝床,到了延安,就是炕上摊床褥子,底下烧着火;老百姓有虱子,不要怕,有水就多洗一洗,没水就用手多捉几个。”“毛主席真逗。”王仁海和冯志友都笑了起来。“一天,父亲给我介绍一位叫作吴满有的劳动模范,说他就是我的校长,然后对吴满有说这个学生住过外国的大学,没住过中国的大学。吴满有说咱那叫什么大学?咱啥也不懂呀!父亲却说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你知道的我还不知道呢!这个娃娃,我就拜托给你了,你要教他嘛!告诉他,庄稼是怎么种出来的,怎样能多打粮食。吴满有这才说,那我行。”“你劳动的地方叫什么名字,离延安远不远?”“不甚远,那地方叫吴家枣园,在延安城南,离延安十五里。记得那一天,我是穿着父亲送给我的打了补丁的衣服和布鞋,背着两斗小米和几斤菜籽去吴家枣园的。父亲送了我一程,要我和老乡们一同吃、一同住、一同劳动,从开荒一直到收割后再回来,还说等我劳动大学毕业了,再上延安大学。”“你在吴家枣园劳动多长时间?”“时间倒不长,只有五十多天,因为胡宗南要进犯延安,村长看形势吃紧便把我送回延安了。父亲看到我头上扎着白羊肚毛巾,身上穿着土布褂子,脸膛晒得黑里透红,胳膊又粗又壮,非常高兴,说白胖子变成了黑小子了,和陕北青年一个样子!他摸了摸我的双手,一层厚厚的茧子,满意地说这就是你在劳动大学的毕业证!”毛岸英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以后再聊吧,便匆匆地离开了。王仁海看着越走越远的毛岸英,对冯志友说:“毛秘书来朝鲜的事还没有公开,你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出去乱说啊!”冯志友没有答话,只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只见这个纯朴的战士还张着嘴,目不转睛地望着毛岸英的背影发怔。此时,他心潮起伏:历朝历代的皇帝和外国的总统首相没有一个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前线的,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们共和国的领袖竟然将儿子送到硝烟弥漫的朝鲜,毛主席真伟大!  
 第四章  勇敢的小卒  彭德怀看到毛岸英很兴奋,笑着说:"等我们打败了美国侵略者,我一定让你开着坦克回祖国报喜。
打响出国第一仗 毛岸英智审美军少校
郭洪光:这哪里是在审战俘,简直是在同美国兵交朋友。"
 平壤失陷的第三天,麦克阿瑟就飞到这个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北方都市来视察他的占领军。在远东空军司令官斯特拉特迈耶和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的陪同下,他检阅了最先打进平壤的第五骑兵团F连。麦克阿瑟请三个月前随该连入朝的所有官兵出列,结果这个编员二百人的连队只有五个人站出来,而且其中三人还挂彩于身。面对如此惨状,久经战阵的麦克阿瑟虽然心情沉重,但没有表露出来,他的脸色犹如被日月风化了的一片青石,不阴不阳。因为在麦克阿瑟的脑子里只有进攻,他要乘胜前进,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一举占领全朝鲜。于是,他一边对记者团得意洋洋地说“一切进展顺利”,一边命令第十军沿狼林山东侧向鸭绿江推进,第八集团军沿西侧独自向鸭绿江边进军。麦克阿瑟之所以肆无忌惮地向北侵犯,是因为他根据各种情况分析判断:中共四野过江的只不过是零散部队,“黑土地之狐”林彪将军绝对没胆量过江,他的指挥部甚至不敢设在安东,往近了说也就是在凤凰山,很有可能还躲在他的老巢长春。麦克阿瑟的分析并非无稽之谈,因为中国古代兵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右倍(背)山陵,左前水泽”是安营扎寨的绝佳之地,中国军队的指挥部怎么会冒背水之险呢!然而他忽略了中国兵书上还有一句话,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志愿军的指挥部不但过江了,而且就设在离平壤不到一百七十公里的大榆洞。冷月偏西,夜色朦胧,满天繁星闪烁着寒光,像碎冰块似的镶嵌在一碧如洗的夜空中。大榆洞山坡上的一个铁皮木板房里正在召开会议,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宣布了他的司令部成员:邓华任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洪学智、韩先楚任副司令员;解方(解沛然)任参谋长。为了便于和朝方协调,朝鲜人民军次帅朴一禹任志愿军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几十万大军的司令部编制居然是在进入战场之后才确定下来的。但就是这么个匆匆组建的司令部,却以令人惊奇的超高效率迅速运转起来。此后数年间,这个精悍的“微型”司令部的一系列决策竟每每被世界各国军事机构高度关注、潜心研究,甚至被编入军事教材。志愿军司令部刚刚成立,各位将领来不及寒暄就围拢在地图旁边,迫不及待地策划大军入境之后的行动。作战参谋一边摊开军用地图,一边报告敌军动态;彭德怀手里攥着一支大号红蓝铅笔,不时在地图上敌我双方已经形成的钳口处重重地画上一笔。听完作战参谋介绍敌我态势后,彭德怀面对沙盘,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说:“我的意见,西线集中主力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和四十军,在云山、熙川一带伺机围歼敌人。我们先吃掉伪六、伪八两个师,把敌人引到有利地形上来打。东线交给四十二军,在长津地区组织防御,钳制东线之敌。”就在这时,毛岸英推门进来,送上一份急电,彭德怀戴上老花眼镜仔细阅读:南朝鲜第六师向楚山(鸭绿江边)进攻,南朝鲜第八师两个团今天可能至熙川,南朝鲜第一师已到宁边,正向泰川龟城进攻。美英部队已过新安州,敌人至今还不知道我情况,注意运动中歼敌。邓华从彭德怀手中接过电报,匆匆浏览一遍后说:“既然南朝鲜第六师冒进最突出,我们不妨先吃掉这个送到嘴边的敌人,歼灭他一部分,争取初战胜利。”“我也是这样想,敌人至今仍未发现我军大规模入朝,我们来个突然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洪学智说。“当前必须立即改变原来设想的作战方针,把阵地防御战改为在运动中寻机歼敌。各军、师适时捕捉战机,分途歼灭冒进之敌一个团或两个团,求得数个战斗歼灭敌一两个师。”彭德怀面部的棱角,在烛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坚毅。邓华手指戳着地图兴奋地说:“乘敌人兵力分散,尚未形成拳头,把他们拉长拉宽了更好打。”彭德怀沉吟片刻,用手指捏起杯子里的茶叶送进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说:“具体部署是,以部分兵力钳制东线之敌,集中主力于西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打西线战斗力较弱的南朝鲜三个师。”十月二十五日凌晨二时,月亮像一面大镜子挂在山头,把山地辉映得黑白分明。突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守在值班室的解方抓起电话:“喂,你是哪位?”“噢,解参谋长,我是一一八师值班参谋,我们的正面发现了敌人。”“你们的位置在哪里?”“在北镇至温井的公路上,刚刚离开北镇。”部队刚刚上去,这么快就遇到了敌人?这个情况使解方有点不敢相信,于是他大声问:“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没有搞错,据侦察员报告,确实是敌人,都说外国话,我们听不懂。”“敌人有多少?”“不清楚。”“是美军还是伪军?”“可能是伪军,他们说的都是'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继续监视,注意隐蔽,不要暴露自己,有情况随时报告。”解方如此指示后放下了电话。因为是出国后首次遇到敌情,又是不期而遇,解方不敢擅专,叫起了分管他们的副司令员洪学智,并一起查阅地图。很快,两人在地图上找到了“温井”两个字。原来这是一个小镇,位于大榆洞东南二十公里。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当地交通要津,敌人渡过清川江,经云山,过温井,再经大榆洞,只需三日行程即可到达鸭绿江中游重镇碧潼。大约八点多钟,温井的街头荡起一股烟尘,伪六师二团向北镇滚滚而来,其先头步兵营已进至我一一八师三五四团所据守的中丰洞和两水洞之间。早已隐蔽于山林之中的志愿军指战员,顿时有了鱼儿上钩、猎物入网的兴奋感,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跃跃欲试。敌军的先头部队已闯入志愿军埋伏圈,然而他们既不下车搜索,也不进行火力侦察,简直是空棺出殡——木(目)中无人,根本没料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坟墓。只见他们嘴里啃着大苹果,嚼着口香糖,哼着流行曲,打闹嬉戏,谈笑风生,完全不像是在对敌作战,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上午十时,彭总作战室气氛紧张。阳光从敞开的门扉里挤进来,在门内地面上形成一个斜方形的光区,一缕缕烟雾在光束中飘浮,有一股辛辣的烟草气味。彭德怀面对墙上挂着的一幅作战地图,紧蹙眉头;邓华等人或抽烟,或看电报,神情也很紧张。“丁零零……”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铃声,在作战室的木板房里激荡着。毛岸英接过电话,告诉彭德怀:“彭总,是一一八师邓师长打来的。”“怎么样,邓岳?”彭德怀接过电话急切地问,“吃到肉包子了没有?”“快吃上啦,是'洋肉馅’的!”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很大,直震彭德怀的耳膜。彭德怀故意将话筒离开耳朵一些,好让凑过来的邓华、洪学智等人也听听。“露馅了没有?”彭德怀又问。“一点没露,包得严严实实的。”邓岳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好,我们这里还在吃山药蛋,你们那里倒吃上'肉包子’了!也好,你就替老子多吃两个,不要洒汤露水!”众将领见老总如此幽默轻松,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战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伪六师的一个加强营和一个炮兵中队顺着大路开过来了,毫无警觉,钻进了我们的伏击圈,我们三个团准备采用拦头、截尾、斩腰的战术向敌突然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这是咱们出国的第一仗,打得好坏,直接影响到全军的士气,关系到军威、国威。所以,这第一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是,我们一一八师保证打好这一仗,请首长放心。”邓岳放下电话,拿起望远镜看到敌军正趾高气扬地从山谷间公路上走过,这时侦察员又打来电话:报告,敌人已全部进入伏击区。“打!”邓岳一声令下。司号员吹响了军号,志愿军战士犹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敌人的正面、侧面和后面,将敌人的一字长蛇阵截成数节,机枪、步枪一齐开火,迫击炮和掷弹筒也射向敌群。敌人被打得魂飞魄散,车没熄火、炮未下架就弃而不顾,像下饺子似的纷纷从车上往下跳,还说中了共军的“拉瓦(口袋)战术”。敌人对我们的军号和哨音极为敏感,甚至有一种恐惧和烦躁的感觉,总以为这是在使用某种心理战,所以军号一响他们就未战先怯。其实这是我们迫不得已而采用的一种通讯方式,当时我军的通讯条件很差,营以下单位主要靠军号、哨子、信号弹和手电筒发信号进行联系。下午三时,战斗结束了。邓岳怀着兴奋的心情向彭德怀报告战绩:“彭总,我们在两水洞打了一个大胜仗,共毙敌三百二十五人,俘敌一百六十一人,其中有一个美国顾问。缴获汽车三十八辆,火炮十二门,各种枪一百六十三支。”“打得好,打得好啊!你们打响了出国第一仗,打出了国威军威,打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我要给毛主席发电,报告首战胜利,让他放心!”彭德怀兴奋地说,“对了,请你们赶快把被俘的那个美国顾问送到志司来,交给毛翻译审讯。”“是。美国战俘叫莱尔斯,看军衔是个少校。他吓得浑身筛糠,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八国文字的'护身符’,说他是'米国撒拉米’(美国人),还说什么'冻大米——破梨’(Don'tkillme,please),从他的语气、眼神和手势看,可能是在向我们求饶。我这就叫敌工部长叶平同志用吉普车把他送过去。”当时,苏联驻朝鲜大使兼顾问团团长拉佐瓦耶夫正在拜访彭德怀,由毛岸英作翻译。因莱尔斯少校是志愿军俘获的第一个美国战俘,为了尽快了解敌军内情,彭德怀命令立即对莱尔斯进行审讯,毛岸英不顾疲劳,又投入到审讯美俘的翻译工作中去。在一间简易的工棚里,任荣、张养吾和毛岸英坐在一张长条桌的后面。莱尔斯被两名全副武装的志愿军战士押了进来,颤栗着站在审讯台前。他耸起了肩膀,缩起了脑袋,头发像黄麻一样散乱着,眼神惊恐而绝望,形同被押进屠宰场的羔羊。
  按预定计划,任荣主审,毛岸英翻译,张养吾记录。按照事先商定的策略,审讯应该在威严的气氛中进行,一开始就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可是当毛岸英凝视莱尔斯少校那只颤抖的左臂时,竟情不自禁地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等主审任荣发问,便用英语与莱尔斯交谈起来。“你胳膊是怎么受伤的?疼不疼?”“因为我不了解贵军的战俘政策,也听不懂你们的语言,跑了一下……”“没有伤到骨头吧?”“没有,被子弹擦破一点皮,不碍事。”莱尔斯战战兢兢地说,“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们,还可以给你们很多钱。”毛岸英看到莱尔斯不停地吮着嘴唇,知道他的烟瘾正在发作,便问:“你会抽烟吗?”“会抽,会抽!”莱尔斯一边点头一边连声答道。“给他一支烟。”毛岸英继续问,“你的名字,职务?”“莱尔斯,韩国第六师美国顾问团少校顾问。”“履历?”“一九一二年生于美国东部城市波士顿,一九三六年大学毕业,一九四二年在西点军校任教官,一九四七年在驻日美军任职,一九四九年到南韩国防军任顾问。”“你是怎么被俘的?”“我所在的韩军这个先头部队是执行李承晚'袭击金日成总部’任务的,本想来一个'黑虎掏心’,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当了你们的俘虏。你们的军队就像你们的古老国家一样神秘莫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莱尔斯狠狠吸了几口烟,接着说:“不过恕我直言,贵军不宣而战,不讲战争规则,有失文明。你们这种白天藏夜里战、前头拦后尾截的打法,不是正规的战法。我在西点军校任教时,研究过各种战史战法,像你们这样的打法,我是闻所未闻过。”“你完全忘记了你们所崇拜的西方军事家拿破仑'打仗全然不按规律办事’的作战原则。”莱尔斯抽完了烟,肚子开始咕咕作响。毛岸英问:“你是不是饿了?”“是,我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毛岸英叫郭洪光拿一盒饼干过来,郭洪光摇了摇头,对如此“盛情招待”这个曾经刀枪相见的敌人表示不能理解,出门后自言自语道:“这哪里是在审战俘,简直是在同美国兵交朋友。”莱尔斯边吃边嘀咕:“都说共军不讲人道……真是出乎意料!”等莱尔斯“吃饱喝足”后,审讯这才正式开始。那种预期的“三堂会审”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可审讯却进行得格外顺利,而且效果良好。这位美军少校在我宽待俘虏政策的感召下,主动向我方交代了许多有重要价值的军事机密。是什么魔力使这位美军少校消除了恐惧,违背了入伍时严守国家机密的誓言呢?当然与毛岸英的几支香烟、几块饼干和几句同情的询问有关。但这绝不是廉价的交换,其中自有更深层的内涵:那就是发自毛岸英内心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这次审讯的结果,得到了彭德怀的肯定和高度重视。他指示张养吾和毛岸英赶紧编写通报发至各军指挥员,并要求全军学习几句英语和朝语的战场喊话,争取多捉俘虏。由毛岸英执笔编写的这一期《志司通报》,在第二次战役中对我军作战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毛岸英:你这个总司令,下棋好比打仗,兵马一动,还能悔吗?
空闲娱乐 毛岸英对弈彭德怀
 朔风呼啸,冷雨飘零,初冬挟裹着寒气步入了朝鲜战场。然而,寒冷挡不住侵略者野蛮的铁蹄,志愿军入朝的枪声和李伪军频频的告急呼救,也未能把麦克阿瑟从“饮马鸭绿江”的迷梦中惊醒。在麦克阿瑟恶性膨胀的野心驱使下,这支骄兵继续向北冒进。按照部署,我三十八军奉命赶往熙川,抄伪六师、伪八师的后路。但由于北撤的朝鲜军民和车辆太多,致使道路堵塞,行军困难。三十八军将这一情况电告志司,彭德怀遂命令用汽车运载一个步兵营先行插到熙川。但终因路塞车挤,加上敌机袭扰,三十八军仍未按预定时间到达预定地点。消息传到志司作战室,彭德怀大为恼火。他把那豪犷粗浓的眉梢向上一挑,怒气冲天地说:“梁兴初啊梁兴初,你误了老子的战机,老子饶不了你……邓华,给我支烟抽抽。”邓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彭德怀,帮他点上后劝解道:“三十八军在四十二军之后渡江,时间当然后推了,很可能后勤方面的汽车保障了四十二军,所以四十二军到东线黄草岭、赴战岭地区阻击进展甚快。而三十八军遇到的困难较多,去江界、前川的铁路线被炸,公路又被从平壤北撤的行人车马塞满,他们进展速度自然快不起来。”“我看他们是被美国飞机给吓傻了,白天不敢行军,夜晚又走走停停,像个小脚女人。”彭德怀吐出一口烟雾,甚为忧虑地说,“如果他们不能按时赶到熙川,而四十军和三十九军对温井、云山之敌已发起攻击,熙川之敌便会被惊走,再追就怕来不及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能不能把熙川之敌向北再调动一下?”洪学智习惯地摸摸下巴,“让敌人也帮咱们走走路,两相方便嘛!”“那只能采取围敌打援的办法。”韩先楚把眉头挤成一个“川”字,“看看围哪一部分敌人好呢?”“只有伪六师七团在我主力后方楚山一带。”邓华转身面对彭德怀,“可让四十军的一一八师掉头北上,阻住这股敌人,令五十军一四八师南下对该敌合围。”“嗯,我看可以试一试。”彭德怀望着地图凝思了一会儿,“围住伪六师七团,而不立即歼灭,让其大呼大叫求援,以诱使伪八师由熙川向北增援,之后会同三十九、四十和三十八军将其歼灭在云山东北、温井以东地区。”在两水洞大获全胜的一一八师攻占温井后便挥师北上,三五三团于二十九日拂晓进至龙谷洞以南地区,抢占了隘口及公路两侧高地;三五二团则顺着公路直插古场,从而构成对伪七团的包围之势。当晚二十一时,一一八师发现被围之敌准备轻装逃跑,便不等一四八师赶到,提前发起了攻击,歼其一部。午夜,一一八师师长邓岳向志司报告:“我师今晚进至古场地区后,即乘敌动摇之机向伪六师七团发起了攻击,经过半夜战斗,现已将其大部歼灭。”彭德怀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振奋,因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四十军已连续两次获得了出国作战的胜利。为了鼓励他们英勇杀敌的精神,彭德怀当即指示:以彭、邓、洪、韩、解、杜的名义,给四十军以“特电嘉奖”。恰在这时,毛岸英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告诉彭德怀:“彭总,有好吃的啦!”“什么好吃的?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彭德怀不解地问。“金日成同志派人给您送苹果来啦!”说话间,就见几个朝鲜同志抬着两筐苹果进了作战室,其中一个同志把金日成写的便条交给了彭德怀。“张秘书,带这几位朝鲜同志去休息,告诉伙房,中午给他们搞几个菜,有酒的话也拿出来!”彭德怀看过金日成写的慰问信,又对朝鲜同志说,“谢谢你们,请你们转告金日成同志,志愿军刚刚在古场洞打了个胜仗,详情过后再将通报送去。”朝鲜同志走后,彭德怀来到已被打开盖的苹果筐前,看着又大又红的苹果说:“好苹果,给机关的同志分点,大家都尝尝!”毛岸英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彭德怀,笑着说:“彭总,你先尝尝。”彭德怀接过苹果在手掌上蹭了两下,咔嚓咬了一大口,“嗬,还真甜!怎么样,谁跟我下一盘?”在志愿军总部,能和彭德怀对弈的只有三个人:洪学智、成普和毛岸英。彭德怀一生不爱抽烟、不跳舞,就是平时有空喜欢下个象棋。有时他批评部属,批评错了就用下棋来打个圆场。其实,彭德怀的棋艺并不高明,一是爱溜号,二是好悔棋。他看着棋盘上的车、马、炮,便想到真枪真炮上去了,总想悔棋保护自己的一兵一卒。碰上对手要吃他手下的“大将”,他就捂住这个子儿不放,说是得重新考虑考虑。面对彭德怀这一战无不胜的“绝招”,三位对手表现的是三种态度:洪学智会打哈哈:“哎哟哟,老总又悔棋啦!”一笑了之,并不阻止。成普也是不予计较,只要老头玩得开心,怎么悔棋都行。毛岸英就不同了,他很有些认真,弄不好还要到老总手心里去取“敌军”的“首级”。“洪麻子,你服不服?不服咱们就下一盘。”彭德怀指着洪学智说。“和你下棋我赢不了!”洪学智揶揄地说,“你尽拴绳子……”彭德怀知道“拴绳子”是悔棋的意思,就笑着说:“你也可以悔棋嘛!”“彭总,我跟你下一盘!”站在一旁的毛岸英自告奋勇地说。“你嘛,一个小臭棋篓子,晓得蹩马腿吗?”彭德怀摇头道。“先别吹,彭总,下起来看!”毛岸英一股不服气的劲头。棋盘铺好,棋子摆上,两军将士各就各位,洪学智、邓华、韩先楚等人在一旁观战,毛岸英和彭德怀“杀”将起来。“当头炮——”彭德怀下棋从不谦让,总是先走,第一步总是当头炮;接下去跳马、飞象、进卒、出车……两军迅速变换着阵容,棋盘上的形势在急剧变化。观战者不安于“静观天下”,比下棋的人还心急气躁,这个喊“跳马”,那个喊“出车”,还有的嚷嚷“拱卒”,全都嗷嗷叫着支招,甚至把手都伸到棋盘上,就差替下棋的人动子了。韩先楚见彭德怀手拿红车久思不动,便催促道:“彭总,快一点,兵贵神速。”“急什么!我这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稳如泰山的彭德怀突然发现对方有一个破绽,自以为可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了,于是不失时机地把红车一捅到底:“将军!”这是智者一失,彭德怀没有注意到毛岸英这边有一匹马,正昂首扬鬃在等待着进攻之敌。“吃车!”毛岸英落子如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蓝马敲在红车背上。“不行不行,这步不能这么走……”彭德怀伸手要毛岸英已经吃掉的那个红车。“不许悔棋,落地生根嘛!”毛岸英紧握着那个红车不撒手。“你开始又没讲不许悔棋!”彭德怀很认真地说,“你也可以悔嘛!”“怎么样?彭总,又拴绳子了吧!你要是不拴绳子,只怕一盘也赢不得!”洪学智说完向毛岸英连递眼色,意思是要他暗中让棋。“就你麻脸点子多!”彭德怀瞪了洪学智一眼,又对毛岸英说,“悔一步悔一步……”毛岸英无奈,只得把那个到手的红车很不情愿地交了出去,委屈地说:“你这个总司令,下棋好比打仗,兵马一动,还能悔吗?”一听此话,彭德怀不禁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下棋就是下棋嘛,一不输房,二不输地,悔一步棋有么子要紧的。”二人继续杀将起来,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其激烈程度绝不亚于两军对垒的战场。将近残局的时候,彭德怀眼看着胜利在握,笑着对眉头紧锁的毛岸英说:“你好好看看,可以悔棋……”“不悔不悔,坚决不悔!”毛岸英赌气道,“输了再重下,就是不悔棋!”“那我们讲好了,下一盘不准悔棋!”彭德怀笑着说,跳了一步卧槽马。洪学智边看毛岸英走棋边摇头说:“彭总啊,你要是不拴绳子,哼!我这个麻子就变成小白脸喽!”“你那洪麻子,脸没得白喽!”彭德怀两眼盯着棋盘,啪的一声落下棋子,“将……”毛岸英与彭德怀下棋,经常为悔一步棋而争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事后,成普把毛岸英拉到一边,开门见山地说:“岸英,我给你提一条意见。”“你请讲。”“关于下棋嘛,对于彭总来说,是紧张思考后的一种娱乐,一种休息,一种松弛,不应该太认真了。你看我和洪副司令员跟他下棋,总是输给他,不是下不过他,是想让老头子高兴高兴。他休息好了,就能更有精力把作战方案考虑得更周全一些,我们胜利的把握就会更大。而你呢,跟彭总下棋总是那么认真,我认为这样不好。”毛岸英听后觉得成普讲的有道理,就一个劲地点头,说:“成副处长,你说得对,你提的意见好,我过去太粗心了,今后一定改正!”成普是志司作战处副处长,湖南人,时年三十岁。他一九四三年底就到八路军总参谋部工作,一九四六年任作战科科长。转战陕北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毛泽东、周恩来身边,有长期的参谋工作经验。因此在处理一些问题上,他比毛岸英更老练一些。此后,毛岸英一直把成普的话牢记在心,每当看到彭德怀愁眉紧锁时,就主动提出跟他下一盘,让他松弛一下,彭德怀也欣然应战。每每下着下着,彭德怀禁不住又干起“老本行”来了。悔了几次棋后,发现毛岸英竟然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彭德怀感到不对劲,他习惯了毛岸英的“反抗”,对他忽然间变得如此“温顺”感到不解,就忍不住多看毛岸英几眼,直看得毛岸英不好意思。“彭总,三十八军电报。”作战处长丁甘如匆匆赶来,交给彭德怀一份电报,“三十八军说,熙川有个美国黑人团!”“什么?”彭德怀一惊,停住拿棋子的手,接过电报用眼一扫,“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三十八军尽出新鲜事,熙川又冒出一个黑人团,乱弹琴!”邓华接过电报,看完后说:“下面部队刚入朝,情况摸不准,也许是以讹传讹……”“给梁兴初发电,让他们火速围攻熙川之敌,不准再拖延!”彭德怀气得一手搅乱了棋局,起身踱来踱去,“不是说梁兴初是员虎将吗?老子看他是个鼠将,竟然被美国黑人团给吓住了!”“这个梁大牙是怎么搞的!过去他一向敢打敢冲,现在怎么踌躇不前了?”洪学智一着急,竟然把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的外号给叫出来了。“毛主席一再强调初战必胜,他曾一日三电具体指导战役部署,并对三十八军寄予厚望。可是……”彭德怀咂了咂嘴,对刚刚进门的政治部主任杜平说,“这说明我们战前的政治动员还很不深入细致。”“那就写份电报,再动员一次吧?”杜平建议。“很有必要!”“彭总,起草电报的任务就交给我和张秘书吧!”毛岸英主动要求工作。“好,要快!”彭德怀点点头,“请杜主任审定后,下发部队。”毛岸英回到办公室,点亮蜡烛就写开了:“亲爱的全军同志们,歼敌良机摆在我们面前,能否取得胜利,关键不在飞机、大炮,而在我们能否认清这一时机的难得,能否坚决执行命令……”至次日拂晓,当毛岸英写完“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的落款时,他已有三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了。三天以后,我三十九军在云山地区重创美军骑兵第一师;东线我四十二军在黄草岭、赴战岭与伪首都师、伪三师和美陆战一师展开激战,扼制了其增援西线的企图。然而,就在我志愿军各路人马捷报频传的时候,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传到了志司:由于三十八军一一二师未及时赶到预定位置,致使熙川伪八师弃城南逃。  
 毛岸英:美军装备的坦克比较先进,但并没什么了不起,总还是废铁一堆。
挑战美国王牌 中美在朝首战云山
 夜色深沉,群山黑魆魆的,像怪兽一样狰狞可怖。大榆洞铁皮木板房里灯光明亮,彭德怀左手拿着一只长把放大镜,右手拿着一支红蓝铅笔顺着地图上一道粗线描来画去。烛光把他的身影投到墙壁上,映成一幅生动多姿的“水墨画”。喜欢熬夜的毛岸英推门进来,轻声问:“彭总,还没休息啊?”“岸英你看,这是由云山通往龙山洞的一条公路。”彭德怀用红蓝铅笔指着地图说,“顺着九龙江河谷延伸,在这里形成了两个大弯。靠近云山这边的弯曲部像一个骆驼头,龙兴江在骆驼鼻子处注入九龙江,两江汇合处有一座公路桥,叫作诸仁桥。九龙江形成的第二个弯曲部,形状酷似乌龟头,它的鼻部正好对准龙头洞。这'骆驼鼻子’和'龟头鼻子’就是美军北进南撤的必经之路。”“看来这条公路是美军第一骑兵师的主要补给线。”毛岸英说。“不错。听说美军第一骑兵师很能打仗,是美国历史上最老的王牌部队。”彭德怀若有所思地说。“它创建于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被称作开国元勋师。”毛岸英早已熟悉了相关资料,介绍道,“它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均战功显赫,作战中总是充当开路先锋,从没吃过败仗,享有先驱师和常胜师的美誉。虽然它不再是拥有高头大马的骑兵,早已改装成机械化部队,但仍然保留着骑兵师的番号,臂章也仍然沿用当初的马头图案,可谓美国陆军中的天之骄子。它的师长霍巴特·盖伊少将在二战中曾任巴顿将军的参谋长,战马改成'铁马’以后,他以精通装甲战术而著称。”其实,就是这个美军骑兵第一师,不仅是首批入朝参战的地面部队,而且还从洛东江反攻到突破三八线、进攻平壤,一直扮演着主攻角色。麦克阿瑟企图依靠这支王牌部队杀开一条血路,饮马鸭绿江。彭德怀把玩着手里的红蓝铅笔,眯起眼睛轻蔑地说:“美军打仗离不开三板斧:飞机炸、大炮轰、坦克攻。我看他们是败家子战术,多费钢铁而已。不管它是'战马’还是'铁马’,也不管它是'骄子’还是'王牌’,待老夫跟它打一仗再作定论。”“丁零零……”突然响起一阵电话铃声。毛岸英抓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然后手捂话筒说:“彭总,苏联大使拉佐瓦耶夫要和你通话。”“滚,叫他滚!帮不了忙又来添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彭德怀猛地一挥放大镜,怒形于色。“要不就说你正指挥作战,离不开。”“好,就这样讲!他们老是拿什么'当家的’(指斯大林)吓唬人,老子哪有时间听他们那一套,喋喋不休。”拉佐瓦耶夫原是斯大林派往平壤的占领军司令,后来他脱掉挂着中将军衔的军装,任苏联驻朝大使。这位下腭宽厚眼珠发灰的情报头子,既缺乏军事常识,又缺乏战略头脑,却经常不识时务地对中朝军队的军机大事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十月三十日,美骑一师先头部队八团进入云山,师主力则进至云山以南的龙山洞。此时在云山地区除了骑一师主力之外,还有伪一师所属十五团和十二团一部。这些厌战怕死的李伪军早已作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他们一刻不停地催促美军赶快接防,而美军则要求李伪军先夺回丢掉的阵地。最后议定:一旦李伪军收复失地,美军随即接防,并迅速向鸭绿江推进。骑一师八团团长帕尔莫听部下说云山周围布满了神出鬼没的中国军队,嘴撇得像个豌豆角,傲慢地说:“中国人?就是那些黄皮肤的泥腿子?他们也会打仗?”手下参谋要求向师部报告这一情况,帕尔莫执拗地说,“枪声未响,先打报告,这不是我们骑一师的风格。”这个恃胜而骄的美国军人不相信中国军队有胆量挑战美国的王牌军,甚至狂妄地把即将开始的战斗视为一次“武装示威”。认为中国军队根本不敢与美军的飞机、大炮和坦克较量,自己的部队只需以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来个“火力威慑”,就会把这些“土包子”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世事多变,上帝喜欢造化弄人,此时云山附近的确布满了中国军队,我三十九军就是要挑战美国的王牌军,进行一次强者的对话。
  十一月一日拂晓,云山地区大雾弥漫,加上森林燃烧产生的烟雾和连日作战滞留的硝烟,在低气压的作用下久久不散,所以能见度极差。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接到志司的通报,称美骑兵一师已进至龙山洞地区。为阻止美军北上增援,他马上派三四三团南下,到龙山洞至云山的公路上构筑阵地。一一五师三四三团是一个具有光荣传统的红军团,作风顽强,尤其善于打防御战。吴信泉要求他们在“龟头鼻子”处设防,坚决阻止美军北援。时间紧急,团长王扶之接到任务后,率全团以强行军速度向“龟头鼻子”挺进。云山是一个不到两千户人家的小城,为朝鲜北部的交通枢纽和云山郡的首府,战略地位非常重要。那里虽然群山连绵,却没有高耸入云的主峰,只是北面有一片易守难攻的高地。由于该地位于美第八集团军的战线中央,因此云山之战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志司将攻克云山的重任交给了三十九军,但要求他们在美军侧翼迂回的部队被切断后路时再发起总攻。吴信泉对此战的重要性十分清楚,同时对打好这一仗也满怀信心。他给邓华打电话表态说:“邓副司令员,请总部首长放心,云山这一坨子敌人我吃定了,咱三十九军包打云山。”正午时分,日高雾散,正在行军的我三四三团被美侦察机发现。美骑一师师长盖伊接到报告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对手正企图切断龙山洞通往云山的交通命脉。他立即命令驻扎在龙山洞的五团指挥官约翰逊上校速派部队向北巡逻;命令云山的八团驻守诸仁桥,以保证公路畅通;命令空军和炮兵严密封锁通往“龟头鼻子”的山路。我三四三团冲破美军飞机和炮火的封锁,抢先一步到达“龟头鼻子”。部队还没构筑好工事,美军北上的巡逻分队就赶到了。三四三团立即组织战斗,用火炮轰,用机枪扫,用手雷炸,只见领头的一辆吉普车轰然起火,卡在路当中,后尾的十轮卡也被击中,歪倒在路旁。美军士兵尚未弄清是咋回事,一场伏击战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约翰逊得知他的六十人排级巡逻队遭到伏击,意识到问题严重,马上派出第一营向北攻击前进。自己随后率第二营到达“龟头鼻子”,亲自指挥部队向我三四三团阵地轮番进攻。美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我军战士坚守阵地,寸土不让。激战到黄昏时分,美军已显疲惫,攻击势头明显减弱,我军则斗志正旺。王扶之团长抓住有利战机,命令第一营反守为攻,出击歼敌。霎时间,我军阵地上军号嘹亮,杀声震天,战士们跃出工事,快如闪电,狠如猛虎,打得美军狼狈败退。战斗中,我三四三团第一营第一连全歼美军B连,创造了我以一个连歼灭美军一个连的模范战例,为全军树立了敢打敢拼的精神和能战能胜的信心。彭德怀接到战报后非常兴奋,他对毛岸英说:“从此次作战中,可以看出我军指战员的战斗素质与作战精神比敌人强——我以一个连即能歼灭美军一个连,美军的机械化部队也不过如此。”“近几年,美军在它的作战部队装备了大量的坦克,一个军拥有四百多辆。除二战时使用的M-4A3舍曼式坦克外,多为M-26潘兴式和M-46巴顿式新型坦克,车上配备三十毫米机关枪和九十毫米高速火炮,虽然坦克比较先进,火力也比较强,但并没什么了不起,总还是废铁一堆。我们可利用坦克视界和射界的死角,从它的侧后用炸药包、爆破筒和反坦克手雷炸毁坦克,还可以用挖壕沟、埋地雷、设障碍的办法阻止坦克前进。”对坦克颇有研究的毛岸英说。“山姆大叔的钢多,我们战士的气多。恃德者勇,恃力者亡,乌龟壳再硬还是敌不过我们战士的勇敢精神,最终还是败在我们战士的手下。传令嘉奖三四三团一营一连,他们为全军作出了典范。”我三四三团首战告捷,奏响了云山之战的序曲。不过,执迷不悟的敌人依旧在做着进军鸭绿江的美梦。帕尔莫没让他的部队转入防御,只是命令第三营在“骆驼鼻子”掘壕据守,保护后方,仍要求其他部队继续作好向鸭绿江推进的准备。  
 云山之战结束  我方重创美骑一师  十一月二日上午,李伪军向志愿军阵地发动了几次进攻,在枪与枪对击、刀与刀碰撞之后,除了多丢下几十具尸体之外,一无所获。到了下午,军心已散、士气已失的李伪军再也不愿当送死的炮灰了,他们不顾美军的阻拦,强行撤出阵地,扬长而去。帕尔莫无奈,只好下令所属部队提前接防。一时间,云山城内人车相拥,进退失据,乱作一团。这一切都被密切注视云山城内情况的志愿军侦察员看在眼里。十五时,侦察员向一一六师指挥所报告:“李伪军正在撤出阵地,公路上发现有车辆、人员向南移动。”师长汪洋爬到山头亲自观察,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使他得出一个结论:敌人想跑!他赶紧指示部队作好提前出击的准备,并将情况报告军部。吴信泉接到报告后,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走到作战地图前,用拳头往云山两个字上一砸,厉声说:“脚底抹油——想跑?没那么容易!总攻提前进行,命令炮兵作好准备,部队十六时出击。”我一一七师发起攻击不久,担任主攻的一一六师也在云山西北方向发起了进攻。要想攻进云山,必先扫清外围高地,但敌军阵地前不易展开兵力,汪师长仔细研究地形后,制定了巧妙的进攻计划。他命令三四七团以一个营首先出击,截住后撤的李伪军,吸引高地上的敌军注意力,掩护师主力部队向敌阵地接近。拿下高地后,二梯队马上发展进攻,直捣云山城。激战过后,我军战士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经变换了国籍——不再是黑头发黄皮肤的李伪军,而是来自地球另一面的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的美国兵。经过审讯战俘,他们才知道与美国的“王牌军”第一骑兵师遭遇了。情况被逐级报到三十九军军部,吴信泉沉吟片刻,对政委徐斌洲说:“打狗打出条狼来,怪不得火力这么强,原来是美军的王牌师。本来想吃肉却啃上了骨头,怎么办?我的意见,继续进攻,吃掉这股敌人!”“我同意!剑已出鞘,岂有收回之理。”徐斌洲说,“出国第一仗就与强敌劲旅交手,这是对我们的考验。应该告诉部队,发扬我军近战、夜战、穿插战的特长和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首先从气势上压倒敌人!”“对,怕他个毬!”吴信泉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摔,“命令各师,多动脑筋,先打乱敌人,然后各个歼灭。”志愿军总部接到报告后,彭德怀的答复只有一句话:“坚决消灭美国王牌军!”彭德怀的命令被迅速传达到部队,三十九军指战员斗志更旺,听说与美国王牌军交手,一股英雄豪气陡然而生。一位班长激动地说:“它是王牌,老子就是王中王,专克王牌军!”军号吹响,炮弹出膛,我三十九军主力与敌人展开了争夺制高点的战斗!由白天打到黑夜,战士们面对极端困难的地形,绕过崎岖的山路,越过高坡深壑,几次跳过敌人的雷区、堑壕,在密集的炮火下终于把骑一师主力包围住了。敌人用飞机轰炸,用坦克冲击,企图突围,均未得逞。宝贵的黑夜如期而至,天上无星无月,大地混沌一团。我军发挥了夜战的优势,敌人的地面部队犹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他们的飞机、坦克失去了作用。在硝烟和血雾的笼罩下,我火箭炮迅速进入阵地,炮火把漆黑的天幕映成一片紫红,不时腾起礼花般的光彩。在万条火龙狂叫怒吼中,战士们就地滚爬,不怕牺牲,用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硬是把敌人的“钢铁防线”给摧毁了!十一月三日,我军战士刺刀上枪,杀声震天,一鼓作气地冲进小城,如虎入狼群,和敌人展开了短兵混战。经过激烈的战斗,骑八团第三营全部被歼,营长、营参谋军官和四个连长或毙或俘。作为一个建制单位,第三营已不复存在,美国陆军被迫撤销第三营番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美国兵在他们听不懂的呐喊声中缴械了,骑一师指挥部率先在中心广场旗杆上降下美国国旗,挂上一面特大的白旗,紧接着整个小城各处都打出了表示投降的白旗。有一个黑人士兵双手高举,形同烧焦了的树杈。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像阿Q一样心安理得地说:“我们的长官说了,投降有四个条件:一是没有子弹了,二是没有干粮了,三是中断联络了,四是突围不成了。我们符合投降的所有条件。”云山之战至此全部结束,中美两军在朝鲜战场上的第一次较量以志愿军的胜利而告终,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像气泡一样破灭了。在两天三夜的战斗中,我三十九军重创美骑一师,毙、伤、俘敌共二千余人,其中美军一千八百余人,击落飞机三架,缴获飞机四架,击毁与缴获坦克二十八辆、汽车一百七十余辆、各种火炮一百一十九门。彭德怀高兴地说:“从没吃过败仗的美国'常胜军’骑一师这回吃了败仗,败在了我们三十九军的手下!”这是美国第一骑兵师历史上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和耻辱,正如一位参加过云山之战的美国军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述:“云山?我的上帝,那是一次中国式的葬礼。”云山之战为世界各国军事机构所重视,日本陆军自卫队干部学校还把这一战例收入了他们的课本《作战理论入门》,作为军官的基本教材。我军在云山打了一个大胜仗,志司上下一片欢腾。坦克兵出身的毛岸英听说那里缴获了很多坦克,非常高兴,便提出要去参观战场,亲自驾驶一下美式坦克,还说他要像在攻克柏林那样,驾着坦克把美国鬼子赶回老家去。彭德怀看到毛岸英兴奋得像个孩子,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现在是我的大秘书,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等我们打败了美国侵略军,我一定让你开着坦克回祖国报喜。”第一次战役结束后,金日成首相和苏联顾问团副团长瓦西列夫到大榆洞祝贺,毛岸英负责翻译工作。他用流利的俄语翻译了彭德怀介绍志愿军一战两水洞、二战古场洞、三战云山连战皆捷的情况,瓦西列夫边听边翘起大拇指,“哈拉少、哈拉少”地赞不绝口。会谈结束后,毛岸英顾不上休息,连夜在办公室借着微弱的烛光整理会谈纪要。  
 成普:岸英啊,你怎么能匆匆忙忙提出与彭总相左的意见呢?
彭大将军“疾风暴雨” 毛岸英的意见
 十一月十三日晚,弯弯的上弦月像一把战刀挂在西天,闪闪的寒光反射到山川大地,令人感到战场上的冷峻和阴森。彭德怀在大榆洞主持召开第一次志愿军党委扩大会议,党委副书记邓华和常委洪学智、韩先楚、解方、杜平都参加了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各军的军政主官及志司各部门的领导,其中有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四十军军长温玉成、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等。由于志愿军入朝后的第一战役旗开得胜,将敌人赶回清川江以南,所以参加会议的各军首长兴致都很高。梁兴初见到志司作战处副处长杨迪,即笑嘻嘻地问:“杨副处长,你准备拿什么招待我们,有狗肉没有?朝鲜的狗肉有名呀!”“梁军长,这里到处都被美军的飞机炸了一个遍,连人都见不到,我到哪里去找狗呀!”杨迪笑着说,“根据现在的条件,行政处尽其所能只准备了猪肉和牛肉,也都是罐头。”“弄不到狗肉,猪肉、牛肉也行。”梁兴初拉一把腿脚不济的吴瑞林,“喂,吴瘸子,开完会咱们打扑克,谁输了谁钻桌子……”就在大家打闹取笑之时,邓华走过来了。他向各位军长打了个手势,然后说:“大家别高兴得太早了,我给你们打声招呼,这几天彭总的情绪不大好,你们可要小心点,作好点名挨批的思想准备。”听邓副司令员这么一说,各位军座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不再说笑了,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他们自动排成一行,跟随邓华无声无息地走进彭总作战室。大家在木板房内围着长方形木桌坐下,彭德怀表情严肃地坐在东窗下,邓华和洪学智坐在彭德怀两边,对面是韩先楚和解方,南北两侧是彭总作战室的同志,其中有一位个头略高又显得年轻一些的军人,这就是毛岸英。毛岸英在志愿军总部的本职工作是俄语翻译,没有翻译任务时就当机要秘书,分管收发电报的工作。由于他是作战室的人,更由于彭德怀的器重,他也得以参加了这次重要会议。 
彭德怀在会上作了《入朝作战第一次战役总结及第二次战役作战方针》的报告。他说:“我们志愿军入朝的第一仗打胜了,毛主席很高兴。起初,我们还担心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和美军作战要吃亏,现在看来这个困难是能够克服的。我们有近战、夜战的法宝,没有飞机、坦克一样可以打仗,而且可以打胜仗。”彭德怀呷了一口水,向会场上扫视一眼又讲了起来:“四十军打得不错。一一八师首战两水洞,再战温井,三战古场,连连奏捷。毛主席已提议将打胜两水洞这一天的十月二十五日定为志愿军出国纪念日。”会场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彭德怀微笑着看看吴信泉,接着说下去:“三十九军立了一大功。云山之战,重创美军骑一师,打出了威风,打出一个云山大捷。不要小看骑一师,这可是华盛顿开国之初组建的一支部队啊!原来是骑兵,现在改成步兵了,但番号没有变,说明这个牌子很吃香,听说他们一直没有打过败仗,可今天就败在咱们吴信泉手下了。”接着表扬了东线的四十二军,说四十二军打得很顽强,激战十三昼夜,顶住了敌人的数次进攻,完成了牵制敌人的重要任务。当说到三十八军时,彭德怀只表扬三三五团在飞虎山打得不错……被点名表扬的军政领导们人人眉开眼笑,个个心花怒放,只有梁兴初阴沉着脸,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果然,彭德怀话锋一转,讲起问题来。他突然提高嗓门,严厉批评了三十八军没有按时完成分割围歼敌人的任务,使这次战役关键的一着没有起到关键的作用。“三十八军梁兴初来了没有?”彭德怀声色俱厉。“到!”梁兴初一听点了自己的名,心想:不好,彭老总明明看见我来了,还要问来了没有……会场的气氛骤然紧张,有点山雨欲来之势。众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似的一齐射向梁兴初,毛岸英的目光也从彭德怀身上移到梁兴初身上,只见这位打铁出身性情刚烈的“虎将”,此时怯生生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与平时判若两人。  
 “啪——”彭德怀将宽厚的手掌像惊堂木似的往桌子上猛地一拍,满座为之震惊。“梁兴初,我问你,你三十八军为什么那样慢慢腾腾、拖拖拉拉?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不插下去?你这个军长是怎么当的?”“彭总,我,我……”“你什么你?我问你为什么不插下去?”彭德怀睁大双眼,将目光中的愤怒向梁兴初狠狠砸去。“我以为……”梁兴初看着铁面包公一般的彭德怀,嗫嚅着。“你以为什么?你梁兴初胆大包天,你有什么了不起!”彭德怀脾气一上来,出言不逊了,“都说你梁大牙是员虎将,我没领教过,我看是鼠将,老鼠的鼠!老子让你打熙川,你说熙川有黑人团,一个黑人团就把你给吓住了!三十九军在云山打的是白人团,是美国的王牌,被他们打掉一千多人,黑人团为什么不能打?我看你是临战怯阵!什么鸟黑人团,你们是自己吓唬自己!”“下面情况摸不准,我们也……”梁兴初本能地辩解着。“你们……你们个鸟!”彭德怀恼怒时喜欢这样骂人,“你影响了进攻时间,放跑了敌人,更严重的是延迟了向军隅里穿插的行动!你三十八军要是按司令部的命令插下去,肯定会消灭敌人两三个师,结果只消灭敌人一万五千人,没有达到预想的战果,这简直是犯罪!”只听“嗡”的一声响,梁兴初觉得脑袋炸开了,热血涌上脖颈,脸涨得通红通红。他脸热手凉,直出冷汗,双腿发颤,那两颗大牙也咯咯地打起了哆嗦。此时此刻,他别提多紧张、多尴尬、多狼狈了,恨不能一头钻进地缝里。梁兴初,这个四野主力军的军长,这个四战四平、三下江南、四保临江、威震黑山的虎将,平常四野的军长们见了都要谦让三分的常胜将军,如今威风扫地,乖乖地站着听任彭德怀指名喝骂。谁叫他听信有黑人团来着,有个黑人团又有什么了不起,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说到“黑人团”,在战场上确实闹过不少笑话。这是因为我们的战士基本都来自农村,很少见到外国人,更没见过黑人。有一个尖刀班深夜摸到敌人占领的高地,发现三十多个美国兵横七竖八地躺在睡袋里酣然大睡,正想上去一刺刀一个,突然发现露在睡袋外面的脑袋像一个黑瓦罐。“鬼啊!”一个战士被吓得撒腿往回跑,一个班都跟着跑了回来。他们的副营长大怒:“就是真有鬼,也得给老子拿下高地!”他们硬着头皮回去一阵刺杀,结果这伙黑人士兵便真的成了死鬼。政治部主任杜平想缓和一下气氛,趁彭德怀喘息之机,连忙说道:“三十八军是在红三军团一部的老底子上发展起来的,过去一直打得很好……”“我们三军团的仗不是这样打的,拖拖拉拉、松松垮垮。”一提起三军团,彭德怀更搂不住火。“三十八军这一仗没打好,来日方长,下一仗要打出个样子来。”邓华插话缓冲,“三十八军还是主力嘛,一定要重振军威!”“主力,什么主力?”彭德怀头上青筋暴涨,挥手打断邓华的插话,不屑一顾地说,“主力就这么个战斗姿态?叫一个黑人团吓得尿了裤子,主力个鸟!”梁兴初对彭德怀斥责三十八军这个光荣的战斗集体有点受不住了,嘴角不停地抽搐。他低声争辩道:“不要骂嘛,仗没打好是将领无能,不关三十八军整体的事。”这时,毛岸英看到坐在梁兴初旁边的成普,一个劲地扯着梁兴初的后襟,意思是要他克制一下,不要火上添油,好让彭德怀自动熄火。彭德怀见梁兴初不服,顿时雷霆大发:“我彭德怀就骂你!你没有打好,我就骂你!我彭德怀打不好,你骂我!啊,你贻误战机还有理啦?违抗军令,按律当斩,骂你还是客气的,老子今天就要挥泪斩马谡!军法处长何在……”邓华一看大势不妙,忙喊刀下留人,转而向彭德怀劝道:“彭总,梁兴初贻误战机,按律应执行战场纪律。但他们以后认识了错误,在飞虎山打得还是不错的嘛,血战五天五夜,完成了任务,将功折罪,就饶了他这一次吧!”洪学智和其他将领也都纷纷求情,冷静下来的彭德怀一想也是,于是顿收狂风:“好吧,不看飞虎山这一仗,你梁兴初难逃死罪,坐下吧!”梁兴初如坍塌的一座大山,轰然瘫坐在凳子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也渐渐有了血丝。会场里鸦雀无声,空气凝重得好像停止了流动,寂静得连一张纸落地都能听到声音。毛岸英扫视一下左右,只见这些一向叱咤风云的高级将领,如今人人低眉敛目,个个大气不出。彭德怀一看梁兴初不再吭声了,语气变得和缓起来:“命令就是命令,军令如山倒,不能打丝毫折扣。第二次战役就要开始了,我再给大家强调一下,军中无戏言,违令者斩!你三十八军再是这样,我不但要撤你梁兴初的职,还要换掉你们军的番号。”彭德怀为什么如此毫不留情地批评三十八军呢?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由于惯打大仗、恶仗、硬仗的三十八军没有完成他本应该完成的战役迂回任务;二是由于他太了解三十八军了,该军一一二师三三四团的前身原是他领导指挥的平江起义部队的一部分,到井冈山后又是他指挥的红三军团的一部分,他对亲自带出来的这支英雄部队有很深的感情。彭德怀对梁兴初也太熟悉了,他是看着梁兴初从一个战士一步一步成长为军长的。由此看来,彭德怀之所以火气这么大,也还是因为他对梁兴初爱护得太深了的缘故。最后,彭德怀说:“下一次战役,我的意见是先退,我们的主力从现阵地后撤三十至五十公里,让麦克阿瑟以为我们怕他。这样,他就会更猖狂,造成前军突出,我们就可以寻隙穿插,分割包围……”毛岸英听着听着就有点沉不住气了,等彭德怀的开场白刚完,他就急不可耐地站起来,离开会议桌走到彭德怀对面,指着作战地图慷慨陈词:“我看应该向南进攻!兵书上说:'善战者,见利不失,遇时不疑。’敌人不是跑了吗?不是败了吗?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而要后退呢?”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毛岸英曾参加过追歼德寇的大反攻。他作为苏军坦克连指导员,与战士和坦克共存亡,从白俄罗斯、波兰、捷克斯洛伐克,一直打到柏林,那真是千里击敌,一往无前啊,他还因此受到斯大林元帅的接见和嘉奖。毛岸英大概是尝到了进攻的甜头,习惯于进攻了。可是,现在的作战对象和军力对比和当年的苏联大反攻毕竟不一样,打仗不能光靠勇敢,也不能单凭经验主义。来自于十三兵团的杨迪对毛岸英还不太熟悉,他两眼惊诧地盯着这个年轻人。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怎么一个年轻翻译竟敢在党委会上,而且是在彭德怀的气头上随便发表意见呢?竟然还没有人出来制止他、批评他?真是不可思议!他忍不住小声问丁甘如:“丁处长,那个小翻译胆子不小,竟敢在彭总发火的时候说三道四。再说,这样重要的高级会议,哪有他讲话的资格。”“是吗?”杨迪见丁甘如没有搭讪,又说:“苏军条例上明确写着,参谋长在作战决心上,只能向司令员提三次意见。参谋的职责不是干预首长的作战决心,而是负责提供情况。我觉得那个年轻人的发言有点超越了参谋职责的范围,看来他还不太懂军内的规矩。他是谁呀?”“老杨,这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要去打听,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其他同志也是不会告诉你的。以后时间长了,你慢慢就会知道的。”“哪有那么神秘?不让问就不问,有什么了不起!”“老杨,你不要说气话嘛,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纪律呀!”“请处长放心,我只不过是感到奇怪,才随便问问。以后我不再打听这件事了,遵守纪律,行了吧?”毛岸英的顶头上司成普,这时急得手心直出汗,生怕他再把彭德怀惹火了,大家都不好受。“岸英啊,你初出茅庐,勇敢精神可嘉,但未免失于幼稚。你怎么能匆匆忙忙提出与彭总相左的意见呢?彭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然而,成普的担心多余了!彭德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听完了毛岸英的意见,然后顾盼左右,心平气和地说:“你们看看,岸英同志的意见怎么样呀?”坐在彭德怀旁边的邓华,原名邓多华,表字实秋,后嫌多字累赘,方改单名邓华。这个出生于湖南山村的志愿军副司令员,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但却能挥洒自如地运用古往今来的一切战争智慧。邓华是一个老烟客和京戏迷,平时爱一边抽烟一边哼《三堂会审》。这会儿他不便哼京剧,只是吐出一口烟雾说:“敌人疯狂得很,不会因为受一次挫折而消其锐气。我们战士的血肉之躯敌不过美军的铁圪塔,战士的两条腿也跑不过美军的四个轱辘。如果硬碰硬顶,是要吃亏的!《孙子兵法》说:'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我同意彭总的意见,先示弱于敌,将计就计,既避其锐气,又能枪打出头鸟,断其一指。”彭德怀又征求其他几位副司令员的意见,然后大声说:“麦克阿瑟虽然遭到第一次战役的打击,但美军主力未受损失,同时他对我军的兵力还不清楚,所以肯定还要向鸭绿江大举进攻。我军虽在兵力上占优势,但装备太差,如和敌军死拼硬顶,肯定要吃大亏。我看与其劳师远攻,不如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我们故意示弱,纵敌、骄敌和诱敌深入,然后采取运动战、阵地战、游击战相结合,内线和外线相结合的战略战术,力求在运动中消灭敌人有生力量,这是我军的拿手战术。我们要学一学姜太公,坐在清川江畔钓大鱼。”彭德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要是打起来,我再用老办法试一次,还让三十八军打穿插,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在“疾风暴雨”中结束了,各路“诸侯”神情紧张,动作慌乱,如临大赦一般飞快地离开会场。这位彭大将军果然治军严厉,赏罚分明,今后要小心侍候,更玩不得半点“花枪”。梁兴初更是教训深刻,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在第二次战役中打个漂亮仗,把三十八军在第一次战役中造成的不良影响彻底消除。事关三十八军的荣誉和名声,这不是他个人的事啊!  
 彭德怀脾气大  军内闻名 重霜涂白了枯草和落叶,不时吹来一阵阵带有硝烟气味的寒风。山谷里静悄悄的,路上不见行人,惟有鸟儿在无忧无虑地飞翔。这是大战后难得的宁静,宁静的背后正在酝酿着新的风暴。在大榆洞铁皮木板房附近,有两个人披着橘红色的朝霞,踩着干燥而坚硬的山地并肩而行,这就是彭德怀司令员和他的助手邓华同志。彭德怀已经意识到,在昨晚的会议上由于自己发火失态,使将领们过于紧张了。他思绪难平,一宿都没有睡踏实。清晨五点三十分,他照例起床,打几套太极拳,然后拉着邓华出去散步。他伸一伸胳膊踢一踢腿,语气沉重地说:“邓华同志,你是郴州人吧?虽说咱俩都是爱吃辣椒的湖南老乡,但在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却没在一起工作过,互相不太了解,今天我们好好聊聊。”“彭总,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到朝鲜来吃苦,我们都很佩服您。说实在的,我们这些小字辈,既敬您,又怕您。”邓华说的是实情,彭德怀脾气大,军内闻名,很多将领都领教过他的威严。通过入朝后这段时间的接触,邓华亲眼看到彭德怀赏罚分明,疾恶如仇,不将功诿过。他爱兵如子,与指战员同甘共苦,既情同手足,又严如师表,深深感到他的品格高尚。邓华做他的左膀右臂,真是既敬且畏,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懈怠。“我生于戌年,属犬,是贱命,所以命中注定要和苦地方打交道!”彭德怀笑着说,“抗日战争在太行山,解放战争在黄土高原,如今又来到这朝鲜,都是苦地方。可话又说回来,我们***人就是要跟'穷’'苦’二字打交道,没得穷苦,还要我们干什么?”彭德怀小时候叫彭得华,是一个农家子弟。一八九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出生在群山起伏的湘潭县石潭镇乌石寨彭家围子。他幼年进私塾,十五岁时因参加饥民闹粜事件被官府通缉离家出走,一九一六年在长沙参加湘军。一九二八年秘密加入***,随即举行了著名的平江起义,并成立红军第五军,然后率领部队上了井冈山。他在西北战场指挥第一野战军,解放了陕甘宁新青,面积约占全国领土的三分之一。早在红军时期毛泽东就写诗盛赞彭德怀同志: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彭总,您南征北伐,戎马一生,打仗很有经验,你能把战胜敌人的绝招谈一谈吗?给我指两招,让我也学习学习。”彭德怀嘿嘿笑出声来,笑声未尽,石缝里扑棱棱窜出一对山雀。彭德怀看着山雀飞飞停停,最后飞远了看不见了,这才又回过头来盯着年龄比他小一轮也同属犬命的邓华,郑重地说:“我老彭本事不大,是廖化当先锋,哪有什么绝招哟!'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懂得指挥千军万马可不是耍儿戏,指挥员多用一点心,战士就少流一点血。棋盘上的棋子被对方吃掉了还可以悔棋讨回来,在战场上就不行了!”彭德怀沉默片刻,接着说:“现在我们是在国际战场上,与武器装备占绝对优势的强敌作战,我们不但要善于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还应该善于学习外军的优点长处。现代战争,不仅是两军相争,也不仅是两国相争,而是国际上政治、经济、外交、科技力量的相互撞击、相互作用。为将者,不但会用兵,还应该通观世界全局,懂政治战、经济战、外交战、心理战,方能百战不殆。你们年轻有文化,接受新知识快,今后主要靠你们这些后生了!”“彭总,您太谦虚了!”邓华激动地说,“您的作战经验和历史功绩是众所周知的,要取得这场新的战争的胜利,当然主要还得依赖您的正确指挥,我们不过是您的参谋和学生。”“我脾气臭哟!不过并不可怕,就像六七月的雷阵雨,过去就没事了。”彭德怀说,“昨晚我把梁兴初批了一顿,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过头了。这次战役打得不理想,我彭德怀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他们。我叫丁甘如转告梁兴初,事情都过去了,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更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气,下一仗要打好。”“彭总,您脾气大,心眼好……”就在这时,毛岸英拿着一份电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彭总,主席回电了,说释放一批俘虏很好,应赶快放走,以后随时分批放走,不必再请示了。”彭德怀接过电报又看了一遍,对邓华说:“我看不要等到明天了,今天就放,越快越好。”“今天就放?”“对!大战在即,我们要争取时间。”彭德怀说,“可以告诉俘虏,因鸭绿江桥被炸,我们粮食运输困难,没有吃的,恐怕要退回中国去。”邓华理解彭德怀是想通过释放的俘虏对敌人搞迷惑阵,于是会心地笑着说:“好,我马上让人去布置。岸英,你把解方和丁甘如找来。”“是!”毛岸英拿着电报走了。  
 梁兴初:我是求之不得,只怕彭总不放你走,下面危险大哟!
“给我一个营” 毛岸英请缨参战
 梁兴初和刘西元被彭德怀狠狠批了一顿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闷闷不乐。梁兴初是那种跌倒后不会马上爬起来的人,他要躺在那里品尝一下自己的疼痛,并追忆跌倒的过程。早晨起来,二人就收拾行装,准备打道回营。丁甘如推门进来,见二位正在忙着收拾东西,便问:“怎么,这就要走啊?”“走!”梁兴初应了一声,语气里含有内疚、委屈和烦躁的成分。“哎,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嘛!”丁甘如笑着劝道,“志司还是管得起饭的!”“不吃了!”梁兴初悻悻地说,“肚子早就气饱啦,没胃口,吃什么都不香!”“你坐吧,丁处长!”刘西元招呼丁甘如。“告诉你梁军长,”丁甘如望着梁兴初愁眉不展的脸,笑着说,“刚才我碰见彭总啦!”“彭总说什么没有?”刘西元忙问。“彭总问我去哪儿?我说去看看梁军长。彭总对我说,你告诉他,会上我可能批他批得重了些,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更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气,下一仗一定要打好。”“气都涨满肚子啦,泄不了!”梁兴初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说,“骂我梁兴初可以,小瞧咱三十八军,说实话,老丁,我不服!”“算了算了!”刘西元劝道,“彭总不是表扬咱们飞虎山打得不错嘛!咱们接受教训,下一仗打好就是了。”“行啊,骑着毛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浑身充满着锐气、朝气和傲气的梁兴初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猛拍一下大腿,“下一仗不打出三十八军的威风来,我梁兴初就解甲归田!”“好!有这股子劲就行!”丁甘如说。“丁处长,你转告彭老总,请他消消气,我们回去就开党委会总结教训,拼出老命也要打好下一仗!”“怎么样,老丁?回三十八军吧,咱们一块儿干!我那儿还缺个副参谋长……”梁兴初露出了笑脸。“副参谋长?不干不干!”丁甘如笑道,“当正职嘛,还可以考虑考虑。”“嘿,你先过来嘛!只要打了胜仗,官是有你做的!”“算了算了,莫开玩笑啰!我哪里都不去,总部机关缺少人手,彭总不会放我走的。”说话间,一个年轻参谋如风而至,口里喊着:“丁处长,丁处长!”“哦,是毛秘书啊,有事吗?”丁甘如问。“解参谋长叫你过去,说有事找你!”毛岸英站在门口对丁甘如说。“来,毛秘书,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丁甘如指着梁兴初和刘西元说,“这位是三十八军的军长梁兴初,这位是刘西元政委。”“这是……”梁兴初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面。“嘿,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毛主席的大儿子毛岸英呀!”丁甘如说,“你们再聊聊,我先走一步。”“毛岸英……”梁兴初握着毛岸英的手重重地摇了一下,“我的老天爷,你怎么也来了,这儿可是血肉横飞的战场啊!”原来平津战役结束后,毛泽东在香山接见四野全体军以上干部时,毛岸英在会议上服务,得以结识了梁兴初。当时毛岸英还向梁兴初提出要到黑山阻击战的英雄部队去当兵,被梁兴初婉言劝阻。而今在朝鲜战场上再度相逢,两人都很高兴。“你在机关做什么工作?”刘西元一边和毛岸英握手一边问。“我是学俄语的,彭总让我当翻译,可是又见不到苏联人来。”空怀绝技无处施展的毛岸英摇摇头,“也没什么事,在作战室搞搞文件。其实我是想来打仗的,梁军长,你那里要人不?我到你们军去行不行?”“那没问题,只是彭总这里离不开你。”梁兴初接着问,“你想干什么?把你安排到作战科行不行?”“要是还在机关工作我还到你那儿干什么?在志司作战室不是一样嘛!”毛岸英不以为然地说。“那你想……”梁兴初不解地问。“我想下基层!”毛岸英像他父亲那样把手一挥,“从营长干起,你给我一个营怎么样?”好家伙!梁兴初为之一惊,他被毛岸英这股子气势给镇住了。到底是毛泽东的儿子,帅门出虎子,染坊里不出白布!但是,这毕竟是共和国主席的儿子,梁兴初岂敢轻易许诺?谁知彭老总是怎么打算的?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那好,那好……”“你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什么时候去报到!”毛岸英认真了起来。“我是求之不得。”梁兴初笑着说,“只怕彭总不放你走,下面危险大哟!”“你去和彭总讲一讲嘛!就说我有打仗的经验,我在苏联打过仗,参加过卫国战争。”“和彭总讲,那我可不敢。”梁兴初像被烫着了似的把手一摆,“我刚挨了彭总的一顿臭骂,再把你要走,彭总不朝我瞪眼珠子才怪呢,说梁兴初你怎么把手伸到我司令部来了?挖我的墙角?那我可吃罪不起。”“嗐,你们怎么都怕彭老头儿?”毛岸英一捋袖子,“好吧,我去找他谈。不过咱们可得说好,彭总要是答应了,你可得要我!”“你先跟彭总谈谈吧,这事得他点头。”梁兴初又把皮球踢到彭德怀那里。“行,跟他谈就跟他谈,反正我磨他呗!”毛岸英信心十足地说。毛岸英还想说什么,梁兴初用话把他拦住了:“毛秘书,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打完这一仗,我们三十八军翻过身来了,我一定跟彭总说,把你要过来。到时候给你一个团,而不是一个营。”毛岸英高兴地说:“一言为定,不能反悔哟!”梁兴初拍拍自己的胸脯:“军中无戏言。”“梁军长,刘政委,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祝你们一路顺利,多打胜仗!”毛岸英敬了一个军礼,就匆匆离开了。梁兴初看着毛岸英的背影,感慨万分,同时也觉得毛岸英的确是个人才。毛岸英曾两次要求到三十八军来,老不答应恐怕说不过去,梁兴初和刘西元商量,决定打完下一仗就把他要过来。吉普车上路了,梁兴初头上顶着一层灰云回他的部队。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里难受极了。他恨自己没有打好这一仗,放走了敌人,有负于中央军委和志愿军领导的重托。这一仗可不是平常的一仗啊,它是志愿军出国后的第一仗,也可以说是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仗。中朝两国人民的眼睛,全世界人民的眼睛都盯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呢!在颠簸起伏的山路上,梁兴初的思绪和车轮子一样快速地转动着,他忽然一阵担忧:彭总在会上发了那么大的火,只怕气还没消,如果毛岸英真的去找他要求下三十八军,他会不会以为是我梁兴初在底下鼓捣的?要是那样可就糟了!汽车在他的七思八想中拐进一条山沟。轰!一颗定时炸弹在路边爆炸,强风、碎石和硝烟把梁兴初的担心一掠而去:没什么可怕的,这又不是搞阴谋诡计,毛岸英要求下部队带兵打仗毕竟是件好事嘛!
  
高岗:听说毛主席的儿子也在这里,他怎么没来看我呢?
高岗:听说主席的儿子也在,我怎么没见?
 第一次战役结束后,敌人全部退到清川江以南,他们的地面进攻暂时停下来了,但是飞机比往日多了好几倍。这些成群结队的飞机不间断地向北部地区狂轰滥炸,给我后勤运输造成了极大困难,志愿军运送物资的车辆不得不采取严密的防空措施,有的披上了草绿色的伪装网,有的靠山头上防空哨的指挥行驶,有的干脆昼伏夜行。冬天黑得快,山里的冬天黑得更快,太阳才刚刚落山,大榆洞铁皮木板房里就点亮了蜡烛。此时,彭德怀正在看毛岸英刚刚整理出来的关于节约粮食和弹药的报告。他摘掉老花眼镜,对毛岸英点点头说:“这个报告写得不错,很有见地。”遂在报告上批示:请洪副司令员阅处。毛岸英把他写的报告放在一边,端出棋盘说:“彭总,上次输你一盘棋,闹得我几天都睡不好觉,今天再杀几盘如何?”彭德怀没有正面回答毛岸英的问话,只是说:“文武之道,有张有弛。你找时间思考问题,也得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别把麦克阿瑟给逼红眼了,愣跟你玩邪的。他败中求胜不容易,我们胜中求胜更难。下次战役要把麦克阿瑟这条老狗打趴窝,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
“那是那是,我们要把麦克阿瑟的'总攻势’打成总退却。”毛岸英摆好了棋子。“岸英!”彭德怀拿起一个棋子说,“我们在国外打仗,远离后方,粮食和弹药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所以,下一次战役部队仍然不能往南深入太远,我们现在的运输能力也不允许我们深入太远,还是用毛主席的战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比较稳妥……”
“彭总,你这哪里是在下棋,你是在研究战术哟!”“老夫想跟麦克阿瑟下一盘棋呢!我们先退一步马,把他引过清川江这条界河,然后士相卒齐上,车马炮配合,打他个措手不及!”彭德怀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顺着山梁传得很远很远。
  这一阵子志愿军总部比往常都忙,上上下下都在制定作战计划,准备投入第二次战役。就在这时,高岗从沈阳来朝鲜看望志愿军,并带来中央的慰问品。在境外见到来自祖国的亲人,彭德怀很高兴。他握住高岗的手笑着说:“高老板,几日不见,你脸上的坑怎么又多了起来,是操心我们的后勤运输吧?”第一顿饭,志司食堂多加了两个菜,算是为高岗举行的欢迎“宴会”。高岗一落座就感慨万分地说:“老彭,你还是不服老哟!中国与美国作战,那是以弱对强,以土对洋。你指挥打这一仗不容易,我从内心里佩服!”“千万不要这么说,不是我指挥打这一仗,而是毛主席指挥打这一仗。”彭德怀纠正道,“毛主席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军事家,以弱胜强是他的拿手好戏,而朝鲜战争正是一场真正的以弱胜强的战争。”“哦,对对对。不过,你是具体指挥。毛主席说,志愿军打败美军,靠的是一股气,美军不行,钢多气少。”“我们是气多钢少,若是气多钢也多,那可不得了。要是有飞机、坦克和足够的汽车,我看可以一气追到南朝鲜去!现在是靠两条腿,追不过美军的汽车轮子,他们跑得好快哟!”彭德怀拿起筷子说,“老高,委屈你了!这里条件太差,我们拿不出海参、熊掌招待贵客啊!”“你老彭爱开玩笑,不提它了,不提它了,情况不一样嘛!”高岗哈哈笑道,“在战场上能吃到土豆烩猪肉,相当不错了。”提起海参、熊掌,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是一个月前彭德怀到沈阳走马上任,高岗要请彭德怀和毛岸英吃饭,说是为他们接风洗尘。彭德怀说:“免了吧,我现在火烧屁股,坐都坐不住,哪还有心思坐下来喝酒?”“你这就不对了,任务再重,工作再忙,饭还是要吃的嘛!”“高老板,毛主席让我有什么困难找你解决,你可不要嫌我彭德怀老向你伸手哟!”彭德怀笑着说。“看你说到哪儿去了!请放心,中央的决定我老高一定照办。你们在前方流血,我们在后方流汗,一切都是为了前线。”高岗笑道,“再说,我哪敢怠慢你这位彭大将军,你是有尚方宝剑的嘛!”“莫开玩笑啰,军情如火,我真是坐不住呀!我看,这顿酒还是免了吧?你的心意我领了。”“那可不行,我要是不管你老彭一顿饭,有朝一日毛主席怪罪下来,说我冷落了彭大将军,那可吃罪不起。大将军举重若轻,临危不乱,喝点小酒算什么,走吧,喝两杯去。”“那你得答应我一条:我只吃肉,不喝酒。你莫要劝我,我喝了酒是要误事的,今天晚上还要会见朝鲜来的同志。”彭德怀正色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不喝,岸英可以多喝两杯嘛!”  
 来到高岗的住处,只见客厅鲜花锦簇,一派生机。在客厅的门旁挂着一幅周恩来写的文句优美的诗词,在其他几面墙上,装饰着由当代中国画家绘制的卷轴,给人一种文雅恬适的感觉。白边的椅套与天鹅绒坐垫搭配,显得十分协调。菜的数量种类不多,但很精致、名贵,有熊掌和飞龙等野味。彭德怀看着桌上的菜说:“你老兄的酒席我彭德怀是受用不起哟,还记得延安那一盆海参吗?你说能值一百斤小米,今天你这熊掌……”“你这个人总是爱在饭桌上发表议论,凡事都好较真!”高岗揶揄地说,“招待挂帅出征的大将军总不能光用白菜萝卜吧!你不吃,岸英咱们吃。”
“都是'无产阶级’,干吗不吃!”彭德怀拿起筷子,“不过你给我吃这些好东西,我怕是要先甜后苦啰!到了朝鲜,你能保证我们的战士不饿肚子,我就给你烧高香了。”高岗今天来到朝鲜,看到志愿军的生活相当艰苦,比红军当年在陕北时的情况还要困难,心里很受震动。作战才刚刚开始,寒冷和饥饿就开始困扰着他们,总部尚且如此,前线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我这里海参、熊掌就不要了,这熊掌像烧焦了的猪蹄似的,没有什么吃头。”彭德怀扒了一口饭说,“我看你还是多搞些炒面,不要让前方的战士老吃生土豆和生玉米。”“提起炒面,我可是冤枉啊!”高岗笑着说,“有人在传,毛主席给我打电话让多给志愿军送点好面,说我高岗在电话里没听清,把好面听成了炒面,所以战士们就天天吃炒面。他们还编了个顺口溜,说是'白面大米不见面,高粱小米靠边站,蔬菜肉食不用提,炒面拌雪天天练’。其实炒面是李聚奎部长提出来的,也是经过你彭老总同意的呀!”彭德怀听完扑哧一笑:“看来,你高麻子替我背黑锅啰!虽然炒面吃多了倒胃口,还是起了大作用嘛!炒面是志愿军的主要野战口粮,飞机到处轰炸,没法生火做饭,炒面不怕冻、不怕干、易保存,功不可没哟!当年拿破仑就是让他的部队带着干粮翻越阿尔卑斯山,打到意大利的。”“老彭啊,坐在国内体会不到,我来到朝鲜才发现,在国外打仗困难太多了,语言不通、人地生疏、天寒地冻,物资运输、通讯联络都是问题。”“我看这场战争主要是打后勤,志愿军要进行什么样的作战,要打多长时间,能获得什么样的战果,最主要的是取决于后勤保障能力,取决于打后方战役。人员、弹药、粮食得不到补充,部队吃不上打不响就很难打胜仗。战士有三怕:一怕没饭吃,二怕无子弹打,三怕负伤后抬不下来。”“粮食和弹药都没问题,特别是弹药够你用的。咱们在沈阳有个兵工厂,最早是张作霖建的,后来日本人又进行了扩建,好大的一片呢!”高岗皱起眉头说,“就是运输太困难了,朝鲜境内的桥梁大多被炸断,有的没有炸,可飞机盯得紧,不时过来扫射扔炸弹。”
“《孙子兵法》上说:'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老高,你的任务不轻哟,前方所需的武器、弹药、车辆、粮草、被服、担架等等,都得一样一样准备好。有人说'后勤运输难,难于上青天’,我看这句话并非夸张。”“下一步可能会好一些,鸭绿江封冻了,我们可以施展开手脚,除了用火车、汽车运之外,还可用大轱辘车拉,哪怕马驮人背也要把粮草弹药送过来。”“除了炒面之外,最好能搞一些熟食和蔬菜来。”“没问题,我一定想办法。”高岗这次来朝鲜除了传达中央指示精神和了解前线的后勤供应情况外,还和彭德怀商讨了中朝联军的统一指挥问题。朝鲜人民军借志愿军第一次战役后的空隙时间搞整编扩建,他们已经有五个军团,其中三个军团很快就能投入作战,这样中朝联军就可以并肩抗击侵略者了。彭德怀向高岗介绍了第二次战役的作战计划,说准备采取示弱于敌、诱敌深入、分散敌人兵力、最后各个歼灭的战略战术将侵略者赶过三八线,以恢复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全部领土。冬天的太阳姗姗来迟地爬上山头,给铁皮木板房镀上一层金黄色。毛岸英穿着军大衣,手里提着四个竹壳暖瓶去伙房打开水。他突然发现北坡有一个人正往山上爬,于是高声喊道:“喂,你怎么从这儿上山呀?”“从这边上山快,也比较安全,敌机从南面飞来不容易发现!”“你错了!敌人虽然在南面,但由于我们在南坡的防空火力强,敌机一般都迂回到北面朝南轰炸。敌人是很狡猾的,他们从北往南飞,不但能躲开我们的炮火,就是飞机被击中了,他们的飞行员还能掉回自己的阵地上。所以,从南坡上山更安全一些。”“没关系。”那个人气喘吁吁地来到毛岸英身边,“洋鬼子有睡懒觉的习惯,敌机早晨一般不会出来。”“你的块头够大的!”毛岸英看着这位个头和他差不多高的人,用东北话问,“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你是哪疙瘩的?”“他们都管我叫东北大汉。我是辽宁人,祖籍山东。”“山东好哇,齐鲁大地,我对山东很有感情。”毛岸英看到他背着一个包,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是随军记者,我叫杨大群。”杨大群是辽宁省新民县人,一九二七年二月出生,一九四八年肄业于东北行政学院。杨大群是先当丈夫后当兵,为了使家里有个帮手,父母就早早地给他娶了媳妇。一九五〇年八月,杨大群告别了大他几岁的妻子参加了解放军,并随炮兵部队最先进入朝鲜战场。在朝鲜期间,他写下了大量的通讯报道。一九五五年回国后,在沈阳军区空军政治部创作室工作。“你过来这么早,有什么急事?”“给政治部送一篇稿子。我特意早一点过来,怕遇到敌机。”杨大群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敌机拉巴巴的人,他刚到朝鲜的时候看到敌机扔炸弹像下雨似的,战士们一倒就是一大片,就产生了恐惧心理。那时候他胸前戴一枚解放纪念章,刚过鸭绿江就有人让他摘下来,说纪念章反光能把敌机引过来。“不要迷信美军的飞机,朝鲜的机场都被炸坏了,这些飞机都是从日本飞来的,它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敌人的飞机受时间、天气和地形的影响很大,飞行员如果没有地面部队指引也不易辨别南朝鲜人、北朝鲜人和中国人,所以他们经常搞错目标,炸死自己人……”“不过,美军的飞机还是很厉害,简直像鬼剃头。”杨大群打断毛岸英的话,“这两天它们老是过来骚扰,见到行人不是往头上扔炸弹就是追着屁股扫射。和敌人拼刺刀我倒不怕,就怕飞机轰炸。”“这算什么?在苏德战场上,德国飞机每天都在铺天盖地地轰炸,我不是也毫发未损嘛!不用怕,老鸹天天从头上飞过,那数量比敌机多多了,你多咱听说过鸟屎落在谁身上了!”毛岸英问,“打仗的时候你一般待在哪儿?”
“连里让我待在掩体里,可是我越待越害怕,总觉得敌人的炸弹光往我这边扔。”毛岸英知道杨大群有害怕飞机的心理,就说:“我教给你一个克服恐惧的办法:打仗的时候,你跟着指导员走,他去哪儿你就跟他去哪儿,他喊什么,你就跟着喊什么,这样你就不怕了。敌机来了也不要怕,你要是真害怕,就使劲喊,一喊就不怕了。人要有点精神,就是被炸着了也要站着倒下,死也要死出个人样来,不能像小绵羊那样窝着死。”从此以后,杨大群就认识了这个经常提着竹壳暖瓶打水的人,他还听说这个人姓“刘”,精通俄语、英语,在彭总作战室当秘书。此后,杨大群曾多次见过“刘秘书”,直到毛岸英牺牲后,他才知道自己结识的这位战友不姓刘,原来是毛泽东的大儿子。高岗把一切事务都办完了,忽然想起了毛岸英,于是问道:“老彭,听说毛主席的儿子也在这里,他怎么没来看我呢?”“一个普通干部,工作那么忙,来看你干什么?你脸麻得像个核桃皮,有什么好看的!”彭德怀开着玩笑,“喂,毛主席让你给他捎什么信来没有?到朝鲜后他很少接到来信,也很少给家里写信。”“没有。”高岗两手搓搓脸说,“喂,毛岸英在这里干啥工作?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他?”“这两天你不是见过他几回了嘛!”“啥时见过?”高岗惊奇地问。“我们早晨散步时,那个提着四个竹壳暖瓶到伙房打开水的人……”彭德怀说毛岸英习惯每天早晨给作战室打开水。“哦,你说的那个细高个小伙子,他就是毛岸英?你看,我都认不出来了。他比过去瘦多了,人也黑了。上次在沈阳匆匆见他一面,印象不太深刻。”“毛岸英在作战室当翻译,工作很勤奋,听说他还想下部队带兵打仗呢!前几天他从民工和运输队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整理出一份很详细的材料,我看了以后觉得很好,就交给分管后勤的老洪了。他说我们的对手也非常注重后勤保障,沃克曾讲过没有食品仍可生存,没有弹药就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也应该下令节约粮食和弹药,不然我们往南进攻的速度很快,敌机又在身后疯狂轰炸,以后人断粮、枪断弹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发生。”“他说得很对。”“他说要利用鸭绿江封冻的这段时间多运过来一些粮弹,把它们储存在我们身后能防空的地方。要加强对运输的防空措施,安排高炮部队重点保卫交通要道和桥梁。我和他坐下来谈了很长时间,对今后随着战争发展会出现的麻烦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运输问题,防空问题,是个很头痛的问题。入朝时三个团有七百多辆汽车,一个战役下来仅剩二百六十余辆。关键是我们的飞机上不了天,我们没有制空权呀!”“关于运输的事,你和洪副司令员再好好商量一下,不管怎么说,要想方设法保障部队有吃的、有打的、有穿的、有用的。你们两个麻子坐在一起点子就多了,还怕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彭德怀又打起哈哈来。半年后,为了加强对志愿军后勤保障工作的领导和指挥,中央军委决定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虽说洪学智被彭德怀赶鸭子上架极不情愿地当上了后勤司令,但他却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一九五一年十月,彭德怀在接受朝鲜政府授予的一级国旗勋章时说:“这枚勋章应该授给两个麻子,前方的洪学智同志,后方的高岗同志……”  
 第五章  伟大的友谊 彭德怀说:毛岸英同志,你夜里不要到我那里查铺好不好,我是老年人,觉少嘛!
奋不顾身  毛岸英火海救儿童
 为防止敌特的渗透和破坏,确保志愿军总部的安全,保卫部门对大榆洞附近的村庄和老百姓进行了摸底排查,发现朴真真是一个值得尊重和信赖的朝鲜妇女。据了解,她的一家都是革命者,早在抗日战争年代,这位阿妈妮就跟随父亲在中国东北参加金日成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她的丈夫在游击队里做交通工作,负责与中国同志联系。一次,日本鬼子围住了他们落脚的村子,为了把鬼子引开,解救一位负伤的抗联干部,朴真真的丈夫一边往村外跑一边开枪射击,同时大声呼喊:“小鬼子,我在这里,有种的你们就过来!”他且战且退,把敌人引到江边,不幸中弹倒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抗战胜利朝鲜光复后,朴真真带着孩子回到了家乡,过上了和平安定的生活。谁知好景不长,美帝国主义又在朝鲜半岛挑起了战火,阿妈妮的儿子、媳妇、女儿、孙子像中国的杨家将一样都参加了人民军,投入到反侵略战争中。不久,儿子和女儿在战斗中牺牲了,媳妇和孙子也失去了联系。为了报仇雪恨,朴真真带着小孙女参加了阿妈妮担架队。志愿军过江时,她主动出来担任向导,组织当地的阿妈妮维护治安,帮助志愿军做了很多工作。志愿军总部在大榆洞安营扎寨后,彭德怀对毛岸英说:“岸英,我军的士气很高涨,和人民军也协调过了,我看还要和大榆洞周围的老百姓处好关系。语言不通,做群众工作有一定困难,但可以用挑水、扫地等实际行动去沟通,热烈的感情是可以溶化语言障碍的!”彭德怀往山下看了一眼,接着说:“麦克阿瑟与人民为敌,永远是孤立无援的,就是拉上天罗地网也挡不住中朝军队的进攻,我们会绕到他的背后捅他几刀子。不管是千军万马,还是一个小分队,都须臾离不开老百姓的支持。你们要多到山下走走,矿洞并不太平,夜间信号弹满天飞,要想抓特务,老百姓不伸手,凭咱们的保卫人员又能抓住几个?”毛岸英和保卫人员按照彭德怀的指示,深入到周围的朝鲜群众之中。他们首先来到被松柏掩映的东林里,发现沿山沟一侧有不少住户,大多是靠山吃山的矿工家庭。然而村里竟然没有一座完好的房子,也不见一个村民,惟有断墙残壁在北风中簌簌发抖,像一个衣衫褴褛的驼背老妪在抽泣。他们甚感诧异地往前走着,忽然发现山坡下孤零零矗立着一座茅草屋,四面泥墙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搞不清这个房子被炸倒后又重新翻盖了几次。走近大门时没听到一点动静,只是从破窗洞露出一个小孩的脑袋,眨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毛岸英。紧接着,毛岸英听见东房山有响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位阿妈妮在干活。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正在吃力地从井里往外捞石头。阿妈妮看到毛岸英,用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打招呼:“哦,是你呀,志愿军同志!”毛岸英认出这位朝鲜妇女是曾经给他水喝的朴真真,赶忙说:“阿妈妮,您好!”朴真真扔下绳子,向小孩大声喊道:“小龙女,来客人了,快把水葫芦抱来。”那个叫小龙女的孩子很听话,马上从屋里抱出一个罩着棉布套的水葫芦。朴真真把水葫芦递给毛岸英:“志愿军同志,喝吧,这是热水!”“谢谢阿妈妮!”朴真真突然问毛岸英:“上次匆忙见你一面,还不知你的尊姓大名呢?”“阿妈妮,您就叫我志愿军吧!”毛岸英笑着回答。“那以后我就叫您志叔叔,好吗?”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毛岸英问。“我叫小龙女!”“小龙女,小龙……”毛岸英心头猝然一颤。这孩子留着像男孩一样的短头发,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多像岸龙啊!毛岸英一下子又想起自己的小弟毛岸龙来了。毛岸英捧起水葫芦猛地连呷几口水,才算把刚才波动的心绪压了回去。他问小姑娘:“小龙女,你几岁了?”“五岁。”“五岁了,真乖。”毛岸英转过身来问朴真真,“阿妈妮,您老今年高寿?”“五十整了,一九〇一年生。”毛岸英又是一惊,朴真真和母亲杨开慧正巧同岁,她和妈妈一样都穿着白衣服。在毛岸英残存的幼年记忆里,洁白就是妈妈的化身。他知道,在战争岁月里,父亲的心灵深处也常常受到白色物体的冲激,因此,白云、白雪、白霜、白雾这些景物在他的词章里反复出现。毛岸英刹住飞奔的思绪,抬起头来问:“阿妈妮,您在忙什么呢?”“上次听说美国鬼子要打进村来,我们用石头把水井填死了,不能给鬼子一口水喝,渴死这些畜牲。”朴真真指着水井说,“现在我们的亲人志愿军来了,家家户户都又把井里的石头捞出来,我们要给亲人送水呀!”“好,谢谢阿妈妮!”毛岸英把袖子一卷,就跳进井里帮助朴真真捞石头。朴真真自打见过毛岸英,就感到他威武中透着一种儒雅之气,是典型的中国美男子。看得出,志愿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青年,他们都怀着菩萨一般善良的心,英雄一般坚强的胆。毛岸英帮助她干活,又那么喜欢她的小孙女,她就格外喜欢上毛岸英了,一看到毛岸英脸上就乐得像盛开的菊花,几天不见心里就想得慌。敌机轰炸时,朴真真经常跑进林子去找毛岸英,见毛岸英披着大衣还在手不释卷地读书,就大声喊:“东木(同志),米国扁机(美国飞机)!”拉着毛岸英就往自家的防空洞跑。她在防空洞里放一个黄泥小火盆,烧得暖乎乎的,有时还给毛岸英和小龙女烤土豆吃。  
 朴真真心灵手巧,很有艺术才华。她把当年在长白山参加抗日活动时亲手在桦树皮上绘制的宣传画拿出来给毛岸英看,画的大都是朝中两国抗日战士奋勇杀敌和日本鬼子残害朝中两国妇女儿童的题材。毛岸英非常喜欢这些用特殊材料制作的内容特殊的艺术品,总是爱不释手,赞不绝口。
平时相处,朴真真经常给毛岸英讲抗日斗争故事,讲她个人的革命经历。她讲到有一次被伪军抓去,打得她遍体鳞伤,白衣服被血染红了。但她始终咬紧牙关,宁死不屈,保持了革命者应有的气节。听到这些,毛岸英握住朴真真的手,泪流满面地哭道:“妈妈,妈妈……”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和妈妈坐牢的情景。
早年失去母爱的毛岸英虽然身在异国战场,却饱受朴真真慈母般的温暖,就好像又回到妈妈身边一样。朴真真也把毛岸英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经常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当朴真真问到他的爱人时,毛岸英说:“我入朝时她还在医院治病呢,不然她也会和我一块来打美国鬼子的。”
“你真好!你年纪轻轻的就远离家门,跑到几千里外的朝鲜打仗,你的父母放心吗?”
“我爸爸非常支持我来朝鲜,他说朝鲜是我们的邻居,中国和朝鲜是嘴唇和牙齿的关系,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现在邻居被人欺负了,我们理应出兵援助。他要我打仗时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还对我说不打败美国鬼子不要回家!”
“你爸爸真了不起,肯定是一位受到尊敬的老人。等赶走了美国鬼子,我要带上高丽参去看望你爸爸,向他老人家表示感谢,祝愿他健康长寿!”
“谢谢阿妈妮!”
“你妈妈身体好吗?”
“我妈妈被敌人杀害了!她死得很早,牺牲时也就是我这个年龄,才二十九岁。爸爸在外地搞革命,我从九岁就带着两个弟弟流浪了六年多。”
“半大孩子还带着两个小孩,你可够苦的哟!看来我们都是穷苦出身。”
防空警报拉响了,从嗡嗡的响声能分辨出敌机是从东海岸飞过来的。毛岸英叫朴真真和小龙女赶快进防空洞,自己便往山下的松树林跑去。他刚刚坐在石头上喘息,就听到轰轰几声爆响,东林里被敌机轰炸了,只见村子上空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毛岸英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道:“阿妈妮的村子被炸了,快去救火啊!”随着毛岸英的喊声,大家飞快地往东林里跑去。毛岸英最先跑进村子,原来是朴真真的房子被炸了。大家来到近前一看,只见朴真真被烟火熏倒在门槛里,火苗从门口直往外冒,眼看草房顶就要被烧塌。毛岸英扑到朴真真身旁,用全身力气把她背出门外。这时窗户被烧崩了,火势越烧越旺。
朴真真醒过来后,指着即将倒塌的房子以微弱的声音说:“小龙女……”
毛岸英又奋不顾身地扑进火海,扒开窗户,从炕上抱起被砸昏的小龙女冲了出来。他把小龙女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而自己却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来,大咳不止。
“儿子,我的好儿子!”朴真真扑上来抱住毛岸英的双肩,豆大的泪珠在她那满脸的沟壑间滚动着。
“阿妈妮不要怕,我没事,我是被浓烟熏的,过会儿就好了。不要管我,救你的小孙女要紧!”
毛岸英和战士们日夜忙碌着,把朴真真的房子修葺一新。朴真真是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善良妇女,从此她对志愿军同志的感情更深了,主动提出要为志愿军做些工作。她把火炕烧得暖暖的,经常请志愿军同志到她家里来做客。毛岸英有点闲时间就到朴真真家里帮助干活,和她拉家常。
毛岸英非常喜欢长得像他三弟一样的小龙女,时常把自己省下来的罐头送给她吃。小龙女见到毛岸英,也拉着他的手说:“志叔叔,您腿长,拉着我跑,我要快快长大,去打美国鬼子。”她还经常给毛岸英唱儿歌听:“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光吃杜鲁门……”
一天上午,毛岸英看到朴真真手里拿着用彩纸扎的帆船,不住地往地上拍打着,她让小龙女面朝南跪着,嘴里像唱歌一样用朝语念叨着:“天黄黄,地长长,怒火燃烧在胸膛。朝中人民必胜利,美国鬼子必灭亡!”毛岸英问朴真真在做什么,她说是在祈祷,祈求菩萨保佑,让亲人早日回家团圆!
毛岸英说:“阿妈妮,谢谢您的好意!您老人家祈望我们早点回家团聚,可麦克阿瑟也想让他的士兵早点回家团聚呢。不过,他们是想在感恩节前占领全朝鲜,然后回家过圣诞节。我们决不答应,不能让敌人的美梦成真,不打败侵略者,志愿军决不离开朝鲜!”  
 张养吾:你这是搬着书山上战场来了!
搬着书山上战场 毛岸英讲《孙子兵法》
 浮云蔽日,使阳光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和暖意。一夜之间,大地上的红色、黄色不见了,一座座大山脱去了它本来就很单薄的外衣,裸露着骨瘦如柴的土褐色胴体,惟有山沟边那片小松林像浓眉重须一般依然郁郁葱葱,顽强地保持着它的青春气息。在小松林附近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座新旧相间的农舍,那就是志愿军刚刚修好的曾毁于敌机轰炸中的阿妈妮的房子。
在大榆洞铁皮木板房里,处理完工作的毛岸英和张养吾围炉而坐,一边喝水,一边闲聊泛论。张养吾看到毛岸英手里拿着一本军事著作,就问:“岸英,你在研究军事?”
“我最近除了看《孙子兵法》外,还看了一些介绍成吉思汗和拿破仑等军事家的书。过去我一直认为仁川登陆作战,是麦克阿瑟应用的拿破仑背后制敌策略。从这本书的一篇文章中才知道,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有过类似仁川登陆的战例了。”
“哦?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你讲给我听听。”
“公元前二一六年,迦太基的将军汉尼拔将大量步兵和骑兵部署在战线的侧翼,而战线中部却用较弱的兵力以诱敌深入。罗马军队果然向中间战线发起进攻,并长驱直入,很快使迦太基的军队形成了凹面的半月状。就在罗马军队喜不自胜之时,汉尼拔用重兵从侧翼被认为不可逾越的沼泽地出其不意地向罗马军队发起猛攻,并和凯尔特军从罗马军队后方坎尼截断退路。结果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罗马军队大败,只有三千士兵逃出包围,多达七万人被歼灭,而迦太基和盟军只损失不到六千人。”
张养吾听完这个故事,对毛岸英的钻研精神更为赞赏,但对历史事件有时也能重复演变又深感惊奇。他说:“听你这么说,仁川登陆简直是坎尼之战更大规模的翻版。”
“是的。北朝鲜军队攻入南朝鲜纵深处和罗马军队深入迦太基中部战线完全一样,而麦克阿瑟在仁川发起的背后进攻和汉尼拔的士兵从罗马军队侧翼和后方扎紧口袋如出一辙。在洛东江的人民军虽然没有直接受到攻击,但并不说明它没有失败,因为占领汉城就意味着摧毁了北朝鲜军队可能的后勤供应——而它足以使这支军队面临灭顶之灾。”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太明白。”张养吾问毛岸英,“麦克阿瑟口口声声说要在感恩节前占领全朝鲜,还说让他的士兵回家过圣诞节。这个感恩节究竟是个什么节日?”
毛岸英在国外生活过,对洋节日多少懂一点,于是说:“感恩节起源于北美洲的英属殖民地普利茅斯,一六二一年那里获得了大丰收,当地居民举行了盛大庆祝活动以感谢上帝,以后就逐渐形成了固定的节日。感恩节的时间是在每年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今年的感恩节应该是十一月二十三日。”
“神佛不佑佞人。上帝并没有保佑他们干坏事,有什么恩可感?他们发动了侵略战争,是不义之战,我们志愿军早已为他们挖好了陷阱,掘好了坟墓,等到了感恩节那一天,让他们到东方阎王爷那里去报到、去感恩吧!”毛岸英和张养吾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结下了兄弟般的友情,张养吾非常赞赏毛岸英的读书精神,他还记得刚到大榆洞时,就看见毛岸英带来的行李除了部队发的东西外,就是中文、俄文、英文书,有平装的也有精装的,其中有《孙子兵法》、《朱元璋传》、《欧洲哲学史》等。帮助搬书的公务员惊讶地说:“带来这么多书呀,念完这些书不胀破肚皮才怪呢!”
“哪能胀破肚皮!俗话说'学富五车’,我带这点书哪够用,'书到用时方恨少’嘛!”毛岸英笑着说。
“'书山有路勤为径’,你这是搬着书山上战场来了!”张养吾也吃惊地说。
“有些书是爸爸送的,一时舍不得撂在家里,在战争空隙可以看一看。有些书是工作需要的,特别是有关军事和哲学方面的书,彭总不知什么时候提出问题。再有我想咱们这辈子不可能老打仗,美国鬼子也不经打,所以应该抓紧时间学习一点经济知识,等回国了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毛岸英豪情满怀地说。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张养吾知道毛岸英从小就爱学习。他八岁时曾指出父亲在一篇稿子里把马列主义的“主”字写成了“玉”字,毛泽东还幽默地说:好啊,你小子敢挑马列主义的毛病!马列主义的“主”变成“玉”,那就是说主义不要老顶在头上,要揣在怀里。玉是宝贝,马列主义就是当今世界的宝贝嘛!
在上海流浪时,毛岸英每天少吃一个烧饼,饿着肚子攒够了八块钱,买了一本《学生字典》。卖完报回到破庙里,他就读剩下的报纸,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翻开字典,就这样他学会了看书识字。后来,他又买了一些旧书来读,从《杨家将》、《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等书中了解到不少中国历史知识。
在苏联国际儿童院时,为了充实自己的知识,毛岸英经常去图书馆翻阅资料。有一次图书管理员都下班回家了,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看他父亲写的《论持久战》,结果被不知情的管理员关在图书馆里呆了一夜。
毛岸英像他父亲一样“不动笔墨不读书”。在苏联学习时,他一边阅读军事著作,写读书笔记,一边关注国内的百团大战,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彭德怀将军产生了敬仰之情。
毛岸英在苏联还写过一篇长达三千多字的文章《中国儿童在苏联》,内容生动活泼,文笔优美流畅,被在莫斯科治疗臂伤的周恩来带回延安,刊登在一九四〇年四月十二日的《新中华报》上,报社还配发了“编者按”。
毛岸英还用毛笔在一张纸上书写“经常地学习,用心地学习,联系实际地学习,创造地学习,虚心地学习”等五句话,作为“座右铭”来激励自己刻苦钻研,勤奋学习。
可以说,在毛岸英成长的过程中,他的勤学好问和钻研精神主要来自于父亲毛泽东的基因,而他的善良、刚毅和执著,则来自于母亲杨开慧的熏陶。毛泽东常对岸英说:“你祖母最关心的是做人要正,做事要公,勤劳为本,读书为根。她老人家要是还健在的话,见到你们就会问:我的孙子,你们爱读书吗?给奶奶背几段古诗听听吧!”彭德怀见毛岸英经常在空闲时间咿里哇啦地朗读外语,就对他说:“岸英,你工作与学习都抓得太紧了,咱这是前线,生活节奏本来就很紧张,你不但要工作好,学习好,还要休息好呀!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学习、更好地工作。”
“外语不能撂,一撂下就全忘了。”毛岸英合上书本说,“我学习不怕打憋,越憋越出智慧,就怕止步不学。”
“像你这样爱学习的人,是个做秘书的好材料。等打完仗,我得把你带到大西北去。”
“说定了,到时候我跟你走。”毛岸英认真地说。
彭德怀对毛岸英的好学钻研精神很赞赏,说毛岸英像他父亲一样有那么一股认真追求的劲头。有一次,警卫班要吸收新党员,准备在开支部大会时唱《国际歌》。毛岸英找来中文歌词,唱了几遍后发现不对劲,就一边唱一边琢磨。
彭德怀看见毛岸英手里捧着一本书,嘴里哼着歌曲,不解地问:“岸英,你究竟是在看书还是在唱歌?”
“彭总,我是在研究《国际歌》,有些歌词中文翻译得不准确。”
“你小子,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改《国际歌》!”彭德怀笑着说。
“我觉得'起来,全世界的罪人’,'罪人’译得不得劲儿,也不准确。还有那'我们一钱不值’,这不是把自己说扁了吗?”毛岸英说,“我觉得把'罪人’改成'苦人’好。”
“改成'受苦人’更顺口。”彭德怀思索着说。
“'我们一钱不值’,这句翻译过来,'是我们一点财产也没有’,唱不上来呢!”
“'没有财产’太啰嗦,不如改成'一无所有’。”
“对对对,改成'一无所有’好!”毛岸英满意地重唱一遍: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过了几天,防空回来的毛岸英又翻开笔记本对彭德怀说:“彭总,《国际歌》里有一句'新社会的主人’,什么是新社会的标准?”
“岸英,你这是防空去了,还是改稿去了?”彭德怀拍着毛岸英的肩头说。
“这样钻研进去,鬼子的飞机就是扔下一百吨炸弹,我也听不见啰。”
“你这是在飞机翅膀底下搞'防空文学’,你这种钻研精神跟你老子差不多,当年毛主席也是在飞机翅膀底下研究诗词,写出了不少著名的词章,他写的《沁园春·雪》多有气势呀!连蒋介石都惊叹不已。”彭德怀接着问,“对了,我听说你小子还翻译过专著?”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我在中宣部担任编辑助理时,共翻译了两本书,一本是恩格斯的《法德农民问题》,一本是《苏联国民经济研究提纲》。我翻译的水平远比不上曹葆华同志,我的文学底子差,还需要提高。” 
毛岸英虚心好学,不耻下问,有时还和同志们交流学习体会。在国内,毛岸英曾给他的好友、蔡和森和向警予的儿子蔡博写过这样一封信:你近来工作和学习情况如何?对中国工人阶级、中国工业发展前途有何观感,若能拨冗见示,我是拍手鼓掌的,原因是想多知道一些远方的活生生的社会动态。
请你帮我在工人职员中多多收集一些俗语、成语、格言等。这事你还可以动员你的朋友出把力,这我想对于接近群众的你并不困难(譬如说一天收集他十句八句)。
我生平有这样一个计划:收集全国各地老百姓的俗语、成语、格言等,以便将来(也许十年以后)编一本华俄—俄华俗语、成语、格言对照辞典,这是一件很有趣的长期工作。这个念头是我参加了土改以后产生的,我深感到民间语汇的丰富,老百姓智慧之伟大,有收集它们并把它们介绍给中国人民和外国人的必需。这可以做业余文学自修课,是一件有益无害的事。毛岸英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顽强地坚持读书看报,温习外语。为了便于和朝鲜军民交流,他还坚持学习朝文。他经常手捧统一下发的《中朝常用语选编》小册子,学说朝鲜话,死记硬背用汉字注音的朝鲜生活用语和军事用语。被志愿军打得恼羞成怒的麦克阿瑟,派出大量飞机对朝鲜北部不间断地进行侦察,发现异常就狂轰滥炸。在山坡上有几片松树林,战士们称之为“志愿军防空林”,只要飞机一来他们就往松林里隐蔽,飞机就是低空侦察也休想发现目标。
这天,敌机突然出现在大榆洞上空,毛岸英听见防空哨的枪声时,飞机的翅膀已掠过他的头顶。他顺手抓起一本俄文版《列宁文集》就往树林里跑。飞机低空盘旋一圈后,忽然霹雷打闪地扔下一串炸弹,树林起火了,躺在草地上聚精会神看书的毛岸英居然一无所知。
张养吾跑过来找毛岸英,扯破嗓子喊:“岸英,岸英,你在哪里……”
听到喊声,毛岸英鹞子翻身一跃而起,这才发现周围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夹紧大衣边跑边喊:“同志们,快来扑灭山火!”说完就折断一根松枝扑向火海,使劲地抽打着啪啪作响的火舌。
此时敌机已经飞远了,张养吾爬上高地发现毛岸英正在奋力救火。张养吾看到毛岸英的脸被烟火熏黑了,双手被松枝扎破了,就大喊一声:“岸英,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看书啊,多危险呀!以后你一个人不能乱跑,我们对你的安全要负责,这是彭总交待的!”
“我没事。敌机太可恶了,他们扔下的是汽油燃烧弹,这是灭绝人性的轰炸呀!我们得想办法对付这些杀人强盗!”然而毛岸英也知道,志愿军目前对付敌机只有几门老掉牙的高射炮,还没有雷达,连敌机的影子也抓不住,只能“望空兴叹”!
“彭总不是说过吗,等我们打完第二次战役,祖国会派来空军对付敌机的,还会再送一些高射炮来,美国的空中强盗神气不了几天了。”张养吾接着说,“对了,我差点忘了,彭总在找你,说有事。”
就在毛岸英对敌机的狂轰滥炸深表担忧的时候,彭德怀把毛岸英叫到作战室,要他尽快去高炮部队一趟,检查一下他们的战备情况。  
 包洪喜:没啥可学的,我只不过是毛主席的一个普通战士。
毛岸英肩扛炮轮 残酷的地空战打响
 飞机是美国人发明的——这一事实至少说明:在美国喜欢飞行的人绝不是一个两个。因此,会驾驶飞机的美国人也绝不是一个两个。那么说到空军,美国人的绝对优势应该是不容置疑的,特别是在朝鲜战争初期,美军飞机来势凶猛,独霸天空,好像无人可敌。
麦克阿瑟就是仰仗他的空中优势,对北朝鲜肆无忌惮地大搞地毯轰炸,每次都是十几架几十架的大编队。美国飞机除了投下大量的炸弹外,还沿着公路撒下许多三角钉、四爪钉,专门扎汽车轮胎。麦克阿瑟认为,你中国纵然有千军万马,我让你食品运不上来,弹药运不上来,在冰天雪地里不用说打,就是逼也把你逼退了。
在敌人拥有绝对空中优势的情况下,彭德怀要求炮兵部队必须作好随时向敌机开火的准备,而且要打得快、打得准、打得狠。大部队作战时,高射炮要全力以赴地保护好公路、铁路和桥梁,确保运输线畅通,使之成为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
当时我军炮兵的装备十分落后,不仅款式旧、型号杂,而且射程短、威力小,除少数火炮由汽车牵引外,大都是“骡马炮兵”。因此彭德怀让炮兵们出主意、想办法、定措施,还叫作战参谋深入炮兵部队了解阵地上的实际情况,想方设法达到“炮响机落”的要求。这是一个晴空万里、北风劲吹的清冷天气,毛岸英扎好腰带,裹紧大衣,登上插满松枝的敞篷吉普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向炮兵阵地开去。昨天,B—29重型轰炸机扔下的重磅炸弹,把前面的公路桥炸断了,炸出的大坑有两丈多深,坑底汪着冰水,像一只愤怒的眼睛。毛岸英从吉普车上跳下来,向大桥走去。
这是一座钢筋混凝土构建而成的大桥,距离江面有十米高度,修桥用的枕木是从鸭绿江北岸运来的,平时储藏在桥边的山洞里。敌机过来,战士们就进洞隐蔽;敌机飞走,他们就从洞里出来抓紧施工。
毛岸英刚刚走到桥头,空袭警报就拉响了,紧接着警戒战士啪啪啪打了几枪,同时高喊:“快进防空洞!”
就在大家钻进山洞的同时,飞机鸟拉屎似的丢下几颗炸弹,其中一颗正好炸中尚未架好的木垛子,顿时浓烟滚滚,火舌乱窜;另一颗炸弹落在紧挨桥墩的江水中,没有爆炸,但水面像开锅似的咕嘟嘟冒着水泡。
“放安全火!”随着一声怒吼,大桥周围顿时狼烟四起。所谓“安全火”,其实就是迷惑敌机的“烟幕弹”。等地面上的烟火骗走了敌机,战士们从山洞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一边扑灭木垛子上的火苗,一边破口大骂:“狗娘养的,鬼子的飞机太可恨了,扔下的是定时炸弹!”
一个彪形大汉看到桥头停着一辆总部的汽车,对走出山洞的毛岸英说:“参谋同志,在朝鲜战场上,你得学会和飞机藏猫儿。”
“敌机并不可怕!它在天上,我在地上;我能看到它,它看不到我。我对敌机的态度,一是小心,二是不怕。”
“勇敢,好样的!”彪形大汉翘起大拇指,“你是路过的吧?”
“不是,我是来办公事的。”
“哦,是来视察我们阵地的,欢迎欢迎!团长上山勘察地形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让指导员陪你先看看吧,我得去找那颗炸弹。”彪形大汉说完抬腿就跑,带着一股烈性和豪气淹没在浓烟之中。
毛岸英和指导员向炮阵地走去,看到前方有一个宣传栏,走近一瞧,上面贴着一张炮兵部队创办的名叫《群力》的小报,报上刊登一首作为出征誓词的诗歌:雄赳赳,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
打败美国野心狼!看完这首气势磅礴的诗歌,毛岸英为之振奋,于是问指导员:“这首诗是谁写的?”
“是咱炮一师二十六团五连指导员麻扶摇写的。”
毛岸英对中国的诗歌辞赋很感兴趣,曾写过一些诗词和山歌。他在山西临县搞土改时,还写过一首顺口溜:斯大林把人民比作土,离土必死近土生。这句话早已响如鼓,却直到今天才搞清!郝家坡土改两个月,人问我最贵何所得?是不是金,是不是银,是不是地位和美名?我说一样也不是,却是那鞋下一层土……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毛岸英品味着诗中的词句,赞叹不已,“主题思想明确,战斗性很强,是一首好诗!”
后来,这首由炮兵写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经作曲家周巍峙谱了曲,唱遍了炮一师,唱遍了十三兵团。唱着这首歌,百万志愿军创造了人类军事史上一个个奇迹;唱着这首歌,四万万同胞团结在共產黨周围,向世人展示出一个崭新的中国。当指导员领着毛岸英来到一个山坳时,正好遇见从山顶下来的高炮团长郭树凯。毛岸英与郭团长握了握手,然后边走边说:“据资料介绍,美军一个陆军师的师属炮兵有四百三十多门榴弹炮,我们一个师有多少炮?”
“我军的师属炮兵只有一个山炮营,十二门山炮。就拿我们炮兵部队的高射炮来说,也是少得可怜。”郭团长说,“我们和美军武器装备的差距,就像'叫花子与龙王比宝’,可以用'敌有我无,敌多我少,敌好我差’十二个字来概括。”
“我刚到朝鲜时,苏联顾问问我志愿军有多少大炮?有多少坦克?有多少飞机?我说有多少大炮不太清楚,但是没有坦克,更没有飞机。他们就摇头说那志愿军靠什么作战,美军的坦克飞机来了怎么办?我说请你们放心,我们有我们的打法。”
“对,我们有我们的打法!毛主席就说过,你打你的原子弹,我打我的手榴弹。”
毛岸英看到插满松枝的一门门长筒高射炮,密得炮盘挨着炮盘,便不解地问:“高射炮摆得这么密,要是被敌机发现了目标,一颗炸弹不就全报销了吗?”
“古代兵书上说:兵者,诡道也。”郭树凯笑笑说,“开飞机的美国鬼子,一定认为只有傻瓜才会这样摆放高射炮,咱们就利用他的这种心理反而安全。在高射炮还没进入阵地之前,就怕地面有特务指引目标。不过我们今夜就把它们搬到山顶去,这些宝贝一旦进入阵地就啥也不怕了!”
“山顶距离地面有多高?”毛岸英手搭凉棚望着高高的山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四十米。”郭团长扫了一眼高射炮,“这些都是老掉牙的高射炮,打飞机高度不够,总是打成'欢送’炮。彭总要求我们'炮响机落’,我们开了几次诸葛亮会,高射炮打不高,可以就给它长长腿。再说我们没有雷达监视天空,只有把这些炮拉上山顶,才能登高望远。敌机想不到我们会把上千斤重的铁疙瘩搬上山,为防敌机偷嘴,我们还给它准备了高射机枪。”
毛岸英听郭团长说得如此轻松乐观,好像敌机的翅膀就抓在他手里似的,于是说:“彭总非常关心高射炮首次对空作战,这关系到我军夺取制空权的问题,他很有可能亲自来视察我们的炮阵地。”
“请首长放心,我们今晚就把高射炮拉到山顶去,那样就安全多了,再不用担心敌机过来捣乱。只是山上岩石太硬,修筑阵地要费些力气。”  
 西沉的太阳,一半藏在大山的后面,一半露在遥远的山脊上,好像在等着观看炮兵是怎样把这些庞然大物搬上山的。昨夜一场大雪,给高射炮搬家带来不少困难。上山没有路,临时清理出来的小道很窄,还拐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弯儿,路的右边是黑乎乎的深不见底的大山涧。
晚霞收起最后一轮艳丽,渐渐沉没于幽暗之中,夜幕的开启使人和物转眼之间变得朦朦胧胧。炮团的战士们开始转移高射炮,郭团长要求各连的连长都过来参加第一门炮上山,边干边总结,取得经验后再回去指挥自己的连队拉炮上山。
第一门炮推到半山腰,在拐着硬弯的当儿,炮轮突然把山上一块石头碾下来,重逾千斤的高射炮不停地往下滚动。在炮前拉绳子的炮手因为山陡路滑,双脚使不上劲儿;在大炮后边的炮手虽然拼命地顶扛,可是脚下像抹了油,还是一直往下滑。
情况万分危急,高射炮一旦下滑不止,将有炮毁人亡的危险。炮轮要是稍微往外倾斜,肯定连人带炮都得滑下山涧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毛岸英不由分说扑到高射炮前,奋不顾身推着靠近山涧一侧的炮轮,嘴里大喊:“不能后退,顶住哇!”
忽然间,毛岸英被人猛地拉了一把,身子一歪坐在路边雪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跳过去,原来是他刚才见过的那个彪形大汉。
这是一个粗线条的汉子,身躯高大,骨骼粗壮,皮肤黝黑,站着像一座铁塔,跑起来有如一阵狂风。只见此人向右一探身子,把他那敦厚结实的脊梁伸向高射炮的轮子,他显然是想把正在滑动的高射炮扛住,但是高射炮仍然滚动不止,眼看着就要把那个同志推下山涧了。
毛岸英迅速爬起来,一偏身子和那个彪形大汉肩并肩地扛着炮轮,他们的双脚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一齐伸向山涧边的一块石头。半个炮轮压着那个同志的后脊梁,他的脑袋被压得快贴到大腿上了。但是,他还是伸出一只胳膊挡住毛岸英,偏着半面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快躲开,别……别……别管我!”
这时扑上来三个战士,那个铁人一般的大汉满脸“红锈”,厉声吼道:“别管我,快用绳子揽住炮!”经过一番生死搏斗,终于把不听话的高射炮给降伏了。当卫生员要给那彪形大汉的后背擦药时,他却说:“我没事,快给总部的同志上药。”
毛岸英被炮连的卫生员缠住,非要给他上药不可,他赶忙解释:“卫生员同志,不错,我是从总部来的,可是我身上没有伤呀!”
“你有伤,你必须上药,这是我们连长的命令。”
“你们连长是谁?”
“刚才那个扛炮轮的就是我们包连长!他叫包洪喜,是个老蒙古,性情像火药一样暴烈。你别看他长着一副吃粮费米、穿衣费布的大块头,要是骑在马背上耍起马刀来,他能包打天下,比使用高射炮能耐大多了。”
“哦,他就是连长?”毛岸英十分钦佩这个炮兵连长,他是真正的英雄,连队中有这样的勇士带兵,懦夫也会壮起胆来。他自己负伤,却还在关心着别人。毛岸英感到背后有点丝丝拉拉地疼痛,也就没再客气,跟着卫生员走进帐篷里,掀开衣服一检查,才知道背上擦破一块皮。
月落星稀,东方天际已露出鱼肚皮。一门门高射炮被搬到山顶,只剩最后三门了。郭团长让大家休息一会儿,然后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把三门炮全部搬上山。就在大家喘气歇息之时,两架敌机突然出现在头顶,大家立即就近隐蔽。
敌机这次又是盲目投弹,它掠过山顶时竟然把两颗定时炸弹不偏不斜甩在路中间,卡在了石头缝里。大家非常着急,可谁也拿不准它啥时候爆炸,三门高射炮还在等着上山呢!郭团长看了看天色,摇摇头说:“不能等,看来只有排除炸弹这一条路了!”
郭团长的话音刚落,包洪喜就出现在定时炸弹落地的现场。只见他围着炸弹转了半圈儿,把身上大衣甩掉,又转半圈儿把棉衣也脱掉了。他走到炸弹跟前,把耳朵贴在炸弹的肚皮上听听里面的响声,忽然站起身来一挥手,大声喊道:“给我拿根绳子来!”
包洪喜像绑小猪似的把炸弹拴好,然后一摆手说:“拉紧绳子!”只见他双臂抱住炸弹用力一晃,虎口拔牙一般硬是把炸弹从石缝里拔出来了。接着,他让战士把炸弹拉走,推进了山涧。
约莫过了半分钟,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炸弹爆炸了。大家正看得出神——轰!另一颗炸弹也自行爆炸了,连烟带土崩出两丈多高。大家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心想它自爆了就不用捞死猪了。可是定睛一瞧,那颗炸弹只爆炸了上半截,下半截像烤红薯似的还在冒着青烟。
这下子可麻烦了,怎么处理?这半截儿炸弹,浑身上下没个鼻子、环子,绳子无处拴。包洪喜让战士找来螺丝刀和铁钳子,他走到炸弹跟前,嘴里叨咕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看我老包怎么把你大卸八块。”
山坡上的寒风从松针尖上吹来,也像松针一样扎在战士的脸上!不知啥时候,毛岸英也凑到包洪喜跟前,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披上。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大家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也许一眨眼工夫,这半截炸弹就爆炸了!包洪喜咬紧嘴唇,睁大眼睛,把炸弹一件件分解拆开。
站在一旁被冻得搓手跺脚的战士,谁也没有计算包连长用了多长时间。这时间,只有以过人的毅力,过人的勇气,过人的献身精神,也只有以共產黨人的忠诚才能坚持下去!
“当当当”的响声把大家猛地震醒过来,这是包洪喜用手中的扳手敲打弹壳的响声。原来他用双手拧开了炸弹的铁皮,把它那一肚子黑心零件,那一肚子黑色火药全掏空了!他在猛砸这个黑心肠的家伙,向世界报告一个奇迹:来自大草原的志愿军,把美帝的炸弹拆开了!这时包洪喜才注意到身上的棉大衣,情不自禁地与毛岸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包连长,你真勇敢!”毛岸英激动地说。
“你们总部的同志也很勇敢嘛!”
“你的勇敢精神值得我好好学习!”
“没啥可学的,我只不过是毛主席的一个普通战士。”
“包连长,你太谦虚了。”毛岸英紧紧握住包洪喜的手,心里想:我是毛泽东的儿子,我过去虽然也排过雷,可怎能比得上你这位英雄呢!
“你看美国鬼子手里拿的,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哪个不比我们强百倍,他们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可他们还是败在咱们手下,因为他们太不正义了。”包洪喜随手把大衣还给毛岸英,“参谋同志,你说等我们胜利凯旋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会不会检阅我们的部队?”
“会的!”毛岸英不假思索地说,“他一定会检阅打败了美国侵略军的胜利之师。”
“你见过毛主席吗?我多么想亲眼看看毛主席啊!”这个从小在大草原长大的汉子,心地和大草原一样宽厚和纯朴。十一月上旬,美军飞机开始轰炸鸭绿江上的桥梁,接着又对我军控制区狂轰滥炸。我炮兵部队按照彭德怀司令员的部署,用高射炮组成了强大的拦截网和火墙。斯大林称炮兵是“战争之神”,我们的“战神”大显神通,一场残酷的空对地、地对空的战斗打响了!  
 毛岸英:咱俩节省点用水,让小鬼每天少下山一次,就减少一分危险。
毛岸英:克服困难 不搞特殊
 被志愿军当胸一拳打得蒙头转向的麦克阿瑟,本想撤回云山三十里外重整溃部,再二渡清川江卷土重来,可他的三军太不争气了,一想到他们的“王牌军”骑兵第一师被打得如此狼狈,美军大兵们无不心有余悸。麦克阿瑟也感到这场战争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得认真研究一下孙子故里这支神秘莫测的军队了。
麦克阿瑟决定亲自乘飞机到中朝边境侦察一番,然后再作定夺。这并不是说他胆子多大,而是中国当时尚无空军,制空权还掌握在他们手里,美军的飞机在这里飞行如同汽车在华盛顿的马路上行驶一样安全。当侦察机从鸭绿江入海口溯水而上的时候,麦克阿瑟更来了疯劲儿,索性叫飞行员把飞机降低到二百米高度,睁大眼睛去寻找中国军队的踪迹。
就在飞机耀武扬威地作低空侦察时,机身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牵拽一下,凭经验麦克阿瑟知道地面对他的座机开火了。说时迟,那时快,飞行员急忙拉起机头,转过机身,颠颠簸簸地拼命往南逃遁,总算躲过一劫。
麦克阿瑟飞回大本营,下飞机一瞧,只见薄薄的机翼上被钻了几个窟窿眼,经他的军事专家鉴定,说是被日式“三八”大盖枪打的。头戴飞行帽的麦克阿瑟连连摇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在志愿军司令部,有一台从美军那里缴获的短波收音机,负责情报工作的邓华对它珍爱备至。它是我作战室直接获取美军情报的惟一途径,美国军队也乐于通过电台把他的罪恶勾当不厌其详地公诸于世。毛岸英懂英语,正在边收听边翻译美军的报道:麦克阿瑟将军乘坐飞机到鸭绿江边侦察,被猫在堑壕里的共军打了几枪,差一点儿机毁人亡……
听到这里彭德怀哈哈大笑说:“这是一个创举,我们的大盖枪赛过了高射炮,竟敢给飞机一点颜色看看。如果把麦克阿瑟给揍下来了,他不被摔死的话,我们还能见个面,我要狠狠教训这个老不死的一顿,到那时还得请岸英作翻译呢!”
响亮的笑声从彭总作战室不时传到邻近的一间木板房,那里炉火烧得正旺,屋内热气蒸腾。火炉上的壶水已经沸腾,不厌其烦地顶起壶盖,发出嗒嗒嗒的声响。靠火炉旁边有一个长条桌,一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正在翻阅朝文资料。他是毛岸英的同行——志司作战处的朝文翻译赵南起同志。赵南起一九二六年生于吉林省永吉县,朝鲜族人。一九四五年入东北军政大学吉林分校学习,一九四七年加入中国共產黨。曾任中共延边地委总务科副科长、中共吉林省委政策研究室研究员、东北军区司令部参谋。
赵南起进入朝鲜战场后,主要担负三项任务:一是在中朝高级领导人会晤时做翻译工作;二是负责传递作战命令。当时志愿军在发起重大战役前,志司给各军发出的作战命令都要派专人送达。赵南起是朝鲜族人,在朝鲜外出行动比较方便,所以经常承担此类任务;三是担任联络工作,负责在中朝军队指挥机构之间传递信息,并参与处理与朝鲜地方政府联络事务。
由于赵南起所承担的任务特殊,所以在分配住房时,他被安排在彭总作战室的旁边,与担任志司办公室俄语翻译的同志住在一起。这种安排使他结识了毛岸英。
半个世纪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赵南起同志对他与毛岸英第一次相见的情景还记忆犹新。他在回忆录中记述:到达大榆洞后,我走进了分派的房间,发现里面已经住着一个人,他身材较高,有些消瘦,留着分头,年龄和我相仿,都是二十多岁,但举止端重,显得很成熟。我觉得这个同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时,他主动地向我伸出手来,热情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毛岸英,在总部担任俄语翻译。”
“毛岸英?”我突然想起了入朝之前所听到的一些传说,就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你大概是听别人讲过什么吧?不错,我的父亲是毛主席。”毛岸英笑着回答,“在朝鲜,毛主席的儿子也是一名普通的志愿军战士,我们是同志,我们相互帮助,共同工作。”短短几句话,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瞬间拉近了,随即开始了无拘无束的交谈。他们谈到了各自的经历、家庭和理想抱负。
“南起同志,你的朝语讲得很流利,在哪儿学的?”
“我是朝鲜族人,从小就会讲朝语。”
“哦,原来是这样。你是哪年参加革命的?”
“我参加革命的时间没有你长,应该从一九四五年读东北军政大学时算起,不过我是一九四七年入的党。”
“南起同志,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毛岸英说,“我在志司工作,只有几位领导和个别同志知道我是毛主席的儿子。我们住在一个房间,在一起工作和生活,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不过,你可要为我保密哟!”
“毛翻译,请你放心吧,对你的身份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出去乱讲。”
“其实保密也不是为别的,只是大家知道后,会产生隔阂,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利于我接近群众,也不利于开展工作。我不希望由于我是毛泽东的儿子而受到特殊照顾,被人另眼看待。”
“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会注意的。”赵南起说。  
 在志愿军司令部,每天生活、工作、学习在一起,使赵南起对毛岸英有了更多更深刻的了解。在赵南起的印象中,毛岸英是一个非常朴实的人,虽然留过学,又有特殊的身份,可他的生活十分俭朴,对自己要求很严,从不以领袖的儿子自居,更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提出什么额外要求。
使赵南起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毛岸英关心战士、爱护战士,与战士同甘共苦,时刻保持着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的阶级感情。
当时,毛岸英和赵南起都享受团职干部的待遇,又同住一个房间,组织上给他们配备一名公务员。志司驻地在半山坡上,生活用水要到山下去挑,按正常需求这位战士每天必须下山挑两次水,每次来回需要一个小时。
山路崎岖难走,白天挑水怕飞机发现,夜间挑水就更为困难,因此公务员每天挑水非常辛苦,也很危险。赵南起认为毛岸英是毛主席的儿子,又是老大哥,和他住在一起,应当首先满足他的生活需要,自己可以少用一点水。这样,公务员一天打两桶水就可以了。
毛岸英发现这一情况后,先是感觉奇怪,后经仔细观察,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于是对赵南起说:“南起同志,你做得对,应该早点提醒我。节约用水,我们都不能例外。敌机轰炸得这么厉害,咱俩节省点用水,让小鬼每天少下山一次,就减少一分危险。你看怎么样?”
赵南起看到毛岸英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就十分赞成毛岸英的意见,于是马上说:“岸英,你说得对,就照你说的办!”
“我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对公务员不够关心,我要向他道歉。从明天起,我们相互监督,一天只用一桶水。”
“好,我完全同意。为了战士的安全,我们少用点水又算得了什么?”
从此,他俩的用水几乎到了苛求自己的程度。每天早晨起床后,他们洗漱只用一杯水,刷牙漱口用一两口,余下的倒在毛巾上,再擦把脸。这样,公务员每天只打一次水就可满足需要了。
时间一长,赵南起还发现了毛岸英个人的不少秘密。比如,毛岸英的上衣口袋里总是装着一张照片,空闲时经常拿出来看两眼,晚上睡觉前更是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在枕头旁边。
赵南起不知道毛岸英已经结婚,就问道:“照片上的姑娘,是你的对象吧?”
“不是对象,是老婆!”毛岸英自豪地把照片递给赵南起,“看看,怎么样?还算漂亮吧?”
“漂亮,非常漂亮!”赵南起端详着照片连声道,“你们结婚几年了?”
“没有几年!”毛岸英笑着说,“刚满一年,去年十月十五日我们结的婚。”
“哦,你们还是新婚燕尔。”赵南起看到照片上的人像个小姑娘,就问,“你爱人比你小?”
“今年刚好二十岁,比我小八岁。”
“叫什么名字?”
“刘思齐。思念的思,齐鲁大地的齐。”
“怎么叫这个名字,她是不是山东人?”
“对,她的祖籍是山东,她本人生在上海。”
“'见贤思齐’是一句古语。她的父母一定是有文化的人,她是出生在革命家庭吧?”
“是的。”毛岸英脸上顿失笑容,“她和我一样都是苦命人,我小时候失去了母亲,她小时候失去了父亲。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和我父母的关系很好。”
“哦,是这样。”赵南起问,“你的爱人在哪里工作?”
“还没有工作,正在上学。”
毛岸英每次谈到刘思齐,总是眉飞色舞。他说:“我走的那天,她还在北京医院住院,我到朝鲜后一直没有和她通过信,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如何,真是挂念啊!”
“志司和国内的电报往来很多,国内来的人也不少,为什么不找机会问一下呢?”
毛岸英正色作答:“这样做是违反纪律,搞特殊化,父亲知道了非批评我不可。父亲常说:战争时期,儿女情长会误大事的。”工作之余,正是思亲念故之时。在房间里,毛岸英时常从怀中取出带着体温的夫妻合影照,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总舍不得放回去。仅仅是一张四寸黑白照片,却寄托着他对妻子真挚的情感和思念。无情未必真豪杰,赵南起十分理解这份遥远而又深切的情思。每当毛岸英端详爱妻的照片时,他都会悄悄躲开,把这短暂的美好时光留给毛岸英独自享受。
毛岸英是伟人的儿子,但又和普天下的无数男儿一样,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热血青年。赵南起和毛岸英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彼此关系处得很好,两人在不长的相处时间里,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赵南起回忆说,与毛岸英一起工作生活的日子里,经常见他胃疼。一天,赵南起看到毛岸英双手捂着肚子,就关切地问:“毛翻译,是不是又犯胃病了?”
“我小时候蹲过监狱,出狱后又流浪过,落下了胃病。”毛岸英说,“在苏联留学期间吃牛奶面包,胃舒服些,现在吃炒面特别是高粱米饭,就不大容易消化了。”
“你还是到小灶吃点细粮吧,不要把胃搞坏了。”
“不要紧,慢慢会适应的。”
此时,毛岸英想起了他从苏联回到延安的那一天,父亲在带他去食堂的路上说:“你刚从苏联回来,和我一块吃饭吧!不过从明天开始,你要去吃大灶,不要因为你是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马上说:“不,从今天起,我就去吃大灶。”从此以后,毛岸英不管调到哪里工作,都一直在大食堂吃饭。
彭德怀听说毛岸英闹胃病,非常担心,怕这样下去他的身体难以支撑,就让食堂管理员通知他去小灶吃细粮。再说,毛岸英是团级干部,按规定也应该享受吃小灶的待遇。
“毛翻译,我通知你一件事,从明天起,你到小灶就餐,大食堂不再做你的饭了。”食堂管理员对正在吃晚饭的毛岸英说。
“为什么?”毛岸英不解地问。
“你是团级干部。”
“团级干部就不能在大食堂吃饭?笑话!”
“因为你有胃病。”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不行,这是彭总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
“你告诉彭总,我不去!”毛岸英把手一摆,“战争时期条件艰苦点是正常的,大家都在克服困难,我无论如何不能搞特殊。”  
 张养吾:岸英,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就是你的健康问题。
毛岸英弹桶写家书  彭德怀做自我检讨
 赵南起和张养吾是毛岸英最亲密的两个战友,现在赵南起到外地执行任务去了,张养吾又要马上回国,毛岸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志司机关门前,作战室的同志们自动站成一行为战友送行,张养吾从车窗探出头来向大家挥手告别,眼含热泪离开了这个终生难忘的地方,同时也结束了他终生无悔的短暂的戎马生涯。我志愿军入朝后,彭德怀原拟以十三兵团司令部为基础,另外再调一些人,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志愿军司令部。后来看到十三兵团司令部这个班子成员都是经过国内战争考验的,还算整齐精干,而且另起炉灶也确实来不及,于是就直接把十三兵团司令部改成了志愿军司令部,把他带来的人并到司令部里。为了便于指挥,司令部的处级领导以彭德怀带来的人为正,以原十三兵团的处长为副。志愿军司令部下设一个办公室,由于它专门负责作战指挥和往来文电的处理,又直属彭德怀领导,因此大家习惯地称之为“彭总作战室”。作战室组成人员有彭德怀从西安带来的张养吾、杨凤安,从总参调来的成普、徐亩元,还有十三兵团的丁甘如、杨迪和朝文翻译金昌勋,加上毛岸英共八个人。参谋长解方兼任作战室秘书长,张养吾为副秘书长兼作战室主任,杨凤安为副主任。隔行如隔山。张养吾自从阴差阳错地来到朝鲜战场,深感自己不是这块料,工作起来力不从心,于是向组织提出调换一下工作。彭德怀考虑到张养吾对经济工作比较熟悉,大西北工业建设很需要这样的人才,于是决定让他回西安干他的老本行,同时调西北军区司令部的参谋高瑞欣来作战室工作。听说张养吾要回国了,毛岸英准备写封信让他捎给刘思齐,以免妻子对自己的牵挂。虽然来朝鲜时间不长,他多么想把这一段不平凡的经历和感受告诉亲人啊!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妻子的身体,他离开时刘思齐还在医院里,现在不知道康复得怎样了。提笔写信,不由感慨万端。一个来月的军旅生活,使他对这场战争充满了必胜信心,而对主帅彭德怀更是由衷钦佩。彭总太辛苦了,他为打赢这场有史以来最艰巨最复杂的战争日夜操劳,眼睛熬红了,身体拖瘦了,但仍然雷打不动地坚守岗位,一丝不苟地研定作战方案。就凭这一点,毛岸英坚信,麦克阿瑟不是彭大将军的对手。军人情怀、男儿志气,在毛岸英心中涌动。他对自己请缨赴朝、能够亲身参与这场世人瞩目的战争感到无比荣幸。对手强大、条件艰苦,他断定这场战争肯定是持久的、残酷的……但他没把这些话写在信上,因为刘思齐还不知道他入朝参战的情况。在信中,毛岸英只是劝告爱人和岳母不要挂念自己,叮嘱她们多抽些时间去看看爸爸和照顾岸青。从小就离开了父母,一起颠簸流浪,他对弟弟感情极深。刚入朝时,他心里总是牵挂着岸青,战争开始后,他就全身心地投到工作上去了,不可能过多分心于兄弟之情。闲暇时又想起了弟弟,聊以自慰的是有贤惠的妻子去帮助岸青,有慈祥的岳母去照顾岸青。“要不要给爸爸写封信呢?”毛岸英猜得到父亲现在该有多么忙,他操劳着国内外的大事,又牵挂着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亲人。他很想告诉父亲他同彭德怀在一起工作时的感受,他亲眼看见彭德怀这位老将军几天几宿不睡觉,两眼熬得通红。他累得用双手按压鬓角,不时用拳头拍打胸脯。第二次战役前夕,彭德怀更紧张更忙碌了,对排兵布阵都要亲自过问,亲自调查,甚至把前方堑壕的土都要研究一番,看看敌人炮弹的烟尘会不会迷住战士的眼睛。毛岸英坐在炮弹箱子上写家书,心绪如织,飘忽飞扬,想起眼前的战争,他就感觉手中的笔如刀似枪,要以正义讨伐邪恶!念及爱妻和家庭时,他心中又充满了柔情蜜意,笔下倾泻的是无尽的爱的情丝。他在信中反复表示,和刘思齐结婚后很少在一起,不管从哪方面说,他都感到很内疚。同时也许愿:等打完仗回到北京,他一定会好好补偿爱妻,更加相敬、相亲、相爱……毛岸英在信的末尾写道:请爸爸放心吧,我毛岸英决不会玷污“毛主席的儿子”这个神圣的称号。在党中央、中央军委的正确领导下,在彭德怀司令员的直接指挥下,我中国人民志愿军一定能打败美国侵略者!  
 
张养吾就要回国了,毛岸英为他主持召开支部鉴定会。志愿军入朝后,由于党员增多了,志司把党小组升格为党支部,毛岸英继续担任书记。毛岸英首先说:“张养吾同志是搞经济工作的,他随彭总来北京,原以为是参加财经工作会议,没想到是研究出兵朝鲜的事。他跟彭总来到朝鲜后,尽管不懂军事,还是尽职尽责做好了所分管的工作。现在根据组织决定,他被调回西安从事他熟悉的工作。在这里,我们表示欢送,同时请大家对张养吾同志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表现作一个基本鉴定。”
大家纷纷发表意见,一致认为张养吾是个好同志,工作积极,学习认真,处处起到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同时也希望他回国后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再接再厉,做出新的成绩。
张养吾在会上也作了自我小结,说他很留恋同志们,虽然在一起才个把月,但是战争环境很能锻炼人、考验人,这是他终生难忘的最有意义的一段人生。最后张养吾给每一位党员都提出了希望,给毛岸英的临别赠言是:“要按时起床、按时就餐、按时防空。”
成普接着张养吾的话说:“对了,有一次毛岸英起床晚了,我们等他去吃早饭,没想到刚端起饭碗飞机就来了,我们四个人被堵在屋子里,只好一个人蹲在一个墙角落,像块奠基石。”
毛岸英把张养吾和成普的话记在本子上说:“确有其事,我虚心接受,以后改正。”
张养吾接着提意见:“毛岸英是个工作狂,干起工作来不要命,有时飞机来了还坐在防空洞旁翻译资料,半夜里想起什么好词儿就打亮手电记下来。这种精神确实可嘉,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累垮了。再有,你给思齐同志的信写得太少了,我知道你在日记中写了很多思念的话,还把宋人欧阳修的一首词改写成'大江南,大江北,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看得出你们的爱情很真挚,但我认为还是应该多给家里写写信。”
“岸英同志,你可别大男子主义,不能让媳妇老惦记着你。'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是古人说的,说得很有道理。你得给媳妇写信呀!”一直在听着大家发言的彭德怀笑着说,“我还听说你把省下来的罐头送给朝鲜的孩子们吃,有没有这回事?你要老实交代!”
“有。我是希望他们快点长大呀!长大了好打美国鬼子,建设自己的家园!”毛岸英说。
“你既然这么热爱朝鲜人民,等战争结束后,你干脆留在这里搞建设怎么样?”彭德怀逗趣。
“可以呀!”毛岸英认真了。
“有什么附加条件吗?”彭德怀眨着眼睛问。
“把思齐接过来!”
大家都笑了。本来是专门为张养吾召开的个人鉴定会,结果却开成了党小组生活会,大家畅所欲言,开诚布公地互相提起了意见。彭德怀在会上也作了自我检查,他说因忙于指挥第一次战役,有两次没有过支部生活。在部署和总结工作时有急躁情绪,对同志态度不够和蔼。
“彭德怀同志事后都向我谈了。”毛岸英翻着笔记本说。
“我给彭德怀同志提一条意见。”成普说,“听司机说,你不听他们的劝告,要他把车开到距离敌人炮火射击区很近的地方,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你不是一般的战士,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志愿军司令员啊!”
郭洪光说:“有一次飞机在头顶上嗡嗡飞,彭德怀同志站在高坡上拿望远镜盯着飞机看,我怕望远镜反光把飞机晃过来,就拉着他去隐蔽,可他说我是三七赶集四六不懂。”
“是啊,望远镜是晃不来飞机的。”彭德怀辩解道,“再说,我这个人虽然命苦,可就是大难不死。入朝后,胃病、痔疮、关节炎如同胡宗南的三路大军一齐来攻,又能奈何得老子?你们呀,天天要我防空……”
会议快结束时,毛岸英作了自我检讨。他说:“我和张养吾同志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我要向他学习。我来到大榆洞后光顾着忙工作了,睡了两天觉才发现自己的床上比别人多铺了一条褥子,这是搞特殊,在革命队伍里是不应该的。”
“毛岸英同志,你是团级干部,本来应该吃小灶,这是组织定下的你应该享受的待遇,你不该不去呀!”张养吾说,“本来这工棚就阴冷潮湿,霉气扑鼻,你的身体又不好,常犯胃病,管理员给你多铺一条褥子也是应该的,还检讨什么!”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们床上都是一条褥子,我为什么要铺两条,这不是特殊照顾又是什么?咱们的彭总从大西北来到朝鲜,他年纪那么大,做的事情那么多,我就没有看到他夜里睡过一个囫囵觉,要说照顾,最应该照顾的是彭总。”
“党的会议上要直呼姓名,应该叫我彭德怀同志!”彭德怀面对毛岸英说,“岸英同志,你夜里不要老到我这里查铺好不好,我是老年人,觉少嘛!我这人只要把手头上的事干完了,脑袋就成了个空壳子,一吧嗒嘴就睡着了。一个党员不带头工作,那就失掉了党员的先进作用。毛岸英肩负的机要秘书干得很好,别的工作干得也不错,但要注意身体。我们革命队伍里的同志,应当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彭总,不,彭德怀同志,你不是老年人觉少,而是对工作放心不下,你的工作时间太长了,是超负荷运转。从离开北京的那一天起,你每天都工作到深夜一两点钟,我经常看见你把一张地图看了又看,画了又画,还在上面圈了许多点点,做了许多标记。”
“我们的国家太穷了,我们要尽快取胜,让战争快些结束,好抓紧时间去搞建设呀!大家都看见了,这场战争,我们有信心打赢,但是会打得很艰苦。”彭德怀叹口气说,“养吾同志,你回去后要告知大西北搞建设的同志,他们的担子并不比我们轻,毛主席说过,大西北不富,全中国都富不起来。”十一月十六日下午,张养吾把自己保管的机要文电移交给毛岸英,毛岸英仔细作了登记,不时还向张养吾请教一两个问题。交接完工作后,两人心情激动,相对无语,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感觉到彼此是那样的容易沟通,又是那样的难以割舍,甚至产生了一种失去依傍的凄惶。张养吾低头擦泪时忽然看到毛岸英脚上有一只鞋子没了后跟,这才想起前几天在火炉边烘烤被雪水泡湿的鞋子时,那个鞋后跟被烧焦了。
张养吾脱下自己的鞋子,放到毛岸英脚前说:“岸英啊,我这一走,今后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把你的鞋子脱下来,咱们交换一下鞋子作个纪念,好不好?”
“我不要,我的鞋子还能穿。”毛岸英知道张养吾是想把好鞋子换给他。
“听话,脱下来,我回国后还能没鞋子穿?”张养吾以兄长的口吻说,“岸英,我要走了,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就是你的健康问题。俗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白扯。今后夜里不要搞得太晚了,早上要按时起床,按时就餐。”
“我的肠胃是不太好,老毛病了,不碍事。战场就是战场,哪能像平常在家里似的,按时上班按时休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毛岸英拍拍自己的胸脯说,“你放心,别看我身上的肉不多,但体质好。从小父母就鼓励我到室外活动,日晒雨淋、爬山上树、游泳跑步,受到过各种艰苦的磨炼,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所以再累再苦的工作也休想压垮我。”
回国的汽车就要起程了,张养吾抓住车门,泪眼涔涔地说:“战友们,再见了!大家回国后一定要去西安看看,西安是我国七大古都之一,那里有很多名胜古迹,都带上你们的贵夫人,我等着你们去啊!”他又叮嘱岸英,“你在彭总身边,一定要注意防空,咱们没有先进的雷达,对敌机轰炸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知道了,你就放心地走吧!回到祖国可别忘了给我们写信,要在信中多给我们介绍一些大西北的建设情况。”挥泪送战友,军人也柔情!毛岸英握着张养吾的手,眼圈潮湿了。
山风呼啸,枯叶飞舞,平添几分缱绻离情。送走了张养吾,毛岸英心里空荡荡的,就像眼前的荒山秃岭。他想用读书来打发难耐的孤寂,但又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脑子里总是浮现着他和张养吾在一起的情景。他索性扔掉书本,把彭总处理完的电报归整一下,准备去机要处办理清退手续。  
 
废寝忘食 毛泽东指挥朝鲜战争 夜已经很深了,菊香书屋依然灯火通明。“大前门”把室内的烟雾弄得越来越浓,而毛泽东的思路反倒越来越清晰。中央领导同志都知道,毛泽东不管走到哪里,手头总是离不开三样东西:香烟、笔筒和茶杯。此刻,他正在烟雾的缠绕下,一手端着装满浓茶的杯子,一手攥着如椽的铅笔,时而审视军事地图,时而修改电报文稿。自从志愿军过江后,毛泽东又像在指挥解放战争三大战役时那样案牍劳形,亲拟电文,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手中那半截子铅笔好像在挥动着千军万马。在志愿军第一次战役期间,由他亲自起草发往朝鲜前线的电报不仅十分频繁,而且指示也十分明确,连细枝末节问题都不厌其详,时时提醒志愿军司令部慎重初战。十月二十一日凌晨二时三十分,毛泽东致电还在行军中的彭德怀:“截至此刻为止,美、伪均未料到我志愿军会参战,故敢于分散为东西两路,放胆前进。”一小时后,他又电告彭德怀放弃原来的计划,改取运动中歼敌的方针。电报指出:“现在是争取战机问题,是在几天之内完成战役部署,以便几天之后开始作战的问题,而不是先有一个时期部署防御,然后再谈攻击的问题。”二十三日早晨七时,晚睡晚起的毛泽东还在伏案工作,他拿起狼毫在砚台上润过,迅速起草一份电文,嘱咐彭德怀:“我各部派遣远出之侦察队,均要伪装朝鲜人民军,而不要称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借以迷惑敌人。”二十五日二十一时,毛泽东看完志司发来的电报后,一边仔细地查阅地图,一边感慨地说:“好事多磨,恐怕又要改变计划啰!”他马上给彭德怀起草一份电报,赞同其抓住战机、分途歼敌的方针,“先歼灭敌人几个团,逐步扩大,歼灭更多敌人,稳定人心,使我军站稳脚跟,这个方针是正确的。”获悉伪六师七团占领了鸭绿江边的楚山,敌人第一次到达中朝边境,兵临国门,毛泽东于二十八日十六时三十分给彭德怀、邓华并告高岗的电报指出:“(一)庆祝你们的初战胜利。(二)目前全战役的关键有两点:一是确实抓住古场、楚山之伪七团,不使逃脱,如此则伪一、六、八师非增援不可,有仗可打;二是我三个军全部到齐,并完成战役展开,如此则我攻击时迅猛有力,保证歼敌。”…………中南海与朝鲜战场一直保持着热线联系,而所有这些电报都是毛泽东亲自起草的。八天,一百九十二个小时,毛泽东共发给志司二十九份电报。除了草拟这些给彭德怀司令员的电报外,毛泽东还要处理别的国家大事,真可谓日理万机,废寝忘食。  
 
杨志明老人回忆 可亲的毛岸英  据杨志明老人回忆:当时常在彭德怀身边工作的只有两位同志,一个是毛岸英,一个是高瑞欣。机要员杨志明办公的地方离作战室只有十来米远,凡是机要处送给彭德怀的电报都要由毛岸英签收、呈阅、保管。彭德怀阅处后,这些电报按规定如数退还机要处登记焚销。就是从这时开始,杨志明与毛岸英走到一起来了。因为有了这样特殊的工作关系,机要处的同志和毛岸英的接触逐渐多了起来,但大家在交往中仍十分拘谨。因为他是毛主席的儿子,这在机要员当中已不再是什么秘密。十月底的一个上午,志司机要处的同志正在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毛岸英带着已处理完的电报,来到机要处办理清退手续。正在清理电报的杨志明看到毛岸英来了,赶忙让座,指着一堆电报稿说:“毛主席日理万机,还要亲自给志司起草电报,太辛苦了。我算了一下,毛主席在八天之内发来二十九份电报。”他拿起登记册算给毛岸英听,“二十一日发来四封电报,二十二日两封电报,二十三日四封电报,二十四日两封电报,二十五日五封电报,二十六日六封电报,二十七日三封电报,二十八日三封电报。”看到毛岸英来了,机要处的同志都习惯地站起来。人们崇拜毛主席,对毛主席的儿子也就格外尊重,甚至有一种神秘感。因此,在毛岸英每次问话时,大家都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站着回答。后来,还是毛岸英自己把这种拘谨的局面给打破了。一天中午,大家刚刚端起饭碗,毛岸英拿着文件包又来到了机要处。这些本来还在说说笑笑的年轻人,突然间嘴巴好像被贴上了胶布,一点声音也不出,甚至连饭都不知道怎么吃了,心里都盼着毛岸英办完事快点离开。谁知毛岸英不但没有走,反而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目光在大家的脸上扫来扫去。就在大家局促不安、不知所措的时候,毛岸英先开口说话了:“同志们,你们看我长得怎么样啊?”毛岸英这一问,弄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在大家尴尬不语的时候,毛岸英微笑着说:“我不是青脸红发面目狰狞的怪物吧,大家为什么老躲着我呢?”这时大家才明白毛岸英问话的用意,性格直率的杨志明脱口而出:“毛秘书长得很帅呀!”毛岸英虽然不像他父亲那样气宇轩昂,却也是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脸膛,英姿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灵气。他说自己的个头像父亲毛泽东,而脸膛像母亲杨开慧。毛岸英热情、粗犷、豪放,待人坦诚,有点像俄罗斯人的性格,可能与他曾经长期在苏联生活有一定的关系。见沉默的气氛已被打破,毛岸英高兴地说:“这样多好啊!咱们都是战友,你们不要把我当外人。以后咱们多接触,多交谈,互相熟悉了,才不至于多少年后把同一条战壕里出生入死的战友给忘掉了!”杨志明连声说:“那是,那是!”杨志明,一九三一年出生,黑龙江省肇源县头台镇人。这个农家子弟只读过两年书,但学习成绩特别好。他十五岁时参加了学校工作,是土改工作队的骨干。一九四八年随南下大队到新解放区工作,后被东北军区机要学校选中。一九五〇年毕业后,被分到第四野战军十三兵团司令部任译电员,入朝后在志司机要处任机要员。毛岸英发自肺腑的一番话,令大家感动不已。一个团级干部、领袖的儿子能这样平易近人,这样和蔼可亲,实在难能可贵!从此以后,机要处的同志和毛岸英就一下子拉近了距离。毛岸英平时与大家说说笑笑,可工作起来十分严肃认真,特别是在遵守机要工作纪律方面更是严格要求自己。虽然他是彭总的机要秘书,但每次取送电报,却从不迈进“机要禁区”译电室半步。每当遇到译电员翻译电报,他也从来不问不看。这些,都令机要员们感叹不已。  
 
斯大林赠送的手枪 毛岸英踏月清退电报 十一月二十三日,毛岸英又来到机要处,大家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从来没到过北京的杨志明对祖国的首都非常仰慕,于是好奇地向毛岸英打听北京是个啥样子。毛岸英像个导游一样绘声绘色地介绍了北京的风景名胜,从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天安门城楼讲到故宫,从天坛、地坛讲到十三陵,从北海、颐和园讲到八达岭长城,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大家听得十分入迷。这时,杨志明突然发问:“毛秘书,在北京多好啊,你为啥到朝鲜来,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吗?”其实,这不仅是杨志明的疑问,也是当时许多人的疑问。毛岸英没有从正面回答杨志明的提问,只是略加思索后说:“那你为什么也到这里来,你不也有爸爸妈妈吗?你的亲人放心吗?既然你能来,那我为什么不能来呢?”杨志明看到毛岸英腰间有一支精美别致的小手枪,便问道:“毛秘书,你这支手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过,好漂亮哟!”毛岸英把手枪从枪套里拔出来,在手心里掂了掂说:“这支手枪有点来头,还是斯大林赠送的呢!”听毛岸英这么一说,大家都把惊羡的目光集中到这支小手枪上来了。有人兴致盎然地问道:“你去过苏联,见过斯大林?”“我在苏联呆了十年。”毛岸英抚摸着手枪,用热烈的语气饶有兴趣地说,“一九四五年五月,我随苏联红军打到德国,我们把红旗插上了柏林国会大厦。在那里我接到苏军政治部发来的电报,说要调谢廖沙回莫斯科,谢廖沙是我的俄文名字,还说斯大林元帅要接见我。”毛岸英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回到莫斯科,斯大林在接见时夸我很勇敢,问我为什么不加入苏联国籍,为什么不找个苏联姑娘做媳妇?还说接受苏联姑娘的爱情并不需要拿出炸敌人坦克的勇气。我说我是中国人,我要找中国姑娘做媳妇。斯大林说我不愧是毛泽东的儿子,比毛泽东还强硬!后来,斯大林就亲手把这支小手枪送给了我,作为对我参加苏联卫国战争的最高奖赏。”大家听完毛岸英谈他在苏联的情况后,就想多了解一些苏联方面的见闻。其中一个同志问:“毛秘书,你从小就在苏联长大,回来后说汉语舌头根不发硬吗?可你现在讲的汉语满好呀!”毛岸英哈哈大笑起来:“中国人不会说中国话,岂不是忘了祖先。”“毛秘书,你能说几句苏联话给我们听听吗?”“当然可以。”毛岸英咿里哇啦地讲了一段俄语,大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毛岸英笑着说,“我说的是:同志,你们辛苦啦!等战争结束后,我请大家到北京做客,请你们到天安门合影。”话音刚落,大家就欣喜若狂地热烈鼓掌,整个室内沸腾了。每个人的心都好像回到了魂牵梦绕的祖国,仿佛已经站在了天安门前一样。“这样吧,我给大家唱一支苏联歌曲好不好?”“好……”大家又鼓起掌来。“歌的名字叫《青年团员之歌》。”毛岸英清了一下嗓子,就唱了起来: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
踏上征途,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别难过,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十一月二十四日晚,天上飘着浮云,十五的月亮宛如一张愁眉不展的少女圆脸。毛岸英踏着月光来到机要处清退电报,临走时提醒大家:“这几天敌机很猖狂,到处扔炸弹,大家要提高警惕。”那天晚上,毛岸英可能工作太忙,没在机要处停留,办完电报的清退手续后就匆匆离开了。这是毛岸英最后一次来到机要处,也是机要处的同志最后一次与毛岸英见面。  
第六章   血染大榆洞
毛泽东三电彭德怀  注意防空 打完了第一战役,摸了一下老虎的屁股,彭德怀心里就有了底。鉴于美军是机械化部队,逃跑起来一阵风,志愿军靠两条腿是追不上的,彭德怀决定采用我国古代“孙膑减灶”的战法,故意示弱,等追踪而来的敌人钻进了我们的“口袋”,再聚而歼之;或把敌军首尾拖开,分而治之。对于这样的战术,作为军事战略家的毛泽东是满意的,因为“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是他一贯推崇的战术。毛泽东在批注《宋史》时,曾两次称赞契丹善于用“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术,他还批评宋太宗“总不省”、“不知兵”,不是契丹的“敌手”。在代总长聂荣臻汇报第一次战役的全过程后,毛泽东兴奋地说:“入朝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取得了初战告捷,歼敌一万五千八百余人的胜利,了不起!”德高望重的朱德在沙发上欠了一下宽大的身子,脸上绽放出比标准像更生动的笑容。他从军事角度谈了志愿军入朝后作战的经验与教训,不无自豪地指出:“一方面说明,我军在几十年战争实践中形成的战略战术是行之有效的;另一方面,也等于用实证说明了主席提出的'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的理论是正确的。”毛泽东那经过国内战争锤炼得炉火纯青的军事艺术在这个国际战场上不仅得到了检验,而且又上升到一个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我赞成老总的意见!”手里拿着烟嘴的刘少奇补充道,“这也等于给那些害了恐美症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知道美国人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更重要的是,让美国人,让一切侵略过我们的西方人都知道,重新站起来的中国人民是惹不得的,如果惹翻了,是不好办的!”毛泽东吐出一口烟雾,严肃认真地说,“不过,在战术上我们还是要重视敌人,他们毕竟是真老虎。据苏联提供的情报,说美国通过无线电检测仪,正在侦寻我志愿军指挥机关的位置,然后再派飞机进行轰炸。要转告彭德怀提高警惕,预作防备。”周恩来非常了解彭德怀的个性,正如毛泽东所评价的那样“林彪打仗刁、狠,彭德怀打仗勇、韧”。彭德怀从不被敌人的气势所吓倒,常常以自己临危不惧的风范坚定部属必胜的决心。为此,他十分策略地提出建议:“为了确保志愿军司令部的安全,我认为主席有必要亲自给彭德怀发报,讲明我们没有制空权,要经常变换司令部的地点,谨防敌机的突然轰炸。”毛泽东当然知道司令部和司令员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为此他曾先后三次给彭德怀发过有关安全方面的电报:十月二十一日指示:“敌人测向颇准,请加注意。……熙川或其他适当地点应速筑可靠的防空洞,保证你们的司令部安全。”十月二十七日又电示:“你们的指挥所应移至安全地点,现在的位置不好。”十月二十八日再次督促:“你们的指挥所应速建坚固的防空洞,立即修建,万勿疏忽。”  
 
毛岸英发现高瑞欣的行为“古怪”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央又有一份专谈防空问题的电报,经毛泽东、刘少奇、朱德、陈云和聂荣臻审批后,于当晚九时发给志愿军司令部。志司党委会:
据从志司归来的同志面报,志司所在地尚无足够的防空洞,该地又为著名的金矿,志司在街上房屋中办公,而志司负责同志在飞机来时亦常不进防空洞,且志司附近又集中有四部电台,驻扎已近一月……更易暴露。故为保证安全,志司驻地应经常变动,电台分散安置,防空洞必须按标准挖好,并布置地下办公室。凡遇敌机来袭,负责同志必须进入地下室,任何同志不应违背。
中央       
十一月二十一日    毛岸英收到来电后,立即呈送彭德怀。但是,志司刚刚制定好第二次战役作战方案,大战迫在眉睫,军务繁忙而紧迫,彭德怀认为敌人不会来得这么快,打算先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后再转移。因此他像一台二十四小时都在转动的机器,夜以继日地呆在那个叫作“彭总作战室”的铁皮木板房里,不时向各军发号施令,了解情况。高瑞欣走进作战室,冲几位正在忙于工作的同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来到毛岸英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毛岸英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工作了。毛岸英对这位新来的高参谋印象颇好。他黑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似显不显地露出一点年轻人的拘束和羞怯。高瑞欣是河北饶阳人,抗日战争后期入伍,解放战争时期跟随彭德怀南征北战。入朝前是西北军区司令部的作战参谋。几天前,他带着已有身孕的爱妻的美好祈盼,才从祖国的大西北来到朝鲜。高瑞欣和毛岸英年纪相仿,又都是新婚不久,许多地方谈得很投机,仿佛两个人的境况相同就预示着有不解之缘似的,因此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过毛岸英很快发现高瑞欣的行为有点“古怪”,没事的时候,成天一个人闷在屋里写着什么。偶尔毛岸英会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给媳妇写情书,他总是神秘兮兮地摇摇头,笑而不答。更奇怪的是,他对美国人的飞机越来越感兴趣,能说出它们的机型和绰号,如F-51野马式、F—80流星式、F-84雷霆式、F—86佩刀式、B-29超级堡垒式等,以及它们的性能和威力。平时在国内很少看到低空飞行的飞机,尤其是十几架、几十架飞机一块飞。而在朝鲜战场上,满天飞的除了山鸡、麻雀、乌鸦外,最多的就是飞机了,美军每天出动数百架次,每次都是大编队,像一群蝙蝠似的在天上排成黑压压的好几层。因此,大家对飞机司空见惯了,谁也没把它当回事。高瑞欣对飞机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只要听到防空警报一响,他就会动作麻利地跳起来,拉着毛岸英直奔防空洞。但敌机来了一趟又一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神经过敏”就有了一些看法,有人还善意地开玩笑说他得了“恐飞病”。其实,高瑞欣对美国的飞机很有研究,他的防空知识和防空意识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彭德怀下达要求 注意安全保密 彭德怀要求从总部到每一个连队,直至每一个战士都要注意防空,注意安全保密。敌机频繁地过来侦察,说明他们还在摸我军的底。战斗还没打响,总部头顶上的制空权还在敌机的翅膀底下,千万不能暴露目标!洪学智分管司令部的工作,总部机关的防空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见敌机总是不间断地在大榆洞上空转悠,联想到中央发来的电报,深感形势严峻,考虑到司令员的安全事关重大,于是和邓华商定就近挖一个防空洞,遇有紧急情况就让彭总进去躲蔽。说干就干,洪学智调来一个工兵连担任此项任务。由于土质风化,石头坚硬,只好钻孔放炮。头一天晚上,爆破声惊动了正在睡觉的彭德怀,他大发雷霆之怒,连吼带骂把工兵连给撵走了。洪学智感到奇怪,挖洞的战士怎么都走了?派人把工兵连长找来一问,才知道是彭总下了停工令,还说挖防空洞没有用,如此劳民伤财,还不如到一边练刺杀投弹去。“他说他的,你们挖你们的,继续施工!”洪学智严肃地说。“那可不行,彭总会发脾气的!他要是责问怎么又来了,我们怎么说?”工兵连长心有余悸。“不用怕,就说是我洪学智让你们来的。你们可以一气打若干个眼,集中起来放一次炮。放炮前,叫警卫员通知老总一下,让他有个精神准备。但洞子一定得挖,任务还要完成得快,完成得好。”就这样,连长又带着战士继续施工了。彭德怀听到咚咚咚的炮响,知道工兵又过来挖洞了,于是生气地找上门去问:“谁叫你们来的?”“是洪副司令员叫我们来的。”连长理直气壮地说。“马上给我停下!”“洪副司令员不让停。”彭德怀见工兵连长不听他的,便让警卫员把洪学智找来。洪学智一进门,彭德怀就大声质问:“洪麻子,你在山上瞎鼓捣什么,没事干了?”“不是瞎鼓捣,也不是没事干,是挖防空洞。为了防空,保证你的安全。”“大战之前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你都不管,光管这个?挖那玩艺儿有什么用?”“怎么没用,防空可管用了。现在不挖,等敌机来了可就来不及了。”“我不怕飞机,美国飞行员不认识我彭德怀,我的防空不用你管!”彭德怀摆了一下他那荷叶般的大手,藐视美国飞机也藐视洪副司令。“彭总,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不是我想管你。”洪学智搬出尚方宝剑来,“是中央要我管你,我是执行中央的命令,中央有命令啊!”彭德怀脾气大,但党性强,一听这话就不吭气了。工兵连抓紧时间,白天黑夜不停地干,很快就把洞子挖好了。然而彭德怀却从未到这个洞子防空过,还说:“我被你们捆得身不由己了,给我几口自由空气好不好?我住过十来年的窑洞,脑壳子都憋硬了。光用耳朵听飞机声、炸弹声,我会被闹得六神无主。用眼睛看着炸弹往下掉,心里才敞亮,炸弹什么时候掉到过我彭德怀的脑门上?”  
 
毛泽东:请你们充分注意机关的安全,千万不可大意。
彭德怀:岸英,还不快点找个窝猫进去!

十一月二十四日,当麦克阿瑟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驻地新安州向全世界公开宣布“联合国军”向北朝鲜发动“最后的进攻”,并向他的大兵许诺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的时候,毛泽东又发来电报提醒防空问题:“请你们充分注意机关的安全,千万不可大意。”毛岸英把电报呈送彭德怀阅批后,便和成普、高瑞欣一起出去散步。毛岸英说:“成副处长,我和三十八军梁军长说好了,打完下一仗就去他那里,到第一线直接参加战斗,这也是我要求来朝鲜的目的。到时你得帮我做做彭总的工作,请他高抬贵手。”“啊,你想下部队,我看没那么简单,彭总是不会让你走的……”成普正说着,突然防空信号枪响了,紧接着两架美军飞机从大榆洞上空嗡嗡飞过,成普拉着毛岸英忙着找地方防空。“不用紧张,这是两架'黑寡妇’侦察机。”高瑞欣仰望空中说,“你看它们晃晃悠悠的,成曲线慢速飞行,而且马达声是空响,说明并未装载炸弹。”果然它不像以往飞来的轰炸机、战斗机那样,即使没有发现目标也要投弹扫射一番,以显示美军不可一世的空中威力。这“黑寡妇”没有撒泼,它们像花样表演似的从高空、中空、低空盘旋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像耍累了的孩子一样懒洋洋地向南溜走了。志司首长判断,美军侦察机可能发现了这里是一个轰炸目标。于是解方参谋长立即召开有关防空工作的紧急会议,作出了三条规定:一是次日天亮前一定要吃完饭,二是天亮后不准冒烟,三是都要疏散防空。彭德怀要求作战处的同志尽快安排各部门的防空地点,并亲自检查防空的落实情况。还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要注意防空,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该进洞而不进洞的是纪律问题。防空是今后战争的新课题,战时的防空是个大事情,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洪学智接着彭德怀的话说:“你老爷子脑壳硬朗?才五十有二就倚老卖老。你光让别人防空,我们老同志也要注意防空。”“哎,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只在阵前亡。我们这些被炮弹砸过的老家伙,看见飞机就夹着尾巴到处躲藏,那年轻人怎么能壮起胆来!”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彭德怀突然发现毛岸英还站在他身边,马上把脸一沉,厉声道:“围着我打啥转转,还不快点找个窝猫进去!”
  
彭德怀:岸英,你快跑出来……听见没有,快跑出来呀!
美机轰炸大榆洞 毛岸英牺牲手表辨遗体
 这几天,志司首长们通宵达旦地忙于二次战役的部署,非常辛苦,当所有的战斗命令都下达完之后,他们才有了片刻的轻松时间。毛岸英为了让彭老总放松一下,主动挑战,在作战室摆开了棋局。两个人你车我炮,连杀两局,彭德怀皆输,连悔棋的兴致也没了。毛岸英颇感意外,抬头一看,只见彭德怀两眼红肿,满面倦容,这才知道老总太过疲劳了。毛岸英丢下棋子说:“彭总,你已几天几宿未曾合眼,不如先睡上一觉,明日再下吧!”彭德怀哼唧应了两声。毛岸英见状,赶忙起身扶住彭德怀,送入作战室隔壁小木屋,安置在一张行军床上,轻轻地放平躺好。年过半百的彭大将军指挥百万大军,叱咤国际疆场,雄风尤胜当年。但毕竟年岁不饶人,他有点老了,像一匹伏枥老骥。由于昼夜不停地连续工作,彭德怀的身体疲劳过度,不一会儿便鼾声雷动。十一月二十五日,“朝日鲜明”之国还未看到曙光,人们还在熟睡,大榆洞便吹响了起床号。解方参谋长领着司令部的同志钻进南山的一座大矿洞,杜平主任领着政治部的同志钻进附近山沟的一座地下涵洞,其他总部首长钻进距离“彭总作战室”二三百米远的一座小矿洞。太阳在人们的焦急等待中慢慢升起。躲在防空洞里的毛岸英伸头看了一下天空,还不见飞机的影子。由于他昨夜睡得太晚,一躺下就没顾上爬起来吃早饭,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了。毛岸英的新伙伴高瑞欣,也睡过了头,错过了吃饭时间。“妈的,飞机怎么还不来?”躲在洞里的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骂道。“敌人是不是吃了安眠药,睡不醒了!”“俗话说:有钱难买星期六,吃个饱睡个够。今天是周末,飞行员找日本花姑娘可能还没起床!”有人戏谑着,引起大伙一阵哄笑。由于防空警报“狼来了、狼来了”地叫了一遍又一遍,造成了志司人员一种矛盾的心理:既警惕又麻痹,你炸你的,我干我的!十点过后,毛岸英对高瑞欣说:“高参谋,我想回作战室看看,不知文件都放好了没有。”“等一等吧,警报还没解除呢!”高瑞欣嗫嚅着。“不用怕!我看飞机一时来不了,就是来了,哪会偏偏炸中这个地方。当年国民党的飞机经常轰炸延安,可爸爸忙于工作,就是不进防空洞,还说他投他的弹,我办我的公,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没事嘛!爸爸的榜样,儿子不学谁还去学。”高瑞欣和徐亩元看到毛岸英冲出了防空洞,就赶快追了过去。毛岸英来到作战室,脱掉身上那件杨凤安送给他的呢子大衣,就坐下来处理电报文稿,高瑞欣忙着在火炉上热饭。上午十一点左右,四架B—26轰炸机排成战斗队形,像令人生厌的秃鹫终于出现了。大家见它掠过大榆洞上空一直向北飞去,以为这几架飞机是去轰炸北边的鸭绿江大桥,都没十分在意。惟有在作战室值班的成普急忙走进里间屋,晃动还在睡觉的彭德怀,大声喊:“彭总,敌机来了,赶快进防空洞!”睡得连炮弹都震不醒的彭德怀,睁开惺忪的睡眼,唬着脸恼怒道:“飞机谁没见过,你这么怕死呀!”一句话把成普给噎住了。正当成普目瞪口呆怔然无措时,恰好洪学智破门而入,其实他跑过来也是叫彭德怀防空的。成普如同见到了救星,赶紧催洪学智把彭德怀叫起来。在志愿军总部,谁都知道只有洪学智不憷彭德怀。洪副司令员是一个乐天派,常常在嘻嘻哈哈之中就把正经事给办妥了。他平时喜欢和彭德怀开个玩笑,这又增添了彼此间的几分亲昵。洪学智掀开彭德怀身上的被子,大声喊:“彭总,飞机来了,快快快,快躲飞机去!”彭德怀把脖子一梗,眼睛一瞪,骂道:“洪麻子,你这么怕死呀!”“不但我怕死,我还怕你死呢!美帝没打倒,我们谁都不能到马克思那里去报到。”洪学智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拖起彭德怀,在他的身后推搡着,绕过正在办公的毛岸英,向门外的防空洞走去。“你松开手,我自己走。”彭德怀说。“杨凤安,把彭总的办公用品拿来!徐亩元把彭总的铺盖卷起来,和行军床一起拿到防空洞去。”出门的时候,洪学智又叮嘱毛岸英一句,“岸英你也快点!”毛岸英头也没抬,应了一声,忙着清理他手中的电报。送走了彭德怀,成普松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悠闲自在地吸起来。此时,毛岸英也登记完了电报,从子弹箱里抓起一个大苹果,边吃边说:“对付彭总,还是洪副司令员有办法!其实,只要把彭总须臾都离不开的作战地图'先斩后奏’地移到防空洞那边去,还怕老爷子不进防空洞?” 突然听到一声轰鸣,原来敌机从北边又飞回来了,再一次掠过作战室上空。这两天敌机老是飞临大榆洞,来往反复就是不投弹,令成普产生了疑窦:敌机刚刚北去又折返,莫非要耍什么鬼花招?他扔掉手中的烟蒂,几步跳到门口抬头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头顶上有几十个银白色的亮点——原来敌机正在投掷凝固汽油弹。“不好,快跑……”成普的话音未落,炸弹就像下饺子一样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单是房顶上就掉下十几颗汽油弹。顿时,熊熊烈火奔腾汹涌,眨眼间蔓延成一片火海。成普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推到了沟里,半边衣服烧着了,半面脸上烧蜕了皮,幸好没有昏厥,他就地一滚,把自己身上的火扑灭了。警卫团五连一排战士正在矿洞“营房”里学唱歌,突然听到叭叭叭几声报警的枪响,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天在摇、地在颤、人在晃,如同八级地震一般。这时电话铃声大作,据司令部洞口的哨位报告:“敌机四架袭击我志司机关驻地!”就在战士们进入警戒状态、作好迎战准备的时候,指导员邵发亮突然从洞外冲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作战室被炸!一排长,立即派一个班过去,把文件抢出来!”“一班,跟我上……”一排长的命令一下,一班郭班长和十一名战士立即出动。四架敌机在空中发出刺耳的怪叫,穿梭般地俯冲、扫射、轰炸。随着一阵尖涩凄厉的爆炸声,只见作战室房顶火光冲天,浓烟翻滚,火势异常炽烈。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扑向火场,一次次冲进房里,抢出一堆堆文件和地图。
  飞机在盘旋,炸弹在爆响。隐蔽在防空洞里的彭德怀正在对着作战地图凝思默想,听说作战室里还有人,他扔掉手里的铅笔,一跃而起大声吼道:“都是谁?怎么没疏散?快去救人!”说着就想往外跑,却被警卫员景希珍死死抱住,彭德怀气得大骂,“你放开老子!放开,再不松手老子毙了你!”小景仍然紧紧抱住彭德怀不撒手,泣声说:“你毙了我吧,毙了我也不松手!”抢救战友,刻不容缓。火越烧越旺,火势之大,蔓延之快,温度之高,不仅无法扑灭,而且靠近不得。但我们的战士英勇无畏,一个个奋不顾身地闯进了火海。这时邵指导员跑到火场说:“情况有变!不要再抢文件了,屋里还有两位同志,马上把他们救出来。”接着他又强调一句,“快救人,这是彭总的指示!”敌机仍在空中轮番轰炸、扫射……轰隆隆,一声巨响,铁皮木板房的一面墙被气浪掀倒了,火苗、烟雾、尘埃绞成一团,火药味、汽油味,裹着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睁不开眼睛。敌机俯冲的怪叫声、扫射声、爆炸声和战士们寻找战友的呼唤声混成一片,尽管战士们拼命地呼喊寻找,但没有回音,也没有战友的踪迹……敌机投完炸弹,俯冲扫射了一阵,摇摇摆摆地飞走了。这时候传来消息:毛岸英在敌机投弹时没来得及跑出来。人们闻听此讯,心不由一沉,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彭德怀听说毛岸英还在里面,顿时情急,冲着起火的作战室大叫:“岸英,你快跑出来……听见没有,快跑出来呀!”一时间,火场外聚集了不少人,毛岸英的好友赵南起急得直跺脚,眼里溢出了泪花。彭德怀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神情焦躁不安。警卫战士都知道,在变化莫测的敌情面前,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彭老总一向沉着刚毅、稳如泰山,可如今他的表情却是少见,看来情况十分严重。“同志们,到火堆里去扒!”邵指导员大声提醒道,“动作要快,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没有时间找工具,战士们就赤手空拳迎着火舌扑上去。他们的头发烧着了,眉毛烧光了,身上的衣服起火了,双手烧伤,但谁也没意识到危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定要把战友救出来!“这里有人!”火海中有人大喊一声。郭班长等人循声扑过去,只见一个人倒在墙角下,全身是火。大家一边扑打他身上的火苗,一边往外拖。“这里还有一个!”又是一声呼喊。只见那位呼喊的战士头发是火,身上是火,双脚是火,就像神话中脚踏风火轮的哪吒,他用两只带火的臂膀飞快地扒着。郭班长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拉开那个红彤彤的“火神”,大声喊道:“下去,你给我下去!”那个战士像没听见似的,仍和战友们一起拼命地扒着带火的杂物。透过迷茫的烟雾,只见桌子下面压住一个人,身子烧焦了,脸烧煳了,辨不清模样。大家把带火的伤员拖起来,由郭班长背着冲出了火海。把伤员平放在地上后,大家才开始扑打自己身上的余火,擦拭脸上、手上、腿上的烧伤。彭德怀的脸色像块烧铸的青铁,双眉紧锁,俯身察看伤员,用低沉而又急促的口吻催问正在检查伤员的军医:“怎么样?”军医摇摇头说:“都已经……”“抢救,抢救!”军医再次俯下身去检查,然后无可奈何地对彭德怀说:“心跳、呼吸早已停止,救不过来了。”大家看着地上两位惨不忍睹的烈士遗体,分不清谁是谁。经作战室的同志回忆,毛岸英个子高一些,戴着一块德国造手表,腰间有一把斯大林赠送的手枪。根据这些特征,人们才把两位烈士的遗体区分开来。毛岸英,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的长子,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军的人,就这样带着他那二十八岁火红的青春年华牺牲了,牺牲在异国的战场上,是那样的平凡,那样的突然,那样的令人遗憾,甚至难以置信。他还没来得及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没来得及经历一个战斗中的壮烈场面,没来得及亲手去刺杀一个敌人,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倒下了……彭德怀凝视着毛岸英的遗体,紧紧咬住嘴唇,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溢出来。他把目光转向远方,用凄楚的声音说:“唉,为什么偏偏把岸英给炸死了?”说罢挥挥手,转身离开了现场。大家望着彭总蹒跚的背影,心里难过极了。  
 
青山埋忠魂 大榆洞山冈草葬岸英  夕阳被犬牙交错的峰峦一口一口地吞没了,留下红彤彤的血渍,从山顶一直流到山底。“喂,注意了,各班往这边凑一下,咱们开个紧急会议。”邵指导员声音低沉地说,“请各班查对一下人数,除了上岗的都到了没有?”全排集合完毕,这些被烟熏火燎得灰头土脸的战士互相用眼色询问,不知又有什么新的任务?团政治处主任钱正平扫了一眼队伍,开门见山地说:“现在向大家通报一个不幸的事件:这次扑救任务只有你们五连一排的同志参加了,所以团党委决定只在你们一排传达,要求保密,不得外传。”钱主任停顿一下,待情绪略为平定,又接着说:“今天上午敌机轰炸了作战室,我们牺牲了两位战友,彭总亲自过问了这件事,他指示袁团长代表他向同志们表示感谢,并要求团党委表扬你们在抢救遇难同志时不怕牺牲的精神。他还让团里向大家讲明白,你们抢救的两位同志,一位是高瑞欣参谋,另一位是毛岸英秘书。毛秘书是咱们毛主席的儿子。”说到这里,钱主任声音嘶哑,语调悲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两位烈士为朝鲜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烈士们的精神永垂不朽……”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牺牲的噩耗,犹如一股强大的悲风,席卷在战士们的心头。全排战士骤然凝聚成一群雕像,他们站着一动不动,每个人的目光、呼吸甚至思维全都锁定在钱主任的嘴巴上。“彭总指示,烈士的遗体就地掩埋,这个任务仍交给你们一排去完成……”第二天,教导员董安澜和郭班长爬上后山,选好地点挖了两个深坑。晚饭后,一排一班参加抢救的十二名战士,来到大洞门口,那里停放着两具灵柩,两位烈士的遗体已装殓完毕。太阳躲进西山,夜色把大榆洞捂得严严实实。正当大家拴好绳结套上抬杠准备出发时,从山涧里蹿出一颗照明弹,把这一带照得如同白昼。凭借亮光,人们看到一个身披黄呢大衣的熟悉身影,迎着呼啸的寒风,蹚着积雪大步走来。他站在毛岸英的灵柩前脱帽伫立,默哀良久。“毛岸英是我们志愿军的第一个志愿兵,党中央毛主席刚任命我当志愿军司令员时,他就找我报名了。他给我读过多少宝贵资料,给我宽过多少次心啊!他入朝一个多月就牺牲了,他才二十八岁啊!”停了一会儿,彭德怀又来到高瑞欣的灵柩前,语气悲怆地说:“高参谋跟我在西北战场好几年,是个能干的青年参谋,刚把他调到朝鲜才几天就牺牲了。唉,他的爱人正怀着孩子呢……你们,把两位烈士掩埋好以后,要做个标记。”北风在泣诉,雪花在漫舞,三千里江山在颤抖!彭德怀挥了一下手,用悲恸的目光向大家示意可以出发了。他的身躯像长在雪地上的一棵苍松,立在那儿岿然不动,湿漉漉的眼睛发出两个亮点,照着缓缓而行的送葬队伍,照着自己的战友入土为安。  
 
彭德怀迎天长叹:我怎么向主席交代!
呜呜作响的山风,放荡而狂悖,像一个妇人发出凄切的哀吟。太阳悲痛地把脸埋进云层,那云层像被烧过的棉絮黑一块青一块的。空气中有一种异味,那是汽油弹燃烧后呛人的气味。大家默默地打扫着现场,一任狂风卷起燃烧后的灰烬盘旋不散。他们知道,那是两位烈士的缕缕英魂不忍离去。大榆洞被炸以后,志司各处室人员像各显其能的八仙一样全部迁入“洞府”办公。这是一条长约六百米、高约二米的矿洞,据说是日伪时期的产物。洞内有一条运输矿石用的窄轨,洞的两端都有出口。在这个阴暗、潮湿、嘈杂的矿洞里,他们用布帘子隔成一间间办公和睡觉的地方。靠近出口的四号洞是彭总作战室,面积不到八平方米。彭德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着一闪一闪的烛焰,看着流淌不止的烛泪,心里很不是滋味。恍惚间,他觉得毛岸英正站在烛光下,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喜欢这个性格爽朗勤奋好学的青年军人,绝不仅仅因为他是毛主席的儿子。入朝以来,他们朝夕相处,有了胜似战友、介乎父兄之间的感情,这决不是和平时期庸常人等之间的感情,而是在特殊的环境中锻造的人间至情至烈的感情!彭德怀眼里噙着从不轻弹的泪花,那是悲恸的泪花,悔恨的泪花,愤怒的泪花!对于毛岸英的死,他承担一些责任倒也不怕,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领袖。他开始内疚起来,心里受到自谴自责的折磨。司令员的情绪感染着大家,整个志司机关弥漫着一种异常压抑的气氛,这是悲痛的沉默,愤怒的寂静!但静穆之中给人一种火在升腾、恨在奔流的感觉。人人都面带悲情,一句话也不说。志司首长们也都沉默不语,洪学智在未得到毛岸英牺牲的消息时,还对正在包扎创伤的成普快活地大笑:“哎,成普,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下可好了,马克思在天显灵,彭总没被炸着,这回我们要打大胜仗了,哈哈哈……”现在,他反剪双手默默地站在地图前,似看非看,目光滞郁。志司机关食堂的炊事员和大家一样,心情极为悲痛。他们以泪洗面,勉强把饭菜做好了,盛在碗里,却没人去吃。就连炊事员自己也是呆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进食的胃口。下午三点,彭德怀召集志司党委开会,当解方请示要不要把岸英牺牲的消息报告给毛主席时,彭德怀铁青着脸,沉吟半晌说:“岸英同志为国捐躯光荣,我想迟早都是要报的,迟报不如早报,今天就上报。岸英的死我有责任,给中央的报告我来写。”
彭德怀伏身于一张小木桌上,手中的笔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拿了几十年枪的手却怎么也拿不稳那支笔。纸短情长,落笔千钧。他写了一遍,撕掉了,又写,又撕,短短几行字的电文竟写了一个多小时。军委并高(岗)、贺(晋年):
我们今日七时已进防空洞。毛岸英同三个参谋在房子内。十一时敌机四架经过时,他们四人已出来。敌机过后,他们四人返回房子内,忽又来敌机四架,投下近百枚燃烧弹,命中房子。当时有两名参谋跑出,毛岸英和高瑞欣未及跑出被烧死。其他无损失。
志司       
二十五日十六时    彭德怀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将电报递给值班参谋:“马上发,报告毛主席、党中央。”
毛岸英牺牲的日子,正是我志愿军入朝作战发动第二次战役前夕。此时,彭德怀的心中燃烧着怒火,声音充满着愤恨。他执意要离开帅位亲赴前线指挥作战,狠狠打击美帝侵略者。在大家的竭力劝说甚至强行阻拦下,他才冷静下来,命令韩先楚代他去坐镇指挥。彭德怀紧紧握住韩先楚的手说:“韩副司令员,穿插部队必须一插到底,切断敌人退路,为岸英报仇!不插到指定位置,别回来见我!”
韩先楚顿首领命,驱车而去。二次战役的部署基本就绪,只待各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发起攻击了。彭德怀平时不大抽烟,现在却向他的参谋伸手要烟抽了。参谋把烟递给他,用火柴帮他点着。彭德怀吸了一大口,被呛得吭吭咳嗽几声,又把刚刚点燃的纸烟扔得远远的。他突然对洪学智说:“洪大个,来,杀一盘!”一向开朗乐观的洪学智此时面色沉重,不言不语。他略微迟疑后,取出了棋盘。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有心思下棋?棋子摆上了,洪学智走了一步,彭德怀神思恍惚,竟然连走三步。洪学智也不点破他,默默地等。不一会儿,彭德怀又发起呆来。“不下了,不下了!”彭德怀哗的一声把棋盘掀翻,棋子滚落一地……他心中烦躁啊!初冬的长夜,充满着砭人肌骨的寒意,气温接近零下三十度,尤其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更觉得清冷难耐。然而彭德怀却连帽子也不戴,还把风纪扣解开,大步走出作战室,任凭风吹雪打。他双手倒背在身后,信步徘徊,不时抬头眺望邈远深邃的星空,眺望月亮下方的北京中南海。此时他的眼前突然跳出赴朝前毛泽东为他饯行时的一幕:酒阑席散时,毛泽东握住他的手笑道:“老彭啊,岸英是个蛮调皮的孩子,你大胆管着点,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就当他是普通的兵,就当他是你的孩子。”“请主席放心,我会管好他的!”一想至此,彭德怀仰天长叹:“唉,毛主席把他的儿子托付给我,我怎么向他交待哟!”
  
 
周恩来亲处惊天大事 毛泽东闲谈岸英  身患重感冒的毛泽东,自签批了志愿军第二次战役的命令以后,就像卸去了千斤重负,顿感轻松了许多。他同意彭德怀的作战方案,复电称:“你们本日七时的作战部署是完全正确的。”然而毛泽东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向朝鲜发出这封电报的时候,一件令他终生悲伤的事件发生了。十一月二十六日凌晨,彭德怀的电报到了北京中南海,中办机要室主任叶子龙拿在手里,感到重逾千斤。他不敢直呈毛泽东,决定先向西花厅报告,由办事缜密的周恩来总理亲自处理这件棘手的惊天大事。西花厅的灯光还在亮着,工作了一夜的周恩来还未睡觉。周恩来看完电报后半晌说不出话来,一脸的严峻和悲怆。事情来得太残酷、太突然了,以至他读到电文的中间,心和手都颤抖了。他推开桌子上的文件,露出玻璃板,俯下身子凝视良久。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和毛岸英的合影。屈指算来十二年了,那还是在苏联治疗臂伤的时候,周恩来去莫尼诺国际儿童院看望来自中国的革命后代。当邓颖超把岸英和岸青拉到身边时,周恩来非常激动,眼里闪烁着光亮。他把兄弟俩一左一右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脑袋。“当年在上海寻找你们可真不容易啊!现在好了,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们兄弟俩一个有福(杨永福),一个有寿(杨永寿),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好好学习吧!”周恩来微笑着问毛岸英,“永福,你长大了准备干什么呀?”毛岸英红着脸说:“我很喜欢军事,我想成为一个军事干部,将来为保卫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而奋斗!”周恩来满意地点点头,和蔼地审视着毛岸英高高的身材、坚定的目光,连声说:“好好好,子承父志,打天下,救穷人,卫国家,保和平……”此时,周恩来用颤抖的手托着沉甸甸的电报,思忖再三。毛泽东一生虽然多儿多女,但因战争环境所剩无几,有两个女儿尚未成年,还有一个儿子身体不好,只有岸英发展全面,最有前途,也最为毛泽东所器重和偏爱。岸英带给毛泽东的精神安慰,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这不幸的消息将要给主席带来多么大的悲痛啊!考虑到毛泽东正在集中精力指挥刚刚揭开战幕的第二次战役,这两天又在感冒中,为了不影响毛主席的健康和分散毛主席的精力,周恩来经和江青商量,决定暂时把电报压下来。于是周恩来在来电上签批:“刘(少奇)朱(德):因主席这两天身体不好,故未给他看。”  
 
毛泽东:”思齐,岸英有信来吗?“  送走了周恩来,毛泽东顺便在庭院的甬道上走一走。他的兴致不错,步子轻快而有力。走着走着,他忽然驻足,凝目远眺。夕阳西斜,红霞满天,在霞光的掩映下,院子里七株苍翠的巨柏在清风中微微摇曳。毛泽东伸出双臂扩展一下胸部,深吸一口气,做起了自己发明、被卫士们命名的“毛式”体操。“爸爸,天挺冷的,小心着凉!”毛泽东回头一看,原来是儿媳刘思齐站在身后。看到刘思齐脸蛋被寒风吹得通红,就知道她刚从外边进来,于是笑问:“是思齐呀,你怎么好久不来看我?”“您工作忙……”刘思齐嗫嚅着。她说的是实话,因为怕影响公公的工作,自从毛岸英“出差”后,她改成两个星期进中南海一次。此外,她觉得自己与毛岸英结婚不久,总到这里来怕老人家认为自己是在打听丈夫的消息。可是,岸英将近两个月不来一封信了,也的确使她心不踏实。“忙是忙哟!”毛泽东笑道,“再忙也不能孤家寡人嘛……怎么样?岸英有信来吗?”原来公公也没有得到岸英的讯息!“爸爸,我正要问您这个事呢,岸英有两个月没来信啦!”看到刘思齐神情焦急,毛泽东笑了:“是不是又想岸英啦?关山阻隔,音讯杳无,没么子要紧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岸英出差远行,步履匆忙,一时疏忽了也是常事。古人说得好:两情长久,岂在朝暮。思齐呀,你要耐得住寂寞。”“嗯……”刘思齐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低下头。“好,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你给我讲讲外边的情况……”毛泽东一边向餐厅走去,一边问刘思齐。跟在毛泽东身边的刘思齐顿时神采焕发,连珠炮似的讲着她的所见所闻:“在党中央提出的'保卫世界和平、反对侵略战争’的伟大号召下,全国各地涌现了参军热潮,父母送儿子参军,妻子送丈夫参军,兄弟俩争相参军的动人事迹屡见不鲜。岸英要是不去出差的话,他也会报名参军的……”“好嘛,这是人民觉悟后焕发出来的政治热情,空前的政治热情,人民的支持始终是我们胜利的保证!”毛泽东高兴地说,“走吧,弟弟妹妹在等着你呢!我们吃饭去,吃红烧肉。在延安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红烧肉就算过年了,可是江青不让我吃。我说李自成进京当了皇帝,天天吃饺子,他是饺子命。我是红烧肉和辣子命,你不让我吃,那不是要我的命嘛!”  
 
金日成: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朝鲜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毛泽东的幽默风趣 周恩来的红眼圈

十二月三日晚上,中南海丰泽园灯火通明,笑声朗朗,毛泽东正在会见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委员长、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内阁首相、朝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同志。在金日成到访之前,毛泽东和周恩来就朝鲜战局的发展问题又交换了意见。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征后,短短一个多月,已经打了两个战役,把逼近鸭绿江边的侵略军打回了清川江以南,并正在乘胜前进,准备收复三八线以北的大片土地。捷报频传之际,毛泽东舒展了眉头,对初战的胜利表示满意,对战局的前途充满了信心。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军事战略家,但是指挥当前的这场抗美援朝战争,对他来说毕竟是一个新课题,这是在一个新的战场同一个新的敌人在作战,如何打赢这场战争,确实需要在实践中不断积累和总结新的经验。下午四时,金日成在周恩来、高岗、聂荣臻等陪同下来到菊香书屋。毛泽东以东方式的国宾礼仪款待了来自友邦的客人,战场上的胜利给两位领袖的会谈增添了愉快的气氛。客人落座后,毛泽东说:“原先我一直担心两个问题:一是志愿军过江后能不能在朝鲜站住脚,经过第一次战役,这个问题解决了;二是靠现有的装备,能不能和装备现代化的美军交战,交战后能不能取得胜利,现在这个问题也解决了。事实证明,我们不仅可以与美军交战,而且能战而胜之,看来原来的担心不必要了。”“我首先代表朝鲜劳动党和朝鲜人民向中国共產党和中国人民的无私援助表示感谢!”金日成的汉语带有东北口音,“感谢你们派出了中国人民的最优秀的儿女,特别感谢你们派出功勋卓著的彭德怀将军,帮助我们打击美国侵略者。朝鲜人民将世世代代牢记中国人民的深情厚意,是你们在朝鲜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最有力的援助。”金日成将军提到“中国人民的最优秀的儿女”,当然包括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周恩来听到这里,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在大榆洞发生的那场悲剧,顿时眼圈红了起来。为了抗美援朝,为了保卫世界和平,我们共和国的领袖、党的主席把他的亲生儿子都送到战场上去了,这是亘古未有的事啊!考虑到毛泽东尚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已血洒疆场,周恩来赶紧抑制情绪,强装欢颜。“我们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我们两国人民要相互支持,相互援助。”毛泽东笑着说,“目前,战争虽未结束,但胜利已不是空中楼阁。下一步将如何办,是需要我们坐下来好好研究的啰!”“是的,我也正是为了这一目的而来。”金日成面带微笑对毛泽东说,“十一月三十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在记者招待会上宣称,在朝鲜战场上不排除使用原子弹的可能。这一消息在全世界各方面引起了恐慌和严正抗议,不知毛主席对此有何看法?”“这是一种恫吓,是赤裸裸的核讹诈。”毛泽东大手一挥,“不要说苏联已经掌握了核武器,杜鲁门不敢冒险打一场原子战争,就是他们真的要像对付日本那样也想在朝鲜投放原子弹,那他杜鲁门也没有义务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先作作准备呀!说来说去,杜鲁门这种做法的实质就是威胁与恐吓。”“有道理,有道理,毛主席的分析鞭辟入里!”金日成频频点头。“那么中国共产黨人会不会被杜鲁门的核讹诈吓住呢?不会的!今天的中国人民,已经是在先进阶级的领导下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他不会再屈服任何外来的压力。”毛泽东点起一支烟接着说,“具体到朝鲜战场嘛,既然美国敢于诉诸武力,那么中国人民志愿军就奉陪到底。”“我完全同意毛主席的看法,应当乘胜前进,'宜将剩勇追穷寇’嘛!”金日成引用了毛泽东的一句诗词,接着兴奋地称赞道,“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得很英勇,这次歼敌三万六千人,其中美军就有二万四千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呀!”“斯大林同志看到二次战役的情况通报,得知我军三所里、龙源里、松骨峰阻击战打得悲壮惨烈,这位有钢铁意志的格鲁吉亚人激动得流泪了。”周恩来插话道,“他称赞这是一支伟大的军队。”
“这就是中国先进阶级的军队,当他明确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后,必然是一往无前的!”毛泽东在烟雾缭绕中说,“战士们是为正义为和平而战,靠的是一股气,一股革命的正气。我看志愿军打败美军,靠的就是这股气;美军就不行,他们钢多气少。你说呢?金日成同志!”“对对对,尽管我们的武器装备差,结果还是打败了装备精良的美国侵略军,靠的就是革命精神和无畏的气概。”金日成说,“当然,还有毛主席和彭司令员的正确领导,这也是至关重要的。”宾主不拘形式,一边抽烟品茶,一边侃侃而谈。关于部队的作战和供给问题,双方又进行了认真的讨论。周恩来说:“我已和高岗同志商量过,准备在东北召开一个铁路运输会议,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一定要保障铁路畅通,建立一条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只要运输问题解决好了,我们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他杜鲁门愿意打多久,我们就奉陪多久,直到把他们赶过三八线,赶出朝鲜半岛!”听毛泽东如此说,金日成非常激动,他嗓音微微发颤地说:“毛主席,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朝鲜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毛泽东把他那扭转乾坤的大手一摆说:“不用感谢,我们是邻居,是同志,是战友嘛!如果要感谢,倒是要谢谢我们的对手杜鲁门哩,是他给我们创造了条件,让我们摸了一下美军的底,无非是个纸老虎!”毛泽东一番幽默风趣的话语,使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周恩来和金日成却笑得很不自然,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令毛泽东难以接受的事实已经发生了。金日成还记得,在志愿军总部被炸的那一天,他急忙驱车从几百里外赶到大榆洞。得知毛岸英牺牲了,他非常悲痛,指示朝方人员先将毛岸英遗体就地掩埋,等战局稳定后再寻找合适的地方安葬。  
 
第七章   迟到的噩耗
梁兴初:毛岸英--就是毛主席的那个儿子怎样了?他还来不来咱三十八军?
志愿军入朝第二战 彭德怀一笔创军史
 十一月二十八日早晨,作战室里气氛低沉而紧张,彭德怀、邓华、洪学智等人围着桌子上的地图,像推磨似的转着圈子。自三十八军拿下德川之后,彭德怀最关心的就是一一三师能不能尽早赶到三所里,关上“闸门”堵住流水般溃逃的敌人。然而,一夜过去了,还没有接到三十八军的报告。
志司首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三十八军不能在三所里堵住南逃之敌,此次战役又将和过去一样形成击溃战,仍达不到全歼敌人的目的。可是,到现在一直没有一一三师的消息,他们究竟到了什么位置?
“娘的,真急死人了!”彭德怀心急如焚,不由自主地口出粗言。他摸着光头对广西籍参谋徐亩元说,“广佬,来一支!”
徐亩元的烟瘾极大,口袋里总少不了烟卷。他赶紧递给彭德怀一支,边点火边问:“彭总,要不要再与三十八军联络一下,确定一一三师的位置?”
“不用!”彭德怀断然否绝,“三十八军指挥部也不一定知道,我看还是直呼一一三师!”
“嘀嘀嗒、嘀嘀嗒……”一串串无线电波从志司总部发向空中。头戴耳机的报务员满头是汗,顾不上揩拭,全神贯注地搜索一一三师电台的讯号。
就在大家焦急万分屏息等待之际,报务员突然大喊一声:“有了……没错,就是一一三师的讯号,是一一三师!”
志司首长呼啦一声围到电台前。彭德怀扔掉刚刚点燃的香烟,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多钟。报务员一边激动地接收讯号,一边断断续续地报出讯号内容:我部于上午七时到达三所里,先敌五分钟……大批敌人企图经三所里向南撤退……请示我部任务……原来一一三师得令进占三所里,便不顾疲劳,星夜急驰,路遇阻敌,一冲即过。天明时分,美军机群跟踪侦察,为争取时间,一一三师索性扯去伪装,堂而皇之地改走山间大道。敌机见地面部队大摇大摆,行走从容,以为是友军撤退,并不袭扰。一一三师急行军七十多公里,终于按预定时间赶到三所里指定地点。
“一一三师是好样的,真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赶到了三所里!”邓华情不自禁地称赞道,“一夜行军一百四十五里,两条腿赛过了汽车轮子,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迹!”
不怒自威的彭德怀脸上也绽出了笑容,他吩咐报务员:“立即给一一三师回电:坚决堵住经三所里南逃之敌,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同时又下令,“三十八军主力迅速向一一三师靠拢,从东向西侧击三所里!”
彭德怀兴奋地走到军用地图前,拿起那只心爱的象牙边放大镜,边看地图边喃喃自语:“堵住啦,堵住啦!美国鬼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忽然,彭德怀愣住了,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目光停留在地图上。他看到三所里以西有一条由北向南贯通的公路,一个叫作龙源里的小镇像钉子似的卡在那条大路上——敌人在三所里受阻,肯定会改道龙源里南逃!他用大手一拍脑门,急忙对邓华说:“邓副司令员,还得再给一一三师发报,让他们速派一个团赶到龙源里堵住敌人!”
其实,一一三师在彭德怀的命令到达之前,已经发现了龙源里这个漏洞,并迅速派出一个团去堵击那里的敌人!部队在凌晨四时刚刚赶到龙源里,大批南撤的敌人开着坦克、汽车就轰轰隆隆来到了。于是,在三所里激战的同时,龙源里又展开了一场生死鏖战!
敌人南撤的部队和北援的部队同时攻击龙源里,相距不到一公里,尽管敌人出动了大批坦克、飞机,成群的敌兵蜂拥而至,然而龙源里的我三三七团却像一根钢钎插在山上岿然不动。敌人眼看突围无望,便丢下满山遍野的尸体和兵器,被迫改道西逃安州。这样,敌人西路和中路溃逃的部队只好挤在一条南退的公路上,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十二月一日,志司总部的电台嘀嘀嗒嗒地鸣叫着,把一份份作战命令传到每个指挥部,每个指挥部又把前线的战斗情况及时报告给志司首长。吃完午饭的彭德怀回到作战室,正在翻阅来自前线的战报,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他一把抓起电话:“喂,我是彭德怀,请讲!”
“彭总,我是韩先楚!”被派到前线坐镇指挥的韩副司令员极为激动地说,“三十八军打得好啊!”
“不要急,你慢慢讲!”彭德怀听着韩先楚的汇报,笑得挣平了脸上的褶子。
从十一月二十九日晚,占领三所里、龙源里的三十八军各部已先后将敌分割,并与南逃之美二师、美二十五师、伪一师及土耳其旅进行激战,尤以一一二师的三三五团和一一三师的三三七团打得最为惨烈!三十一日战斗结束时,阵地上成了一片火海,地面腾起的烟尘是血红的,天上翻卷的云彩也是血红的。
“彭总,三三五团三连松骨峰堵击战和三三七团三连龙源里堵击战打得最苦,两个连基本打光了,但是完成了任务……”韩先楚用悲壮的音调向彭德怀报告,“敌人向这两个连的阵地用飞机大炮轮番轰炸,用坦克掩护成团的兵力进攻,真是炮犁火耕呀……六个多小时,敌人未能前进一步!战士们在没有子弹的情况下,用枪托捣,用刺刀挑,用石头砸,甚至用牙齿咬,有的身上被汽油弹打着了,就把枪一摔,带着火扑向敌人,和敌人一同烧死……喂,彭总,你听到了没有?”
“我在听着呢,三十八军不愧是一支英雄的部队。你接着说!”彭德怀把电话听筒贴近自己的耳朵。
“战斗结束后,打扫战场时,阵地上尸横遍野,车马狼藉,枪支都摔碎了,零件扔得到处都是。烈士们的遗体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形态:有抱住敌人后腰的,有掐住敌人脖子的,也有被敌人火焰喷射器烧焦了的,还有的被炮弹炸得身首异处……”
彭德怀听完韩先楚的电话,沉默了许久。他吩咐丁甘如赶快找人写战场通报,传令嘉奖三十八军。洪学智看彭德怀的心情很好,就说:“彭总,下盘棋吧?”
“下就下,难道我还怕你这个洪麻子?”
洪学智从布袋里倒出棋子,一边往棋盘上摆一边说:“下归下,这回咱们可不能再拴绳子。”
“我何时拴过绳子?不悔棋就不悔棋,小气鬼!”
就在手拿棋子的一瞬间,彭德怀眼前突然跳出“棋友”毛岸英的身影,待要仔细端详却又飘然不见了,于是向埋葬着毛岸英的那个“无花只有寒”的山头瞟了一眼。自打毛岸英牺牲后,他还没有下过棋呢!彭德怀把棋子一扔说:“不下了,不下了……”
“为什么不下,怕输呀?”
彭德怀摆了摆手说:“不下了,看电报。”
战场通报的电文稿很快拟好了,邓华和洪学智传阅后,由彭德怀审批。彭德怀浏览一遍,马上提笔签了名。丁甘如拿起电报正要送机要处译发,又被彭德怀叫住:“慢走,我再添一句话。”
彭德怀从丁甘如手里接过电报,激情之中,在电文末尾添写六个大字:“三十八军万岁!”
搁下笔,彭德怀向他的两位副手说:“我加了'三十八军万岁’几个字,怎么样?”
“彭总,这……不好吧?”邓华有点迟疑。
“改一改写法,起到嘉奖的作用就行了!”洪学智说,“用'万岁’这个词不太合适……”
“打得好,就是'万岁’嘛!”一向治军严格、赏罚分明的彭德怀坚持道,转身对丁甘如挥了挥手,“发了吧,发了!”
于是,一封由彭德怀亲自签发的嘉奖三十八军万岁的电报,通过无线电波飞向了志愿军的各个作战部队,“万岁军”的美名迅速传遍冰天雪地的前沿阵地。三十八军指挥部一派忙碌景象,喊话声、欢笑声和电台的鸣叫声融和在一起,在硝烟弥漫中形成一组感人的战场交响曲。
“喂,是杨师长吗?”梁兴初正在兴致勃勃地给一一二师师长杨大易打电话,“杨师长,你给我听好,熙川你扑了个空,捡了点破洋落还给老子送来,现在你打了大胜仗,怎么不给我送点战利品来?”
“你放心,军长,有你的,我已派人收拾着呢!你想要什么?要什么就有什么,数量管够!”
“你以为我想发洋财呀?娘的,我得给彭老总他们送去,你快捡些漂亮的小手枪、望远镜,还有什么刮胡刀之类的稀罕玩意儿,多送点来!我让人连夜送到志司去,让他们看看咱三十八军到底是不是主力!”
“怎么不是?主力就是主力嘛!”杨大易在电话里得意地说。
“唉,在这关键时刻,你可别给老子翘尾巴!”
“我这不是在你跟前说的嘛,再说这也是事实呀……”
就在这时,只见机要员跑步进入指挥部,手里扬着一份电报,脸上显出非常激动的神色:“报告军长,志司来了嘉奖电报!”
梁兴初一把接过电报,迅速展阅,当目光触到“三十八军万岁”那六个字时,他愣怔住了,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前飘浮着一层云雾,他那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潮猝然掀起了巨浪狂涛。
“军长……还有什么事吗?你怎么不说话啦!”杨大易在电话线的那头高声喊道。
梁兴初慢慢拿起话筒,对杨大易说:“没……没事了!喂,有威士忌送过来几瓶,我们要喝庆功酒,还要为新来的同志开欢迎会!”
“开欢迎会?”
“是的,彭总作战室有个同志要到我们这里来……”
此时,那位机要员发现,梁兴初握着话筒的那只手有些颤抖,嘴唇不停地抽搐,两粒晶莹的泪疙瘩从他的眼眶里溢出,顺着鼻梁两侧滚落下来……
古人云:军以赏为表,以罚为里。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第一次战役三十八军没打好,彭德怀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他们;第二次战役三十八军打得漂亮,彭德怀就高度评价并嘉奖了他们,写出了“三十八军万岁”,这在我军战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由此可见,彭德怀对他部队的赏罚是何等的严明。  
 
第二次战役结束后,梁兴初乘坐新缴获的美式吉普车神采飞扬地再次去志司开会。蒙羞而去,雪耻而来,他一路高兴得合不拢嘴,“梁大牙”的牙更大了。
到了大榆洞,梁兴初舒了一口气,大有远道而归的轻松感。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毛岸英曾提出要到三十八军来的事,现在是时候了,开完会就把他带走。当他见到丁甘如时,就顺便问了一句:“喂,老丁,毛岸英——就是毛主席的那个儿子怎样了?我曾答应打了胜仗后就接他过来,他还来不来咱三十八军?”
“不在了……”丁甘如叹道。
“怎么?下部队啦?”梁兴初一怔,不由得想起毛岸英对他说过的话,觉得有点对不住毛岸英,“怎么他不到我们三十八军来啦,看不起我们三十八军?”
“嗐,下什么部队,他牺牲了!”
“啊?”梁兴初上下牙床拉开距离,半天合不拢。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一句,“牺牲了?”
“对,毛岸英牺牲了!”
“怎么搞的?连总部都保不住一个毛岸英,他是毛主席的儿子呀!”
在梁兴初的追问下,丁甘如只得将毛岸英牺牲的经过如实告诉他。
“太可惜了!”丁甘如讲完毛岸英牺牲的情况后,遗憾地连连摇头道,“毛岸英还那么年轻,又是毛主席的大儿子……”
“他怎么不跑出来呢?”梁兴初问。
“他没经验。”丁甘如说,“后来我听成普说,当时毛岸英正在炉子旁吃东西,成普在门外看到敌机正在扔炸弹,就喊快跑,可是毛岸英和高瑞欣都钻在桌子底下躲炸弹……唉,要是跑出来也许就没事了。”
“彭总可做难啦!”
“可不是么,彭总急得团团转,总是说'毛主席把岸英交给我,我太大意了……’老是重复这句话。彭总为难呀,他怎么好向毛主席交待?”
“打仗么,各种意外情况都会发生,彭总没出事就是不幸中之万幸!”
“是呀!洪副司令员当时在机关的大洞里,不知道毛岸英牺牲的消息,他见到彭总时还高兴地说,'今天是马克思在天显灵,彭总没炸着,我们要打胜仗啰!’彭总皱着眉头说,'今日不是你,老夫休矣!老夫算是拣了一条命。唉,岸英死得太惨喽……’洪学智听说毛岸英牺牲了,立马就傻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彭总向毛主席报告了没有?”梁兴初问。
“岂敢不报!彭总当天就给毛主席发去了电报,短短几行电文,他竟写了一个多小时……这个消息难报呀!”
听到这些,梁兴初后悔当初没有痛痛快快地答应毛岸英的要求,让他到三十八军来。他的眼圈噙着泪花,心中隐隐生起一种愧疚之情。“毛岸英要是不牺牲,他会带兵打仗的,会当一个好团长、好师长的……然而作为一个军人,他的这个最起码的愿望和要求都不能实现了!”梁兴初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告慰黄泉之下的毛岸英烈士。  
 
毛泽东:岸英是个苦孩子,从小没了娘,后来参加战争,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闻听岸英牺牲  毛泽东说的第一句话
 一九五一年元旦,中华大地沉浸在欢庆我志愿军勇士连续取得两次战役胜利的喜悦之中。每逢佳节倍思亲,张文秋的家人和志愿军所有家属一样却“遍插茱萸少一人”。他们思念着“出差”在外的亲人毛岸英,大女儿更是思夫心切,常常是独看帘月到三更。少华见思齐沉闷不语,知道她又想岸英了,于是关切地问:“姐,是不是又想大哥了?大哥这次出差时间也太长啦!”“哥也真是,走了几个月,连个信儿都不捎来,爸爸惦记他,张妈妈念叨他,让全家人都为他担心。”平时寡言少语的毛岸青也嘟哝道。“听说大哥去了苏联,苏联人过不过年?他们吃饺子吗?”不满八岁的小少林瞪着眼睛问。“你就知道吃!”刘思齐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少林的鼻子,笑着说,“你们都放心吧!苏联是友好国家,不会有事的。他一干起工作来,恐怕把我们都忘到脑勺后去了。”张文秋赶忙出来打圆场:“岸英去了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肯定担负着重要任务。他在苏联一定很忙,想省点写信的时间,抓紧把工作干完,好快点回来和我们团聚!”张文秋说完,递给毛岸青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四十元钱。自从毛岸英“出差”走后,张文秋严守承诺。看到大女儿尊重孝敬公公,公公关心指导儿媳长进,她由衷地高兴;而毛岸青每周必到张家,还不客气地把待洗的衣被等不善自理的活儿带过来,张文秋照单全收,洗净、晾干、叠好,乐此不疲。张文秋问享受供给制的毛岸青:“岸青,我问你,你的零用钱一个月得多少?”“三十多块吧!”毛岸青性子直不见外,实话实说。“这样吧,每月给你四十块!”慈祥的老人毫不吝啬,说话干脆。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四十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几十元的月薪可让一个干部养活几口之家。为了给毛岸青这四十元零花钱,张文秋各方面都要紧缩开支,会客或外出活动,粗布列宁装一穿多年,舍不得花钱置办新衣。新的一年来临了,中南海里张灯结彩,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周恩来看完彭德怀发来的关于准备打过三八线解放汉城的好消息,认为现在是向毛泽东通报岸英牺牲的一个最好时机,于是同刘少奇商量:“岸英牺牲的事不要再瞒了,总瞒着也不是办法,等老彭回国了再通报就被动了。”“那就报告给主席吧!”于是周恩来心情沉重地给毛泽东和江青写了一封信,说明毛岸英已经牺牲和当时未将电报呈送给他的原因。一月二日下午,叶子龙拿着彭德怀的电报和周恩来的信来到新六所,他没敢直接去见江青,而是先找卫士长李银桥。李银桥听说毛岸英牺牲了,一时惊怔得目瞪口呆,两腿一软,瘫坐在水泥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叶子龙才把李银桥扶起来,擦干眼泪一起走进毛泽东居住的一号楼。  
 
新六所是为改善中共中央领导人的居住条件而在京西万寿路建造的六栋小楼,中央五大书记每家一栋,工作人员住一栋。毛泽东在工作稍微缓解一些时,便到这里小住几天,换换环境,休息一下,把过度紧张的精神松弛松弛。
在一号楼客厅里,习惯于晚上办公的毛泽东,此时刚起床不久。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翻阅当天的《人民日报》,一边听着留声机里放出的京剧《武家坡》:“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他突然扭过头来问江青,“娃娃们都回来吗?”
“学校放假了,今天两个女儿都回来,思齐也过来,只有岸青来不了,他还在住院。”江青在地毯上踱着方步回答。
“好像有几个星期没见到娃娃喽!岸青的病可有好转?”毛岸青在上海流浪期间被巡捕、特务打成脑震荡,落下了后遗症,时常犯病,毛泽东为此非常着急,“这个朝鲜战争,把人都拖垮了,任弼时同志也被拖病了,结果一命呜呼……”
“今天是礼拜天,你别讲那些败兴的事好不好?”江青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时间不早了,孩子们快到了,我到大门口去迎一迎。”
“你去吧!”毛泽东吸完一口烟,边咳嗽边说,“娃娃们来了,让他们先来见见我。”
江青在楼道里碰到了叶子龙和李银桥,问叶子龙:“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总理让我送一封信。”叶子龙把信递给江青。
江青看完信,眼圈潮红,叹息了一声,然后振作精神说:“我看这样吧,你们先别去见主席,等一会儿李敏、李讷回来了,咱们再找机会。”
恰在这时,李敏和李讷一前一后走进了客厅。这一对小姐妹都系着红领巾,李敏束着两条粗而黑的长辫子,李讷扎着两个细而短的小辫子。毛泽东放下报纸,立刻向她们招手:“都快到爸爸这儿来!”
李讷张开两只小胳膊像个小蝴蝶似的扑向毛泽东跟前:“爸爸,和你亲个脸!”
李讷和毛泽东碰了一下脸,就势坐在父亲的大腿上;李敏也走到毛泽东身边,拉着父亲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高兴得两只秀眼弯成了一双月牙儿。暂时放下工作,放下思考,和女儿小聚,这是毛泽东最惬意的时刻。
李讷笑着说:“爸爸,我是你的女儿,我想改姓毛,好吗?”
毛泽东一只手被大女儿拉着,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小女儿的头说:“为么事又想姓爸爸的姓啊?”
“叔叔们笑我,说我不姓毛,就不是毛主席的女儿。”李讷晃了一下小脑袋撒起娇来,“我要姓毛,我要姓毛……”
“娇娇,你没得姓贺,也没得姓毛,你也有意见吗?”毛泽东笑问李敏。
李敏甜甜地一笑:“我姓贺当然不合适,姓毛又怕惹事,只好跟妹妹一样姓李了。”
“到底是大几岁,很懂事呢!”
李讷见姐姐受到了父亲的表扬,再也不喊着闹着要姓毛了。
“都别闹了,让爸爸歇一会儿!”江青对李敏说,“娇娇,你带妹妹先到花园去玩,过会儿一块回来吃晚饭。”
  江青送走两个宝贝女儿,顺便叫来了叶子龙和李银桥。正在看文件的毛泽东听说叶子龙来了,头不抬眼不动地说:“子龙,我正要找你呢!把岸英调回来吧,你看他把材料写成这个样子,不但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了!”
没有听到回应,毛泽东抬头一看,只见叶子龙满脸悲情,泪涌眼眶,于是敏感地问:“子龙,出什么事了?”
江青掉下泪珠哽咽着说:“主席,你一定要挺住。”
毛泽东已有很长时间没接到毛岸英的信了,以为是军务繁忙,现在他似乎预感到了不幸,忙问:“是不是……”
叶子龙双手递上文件夹,放在最前面的一页是周恩来的信:主席、江青同志:
毛岸英同志的牺牲是光荣的,当时我因你们都在感冒中,未将此电送阅,但已送少奇同志阅过。在此事发生前后,我曾连电志司党委及彭,请他们严重注意指挥机关安全问题,前方回来的人亦常提及此事。高瑞欣亦是一个很好的机要参谋。胜利之后,当在大榆洞及其他许多战场多立些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墓碑。
周恩来       
一月二日        江青看到毛泽东脸色蜡黄,目光迟钝,僵硬着一句话也不说,就劝慰道:“岸英是为了朝鲜人民牺牲的,是为了祖国的安全牺牲的,牺牲得光荣。主席,你不要太伤感。我们得到消息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今天才告诉你,就是怕你难过……”
毛泽东的嘴唇抖索着,但是没有哭,没有眼泪。他眨了一下充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开始慢慢移动,望着茶几上的烟盒。李银桥帮他抽出一支烟,再帮他点燃,随之便听到像陕北老农民吸烟时发出的咝咝声,他想用辛辣的烟味来压住那份痛苦的心潮。屋里静默了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但大家都感受到了毛泽东对长子的眷念和痛惜之情。
毛泽东吸完第二支烟,把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后,沙哑地发出一声催人泪下的叹息:“唉,战争嘛,总要有伤亡,没得关系,谁让他是毛泽东的儿子呢……岸英是个苦孩子,从小没了娘,后来参加战争,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毛岸英的不幸牺牲,强烈地震撼着毛泽东的心灵。白发人送黑发人,岸英走得太早了,他只有二十八岁,结婚才刚满一年。回想起来也非常凑巧,当年毛泽东去上海出席中共“一大”时,也是岸英这个年龄——二十八岁,也是刚结婚一年。父子两代同样在这种状况下身临险境,父亲则死里逃生,而他的儿子却壮烈牺牲了。
毛泽东是人民爱戴的领袖,同时也是一位慈祥的父亲,有着同常人一样的舐犊之情。他年近花甲,那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毛泽东凝望着窗外那早已萧条的柳枝,轻轻苦吟着《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件事先不要对思齐讲,晚点,尽量晚点……唉,新婚不久就失去了丈夫,她怎能经得住这沉痛的悲伤哟!”毛泽东眼圈又红了起来,他要独自承担生离死别的丧子之痛。 
毛泽东洗完脸,刚刚恢复平常公开场合所表现的那种庄严神态,刘思齐就到了。她一进门,便兴奋地讲起了志愿军就要打过三八线,汉城很快就要解放了。讲着讲着,刘思齐忽然发觉毛泽东听得心不在焉,再仔细一瞧,毛泽东的眼圈有点红,于是担心地问:“爸爸,您不舒服?您要保重身体啊!”
“我的娃,我很好呢!”毛泽东按住心头的伤痛,含混地说,“你也要注意身体,岸英不在,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刘思齐没有听出也不可能听出毛泽东的弦外之音,佯装生气地说:“岸英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个信,真把人给急死了!”
“你不是说他来过信吗?”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想必他这次出差任务很重,工作太忙,或是事情太保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毛泽东几乎以恳求的口吻对自己的儿媳说,“思齐,你答应我,岸英不来信,爸爸不着急,你也别着急,行吗?”
“我听爸爸的!”懂事的儿媳轻轻点了点头。
“娃呀,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啊!”毛泽东那已经变得稀疏的眉毛有点颤抖,“早年闹革命,我和你开慧妈妈也经常分别,我还写过一首词表达我当时的离情别绪,词中有这样几句——”汽笛一声肠已断,
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
又恰似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和云翥。毛泽东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回忆道:“一九二七年秋天,我们最后一次分别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是在板仓的一个早晨,岸英和岸青还在睡觉,太阳还没出山,田垄里有雾。她送了我一程又一程,我说很快就会见面的,要她回去,可她就是不肯。最后她站在田埂上两眼盯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开,直到浓雾遮住了她的视线。此后我们谁也没有收到过对方的来信,互不了解情况,三年后却传来了她不幸的消息……”
刘思齐毕竟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她不可能完全领悟到公公的深意:干革命就会有牺牲。“爸爸,我们还年轻,分别几个月没关系,志愿军战士离家别子,有的还在战场上牺牲了,我们夫妻分别一段时间算得了什么呢!”
“哦,正是,正是,你真是我的好孩子。”
开饭了,毛泽东一家五口围坐一桌。今天是曹师傅做菜,湖南口味。除了两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又说又笑大吃大喝外,其他人都在默不作声地细嚼慢咽。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毛泽东放下筷子,抓起电话:“喂,我是毛泽东……”
电话里传来周恩来的声音:“主席,志司来电,说前天发起的第三次战役,如果进展顺利的话,预计这两天就可以越过三八线,占领汉城。”
毛泽东顷刻之间又变成另外一个人,他激动地说:“这就是新年最好的献礼!让《人民日报》总编邓拓同志准备社论,到时要庆祝一下汉城解放。我们有这样好的指战员,凯旋之日,当举杯相庆!”  
 
王保常:连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都牺牲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向毛岸英学习  志愿军英雄层出不穷
 在朝鲜战场上,中国人民志愿军以打过三八线、解放汉城的辉煌战果迎来了新的一年。在捷报频传之际,毛岸英牺牲的消息也如料峭的春风悄悄传到了一些连队。它像一颗精神原子弹,震撼着指战员的心灵,使我军英勇无畏和不怕牺牲的光荣传统更加发扬光大,对鼓舞部队的斗志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由于毛岸英牺牲的消息没有公开报道,也没有在部队中传达,因此连消息灵通的随军记者也没能从正常渠道得到这方面的信息。但是二十七军的基层干部—— 一个连队的指导员,却在毛岸英牺牲不久就知道了这个爆炸性新闻,并以此振奋部队的士气,创造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二十七军诞生于胶东天福山等地抗日起义的烽火之中,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它转战于山东和华东战场,作为华东野战军一支主力参加了莱芜、孟良崮、周村、潍县、济南、淮海、渡江、上海等几乎所有重大战役,大小战斗千余次,歼敌数十万,曾打出过“济南第一团”和“渡江第一船”。
这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也是英雄辈出的部队,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仅第二次战役新兴里战斗就涌现出一大批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人物及先进事迹。
十一月二十七日晚,八十师炮兵团五连五班长、共產黨员孔庆三,带领全班配合主攻部队作战。美军依托有利地形,以密集的火力封锁志愿军进攻的通道。孔庆三率全班迂回到高岗上,将火炮推上距射击目标仅二十米处,但地面冰冻无法构筑工事。为了尽快压住敌人的火力,减少我军的伤亡,孔庆三毫不犹豫地用铁锹撑住炮架右驻锄,用肩胛顶着炮腿,命令炮手发射。敌火力点被摧毁了,歼敌三十余人,但孔庆三却被后坐力弹出三四米远,又被弹片击中腹部,壮烈牺牲。战后志愿军领导机关给孔庆三追记特等功,追授“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英雄的名字永志于长津湖畔“志愿军烈士纪念塔”上。
二十八日上午七时许,敌人在三十余架飞机和十二辆坦克的掩护下,向我二四二团三营阵地猖狂反击。在敌人坦克离我前沿阵地只有二十米时,九连副班长叶永安一跃而起,点着了第一辆坦克前被打坏的吉普车。当他看到坦克上的驾驶员要跳车逃走,便扔出一颗手榴弹将坦克炸毁。这时第二辆坦克驾驶员正伸头观察情况,阚立田趁机将手榴弹扔进炮塔里。接着叶永安又扑向第三辆坦克,用炸药包炸断了坦克的履带。其他坦克见大势不好,赶紧弃阵而逃。叶永安实现了自己包打坦克的诺言,战后荣膺“反坦克英雄”称号。
十二月二日,七十九师二三五团三营副教导员迟浩田,在攻击囚水里西山时,打破白天不出击的惯例,大胆指挥部队插入敌阵侧后,出其不意地接连夺下四个高地,解脱了友邻遭敌反击的威胁,并创造了一个排毙敌二十余人、我仅伤亡各一奇迹般的战例。战后迟浩田荣立一等功,荣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旗三级勋章。
类如以刺刀、枪托、铁锹对付来犯之敌,以榴弹、火烧、炸药击毁敌坦克等前仆后继的英雄事迹,在二十七军不胜枚举。许多战士饥食冰土豆,渴饮壕中雪,浑身结冰凌,冻伤雪坑中,仍然顽强坚持战斗。有的趴在雪坑中连续战斗五昼夜,不少人把脚、袜、鞋全冻在一起,走不出战壕,冲锋时让人拉出来,仍坚持向敌人冲杀,甚至与敌人同归于尽。  
 
英雄的壮举变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极大地调动了二十七军的战斗激情。那是在一次战斗处于尾声之时,二十七军的一个师长来到了五连,握着指导员王保常裂裂疤疤的手说:“被围住的敌人快完蛋了,南面的敌人可能要过来援救。我们应设法消灭援敌,否则将前功尽弃,不知你们连还有没有再战的能力?”
五连伤亡惨重,连长也牺牲了,士气受到了严重影响,继续作战困难很大。王保常整一整被弹片绽出棉花的军衣,信心不足地说:“我们连现在只剩下四十个人,恐怕难以完成这个任务。”
“四十个人?那不算少!”师长严峻的脸上有了笑意,“王指导员,你们连恐怕是全师人数最多的一个连队,这个仗你就不能打了?”
王保常眼睛一亮,本连减员四分之三,还是人数最多的连队,深感责任重大,便果断地说:“师长,既然我们是全师人数最多的一个连队,那就把任务交给我们吧,就是困难再大,我们也要完成任务!”
师长很了解王指导员的脾气,只要决心一下,就像一头拼命的狮子,什么恶仗硬仗都敢打。于是对他说:“那好,先头连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相信你们能完成好这个任务。不过,你们连要迅速插到预定地点,打一个伏击战。你看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只要师里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解决。”
“什么要求也没有!”王保常脸上表露出急于征战的样子,随口说道,“不要金不要银,就是需要人,能给我们补充几个人就好了!”
“可以,要多少?”
“如果可能,尽量多给一些,二十个怎么样?”王保常狠狠地张了一下嘴,“如果不行,十个八个也可以。”
“好,加倍满足你的要求!”
“师长,不是开玩笑吧?”王保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十个!”师长肯定地说。
“四十个?这么多呀!”王保常喜出望外。
师长很快从师直及其他连队抽出四十人送给五连。这四十人中连一个排长也没有,只好指定一个班长为代理排长。
王保常一看连队又有了八十个人,战斗力陡然增加一倍,劲头更大了,信心更足了,立即表示:“请师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队伍出发前,王保常慷慨激昂地对部队作了战斗动员,号召全连战士发扬我军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优良传统,与敌人血战到底。他说,我们是为保卫朝鲜三千里江山而战,为保卫祖国而战,为保卫世界和平而战……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竟然把一件需要保密的事情也讲了出来:“同志们,连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都牺牲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战士们一听都愣住了,以为指导员在说胡话。随即又醒悟过来,这样严肃的事情指导员是不敢瞎说的,他们心里像开了锅,个个眼里闪着泪光,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指导员说什么?毛主席的儿子牺牲了?”
“没错,指导员是这么说的!”
“毛主席的儿子叫什么?”
“听说叫毛岸英!”
“原来毛主席的儿子也到朝鲜战场上来了……”
王保常的话像导火索,引爆了一片哭泣,也引着了胸中的怒火,战士们热泪滚滚,热血沸腾。他们克服寒冷、饥饿、疲乏等困难,在漫天洁白的风雪中,像一股铁流英勇悲壮地出发了。五连是全营的前卫,居于钢刀之刃、匕首之尖的位置,最先插进敌占区的一条公路两侧,像一头张开大口的狮子隐蔽于山沟的积雪之中。他们将带有点点血迹的白里大衣反穿着,再用积雪把自己伪装起来。山路上铺满了白雪,漫天遍野刮起了白毛旋风,战士们的身上、枪上结满了霜花,眉毛、胡须白乎乎的,像个圣诞老人。
天刚亮,敌人的援兵就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远远望去,坦克一辆接着一辆,屁股顶着屁股,黑乎乎的一长溜。坦克前面有两辆卡车,像送葬队伍的两副棺材,比较显眼,看样子是敌人的先遣队,约有两个排的兵力。
敌人的汽车开到预设伏击圈时,王保常一声令下,战士们从雪中一跃而起,边射击边向敌人的汽车冲去。敌人被这突然袭击打得晕头转向,纷纷跳下车来,四处逃窜。但惊魂稍定,他们又像狼群一样集结起来,发挥他们的火器优势,向五连猛烈反击。
五连在敌人强烈的火网下伤亡很大,不得不卧倒掩蔽,暂停攻击。这时王保常急了,如不迅速歼灭敌人的先遣队,等后面的坦克冲上来,情况将会更加恶化。他把牙巴骨咬得咯咯响,大声疾呼:“同志们!连毛主席的儿子都不怕死,我们的命就那么值钱吗?冲啊!”
“我们要学习毛岸英不怕牺牲的精神!”
“为毛岸英报仇,冲啊!”
军人的铁血涌遍全身,战士们争先恐后地冲向敌群,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这种英勇无畏、以死相搏的气势令敌人心惊胆战,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余者纷纷钻进汽车底下,像乌龟一样缩成一团,吓得浑身发抖。其中一个军官在胸前画着十字,咿里哇啦地祷告一番,然后从车底伸出一面表示投降的白手绢。
战后许多同志立功受奖,身负重伤的王保常荣立了二等功。
事后王保常总结说:“我们取得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胜利,这次恶仗之所以能打赢,主要是毛岸英的英雄事迹对部队产生了巨大效应。如果不是毛岸英光荣牺牲的国际主义精神激发了部队的战斗力,要打赢这一仗是非常困难的。”
毛岸英牺牲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来有些部队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悄悄掀起了向毛岸英烈士学习的热潮。虽然他们对毛岸英的事迹知之甚少,但他们知道毛岸英是毛泽东的长子,仅此一点就足以震撼人心。
有的同志说:“大敌当前,凶险难测,毛泽东身为党和国家领袖,三军统帅,毅然送子出国参战,这种境界、这种精神、这种风范,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对毛主席敬仰,向毛岸英学习吗?”
一位记者满怀深情地说:“毛岸英入朝参战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也没有做出如同邱少云、罗盛教、黄继光那样的英雄壮举,更没有获得任何荣誉称号和纪念奖章,但是作为志愿军的第一人,他的牺牲却有许多值得挖掘和品味的地方。”  
 
彭德怀:国难当头,挺身而出,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但毛岸英做到了。
彭大将军的自责 毛主席的豁达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连续取得三个战役的胜利之后,为壮我声威,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遂发动了第四次战役。鉴于部队存在兵员未得补充、物资供应不足等实际困难和国内有些人产生轻敌速胜的错误思想,考虑到毛岸英牺牲后毛泽东心情悲伤,彭德怀认为有必要回国一趟,向中央军委汇报当前的战局,请示下一步行动,顺便向毛主席表示慰问。
二月二十一日中午,彭德怀在北京西郊机场下了飞机。北京街头充满着战争气氛,许多地方都张贴了反美标语,一些人在大街上演讲,不时还能看到为志愿军战士募捐的横幅。彭德怀的汽车风驰电掣般直奔中南海,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告知主席在玉泉山静明园,彭德怀又命司机折返西郊。
窗外风和日煦,天气十分宜人。彭德怀微闭干涩疲惫的双眼,让思绪随着春风飘荡。他忽然想起昨天是合家团聚、燃灯放焰的元宵节,可自己的战士还在异国战场上一把炒面一把雪地和敌人拼杀,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不由得催促道:“司机同志,把车开快点!”汽车加足马力,在京西大道上一个劲地超越。当彭德怀急如星火地走进静明园时,没想到卫士出来挡驾,说什么也不放他进去。
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就养成了夜间工作、白天休息的习惯。长期不规律的战争生活和艰苦环境,使他患上了神经衰弱,睡觉时一直离不开安眠药。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校长周世钊曾写信劝他改掉夜作晨息的不正常习惯,毛泽东回信道:“晏睡的毛病正在改,实行了半个月,按照太阳办事,不按月亮办事了。但近日又翻过来……”因此,保证毛泽东的睡眠便成了卫士们的一项重要任务。
卫士拦住彭德怀说:“彭总,主席工作了一整夜,刚刚吃完安眠药躺下,他最不愿别人打扰他休息,这您也是知道的,还是等他睡醒后再说吧!”
彭德怀心情急迫,依然叫卫士去通报:“我要马上见主席,主席知道我来,快快进去禀报。”
忠于职守的卫士寸步不让,坚持没有特殊情况不得影响主席休息。彭德怀来了倔脾气,恼怒的话语带着火药味儿:“前线军情如火,能不算特殊情况?你让我进去!”
彭德怀说完一把推开卫士,大步闯进毛泽东的卧室。当他看到毛泽东正躺在那堆满了半边书的宽大木板床上,不禁“啊”的一声退了回来。  
 
彭德怀:国难当头,挺身而出,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但毛岸英做到了。
自责没保护好岸英 彭大将军闯宫见主席
  
此时,毛泽东还没有入睡,脑子里正思考着朝鲜停火三人小组提出的并经联合国通过的所谓“五项原则”。若不能迫使美军从台湾海峡撤退,不能恢复我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不能保证朝鲜永久和平,志愿军几十万将士在朝鲜的流血牺牲就成了竹篮打水,停火便不值一文。与其这样窝窝囊囊地停火,还不如乘胜再打一仗,好好教训一下美国佬,迫其老老实实坐到谈判桌前,一劳永逸地解决朝鲜问题、台湾问题和整个远东问题……
正当毛泽东思来想去难以成眠时,忽听门外有喧闹声,便调侃道:“我以为是哪个铜锤花脸的在叫板,嗓门冲破天喽,原来是彭大将军来闯宫。彭大将军劳苦功高,我岂敢不见。快,请进,请……”
“对不起,主席,影响你休息了。”彭德怀表示歉意。
“哪里哪里,彭大将军千里归来,本该高接远迎,不睡觉我也高兴啊!我这个人顽固不化,旧习难改呢!俗话说: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我反其道而行之,是日没而作,并且一直工作到东方红,等到太阳升的时候,我两眼一闭,那是一片漆黑哟!”
寒暄过后,毛泽东便急切地问彭德怀:“老彭,四个多月了,一百多天呢!前线情况如何?你快快说来!”
“胜利很大,困难也很大。前线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像你们坐在北京的人是很难体会得到的。”彭德怀生性耿直,说话办事从不拐弯抹角,“我们的运输线受美空军轰炸,补给困难,靠车拉、人背、马驮运送粮弹,作战周期只能维持一个星期。李奇微摸透了我们的这个致命弱点,给我们的战术起了个名字,叫'礼拜攻势’哩!”
毛泽东半天没有说话,想象着前方指战员艰苦卓绝的战斗生活,直到烟头烧疼了手指才猛然醒来,动情地说:“我们的战士太可爱了,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主席,我认为第三次战役打得有些勉强。当然,打这一仗主要是从政治上考虑的。国内为解放了汉城到处燃放鞭炮,热烈庆祝,如果因战争需要我们又撤离了汉城怎么办?还有,报纸上说'向大田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美国侵略者赶下大海去’,谈何容易!依我看这场战争速胜不行,只能立足于持久战。希望主席予以考虑。”
毛泽东边抽烟边听,不时点点头,显然也在思考。等彭德怀讲完后,他用低缓的声音说:“中央对志愿军在朝鲜前线的处境还不十分了解,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朝鲜战争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能急于求成。你的意见是对的,战争准备长期,尽量争取短期。只能进,不能退,这不符合辩证法,《孙子兵法》里还说三十六计走为上呢!”
当听到这个“机动而又明确的方针”后,彭德怀不禁长吁一口气,马上从游移不定的思考状态下解脱了出来。只要毛主席转变了观念,许多事情都好办了。尽管毛泽东决定打过三八线,是基于对当时战场内外政治形势的分析作出的,但作为在前线统兵打仗的彭德怀,就不能不从军事家的角度看待问题。当战场上的情况和政治上的需要发生冲突时,彭德怀还是军事服从政治,克服一切困难打好这一仗。
“部队再坚持两个月没问题,国内第二番部队要尽快拉上去,早作准备。”彭德怀说。
“我马上通知恩来,请他立即召集政务院和军队有关单位的领导人,你们召开一次支援前线的紧急会议,专门研究和落实急需解决的问题。”毛泽东又点燃一支烟,接着说,“另外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全国人民抗美援朝的热情大得很哩,有人还捐献了飞机大炮。我们的空军已训练好了,很快就能参战。当然,我们的飞机还很少,只能掩护后勤供应线。”
“那太好了!主席,我谢谢你,我代表前方的战士谢谢你,他们天天都在盼望祖国的飞机呀!”彭德怀一把拉住毛泽东的手。
“我和全国人民还要感谢你,感谢志愿军战士呢!你们为中国人民争了气,为祖国争了光。不过,你们也付出了很大牺牲……”
彭德怀心中一震,马上沉痛地说:“主席,我没有保护好岸英,使他在敌机轰炸中牺牲,这事我有责任,我请求处分!”
“莫说了,莫说了……”毛泽东的大手一摆,“去年我到苏联访问,斯大林对我说'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不能谴责胜利者。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彭德怀十分内疚地说:“感谢主席宽宏大量,可我对你和总理几次督促志司注意防空的指示不重视,致使岸英和高参谋不幸牺牲,我应当承担责任,我和志司的同志们至今都很悲痛。”
毛泽东强压住悲痛叹息道:“老彭啊,你也不要过分自责自怨,你和邓华、洪学智不是也有好几次差点出事了吗?岸英是打仗去的,成千上万的战士在朝鲜牺牲了,岸英只是其中的一个嘛!我为有这样的好儿子备感骄傲。别人的儿子能血洒疆场,毛泽东的儿子也照样能血洒疆场。不要因为岸英是我的儿子,就当成一件大事。毛泽东的儿子就不应该为中朝两国人民共同的事业而牺牲,哪有这样的道理呀!”
毛泽东最后叮嘱道:“现在美国在朝鲜战场上使用各种飞机约一千多架,你们千万不能疏忽大意,要采取一切措施保证司令部的安全。”
彭德怀听了这一番暖人肺腑的话,内心好像被一种巨大的热流冲荡着,久久不能平静,他为毛泽东的豁达胸怀所深深感动。后来他回到朝鲜前线,经常对志司的同志们讲:“国难当头,挺身而出,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有些高干子弟甚至高级干部本人就没有做到,但毛岸英做到了,毛岸英是坚决请求到朝鲜抗美援朝的。”
谈完话,彭德怀起身告辞,毛泽东拉住他说:“老彭莫走啊,今晚在我这里吃饭,让我好好慰劳你一下,一要为你接风,二要为你洗尘,三要为你庆功哟!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最近中央决定你来担任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谈吧!”
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原来是周恩来总理兼任的,但由于江山初定,百废待兴,国家建设任务太重,再加上抗美援朝,作为政务院总理的周恩来太忙了,毛泽东提议由彭德怀来接任,以减轻周总理的压力。  
 
三天后,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中央军委两位副主席周恩来和彭德怀一同召集军委各总部负责人开会,讨论各大军区部队轮番入朝参战和如何保障志愿军物资供应的问题。彭德怀在会上又介绍了前线的情况,讲了兵员不足、运输困难、缺粮缺弹等严重困难。
彭德怀说:“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些问题,将会严重影响前线的作战行动,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希望国内各行各业、军队和地方都全力支援前线,特别是空军和高射武器应尽快入朝参加掩护后方运输线。”
周恩来接着彭德怀的话说:“彭总讲到的前线困难,已向主席汇报过,主席很关心,我们国内要尽一切努力支援前线。”
可是,在讨论到具体问题如何落实时,有的人竟说国内机构刚刚建立,也很困难,许多问题一时难以解决。彭德怀越听越不是滋味。会前苏联军事顾问曾表示不能派空军掩护志愿军的交通线,他就憋了一肚子火,满心希望国内能够大力支援,改变前方困难的现状,没想到国内的人也在叫苦连天。
彭德怀尚未平静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地说:“这也困难,那也困难,难道就是你们爱国,志愿军不知道爱国!你们去前线看看,战士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现在第一线部队的艰苦程度甚至超过长征时期,伤亡了那么多战士,他们为谁牺牲?为谁流血?现在既没有飞机,高射炮又很少,后方供应运输条件根本没有保障,武器、弹药、吃的、穿的,经常在途中被敌机炸毁,战士们死的死、伤的伤,冻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这些都是年轻可爱的娃娃呀,难道国内就不能克服一下困难吗?”
参加会议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都知道彭德怀火气大,但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会上发这么大的火。他们更不知道,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连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都牺牲在朝鲜战场了。周恩来知道彭德怀的脾气,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回国的,更不会直闯毛泽东的“行宫”。他是真的着急了,愤怒了。周恩来劝说道:“彭总不要着急嘛,这些困难我们一定能够解决的。”
彭德怀坐下了,像火车头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周恩来又一次强调要尽力支援前线,有些人也发了言,但终归没有解决实质性问题,会议只得不欢而散。散会后,周恩来对彭德怀说:“我要向主席报告,继续召开会议,一定要把前线的难题解决好。”
“前方情况紧急,敌人又开始进攻了,我不能在国内久留,得赶快回去指挥作战。”彭德怀说。
“你先回去吧,困难我来解决。”
“那就谢谢总理啦!”
“应该感谢你,感谢前线的将士,是你们顶住美军,援助了朝鲜,也保卫了祖国……”
此后,周恩来连续主持召开中央军委会议,对加强志愿军第一线兵力和后方供应作出了一系列重要决定。
周恩来对后方供应的事情一直过问得很细。一月份,东北军区召开后勤会议,周恩来还专门请代总长聂荣臻和他一道赶到沈阳听取汇报,当场解决了许多实际问题,如他了解到部队在山地作战,棉衣容易扯破,就指示在棉衣上面加几条绗线。他甚至还亲自动手,带头为志愿军烹制炒面。
彭德怀在北京停留的一周内,除了和毛泽东、周恩来研究重大问题的战略决策外,还和军委各部负责人商讨具体实施方案。他日夜奔波,十分辛苦,本来已经消瘦的身体更显疲劳,毛泽东要他在北京多休息几天,但因前线战事确实紧张,彭德怀仍于三月一日匆匆地返回了朝鲜战场。
彭德怀离京不久,周恩来很快组织了两千多吨炒面送到朝鲜前线;中央军委决定以杨得志为司令员的第十九兵团作为第二番参战部队入朝;斯大林复电毛泽东同意尽快派出两个驱逐机师和三个高炮师参战,并同意给中国增供六千辆汽车。  
 
毛泽东:我作为共產黨的主席,不派自己的儿子去,又派谁的儿子去呢?
毛泽东:不派自己的崽去,又派谁去呢?

其实,为了取得空中作战的组织指挥、空中战斗和地面保障的经验,我志愿军空军早已开始实战训练了。一月二十一日,空四师第十团第二十八大队在清川江桥上空首次同美国空军编队遭遇,大队长李汉驾驶米格-15飞机击伤敌F-84战斗轰炸机一架。一月二十九日,在新安州地区的空战中,李汉又击落、击伤美机F-84各一架。
通过实战训练,使年轻的志愿军空军指战员大大增强了战胜美国飞贼的信心。但由于空战经验尚不成熟,苏联援助的飞机和高射炮尚未到位,所以志愿军的飞机还不能正式参战。因此,敌人仰仗他们有强大的空中优势,在朝鲜战场上依然十分猖獗。
志愿军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与强大的美军进行作战,曾引起国内不少人的恐慌和不安,有的人还约见毛泽东,当面提出自己的担心和疑虑。毛泽东针对他们提出的问题,都实事求是地进行了分析,并作出了令人信服的解答。后来,他在接见担任志愿军炮兵师长的表侄婿朱光时说:美国空军不用怕!这是一个北方人常见的干冷天气,西北风卷着黄土时起时落,天空阴沉沉的一片青灰色,就要下雪的样子。在温暖如春的菊香书屋西厢房,毛泽东正在接待来自南方的两位客人,两位既普通又熟悉的客人,这就是他的亲友王季范和他的同学周世钊。
王季范,一八八四年生于湖南省湘乡大坪棠佳阁。他是毛泽东的亲姨表兄,比毛泽东年长九岁,在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九,故后辈人均称他为“九阿公”,毛泽东则一直叫他“九哥”。一九四九年八月长沙和平解放后,王季范连续三次致电毛泽东,对他领导的革命胜利表示祝贺,还提出了“用贤才、立法制、崇道德”的治国方略供毛泽东参考。一九五二年春节,毛泽东在中南海设家宴款待王老先生,还说“他对我一生影响很大,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毛泽东的今天”。
周世钊,一八九九年生,湖南省宁乡人。早年就读于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并参加过新民学会。一九二七年毕业于东南大学国文系。长期在长沙明德中学、周南女子中学任教。建国后,历任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校长,湖南省教育厅副厅长和副省长,民盟湖南省委主任委员,湖南省第二届和第三届政协主席,第二届全国人大代表。
待两位客人落座后,毛泽东习惯地给他们递烟。王季范摆手说:“我不抽烟。”
毛泽东风趣地说:“你还是只知道发财哟!”
“你看我发了什么财呀?”王季范知道乡下人称不抽烟、不喝酒为攒钱发财,就笑着反问了一句。
周世钊看到毛泽东眼睛发红,知道他又熬夜了,于是劝道:“主席,如今进城了,情况不同了,你这个晏睡的习惯得改改了,不要影响了身体。”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这个习惯恐怕难得改了。”毛泽东一边划火柴点烟一边说,“我在苏联看过《列宁在十月》的电影,列宁的警卫员瓦西里也劝他多休息,多困觉,列宁却说'建立了政权,就更没时间睡了’,我们也是一样呢!”
寒暄过后,周世钊直截了当地说:“主席,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
“你请讲,不用客气。”
“我想了解一下抗美援朝取胜的把握究竟有多大,会不会影响我们国家的和平建设?”
毛泽东抽了一口烟,不急不缓地说:“不错,我们急需和平建设,如果要我写和平建设的理由,可以写出一百条一千条,但这百条千条的理由不能敌住六个字,那就是'不能置之不理’。”王季范和周世钊睁大了眼睛,等待毛泽东说出下文。
“现在美帝的矛头直指我国东北,假如他们真的把朝鲜搞垮了,纵然不过鸭绿江,我们的东北也时常在他们的威胁中过日子,要进行和平建设也会有困难。所以,我们要是对朝鲜问题置之不理,美帝必然得寸进尺,走日本侵略中国的老路,甚至比日本搞得还凶,他们要把三把尖刀插在中国的身上。”
“三把尖刀?哪三把尖刀?”王季范不解地问。
“从朝鲜一把尖刀插在我们的头上,从台湾一把尖刀插在我们的腰上,从越南一把尖刀插在我们的脚上。天下有变,他们就从三个方向朝我们进攻,那我们就被动了。我们抗美援朝就是不许他们的如意算盘得逞。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们抗美援朝,就是保家卫国,可是党内有很多人不理解。”
听了毛泽东一席话,周世钊频频点头,但仍感信心不足,重复提出了刚才的疑问:“有没有胜利的把握呢?”
周世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众所周知,我们的共和国成立才刚刚一年,经济基础十分薄弱,军事装备相当落后。美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除装备了大量的飞机、大炮、坦克、军舰外,他们的武库中还有一张令人生畏的王牌——原子弹。面对美国的核讹诈,不少人对战争的前景忧心忡忡。
然而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毛泽东偏偏不信这个邪,他从容地分析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不打无把握之仗的。这次派志愿军出国作战,是有一些人不同意,他们认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和中央一些同志经过周详的分析研究,制定了持久战的战略,我认为胜利是有把握的。”
王季范和周世钊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分析,美帝的军队有一长三短。”毛泽东习惯地扳起指头来,“美国的钢铁多,飞机大炮多,是惟一的优势,算一长。但他们的战线太长,从欧洲的德国到亚洲的朝鲜,首尾难以相顾,是一短;运输线太远,要横跨大西洋和太平洋,是他们的第二短;战斗力太弱,不如德国军队和日本军队,这是第三短。”
周世钊晃动着三个指头,连声说道:“三短,三短,敌人确实存在这三短!”
“美帝虽有一长,但敌不过这三短。我们要进行持久战,一步一步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使他们每天都有伤亡。他们一天不撤退,我们就打他一天;一年不撤退,就打他一年;十年不撤退,就打他十年。这样一来,他们就伤亡多了,受不了了,到那时,他们就只好心甘情愿地进行和平解决。只要他们愿意和平解决,我们就可以结束战争,我们原来就是要和平的嘛!”
“假如他们不在朝鲜战场上打而是派大军从我国海岸登陆,怎么办?”周世钊又提出一个问题。
“那他不敢!即使这样做,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有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他们如果向我国进攻,就会引起苏联的参与。苏联参与不一定派兵过来,可在几天之内用兵西向,席卷欧洲。欧洲是美国的必争之地,他们要照顾欧洲,自然也就无力入侵我国了。”
美国的空中优势是周世钊和王季范担心的另一个问题。朝鲜战争爆发后不久,美军飞机就曾轰炸过我国东北的边境城镇,以新中国的空军实力而言,我们是难以阻止美军大规模轰炸的。故此,周世钊向毛泽东发问:“假如美军用飞机轰炸我国的重要都市呢?”
“我看他们没有这个胆量!”毛泽东不假思索地说,“因为这和派兵登陆一样,同属侵略。”
王季范说:“在抗美援朝中,我国承担了本应由苏联承担的国际义务,而作为社会主义阵营'老大哥’的苏联却只提供了装备和技术的支持,我认为苏联这种做法不公平。”
“这个仗,我们有力量、有把握打好,不必要苏联参加。你们晓得玩扑克牌吗?'大鬼’、'小鬼’是留着保底的;你们看过剑侠小说吗?看家的法宝是留到最后用的。我看美帝的侵略,一定会彻底失败的。不管他们怎样挣扎,终究是黔驴技穷,在中朝人民共同抗击之下,他们是不能得逞的。”
毛泽东轻松、通俗、明了的一番话语很快排除了两位老人心中的疑云,他们带着对抗美援朝战争的全新看法轻松地离开了中南海。  
 
周世钊是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的同班同桌同学,意气相投,友谊甚笃。解放后,毛泽东曾多次接见周世钊,在谈话中数次涉及朝鲜战争问题。毛泽东一九五五年还写过一首七律《和周世钊同志》:春江浩荡暂徘徊,
又踏层峰望眼开。
风起绿洲吹浪去,
雨从青野上山来。
尊前谈笑人依旧,
域外鸡虫事可哀。
莫叹韶华容易逝,
卅年仍到赫曦台。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纯洁了人们的心灵,也沟通了人们的心灵。在志愿军连连取得胜利之后,周世钊再次去看望毛泽东,又谈起了朝鲜战争。周世钊说:“主席,朝鲜战争的形势就如你过去分析的那样,正朝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现在美军在朝鲜的处境非常困难,我看他们失败的日子快到了。”
“我们在朝鲜战场上的形势是越来越好,造成这种好的形势主要依靠我们志愿军的勇敢和机智。他们现在层层挖掘地道,这些坑道都在山底下,纵横沟通,随意出入,飞机炸不垮,大炮轰不坏,敌人不好攻,我们却可以出去,万一失了第一线,还有第二线、第三线。”
“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飞机来了我们就进洞,飞机走了我们再出来,对付强大的敌人也只能用这种办法。”
“这都是志愿军指战员想出来的好办法,像我们在北京的人就不一定能想得出这种好办法来。一个美国记者说美国的军队再花二十年也打不到鸭绿江,我看再打二百年,他们也没有希望打到鸭绿江。”
毛泽东豪迈的语气,令周世钊备感振奋。朝鲜前线的战斗是空前残酷和惨烈的,无数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为了抗美援朝,血染三千里江山,这其中也包括毛泽东心爱的长子毛岸英。当这个不幸消息传到周世钊的耳朵里时,他感到非常震惊和悲痛。革命刚刚胜利,毛岸英却永远地留在了朝鲜。白发人送黑发人,周世钊当然能够体会到毛泽东那种难以言表的悲凉和伤感,后来在和毛泽东的一次交谈中,周世钊表达了这种心情。
那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谈话的主题仍是朝鲜战争,在不知不觉中话题转到了毛岸英。周世钊不无遗憾地说:“岸英死得太早了,如果你不派他到朝鲜去,我看他是不会牺牲的。”
毛泽东说:“不能这样说,岸英的牺牲,责任完全在美帝国主义身上。岸英是为保卫中朝两国人民的利益,为保卫我们祖国的安全而出国作战的,他是为反对美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为保卫世界和平事业而牺牲的。”
毛泽东停顿一会儿,语调变得低沉:“我听到岸英在朝鲜战场牺牲的消息后,内心是很难过的。我很喜欢岸英这个孩子。岸英牺牲以后,有人提议要把他的尸体运回国内安葬,我没有同意。我说岸英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为保家卫国而死的,就把他安葬在朝鲜的国土上,让他显示中朝人民的友谊,让中朝人民的友谊万古常青。”
毛泽东吐出一口烟雾,感慨万分地说:“当然,你说如果我不派他到朝鲜战场上去,他就不会牺牲,这是可能的,也是不错的。但是你想过没有,我是积极主张派兵出国的,因为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我的这个动议,在中央政治局的会上得到了大多数同志的赞同,所以作出了抗美援朝的决定……”
“现在看来,当时作出抗美援朝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要抗美援朝,我们不只是物资的援助,金日成同志的告急电报就明写着'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要作战就要有人去,派谁去呢?我作为中国共產黨的主席,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导人,不派自己的儿子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又派谁的儿子去呢?”
周世钊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默默无语地点了点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是谁,疼爱儿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不派我的儿子上战场,而别人又都像我一样,自己有儿子也不派往战场,先派别人的儿子上前线打仗,这算什么领导人呢?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岸英是个年轻人,他从苏联留学回国后,去农村劳动锻炼过,这是很不够的,一个人最好的成长环境就是艰苦,在战争中成长要比任何其他环境来得都快。基于这些原因,我就派他到朝鲜去了。”
作为和毛泽东相交数十年的老朋友,周世钊知道在毛泽东的启发、教育和培养下,家人们一个个走上了革命道路,并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六位亲人,真是一人引路,满门忠烈。但毛泽东不这样认为,他在别人议论这件事时曾伤感地说:“你们可以这样说,我不能这样说。对我来说,爱人和孩子为我作出了很大牺牲,我是对他们负疚的……”
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和战后,毛泽东多次接见和慰问志愿军烈属,但事后他都心情沉重,甚至一连几天都打不起精神,因为他自己同样也是烈属。为此,亲友们再看望毛泽东时,都有一种不约而同的禁忌,那就是不要在毛泽东面前提起毛岸英和毛家其他几位烈士的事,以免引起老人家的伤感。
  
 
向三立:岸英是毛主席的好儿子,更是党的好儿子!
“岸英牺牲了!”向三立痛悼“绝情”甥
 中央机关进驻北京后,中央领导人便有了稳定的工作环境,于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和父老乡亲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前往京城走访聚会。毛泽东的亲属和他联系较多的除了外婆家的表兄文运昌、姨表兄王季范、妻舅杨开智之外,就是岳母的娘家人向三立了。这是一个星期日,北京到处呈现一派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新气象。然而,向三立却无意赏景散心,他一个人窝在家里,翻阅着毛岸英写来的一摞信件,以打发单身人周末无聊的时光。翻着翻着,他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怪异的想法:朝鲜前线捷报频传,志愿军已经打过了三八线,可毛岸英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向三立是毛岸英的表舅,一九一七年生于湖南平江县。因家境比较宽裕,向三立小时候读过一些书,不但识文解字,而且能写会算,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向三立小时候就听说过毛泽东,也知道毛泽东与他们家的特殊关系。向三立的父亲向理卿是杨开慧的亲舅舅,与毛泽东关系甚为密切,对毛泽东所领导的中国革命十分同情和向往。大革命失败后,向三立的哥哥向钧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共同的阶级仇恨,使他们一家同毛泽东领导的中国革命的命运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毛泽东曾向向三立打听过杨开慧牺牲时的情况,还不无遗憾地说:“当时开慧要是在你家,就不会出事了。”一九四九年九月初,向三立带着表哥杨开智写给毛泽东的一封信和多张照片离开长沙来到北京。在毛岸英、田家英的帮助下,向三立被安排到中央人民政府财经委员会上班。向三立虽然只比毛岸英大五岁,但他是长辈,所以毛岸英非常尊敬他、关心他,还不时送去一些新出版的报刊书籍供他学习,帮助他提高思想觉悟。向三立在与毛岸英的接触中,看到他对自己要求很严,从不搞特殊,内心十分钦佩。作为开国领袖的长公子,毛岸英从不用小轿车,每次外出乘坐公共汽车、电车时,也总是把座位让给老弱病残者,自己则站着、挤着;他勤俭节约,穿衣朴素,吃大灶,吃粗粮……毛岸英的这些优良作风和高贵品质,深深地感染着、影响着刚刚进京的向三立。更令向三立钦佩不已的是,毛岸英像他父亲那样,在处理亲友关系上严格按照“三不”原则办事,即:恋亲不为亲徇私,念旧不为旧谋私,济亲不为亲撑腰。为了党的威望,国家的利益,他甘愿背负“不孝”、“无义”、“绝情”的误解。  
 
向三立:岸英是毛主席的好儿子,更是党的好儿子!
“毛岸英牺牲了!”母舅向三立悲痛欲绝

建国初期,由于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共產黨人成了国家的领导者,这些人民领袖家乡的亲属公然要官、要钱的事时有发生。为此,毛泽东十分生气。他要求所有的共產黨员都必须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坏传统。他对待此事的办法是:要官,一个也不给;家中有困难的,可从自己的薪水中拿出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向三立到北京不久,曾给毛岸英写信转述杨开智想请毛家为其安排官职的意愿。十月二十四日,毛岸英给向三立回了一封三千多字的长信,其中说:来信提到舅父“希望在长沙有厅长方面的位置”一事,我非常替他惭愧。新的时代,这种一步登高“做官”思想已是极端落后的了,而尤以为通过我父亲即能“上任”,更是要不得的想法。新中国之所以不同于旧中国,共產黨之所以不同于国民党,毛泽东之所以不同于蒋介石,毛泽东的子女妻舅之所以不同于蒋介石的子女妻舅,除了其他更基本的原因以外,正在于此,皇亲国戚仗势发财,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靠自己的劳动和才能吃饭的时代已经来临了!毛岸英写给向三立的信,使向三立极为感动,深受教益,这对他后来的人生道路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据说毛泽东听说儿子收到了老家的来信,遂让秘书把毛岸英找来,当面询问:“你收到湖南家乡谁的来信了?”“是表舅向三立的。”“信上写了些什么内容?”“他在信上说,我们家的一位亲戚,希望能在长沙谋个厅长方面的位置。”毛泽东一听震怒不已,当即吼道:“什么?他希望通过你这个所谓的太子,在长沙谋个厅长方面的位置?”“对!”“什么?你还理直气壮地说对?”毛岸英原则性很强,他一听父亲说话的口气以及质问的内容就有点不服,遂肃然立正,一本正经地说:“请问主席同志,您说我应该怎样回答呢?”“你……”毛泽东正想大发雷霆,一看毛岸英的样子,遂又改变了口气,“你是如何回答这位表舅的?”毛岸英从衣袋里取出两封信,双手递给毛泽东,说:“您看看吧,一封是表舅写给我的,另一封是我写给他的回信。”读罢毛岸英写的回信之后,毛泽东陷入了沉思。站在一边的毛岸英看着父亲那深思不语的表情,也许久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顷刻之间,整个菊香书屋的氛围显得是那样的凝重,似乎连空气的分量也增加了。最后,毛岸英终于猜出了父亲的心事,他为了能让父亲尽快地从这些人间琐事中解脱出来,小声地叫了一句:“爸爸!”或许是毛泽东由此想得实在是太多了,他竟然没有听见儿子的呼唤,继续沿着他的思路在深沉地思索着……“爸爸!”毛岸英提高声调又叫了一声。毛泽东终于从沉远的凝思中回到了现实,有些愕然地问道:“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爸爸看了我写的回信的感想?”“好!”毛泽东笑了,十分满意地说,“像是我的儿子!”恰在这时,周恩来走进了菊香书屋,有点茫然地问道:“岸英就是主席的儿子嘛,何来像是主席的儿子?”毛泽东突然朗声大笑起来:“总理说得对,岸英就是我的儿子!”
正当向三立翻阅毛岸英写来的这些信件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原来是新华社记者林亭过来串门。向三立握住林亭的手说:“稀客稀客,好久没见到你了!”“前段时间工作较忙,今天是星期日,没有多少事,过来看看老朋友。”向三立递给林亭一杯水,笑着说:“中午不要走了,咱们喝两杯。”“不行,我还有事,坐会儿就得走。”“你们当记者的总是闲不住,特别是现在抗美援朝战争打得正激烈,国内各行各业支援前线的活动也很热烈,你们的报道任务一定很重。”向三立见林亭面色不悦,便问,“最近有什么心事不快?”“没有啊?很好!”“我看你的脸色不对。”“可能是夜里没睡好觉。”林亭用手抹了一把脸。“你们的工作不分白天黑夜,非常辛苦,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在起居饮食上要多加注意。”“不过,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林亭沉默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毛岸英……牺牲了。”“啊?你说什么……”向三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毛岸英牺牲了!”宛如晴天一声霹雳在向三立头上炸响,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急忙问道,“这是真的吗?你这消息可确实?”“确实。”林亭肯定地说,“周总理已接到志愿军司令部从朝鲜前线发来的电报,只是尚未把这一噩耗通报给毛主席。”向三立终于相信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残酷事实。他悲恸万分,默默地回忆着岸英短暂的一生,岸英的童年,以及他与岸英相处的日子,顿时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泪如泉涌。林亭见向三立悲痛欲绝,安慰几句话后便起身告辞。他说:“三立,我走了。岸英牺牲的事还未公开,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外传。你也要保重身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向三立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忙说:“你慢走,不送了。”向三立清楚地记得,毛岸英出发的前一天曾向他辞行,他还依依不舍地送了毛岸英一程。临别时,毛岸英握住他的手说:“我要出远门了,暂时不会回来。你的学习和进步,我也知道,应该继续努力,克服困难,向组织靠拢,争取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共產黨员。”“野酌乱无巡,送君兼送春。明年春色至,莫作未归人。”向三立祝毛岸英一路平安,并望他早日凯旋而归。没想到春色已至,毛岸英却作了未归人。“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几十年来,毛岸英的音容笑貌仍然时常浮现在向三立的眼前,毛岸英对他的关心、帮助使他终生难忘。向三立一直牢记毛岸英要他“靠拢组织”的嘱咐,始终不渝地追求进步,曾多次向党组织提出他的迫切要求,直到晚年,希望成为一名共產黨员的信念从未动摇过。一九九一年“七一”前夕,向三立终于加入了中国共產黨,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当时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今天是我难忘的一天,生平最愉快的一天。”在实现终生愿望的这一天,古稀老人在家中赋诗一首,以表达对毛岸英的无限怀念之情:童年情谊最难忘,
板仓一别叶正黄。
四十年前奔异域,
忠骸侠骨葬他乡。每读遗书添惆怅,
情真义重何感伤。
振兴中华不畏险,
改革开放正翱翔。  
 
两年零八个月 毛泽东独承老年丧子痛
 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字了,从而结束了历时三年的朝鲜战争,全世界人民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连日来,中朝两国人民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之中。然而,丰泽园里的毛泽东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喜悦和忧伤交织在一起,心情极为复杂。毛泽东是一位叱咤风云的领袖,同时也是一位感情丰富的诗人,喜怒哀乐任其挥洒,从不掩饰内心的情感。然而,面对儿女亲情,尤其在儿媳面前,毛泽东不得不像演戏一样深藏悲伤,强装欢颜。饰演如此复杂的角色,即使是一个出色的演员也非易事,可我们的领袖毛泽东在这场家庭悲剧中充当的还是主角。两年零八个月,一百四十个星期日,毛泽东就这样独自承受着老年丧子之痛,将这不幸的消息瞒住刘思齐,以便让她安心学习。然而儿媳每一次的看望,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感情上的折磨,是一种慢刀割肉般的钝痛。刘思齐每次过来,都要问他收到岸英的信没有?岸英为何还不来信?毛泽东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寻找各种话题来安慰自己的儿媳。刘思齐作为毛岸英的妻子,没有一天不沉浸在对丈夫的深切思念之中,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常常是辗转反侧,冥思难眠。漫长的等待中,她只接到过岸英的一封信,并不知道丈夫去了什么地方。直到一九五三年初,她偶尔从摄影记者侯波手里得到一张照片,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参加了志愿军,去了朝鲜战场。看到岸英身着朝鲜人民军军装,站在雪地里显得是那样的威武英俊,思齐心头涌出一缕甜美和自豪。从此以后,她天天盼望岸英的佳音,就像一首唐诗里所说的那样:“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姐姐,朝鲜停战了,志愿军快要回国了,岸英哥也该回来了!”少华高兴得双脚跳着离了地,脖子上的红领巾随着她的跳动也一飘一飘的。“中国军队是仁义之师,既然战争结束了,志愿军不会长期留在朝鲜,我想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要做好迎接哥哥的准备哟!”不修边幅的毛岸青大大咧咧地说。“大哥走了几年,我也长高了,不知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小妹妹?”小少林高兴得咧着嘴,像熟透了的石榴,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看把你们乐的,你岸英哥是在总部工作,志愿军撤回时肯定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所以他可能要比别人晚回来几天。”刘思齐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流露出激动、喜悦、渴盼的神色,巴不得丈夫早点儿来到她的身边。刘思齐在想象着岸英回来时将怎样欢迎他:他们将像以往一样在星期六一起去逛公园、一起去看电影、一起从东四牌楼下车漫步回家;想象着他们将一起去买菜,一起下厨房,然后斟满酒端起杯,夫妻对酌;想象着岸英又会同岸青在他们那充满喜气的斗室里下棋下到天亮,兄弟俩为一步棋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哥哥妥协让步……刘思齐好像是在做梦,却又不是在梦中,因为那都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是她对幸福时光的思念。记得她和岸英相约:每个星期六的傍晚,他们在中南海新华门聚会,然后携手沿着南海漫步向丰泽园走去,因为公公喜欢看着他们双双出现在他的面前,每当这时,毛泽东总是喜笑颜开,留他们一起共进晚餐。毛岸英牺牲的消息,刘思齐始终一无所知。她依旧在学校里读书,忙于自己的功课。脑子里只记住丈夫临别时对她说过的话:我明天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出差……她相信岸英的话,料想他在远方正忙于重要的工作,不便给她写信。她心甘情愿等待、再等待,一点儿也不埋怨丈夫。不过,现在刘思齐已经知道毛岸英去了朝鲜,是在志愿军司令部搞翻译工作,但不知是有什么特殊使命,或许保密性极强,她不便多问。她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父母都是老革命,又都做过地下工作,不该知道的就别问,这一点她懂。刘思齐有时也感到奇怪,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老首长和战斗英雄,见了她以后都特别客气,又相当拘谨。比如在英模代表大会的会场上,她遇见一些战斗英雄,很想向他们了解一下战场上的情况。然而,这些在战场上与强敌兵戎相见的英雄们像是怕她似的总是躲躲闪闪,没说几句话便匆匆走开了。毛岸英的岳母张文秋,是建国初期从司法部调到中国人民银行工作的。一九五一年八月,她随中央老革命根据地慰问团奔赴南方,作为分团负责人,她被派到年轻时曾横刀跃马战斗过的洪湖、沔阳、京山等革命老区慰问。世事沧桑,物是人非,回到阔别二十三年的故乡京山,始知曾和她相依为命、早年便投身革命的胞弟张振甲早已牺牲。张文秋和亲家翁毛泽东一样,她的家庭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多位亲人。张文秋含辛茹苦地终于将两位烈士的遗孤——她的三个女儿抚养成人,并得到了毛岸英这样一个既明事理又有远志的大女婿。饱尝人生苦果的张文秋自以为苦尽甘来,人生后半段该是多么幸福美好啊!然而万没想到,幸福总是踏着坎坷走,欢乐和痛苦永远交替着,一场新的灾难又一次落到了她的头上。一九五二年春节前夕,张文秋在北京医院邂逅延安时期的老战友、抗美援朝归来的女将军李贞,嘘寒问暖之间,李贞无意中透露了毛岸英牺牲的消息,张文秋这才知道自己的爱婿已不在人世,当即如五雷轰顶,几乎晕倒在医院的走廊里。张文秋揣着渺茫的希望,想当面询问一下亲家翁,试图证明这只是一个误传。她设法弄到一张中南海舞会的入场券,悄悄走进位于丰泽园西北隅的春藕斋舞场,看到毛泽东迈着大秧歌和迪斯科结合而成的“毛式舞步”正在和大女儿跳舞,她欲言又止。毛泽东的目光突然扫到张文秋身上,看到她满脸悲情,痛苦不已,不禁大吃一惊:“难道她也知道了岸英的实情?”当两个亲家那经历过人生悲欢离合的目光相遇时,都不禁为之震惊。一切尽在不言中!幸好两位老人凄楚的目光未被刘思齐发觉,但从此张文秋也成了这出家庭悲剧中的一个角色。见大女儿沉闷不语,精神恍惚,张文秋只好抑制住一阵阵冲击着泪腺的情感,演戏般极力劝慰道:“思齐呀,年轻人分离,要挺得住啊,当年我和你父亲结婚才三天就各自领命分手,几年生死不知,不也熬过来了嘛!”一般人都能体会到,折磨人最厉害的莫过于强烈的渴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独守空房、望月兴叹的刘思齐对夫妻团聚的渴望与日俱增。在那撩人情思而又寂寞难耐的时刻,她常把自己关在屋里,捧着毛岸英走后惟一的一封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尽管这封信是丈夫几年前写来的,但那上面熟悉的笔迹仍使她备感亲切,看到它就像看到岸英本人一样。有时她也在想,志愿军司令部与中央军委联系密切,通信再困难也不能一年两年没有一封信呀?在焦急的等待和不祥的预感中她问过公公,可是毛泽东不忍心捅破这层窗户纸,他又讲起了岸英幼小时有趣的故事,以转移儿媳的注意力。毛泽东对刘思齐说:“有一次,岸英问我,咱们家姓毛,为什么排在《百家姓》中一百零四个姓的后头呢?要按妈妈的说法不是拉后腿了吗?接着岸英又自问自答:我知道,毛姓不是梁山一百单八个英雄中间的一个吗?你看小小的岸英多爱动脑子呀,我们谁也没数过'毛’字在一百零四个姓的后边。”看到刘思齐笑了,毛泽东又讲一个故事:“还有一次,岸英唱着'打倒土豪,打倒土豪,除军阀,除军阀……’然后问我:军人是当兵的,为啥叫'阀’呢?我说'阀’字里面是'立人’和'戈’字,这个'戈’当兵器讲。岸英立刻就明白了,拍着细嫩的小手说:这些当兵的站在门里头,拿着刀枪欺负人民就是'军阀’,那他们要是站在门外呢?我说:外国军人要是挤进了咱们的大门,那就叫帝国主义了。”  
李银桥:思齐啊,你别哭了,你爸爸的手都冰凉了,他也悲痛难过呀!
悲痛中南海 两年后毛泽东向儿媳诉说真情
岁月无情,转眼之间快三年了。板门店停战协定已经签字,功绩卓著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指战员也将从朝鲜陆续回国。毛岸英牺牲的消息无法再隐瞒下去了,毛泽东也不可能一直扮演着人世间最难堪的角色,他准备向儿媳诉说真情。为了使刘思齐能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毛泽东颇费心机。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菊香书屋的院子静得出奇,惟有树影和太阳的光点在地面上离合聚散,给人一种眼花缭乱、心神不宁的感觉。毛泽东和刘思齐在树阴下促膝而坐,他们谈了很长时间。
毛泽东说:“朝鲜停战了,中朝两国人民和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们胜利了。在板门店谈判桌上,克拉克上将说他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的司令官。”
“听说朝鲜停战了,我非常高兴。作为志愿军的家属,我早就盼望这一天了。”刘思齐显得有点激动。
“思齐啊,革命战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无数革命者为了今天的幸福,抛头颅、洒热血,这里头也就包括了我们的亲人――你的父亲刘谦初,岸英的母亲杨开慧呀!”
“我知道爸爸又想开慧妈妈了。”
“人生最大的苦痛莫过于生离死别,但谁人又能逃得过呢?我和岸英的母亲是情深意笃,可是再好的夫妻也有分别的那一天。为了祖国的解放事业,为了抗美援朝,牺牲了无数的战士,他们的牺牲是光荣的,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
毛泽东越说语气越沉重,刘思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心里嘀咕:这是怎么了?对了,朝鲜都停战了,志愿军快回国了,为何岸英没有寄回片言只语,难道他……她不敢往下想了,她心中飘浮的那片祥云,顿时被镶上一圈灰边儿。
回到家里,刘思齐陷入了沉思,如同困扰在噩梦中。她反复琢磨公公说过的话,左思右想心里总是不踏实,对岸英的思念和担心更让她难以承受。刘思齐又一次跑进中南海,鼓足勇气,用生硬的口气询问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毛泽东:
“爸爸,你告诉我,岸英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来信?他已经有两年八个月零十八天没给我来信了,就是工作再忙也不能几年不写信呀!他是不是变心了?不爱我了?”
毛泽东把目光缩在眼眶里,不敢正视刘思齐。他被儿媳这一反常态的举动和一连串的问号怔住了,拿烟的手开始颤抖,手上的文件散落一地。
刘思齐一切都明白了,只觉得双腿瘫软,两眼发黑,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岸英已经牺牲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继承了他妈妈的遗志!”一个苍老而悲怆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接着又传来一句,“我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
这就是公公给思齐的回答。老人是在痛失爱子两年多以后,才极不情愿地把事实告诉儿媳的。 
虽说刘思齐早就有所怀疑,但怀疑一旦被证实,她的精神防线被彻底击垮了,思维停滞了,脑中一片空白。随后,眼前又出现她和岸英在延河边、在西柏坡、在中南海风雨同行的一个个模糊镜头。她突然仰起脸,睁大眼睛,被压抑的悲痛如岩浆喷涌而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菊香书屋,惊动了丰泽园,惊动了整个中南海。
全国解放了,新中国诞生了,生活安定了,刘思齐认为一切都好起来了,从此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里听课了,不用行军打仗了,剩下的就是努力工作,同岸英相亲相爱厮守终生。可是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最简单、最平凡、最起码的希望却在瞬间破灭了,就像一个肥皂泡似的那么轻而易举地破灭了,烟消云散了。
痛苦万分的毛泽东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变得凝重起来:“我也很爱岸英,他是一个好孩子。尤其是你们的开慧妈妈、泽民叔叔、泽覃叔叔、泽建姑姑和楚雄小弟相继牺牲之后,他……”毛泽东忍了又忍,终于哽咽了。
“岸英——我的岸英啊!我天天都在想你、盼你回来……你走得太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你不要我了……”这个富有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现代知识女性此时却像农家妇女那样哭得一抽一抽的,她头上拖着的两条长辫子也跟着不停地颤抖。
李银桥拍了拍刘思齐的肩膀,含泪劝道:“思齐啊,你别哭了,你爸爸的手都冰凉了,他也悲痛难过呀!”
刘思齐一愣,向毛泽东望去,只见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两眼直视着前方,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刘思齐咬住嘴唇去安慰公公,像婴儿一样无力地依偎在毛泽东身上,握着他那双大手,那双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温暖而柔软的大手,此刻却像石头一样冰冷冰冷的。
哀莫大于老年丧子,要经得起这莫大的哀痛,需要有极大的意志力。冷静下来的刘思齐终于明白了:岸英牺牲后,公公一直在强忍着哀痛做她的工作,公公担心她经不住这可怕的噩耗,迟迟不告诉她,还得用种种“隐瞒”对付她的询问,公公希望她能坚强地承受住这致命的打击。
刘思齐止住哭泣,擦一擦被泪水沾湿的两颊,以忧伤的眼睛望着毛泽东说:“爸爸,你要保重身体啊,我再也不哭了!”
毛泽东痛苦地拍着她的手臂,怆然而语:“好孩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你有什么要求和困难,尽管提,我会帮助你的……”
“爸爸……”眼泪又堵住了刘思齐的话语。刘思齐知道她的悲痛会引起毛泽东更加深沉的为失去爱子的伤感,于是咬紧牙关强忍着,抹一把泪脸,头重脚轻地走了。与其说是走出了菊香书屋的大门,不如说是逃出去的。
毛岸英的牺牲对刘思齐的打击太大了,她寝食难安,精神恍惚,为了不引起毛泽东的悲痛,她只好躲在屋里暗自饮泣。可是在饭桌上,她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还是被公公看见了。毛泽东闭嘴沉思,长叹一声,放下碗筷,水米未进,含着悲情和无奈起身离开了餐厅。
从此,刘思齐把悲伤硬是压在心底,饮泪不哭。然而,毛泽东深知儿媳内心的痛苦,看到她落落寡欢的神情,看到她形销骨立的身影,常常劝慰道:“战争嘛,总是要死人的。不能因为岸英是我的孩子,就不应该为中朝人民而牺牲。”
自从毛岸英牺牲的消息公开后,毛泽东对刘思齐总是说:“今后,你就是我的大女儿。”从那时起,毛泽东就格外疼爱刘思齐,还说“只要我有一口气,就要照顾好我的女儿思齐。”在每次通信中,总是称她为“娃”、“亲爱的思齐儿”,给了她无比深厚、伟大的父爱。
就在刘思齐因丧夫而悲痛欲绝时,却有人放出谣言落井下石。刘思齐受不了这恶毒的人身攻击,便给公公写了一封信。毛泽东复信说:“谣言不足信,可以置之不理,因为不胜其烦。你的心要清闲些。把身子养好要紧。”听到毛泽东亲切的声音,愁苦迷惘的刘思齐在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又鼓起了生活的风帆。
毛岸英千真万确地牺牲了,毛泽东已明确地告诉了刘思齐。但刘思齐仍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的感情,她的心都在拒绝这个噩耗,总觉得岸英还活着,岸英“出差”到了一个遥远的、她所不知道也去不了的地方,幻想着在某一天下午或是晚上毛岸英会突然回到她的身边。但是,她的最亲爱的人毛岸英已经化作冲天的烈焰,匆匆地上路了!刘思齐这种感情上的拒绝,一直持续到毛岸英牺牲后整整十个年头。  
 
第八章  洒泪祭英魂 毛泽东:不是有千千万万志愿军烈士安葬在朝鲜吗?岸英也应该埋在朝鲜。
毛岸英的尸骨为何没运回国内安葬?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中南海永福堂灯火通明。这是一座挂着乾隆御书“永福堂”匾额的北京老式四合院,五间北房东西一字排开,当中一间是餐厅,东侧的两间是彭德怀的起居室,西侧的两间为办公室。东厢房曾作为召开军委办公会议的会议室,西厢房是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和宿舍。由于年久失修,有的门窗已经损坏,廊柱上的油漆开始剥落,整个四合院显得较为破旧。此时,已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的彭德怀正坐在写字台前,聚精会神地审阅军委总干部部送来的一份电报。他推开文件夹,摘掉老花眼镜,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然后起身在办公室的地毯上来回踱步,脑子里琢磨着电报里的内容。几天前,志愿军总部就安葬毛岸英烈士一事给中央军委发来一份请示,军委总干部部起草了复电,要求志愿军总部将毛岸英的尸骨运回北京安葬。按理说,在国内安葬毛岸英无可厚非,黄继光、杨根思、邱少云等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以及在朝鲜牺牲的团以上干部遗体,均已运回国内安葬在安东、沈阳等地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因此这样做并无特殊。彭德怀是一个原则性很强和光明磊落的人。他看完电报后,觉得把毛岸英的尸骨运回国内安葬不太妥当,但又觉得事关国家主席,自己不好擅专。他准备给周恩来写一封信,表明自己的态度。吃罢晚饭,他又坐回办公桌前,严肃得如同一尊神像。他点上一支烟,缭绕的烟雾漫过了他的发际,使他的心绪难以平静——一场旷日持久的抗美援朝战争,牺牲了多少中华儿女啊!他们都安葬在朝鲜的国土上,毛岸英也不应该例外。毛主席不是亲口说过岸英是志愿军中的一位普通战士嘛!再说作为中朝人民用鲜血凝成的友谊的象征,作为毛主席本人和中国国际主义精神的体现,毛岸英也应该埋在朝鲜。这是一座友谊的桥梁,架设在鸭绿江之上;这是一座感情的丰碑,竖立在中朝人民心中!毛岸英安葬在他牺牲的地方,既有利于教育中国人民,又有利于中朝友谊。想到这里,主张“中国生、朝鲜死、朝鲜埋”的彭德怀掐灭烟头,戴上花镜,提笔疾书:总理:
昨二十四日赖传珠同志拟一封电稿,将毛岸英同志尸骨运回北京,我意埋在朝鲜,以志司或志愿军司令员名义刊碑,说明其自愿参军和牺牲的经过,不愧为毛泽东的儿子,与其同时牺牲的另一参谋高瑞欣合埋一处。以此教育意义甚好,其他死难烈士家属亦无异议,原电稿已送你处,上述意见未写上。特补告,妥否请考虑。
敬礼
彭德怀       
十二月二十五日    周恩来看完彭德怀写来的信,沉思良久,认为老将军说得有道理,毛岸英的尸骨不宜运回国内安葬,更不宜在北京安葬,应该和牺牲了的所有志愿军烈士埋在一起,这也是主席的意思,这样做政治意义更大。于是,他将彭德怀的信批转给毛泽东阅示。“主席!”毛泽东的秘书拿着文件夹走进菊香书屋,轻声说,“总干部部给彭总发来一个电报,说岸英是主席的儿子,要求将岸英的遗骨运回祖国,破格安葬在北京。彭总从大局考虑,认为这样做不妥。这是彭总写给总理的报告,总理批给您阅示。”秘书把文件夹递给毛泽东,接着又说:“金日成首相来电,向主席表示慰问,他说岸英同志是为朝鲜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牺牲的,也是朝鲜人民的儿子,他们希望把岸英安葬在朝鲜。”“老彭说得对,哪个战士的血肉之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不能因为我是党和国家的主席,就给儿子搞特殊啊!”毛泽东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在文件上慨然批示:“同意德怀同志的意见,把岸英的遗骨和成千上万的志愿军烈士一样,掩埋在朝鲜的土地上,也不要为他举行特殊的葬礼。”这就是一代伟人的胸怀!于是周恩来当日在彭德怀的信上作了“尊重你的意见和朝鲜同志的要求,请(传珠)重拟复电”的批示。刘少奇、邓小平圈阅后也都表示同意。毛泽东是一个伟大的唯物主义者,主张烈士与青山同在。他早年走出韶山冲赴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学堂读书时,为表示自己满怀豪情闯天下、不达目的誓不休的决心和信心,曾将改写的一首诗夹在他父亲的账簿里,题目叫《呈父亲》: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毛泽东在会见苏联驻华大使、毛岸英生前好友尤金时说:“共產黨人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我的儿子毛岸英死在朝鲜了,有人说把他的尸体运回来。我说,不必,死哪埋哪吧!”后来,刘思齐、邵华再次提出“迎岸英回家”的请求,毛泽东沉默良久,引用东汉初期著名老将军马援的话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不是有千千万万志愿军烈士安葬在朝鲜吗?岸英也应该埋在朝鲜。”毛泽东没有同意她们的要求。就这样,毛岸英与千千万万牺牲在朝鲜的志愿军烈士一样,长眠于他战斗过的并用鲜血浸染过的朝鲜大地上。他们与青山同在,“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一九五四年下半年,在平安南道桧仓郡西北一百五十多米高的山坡上开始兴建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占地面积九万平方米,一百一十五名党员、十六名团员和三名无名烈士的坟茔准备安葬在一百三十四棵青松下,其中包括毛岸英烈士的忠骨。
桧仓像朝鲜的许多山城一样,坐落在一片较大的山坞里。城镇不是很大,一条狭窄的街道逶迤穿过城区,道路两旁挤满了参差不齐的低矮建筑。一九五一年九月,志愿军总部移驻此地,在以后七年的时间里,共建有两处办公地点:一处是志愿军总部洞库指挥所,彭德怀曾在这里运筹帷幄;一处是朝鲜停战协定签字后在城区另建的志愿军总部。
志愿军烈士陵园距志愿军总部约一公里。陵园的大门朴实无华,上面用中朝两种文字书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进入陵园,首先要通过用条石铺就的二百三十七级台阶(象征着二百三十七万参战志愿军官兵)的陵道,然后是一道飞檐翘角、琉璃瓦顶的陵门,门楣上刻着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主席郭沫若手书的“浩气长存”四个大字,背面则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参战各军兵种的军人画像。
走过陵门便是一座碑亭,飞檐斗拱,绿瓦红柱。亭中丰碑矗立,正面刻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烈士永垂不朽”字样,背面是抗美援朝战争简介;碑亭雕梁画栋,梁枋的四面是黄继光、杨根思、邱少云、罗盛教等英雄的画像,栩栩如生。
碑亭后巍然屹立着志愿军战士雕像,通高七点五米,像高三点三米,为红铜塑制。像基前面有和平鸽,并刻有“和平万岁”四字;左右两侧分别是郭沫若和彭德怀的亲笔题词,字迹浑厚洒脱。雕像后面是两组反映志愿军战斗和中朝友谊的大型群雕,形态逼真,意义深刻。
墓地翠柏环绕,肃穆凝重。烈士墓组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烈士们头枕青山,面朝祖国(西南的北京方向)。除三个无名烈士外,每个烈士墓前都竖有一块刻着名字的石碑,每个墓旁都栽有一株英姿挺拔得像烈士本人一样的中国东北黑松。一九五五年春,柳树柔枝钻出了嫩芽,白杨吐出了蕾苞,山坡下边的松林更显得郁郁葱葱。大榆洞后山上的野草染绿了地皮,满山的金达莱映红了天上的云霞。一年一度清明节,又到给亲人添坟培土的时候了,毛岸英和高瑞欣的坟头又换上了新土。
那是一个风和日煦的好天气,志愿军首长带着几个战士,准备把毛岸英和高瑞欣的坟墓从大榆洞迁到桧仓志愿军烈士陵园。还没等他们动手挖土,朴真真手扯着小龙女和许多身着飘拂如仙的朝鲜长裙的阿妈妮就赶到了。
朴真真听说志愿军要迁坟,便像一个英勇无畏的守护神挡在坟前说:“志愿军同志,这是我儿子的坟,不能迁走啊!我老了,就由我孙女小龙女看护这座烈士坟;孙女老了就由她的后代看护,我们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看好这座烈士坟的!”
志愿军首长耐心地向她解释:“阿妈妮,这是志愿军烈士墓,我们是奉命来迁移的,把它安葬到志愿军烈士陵园去……”
朴真真打断志愿军首长的话,像普通农家妇女一样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地大声哭号:“他是为朝鲜人民牺牲的,他永远地埋在我们朝鲜人民的心中。他是我的儿子呀,我要看着他、照顾他一辈子,这坟谁也不能迁!”
面对朴真真非常坚决的态度,志愿军首长只好实话实说:“阿妈妮,你知道这位志愿军烈士是谁吗?他是中国人民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儿子毛岸英。”
“啊,毛主席的儿子……”朴真真像被电击了一下僵立着不动,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围,忘记了一切,只是泪流满面,嘴唇不停地抽搐。过了片刻,她面向北京方向,深深地施了一礼,又面向毛岸英的坟头施了一礼。突然,她抱住志愿军首长的胳膊泣不成声。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随军记者杨大群看在眼里,记在笔端。杨大群只知道这两位烈士是和他同一批入朝的战友,万没想到其中一个他所认识的“刘秘书”原来是毛主席的大儿子。杨大群像朴真真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惊怔不语了,惟有心潮在起伏跌宕。他为今天能采访到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新闻而高兴万分,同时又为这篇难得的好新闻因涉及到领袖人物不能公开报道而深感遗憾!
在破土移棺时,大榆洞的乡亲们一直留在现场。朴真真把葫芦里的水洒在棺木上,小龙女一声连一声地喊着“志叔叔”。她们和大家一起把毛岸英的灵柩抬上车,然后望着越走越远的灵车,就像为远行的亲人送别一样久久伫立不动。灵车渐行渐远,朴真真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泪如泉涌,又号啕大哭起来。
于是,在桧仓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里,便增添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坟墓,墓前立着一块三尺高的花岗岩石碑,在墓碑正面镌刻着郭沫若题写的“毛岸英同志之墓”七个大字,在墓碑的背面是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撰写的一段碑文:毛岸英同志原籍湖南省湘潭县韶山冲,是中国人民领袖毛泽东的长子,一九五○年他坚决请求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于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光荣牺牲。毛岸英同志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将永远教育和鼓舞着青年的一代。毛岸英烈士永垂不朽!桧仓人像朴真真一样,对志愿军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接一代地守护着志愿军烈士的陵墓。二〇〇三年清明节,余夫先生曾采访了土生土长的桧仓人,其中一位年长者讲述了他与志愿军的亲身经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那时朝鲜非常贫穷,缺吃少穿。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一大群镇里的孩子到志愿军总部去看演出,饿了就到志愿军食堂吃饭。志愿军吃饭时十来个人围成一圈,其中一个人读报,其他人边吃边听。当时志愿军纪律非常严明,毛主席指示志愿军只能用朝鲜的水,不能动用朝鲜的一草一木。为了救济我们,志愿军每顿都吃稀饭,后来又搞戒烟运动,把节余下来的粮食发给老百姓。一九五七年,当时我的父亲在矿上工作。一天下班时父亲因胃病倒在路上,是志愿军战士发现后用担架抬到志愿军医院救治的。我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本来应该退休了。但是,现在有我这样经历的老人不多了,我要把志愿军的事迹讲下去,讲给志愿军的后代,也讲给我们的后代,教育他们不能忘记志愿军,让朝中鲜血结成的友谊世代相传。
现在,美帝国主义说还要和我们打一仗,我们相信中国人民解放军还会像当年志愿军一样,帮助我们打败美国鬼子。请中国同志放心,陵园的七千棵青松可以作证,为了朝中友谊,我们会好好管理好志愿军烈士陵园,只要朝鲜人民在,烈士们的坟墓也同在!毛岸英烈士,志愿军烈士们,安息吧!朝鲜人民没有忘记你们,祖国人民更没有忘记你们。山间的泉水在为你们歌唱,天边的云霞在为你们作画。在祖国大西北有一个叫作胡杨的奇特树种,它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为保卫世界和平而英勇献身的志愿军烈士们,你们的精神如胡杨树一样万古长存,永垂不朽!  
 
周恩来:岸英的牺牲,对党,尤其对主席,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
周恩来:岸英的牺牲,是个无法挽回的损失

一九五八年二月五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发表声明,主张撤出在朝鲜的一切外国军队,并在外国军队撤出朝鲜之后,在一定时间内实现全朝鲜的自由选举。同时提出,应当早日实现南北朝鲜之间的协商,以实现朝鲜的和平统一。
中国政府表示完全赞同和支持朝鲜政府的声明。为了促进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缓和亚洲紧张局势,以周恩来为团长的中国政府代表团应邀访问朝鲜,与朝鲜政府举行会谈,磋商中国人民志愿军撤出朝鲜的具体事宜。
二月十四日,天气晴朗,春光明媚,平壤街头张灯结彩,飘扬着中朝两国国旗,悬挂着巨幅欢迎标语。下午一时,中国政府代表团乘坐的专机在平壤机场徐徐降落,等候在机场上的朝鲜群众身着盛装,挥舞着花束和彩旗,高呼欢迎的口号。
在机场上,金日成、周恩来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盛赞中朝两国用鲜血凝成的伟大友谊和战斗团结。
二月十六日晚,中国政府代表团到达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桧仓。 
翌日中午,周恩来总理和他的随行人员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外交部副部长张闻天、总参谋长粟裕等接见了司令员杨勇、政治委员王平等志愿军高级将领。周恩来就当前世界局势和亚洲和平问题发表了重要讲话,并就中国人民志愿军撤出朝鲜一事听取了志愿军将领们的意见。
下午,志愿军总部机关为代表团举行欢迎大会。周恩来代表中央政府和祖国人民向英勇善战、为国争光的全体志愿军官兵表示亲切慰问,并号召志愿军广大官兵继续发扬高度国际主义精神,虚心学习勤劳智慧的朝鲜人民和英勇顽强的朝鲜人民军的优点和长处。
陈毅操着浓重的四川乡音对志愿军将领们说:我们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要去充当恩人,不要以为我有恩于你,你就要给我磕头。他还引用《战国策》中的一句话:“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陈毅谆谆告诫志愿军官兵,发扬国际主义精神,爱护朝鲜人民的一草一木,学习朝鲜民族的优点和长处,以实际行动向朝鲜父老兄弟姐妹们告别。
二月十七日,正是中国传统节日的大年三十。这一天,北风大作,冻云低垂,纷纷扬扬的大雪像广寒宫里撒下的梨花瓣把远山近树装点得洁白素雅。中国政府代表团在杨勇、王平的陪同下,缓缓走进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他们献上花圈之后,又顶风冒雪绕陵园一周,瞻仰了银装素裹的烈士陵墓。陈毅元帅有诗为证:烈士墓园座座坟,
漫天大雪祭忠魂。
助人自助保家园,
万世千秋拜典型。当代表团一行来到毛岸英烈士墓前时,周恩来面带悲情,静默良久。毛泽东为了中朝两国的共同事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朝鲜前线,儿子牺牲时连尸骨都未见上一面,甚至今后也不可能有机会来为儿子扫墓。右臂有伤的周恩来用他的左手抚摸着毛岸英的墓碑,像当年亲昵地抚摸岸英的肩膀一样,两眼凝视墓冢,哽咽无语,思绪万端。
毛岸英不仅是毛泽东的长子,而且也是周恩来最熟悉和最喜爱的青年。周恩来知道,毛岸英八岁那年就同母亲杨开慧一起坐牢受刑,母亲被敌人杀害了,他幸免于难。但病饿交加的毛岸英出狱时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然而,他没有死;
毛岸英在苏联驾驶坦克穿越了好几个东欧国家,枪林弹雨,战火硝烟,随时有可能埋骨于异国的青山之中。然而,他没有死;
北平和平解放了,毛岸英作为中央机关的先遣队首批进城排雷,为了保证中央首长的安全,他和四名战士手挽着手踏步排雷,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向死神挑战。结果,死神退让了,他没有死……
而今,毛岸英却死在朝鲜战场上,死在美帝国主义的轰炸之中,死在他本来不应该死的地方。周恩来泪流满面,悲痛不已。当然,周恩来既是为毛岸英烈士而流泪,也是为所有长眠于朝鲜大地的志愿军烈士而流泪。  
 
周恩来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泪水,对陈毅说:“毛岸英入朝一个月零三天就牺牲了,他吃过苦、留过学、打过仗,又经过农村和工厂的锻炼,在和毛岸英同龄的一代青年中,像他那样受过良好教育和多种锻炼的人是不多的。毛岸英的牺牲,对党,尤其对主席,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
“岸英的确是毛主席的好儿子。我见过他,还和他有过一段接触呢!”悲痛不已的陈毅也含泪回忆道,“那还是在解放军刚刚占领南京时,我请求中央派扫雷专家给'总统府’排雷。我当上海市长后,又把扫雷专家请到上海。后来在接见即将回京的扫雷人员时,有个专家喊我陈叔叔,一打听,嗨,原来是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
瞻仰过毛岸英烈士墓,周恩来还向杨勇询问了其他烈士的安葬情况,并谆谆叮嘱:“要派人守护好陵园,在园内栽一些树苗,多种果树,既可以美化环境,使烈士得到安息,又可以获得果实,将来留给朝鲜人民。”
当晚,山城桧仓松火通明,喜地欢天,志愿军总部举行盛大招待会,为来自祖国的亲人接风洗尘。宴会上几乎是清一色的虎将,志愿军的师以上军官全部参加了招待会。在众首翘望之下,周恩来站起来提议为中朝两国人民的友谊、为志愿军赴朝八年而干杯!他带头喝下第一杯酒。
初次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团聚,这些驰骋疆场的志愿军高级将领在酒桌上却显得有点拘束。杨勇看透了大家的心思,便走近话筒进行鼓动:“在除夕之夜,能够同周总理、陈副总理、张副部长、粟总长在异国他乡欢聚一堂,同饮屠苏酒,共吃年夜饭,我们非常高兴!有酒量的可以向首长敬酒嘛!”
一句话活跃了全场,虎将们以师为单位排队,由师长和政委逐一向总理敬酒。陈毅一看长长的敬酒队伍,对周恩来说:“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我有高血压,不敢奉陪了。总理,敬酒的队伍是冲着你来的,你要保重啊!”
周恩来自觉还可以应付,况且今晚没有外宾在场,明天也只是军内的会议,便放开酒量与这些出生入死的将领们开怀畅饮。周恩来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劝阻,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以英雄海量闻名于世的。
敬酒的队伍一拨接一拨,周恩来干了一杯又一杯。
“总理,我们代表全师指战员敬您一杯酒!”
“总理,这杯酒祝您身体健康!”
“总理,我们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为顺利撤军而干杯!”
陈毅在旁边笑呵呵的,他对周恩来有机会畅饮几杯表示高兴,但又不得不提醒:“我有言在先,要你保重,你不听我陈毅的,栽斤斗了怎么办?总理你有醉意了,敬请注意!”
“你说我醉了?没有,没有!”又是一杯下肚。周恩来拉住杨勇的手说,“我们志愿军有'三杨开台’(三羊开泰),杨得志、杨成武先期赴朝'开台’,都唱得不错,你的'末台戏’也要唱好哟!”
“请总理放心,我们一定善始善终,圆满完成撤军任务。”
陈毅看到周恩来已有醉意,还在一杯接一杯地痛饮,怕出意外,只好出面挡驾,让敬酒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谁知话音刚落,又过来不少敬酒的人,他只好代表周恩来向大家婉拒。杨勇见大家酒足饭饱了,就高兴地说:“跟总理、陈总一起过春节,机会难得,而且又是在境外过春节,这是中央军委的安排,是党中央、毛主席对我们的关怀。”
“宴会后还有精彩的文艺演出,可以通宵达旦。”王平补充道。
由于宴会气氛热烈,大家推杯把盏,难解难分,因此演出的时间一推再推,一直到很晚才敲响开演的锣鼓。
有一个节目描写志愿军战士把红旗胜利地插上山头,演员们随着红旗的挥动翻越、跳跃、飞舞,精彩极了,全场掌声雷动。这时,周恩来突然出现在舞台上,接过那个演员手中的红旗,挥舞起来并要演员跟着红旗翻斤斗……
雄壮的歌声迎来了戊戌年的正月初一 ——这是志愿军官兵在朝鲜度过的第八个春节。那是一个最热闹非凡的春节,也是一个最有意义的春节。二月十九日九时,周恩来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金日成代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分别在联合声明上签字。两国政府联合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志愿军将于一九五八年年底全部撤离朝鲜。
二月二十七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内阁作出了永久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伟大业绩和欢送志愿军的决定。决定指出,“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战争中和战后时期在朝鲜留下的不朽功勋和光辉业绩,将永远留在朝鲜人民的记忆中,将同朝鲜国家的繁荣发展一同放射光芒。”
朝鲜内阁还作出了由全体朝鲜人民签名的致中国人民及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感谢信和向参加朝鲜战争的志愿军全体官兵授予“祖国解放战争纪念章”、修建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和纪念塔并采取永久性的保护办法等决定。朝鲜内阁还指示铁路沿线和各地区,要为回国的志愿军提供一切便利条件。
“志愿军要做到交好、走好、回好。”根据周恩来这一重要指示,志愿军党委向全军发出了“不骄不躁、善始善终、军队撤出、友谊长存”的号召。周恩来圆满结束了对朝鲜的访问,告别了开满金达莱的山山水水和留在三千里锦绣江山的万千忠魂回国了。
三月十二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发表撤军公报:中国人民志愿军于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底以前分三批全部撤出朝鲜。第一批六个师将于一九五八年三月十五日开始撤离朝鲜,四月三十日以前撤完。  
 
毛泽东:怎能不想呢?他是我的儿子啊!
朝鲜的十月,到处是一片醉人的秋色。不再有枪声,不再有炮火,不再有硝烟,山上铺满了血染的红叶,到处飘荡着胜利的欢歌。按照中朝两国政府的协议,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批和第二批撤军任务按预定计划如期完成,共十二个师十八万人已于八月十四日全部从朝鲜撤回国内。转眼之间又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志愿军最后一批撤军行动也已接近尾声。
连日来,志愿军总部驻地桧仓的每一条山谷,每一个场院,每一户民宅都洋溢着依依惜别的友爱之情。志愿军上自司令员下至士兵都在挨家逐户地向老房东告别,文工团日夜不停地进行慰问演出,当地居民一次又一次地邀请志愿军官兵联欢,把各种平凡而又珍贵的礼物送到志愿军营地,送到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志愿军官兵手里。
十几个朝鲜小朋友喜气洋洋地跑进志司办公室,为将军叔叔送别。他们把鲜艳的红领巾系在杨勇和王平的脖子上,把校徽、团徽赠送给将军们。十一岁的小男孩李淳泽还悲愤地控诉了敌人杀害他父亲的罪行:“志愿军叔叔打败了美国鬼子,给我家报了仇雪了恨,我永远也忘不了志愿军叔叔。”
杨勇亲吻了小淳泽,抚摸着他的头,拉着他的手亲切地说:“好孩子,叔叔也忘不了你们呀!你们一定要努力学习,长大了好好建设自己的国家。”
刚刚把小朋友送走,又见当地几位老人蹒跚着走来,杨勇立即迎上前去,拉住韩致沁的手亲切地说:“阿爸吉,有事吗?”
“听说你们快走了,心里惦记着,就来看看你们!”
“谢谢您,阿爸吉。请到屋里坐吧!”
“不了,你忙,别误了你的公事!你若有空,我们想请你和王政委到家里坐坐。”
“行,今晚就去!”杨勇爽快地答应了。
黄昏时分,杨勇、王平在夕阳余晖中向农家小院走去。十几位朝鲜乡亲早已聚集在门口等候,看到志愿军首长来家里做客,便一下子拥了上来。进屋后,杨勇、王平入乡随俗地脱鞋上炕,像当地的老人一样盘腿而坐,一边饮酒一边畅谈,不是一家,胜似一家。
年过花甲的韩致沁激动得红光满面,他笑吟吟地说:“杨司令员、王政委光临寒舍,我们感到无上荣光。”
“您把我们请到家里来做客,这是给我们最高的礼遇。阿爸吉,我还要谢谢您呢!”杨勇躬腰表示谢意。
“我们今天能这样在一起举杯同饮,共话友谊,正是中朝如一家的具体表现。中朝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的伟大友谊,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王平微笑着说。
“志愿军是我们的恩人呢!在我们国家最困难最危急的关键时刻,毛主席派来了救兵志愿军,包括他的长子毛岸英同志。在我们朝鲜,长子在家里的地位是很重要的。听说毛岸英牺牲了,当时我们都很震惊,也非常悲痛。自从毛岸英的墓迁到桧仓后,每年清明节我都要去给他扫墓。唉,太可惜了,他还年轻啊!”
韩致沁的一番话,给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点缀了一束冷色调的康乃馨,把将军们的思绪又一次拉回硝烟弥漫的战场。杨勇和王平听到老人提起毛岸英,也不由得一阵感叹唏嘘。
“你们不仅打仗英勇,而且纪律严明,不愧是一支威武之师、胜利之师、文明之师。哪个山头没有志愿军的鲜血,哪块土地没有志愿军的汗水,哪条道路没有志愿军的脚印,我国人民非常感激你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韩致沁一只手抓住杨勇,一只手抓住王平,使劲地摇动着,其他的朝鲜乡亲也纷纷夸赞起志愿军来。
在告辞时,杨勇和王平亲手在主人胸前挂上了“和平万岁”纪念章,永志中朝人民的友谊和这个难忘的夜晚。韩致沁老人指着胸前的纪念章说:“我一定保存好这个珍贵的礼物,要像传家宝一样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十月二十一日上午,中国人民志愿军官兵来到桧仓烈士陵园,向长眠在这里的烈士们,进行最后一次悼念和告别。这时,军乐队奏起凄婉的哀乐,将军们和全体官兵绕墓地一周,在烈士墓前敬献花圈,栽植青松。陪同志愿军向烈士告别的朝鲜党政领导和当地群众,还按照朝鲜最虔诚的民族习俗在烈士墓前供奉酒食和瓜果。
毛岸英烈士墓前摆放着一束鲜花、一只酒杯和一盘打糕。大家依次向毛岸英烈士墓鞠躬致敬,一个个泪雨滂沱,悲痛不已。毛岸英是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军的战士,也是他们志愿军总部人员的亲密战友。今天就要与这位曾和他们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分别了,不知何时才能再来看望,他们怎能不心潮涌动呢!
一位随军记者一手端着照相机一手抚着毛岸英的墓碑,满怀深情地回忆道:一九五三年八月,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主席郭沫若来朝鲜慰问,我参加了那次活动。志司领导决定把原来的木制墓牌换成这种石碑,请郭老题字。郭老在书写毛岸英烈士的碑文时,悲痛得泪流不止。他说,岸英从小就陪母亲杨开慧蹲敌人牢房,受尽磨难。如今风华正茂,玉汝已成,却英年早逝,怎不叫人寸断肝肠。郭老由于情绪激动,写字的手抖动不止,所以,“毛岸英之墓”这五个字笔锋不太平滑。
“记者同志,能不能给我照张相!”一个志愿军战士放开胆子乞求道,“我站在毛岸英烈士墓碑前,给我照一张吧,以后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谢谢你了,记者同志!”
这个战士刚照完,其他的战士蜂拥而上,一个接着一个在毛岸英烈士墓前留影。记者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把手里的胶片照完为止。
“志愿军同志们,你们放心地走吧!”看墓老人泪眼婆娑地说,“我会照顾好毛岸英烈士墓和所有志愿军烈士墓的。你们是我们的恩人,为了我们的解放事业,毛主席的儿子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要把这些烈士墓当作我家的祖坟一样精心地看护。请你们放心吧,我会日夜厮守在这里的!”  
 
沉重的离情留不住光阴的脚步,分别之日终于来临了。二十二日上午,志愿军官兵从驻地启程。他们用了四个多小时才告别十里长的送行人群,向平壤行进。“再见了,亲爱的乡亲们!”“再见了,敬爱的志愿军同志!”远离祖国八年,时时思念祖国亲人的志愿军战士,一旦要离开这结下生死之缘的朝鲜人民,却又是那样的无限依恋。离别场面十分感人,使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就连摄影师也被感动得泪如泉涌,以至无法完整地拍下这动人的场面。
平壤街头彩旗飘扬,万人空巷,志愿军官兵被一股热烈欢腾的情潮所卷裹。人群中有一位来自平安南道成川郡石田里罗盛教村的阿妈妮,手里捧着一块绸缎,她就是被国际共产主义烈士罗盛教营救的崔莹的母亲。这位阿妈妮对杨勇说:“杨司令员,这是我亲手织出的绸缎,请您转给孩子的恩人罗盛教的母亲。”
“阿妈妮,请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个珍贵的礼物送到罗盛教母亲的手里。我代表罗盛教的家人谢谢您啦!”
即将回国的志愿军官兵不仅受到了平壤市民的热烈欢送,志愿军的将领们还受到了金日成同志的亲切接见。金日成热烈拥抱着杨勇,激动地说:“你们为和平而来,现在又为和平而去!从个人的感情来说,我真舍不得让你们走。你们为世界和平尤其为维护朝鲜人民正义事业所进行的斗争而建立的不朽功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您和朝鲜人民对志愿军的关怀和爱护,以及朝鲜人民的深情厚谊,同样使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在向您辞别的时刻,请接受志愿军全体官兵对您和朝鲜人民的真挚谢意。”杨勇满怀深情地说。
“应该接受感谢的首先是你们,亲爱的志愿军同志。八年来,你们用鲜血和汗水援助了我们的国家,在朝鲜的每一座山、每一棵树、每一条河,都浸透着你们无私的鲜血,布满着你们英勇斗争的业绩。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我国所建立的丰功伟绩,将同朝鲜美丽的山河一样万古长青。中国人民志愿军把朝鲜人民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把朝鲜人民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的高尚品质和自我牺牲精神,将永久地感动着朝鲜人民。”
讲到这里,金日成有些激动,他再次握住杨勇的手:“请向志愿军全体同志和中国人民转达我们的谢意。回国后,请代我向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问好,向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彭德怀、陈毅同志问好!”
杨勇连声说:“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十月二十五日,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八年前的这一天,中国人民志愿军揭开了第一次战役的序幕;今天——十月二十五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全部撤离朝鲜,载誉归国。于是,这一天在中朝两国人民友谊史上就成了不平凡的一天。
在宏伟的平壤车站候车大楼上,悬挂着金日成和毛泽东的巨幅画像。大楼两侧悬挂着用朝中两种文字书写的大红标语:“英雄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官兵们建立的伟大功勋,在我们祖国历史上永放光芒。”当候车大楼上的时钟敲响十二下,满载最后一批志愿军回国的“和平列车”,在一片欢歌、啜泣和祝愿声中徐徐开动了。二十八日下午三时,志愿军英雄们乘坐的专列驶入北京站。列车刚一停稳,如潮的人流便涌上车门车窗向志愿军官兵们问候、献花。周恩来紧握住杨勇的手,无限深情地说:“你为抗美援朝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我代表党中央和毛主席,代表人民政府和全国人民,最热烈地欢迎你们——胜利凯旋的英雄!”
红旗招展,歌声嘹亮,中南海里喜气洋洋,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军委领导在怀仁堂后花园的草坪上接见了志愿军代表团。八年前,毛泽东在这里决策出兵,今天又在这里接见了志愿军的英雄。毛泽东脸上一直浮现着自豪的笑容,这是一个胜利者的笑容,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者的笑容。他带领自己缔造的这支队伍曾经打败了用美国武器装备起来的国民党军队,今天又直接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美国军队。
毛泽东握住杨勇的手,第一句话就问:“都回来了吗?”
杨勇回答:“人民志愿军全部回到祖国!”
这时,毛泽东又说:“好,回来了好哇,热烈欢迎你们!”
在杨勇和王平的陪同下,毛泽东接见了志愿军战斗英雄,与他们亲切握手,向他们致以慰问。志愿军英雄们冀盼已久的近距离细睹领袖风采的心愿实现了,他们一个个激动万分,热泪盈眶。什么是自尊?什么是自豪?什么是幸福……这一刻他们都感受到了!
毛泽东来到王占山跟前,握住他的手极为亲切地问他叫什么名字。王占山此时此刻激动得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连声说:“我叫王占山,我叫王占山。”说着说着,两眼湿润了,视线模糊了!
杨勇指着赵积华向毛泽东介绍道:“这位是孤胆英雄,他一个人打退了敌人五次攻击,消灭六十多个敌人,保住了阵地,实现了'胜利后回北京见毛主席’的愿望。”
毛泽东握住一位年轻士兵的手,问他叫什么名字。这位淳朴的士兵满脸泛着激动的红光,聱牙结舌地说:“我叫黄治富……”这时杨勇介绍道:“他被朝鲜人民称为'活着的罗盛教’,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抢救了一位掉进临津江冰窟中的朝鲜儿童。”毛泽东颔首微笑。
毛泽东的目光掠过每一位英雄的面孔,他似乎在寻找一个人,一个第一批加入志愿军的人,那就是自己最钟爱的大儿子毛岸英。毛泽东看到每位英雄都像他的大儿子,都像他的大儿子那样英俊,那样威武,那样勇敢。然而,他的大儿子没有回来,今后也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他和他的战友们将长眠于朝鲜的土地上。
夜深了,中南海里静悄悄的,但菊香书屋依然灯火明亮。李银桥走进毛泽东卧室,看到身穿睡衣的毛泽东半躺在木板床上,眼里噙着泪花,凝望着毛岸英的照片发呆。李银桥怕毛泽东悲极伤身,就劝他要保重身体,不要再想了。毛泽东怆然叹道:“怎能不想呢?他是我的儿子啊!”  
 
毛泽东了切儿媳心愿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在得知丈夫牺牲的真相后,刘思齐度过了无数个交织着痛苦、焦虑、恐慌甚至绝望的日日夜夜,一直无法从悲伤的围城中走出来。她像狂风过后的一棵树苗倒伏了,本来孱弱的身体日渐消瘦和憔悴。尽管她像往常一样对公公极尽孝道,可她那双哭红了的泪眼常常令老年丧子的毛泽东痛苦不已。为了改变这一触物伤怀、寥落凄苦的局面,刘思齐决定暂时离开北京。
一九五五年夏天,刘思齐到莫斯科留学。毛泽东也赞成她换换环境,要她“争口气,学成为国效力”。此后刘思齐不断收到毛泽东的来信,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公公“爱子心无尽,呼儿问辛苦”的温暖之情。刘思齐由于初到国外,不太适应那里的生活环境,加上所学专业也不对口,愁病交加,身体不支,因此在苏联学习一年便回国了,从莫斯科大学数学系转到北大俄罗斯语言文学系继续深造。
一九五八年七月,刘思齐从北京大学毕业,后来被分配到解放军工程兵某部从事翻译工作。毛泽东于高兴之中在为刘思齐的个人问题着想,劝她重新组建家庭,并亲自为她介绍了两个对象。然而,对毛岸英爱之深、思之切的刘思齐不为所动。
有一天,毛泽东向看望他的邵华(原名少华)谈起了在朝鲜战场上已牺牲八年的儿子毛岸英,也谈到了仍孑然一身的刘思齐,老人家为他们的真挚爱情所感叹:“新中国又不是旧社会,我们是革命的家庭,又不是帝王将相府内,怎么能从一而终呢?你去劝劝姐姐,让她再组成一个新家吧!”
刘思齐与毛岸英从相识到永诀只有短短的五年,作为同食共寝的夫妻还不到一年的时光。刘思齐又正值青春年华,本应抹干眼泪,去追求新的生活。但作为毛泽东的媳妇,作为一个生活在特殊家庭中的女性,要迈出这一步是何等的困难。首先,刘思齐在感情上就转不过弯来,“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水深。”她终生难忘这段刻骨铭心的爱。
听完邵华的劝告,刘思齐一声长叹:“唉,岸英瞒着我去了朝鲜,再也没有回来,留在了举目无亲、天寒地冻的异国他乡,我最后连他的尸骨都没看到,连他的墓地都没去过,怎么可能考虑改嫁再婚的事呢?”
中国有句俗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邵华听了姐姐的话不由得心酸流泪,姐妹俩抱头痛哭一场。后来,邵华又进中南海向毛泽东道出了这个久锁于思齐心中的情结。毛泽东听后心灵受到了震撼,为了这对夫妻的情深意笃,也为了自己的一时“疏忽”,他流下了不多见的眼泪。老人家理解儿媳的感情,决定安排刘思齐赴朝鲜为毛岸英扫墓,以了却她的心愿。
临行前,毛泽东拉着儿媳的手说:“思齐啊,我也想岸英,但我不能去看他,只有你去。你是他最亲爱的人,还是烈士的家属,应该去看看,你去看他是以烈属的身份扫墓。”
毛泽东拿出自己的稿费为刘思齐一行置装,并嘱咐道:“你们去看望岸英,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不能动用公家一分钱。这次活动不能张扬,不能见报,要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更不能惊动朝鲜同志。他们战后很困难,也很忙,不要麻烦、打搅他们。你们就住在使馆里,也不要待得太久。”
见刘思齐默默点头,毛泽东又说:“你到了朝鲜后,告诉岸英,你也是代我去给他扫墓的,我们去晚了。你告诉岸英,我无法自己去看他,请他原谅。爸爸想他、爱他……”
刘思齐被凝固在沉痛的气氛中,嗓子眼里好像壅塞着一个热辣辣的东西。她用手紧紧地捂住嘴,生怕哭声从嘴里冒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等毛泽东把想说的事都交代完了,刘思齐就急忙离开中南海,逃出这个令人揪心的氛围。  
 
刘思齐:岸英啊,我看你来了,代表爸爸看你来了!
1959年,刘思齐入朝祭拜岸英墓

一九五九年二月上旬的一天,驻防安东(今辽宁省丹东市)的解放军第五十军政委任荣将军接到中央军委秘书长、总参谋长罗瑞卿大将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任荣同志,毛主席的长子毛岸英已牺牲八年多了,毛岸英的爱人刘思齐提出来要和妹妹邵华一起去朝鲜扫墓。这是烈属多年的心愿,并且得到了主席的支持。”罗总长在电话里说,“不过,主席说这件事不要张扬,不能惊动朝鲜党和政府。我们一定要按照主席交代的去办,既要为烈士扫墓,又不惊动朝方。任荣同志,你看怎么办好呢?”“这好办!”任荣当即表示,“我是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委员,经常去朝鲜开会,刘思齐和邵华可以作为我的工作人员去朝鲜,入境时,朝方的边检人员只要见到我的护照和有军停会标志的专车,就会立即放行的。”罗瑞卿听了很高兴,连声说:“这好哇,这好哇!那我让他们到安东与你会合,一切由你来安排。有关详细情况,到时候刘思齐会告诉你的。”几天之后,刘思齐、邵华和中办的秘书沈同乘火车来到安东,任荣亲自到车站迎接。他握住刘思齐的手说:“你们辛苦了,欢迎你们!毛主席的身体好吗?”“我爸爸身体很好,我代表他谢谢您!”刘思齐说,“他在百忙之余,时常思念亲人。他曾多次说,岸英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他完全赞同,是他亲手把岸英交给彭老总的,同时他也希望岸英能到战争中锻炼锻炼。”“主席送子从军,已成为千古流传的佳话。岸英是个好同志,他是和我坐同一辆车入朝的。起初我还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说了一会话才搞清楚他原来是毛主席的儿子。”“岸英牺牲后,爸爸很悲痛,我也悲痛不已。爸爸经常安慰我,给了我巨大的力量。”“岸英遇难时,我正在东线执行任务。回来后听说他牺牲了,我感到很突然,不相信这是事实,我还专门跑到他的墓前致哀。”“当时,有不少人建议把岸英的遗体运回国内安葬,可爸爸不同意,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就让他和所有的志愿军烈士在一起,和朝鲜美丽的江山同在吧!”“毛主席说得多好啊!只有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领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才会这样处理问题。”“我一个人去朝鲜,爸爸不放心,特意让妹妹陪着我。还说我们来回的路费和所有花销,全部从他的稿费中支出,不要花公家一分钱。我们这次出国一切从简,置装也没花多少钱,每人买一个大衣、一条围巾、一双棉鞋,里边穿的都是我们原来自己的。”“毛主席,他……”任荣将军被毛泽东的言行深深感动了。毛岸英年轻英俊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想:真该借此机会去祭拜一下毛岸英烈士。开往平壤的国际列车正在跨越鸭绿江大桥,坐在软卧车厢里的刘思齐眼望窗外,只见西边的那座公路桥被炸断了,朝鲜一方的桥面被齐斩斩地炸掉。这就是朝鲜战争的历史见证!这座一九〇九年动工修建的大铁桥,五十一万名中朝民工耗时两年的结晶,是毁灭于美国飞机的一次大轰炸。在那场轰炸中,美军飞机还向大榆洞投下大量的汽油弹,志司机关遭到严重破坏,毛岸英就是在那次轰炸中牺牲的。列车驶进朝鲜国境,犹如走进了毛岸英身边,刘思齐不禁心潮涌动,悲情顿生。很快就要见到亲人了,他可好?他安葬的地方怎么样?岸英啊,岸英……思齐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直喊得泪雨涟涟。任荣一行到达平壤后,住在我国的大使馆里,受到使馆全体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考虑到刘思齐这次是以烈属的身份秘密过来扫墓的,为了不惊扰朝鲜党和政府,任荣和乔晓光大使商量后决定:刘思齐姐妹俩由任荣将军带领前往桧仓郡,使馆只派一名女同志陪同,用两辆车,不通知当地的朝方政府。深隐于丛山峻岭之中的桧仓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是当年任荣担任志愿军政治部组织部长时参与承建的。一九五五年陵园初步建成后,毛岸英烈士从大榆洞山上迁葬于陵园内,并在墓前竖立一块大理石石碑。他们踏着当年志愿军曾经跋涉过的足迹来到桧仓郡,然后循陵道拾级而上。任荣与刘思齐、邵华走在前面,陪同人员跟随在后,先经过“浩气长存”的牌楼来到纪念碑前,向所有的志愿军烈士默哀悼念,然后再经过耸立着志愿军烈士铜像的广场,来到位于最高处的志愿军烈士墓地。刘思齐越往上走心跳越快,当她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只见一片整洁的墓群映入眼帘,在墓群的前面有一座十分显眼的单独的白色圆形墓冢。任荣指着它说:“那就是毛岸英烈士的墓。”当看到那确凿无疑的水泥构筑的墓冢,看到那一米多高的标明“毛岸英烈士之墓”的墓碑,刘思齐的心碎了,她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当想到饱受烈火摧残的毛岸英躺在冰冷的石头底下已经那么多年了,她才来看他,思念、悲痛、愧疚一起涌上心头。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抚着墓碑嚎啕大哭起来:“岸英啊,我看你来了,代表爸爸看你来了。这么多年才来看你,来晚了……”刘思齐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极度的悲伤使她差点儿昏厥过去,她要把埋藏在心底对岸英深沉的爱和思念,在这短暂的瞬间全部倾泻在墓前。任荣尽管也很悲痛,泪流不止,但他更担心悲伤过度的刘思齐和邵华哭坏身子,便和陪同人员一起多次劝她俩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然而刘思齐和邵华实在是太悲伤了,任凭大伙儿费尽心思,也难以奏效。墓地庄严肃穆,周围的青松、白雪、花圈更令人荡气回肠。又过了许久,任荣和陪同人员不得不把仍在极度悲痛中的刘思齐姐妹连拉带架地搀扶起来,沿着毛岸英的墓缓缓而行,绕墓地一周。临离开时,刘思齐又跪在毛岸英的墓前,边抽泣边捧起一把土,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大家一起再次向毛岸英烈士墓三鞠躬,作最后的告别。隔山隔水隔边关,别时容易见时难。此时此刻,刘思齐心中充满了悲切、惆怅、惋惜之情。她一步一回头地移动脚步,望着毛岸英的墓依依不舍地说:“再见了,岸英!安息吧,岸英!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尽管大家都按照毛泽东的要求去做——不惊动朝鲜党和政府,然而刘思齐秘密扫墓之举还是被朝方发现了,他们从花圈的缎带上知道毛岸英的妻子来扫墓了。就在当天晚上,朝鲜外务省的一位官员打电话询问中国大使馆:“听说上午你们有人到桧仓志愿军烈士陵园为毛岸英烈士扫墓,我们想了解一下,是不是毛岸英烈士的亲人来了?”既然朝方已经了解了情况,乔晓光大使只好据实相告:“扫墓的人是毛岸英的夫人刘思齐和她的妹妹邵华。这完全是一次私人扫墓活动,不准备打扰朝鲜党和政府。刘思齐和邵华是随军事停战委员会委员任荣将军来朝的。情况就是这样,请贵方能够谅解。”对方听完乔大使的回答,没再说什么就挂上了电话。岂料第二天朝鲜外务省派来一位官员,提出了让朝鲜官方接见并宴请刘思齐姐妹的要求。我使馆的官员一再申述:她们此次扫墓是私人行为,不便打扰朝鲜党和政府。见我方再三坚持,朝方转而提出由朝鲜民主妇女同盟中央委员会(相当于我国的全国妇联)宴请刘思齐姐妹。任将军和乔大使研究后认为,这是朝方作出两国友好的表示,又不是官方邀请,应可接受。于是马上将此意见报告北京,罗瑞卿很快就复电同意了,并重申:不张扬,不公布此次活动。使馆将此意见知会朝鲜外务省。就这样,刘思齐和邵华前往朝鲜民主妇女同盟中央委员会做客,受到了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朝鲜民主妇女同盟中央委员会委员长、金日成同志的夫人朴正爱的热情欢迎。朴正爱在接见刘思齐和邵华时说:“感谢毛泽东主席派来中国人民志愿军,同时送来自己的亲生儿子,帮助我们打败了侵略者,挽救了我们的国家。朝鲜人民永远牢记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建立的丰功伟绩。”刘思齐十分感谢朴正爱委员长的盛情款待,她说:“中国人民志愿军感谢朝鲜人民给予的大力支援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特别感谢崔庸健次帅、金应基副委员长等领导人和朝鲜人民到毛岸英墓前悼念。”  
 
毛泽东三番五次催促儿媳改嫁
扫墓归来后,毛泽东把刘思齐叫到身边说:“思齐啊,你对岸英的那份情,爸爸心里清楚,也能理解,所以这次爸爸安排你去朝鲜看望岸英,就是让你永远地记住他。但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共產黨人不主张望门守节、从一而终。你单身已过了十年,我心疼啊!你还年轻,重建个家庭,对身心健康,对工作,对发展中的建设事业都会有益,也是对岸英最好的纪念与安慰,让爸爸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刘思齐对毛岸英的感情依然难以释怀,对自己的个人问题总是犹豫不决。此时,刘思齐伏在毛泽东的膝头潸然泪下,她虽然没再拒绝毛泽东的关心,但她需要的是一位心胸豁达的丈夫,一位能容下她心里还有对前夫思念的丈夫。
一九六〇年春天,刘思齐二十九岁了,她从青春少女步入了而立之年。看到刘思齐的美好年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毛泽东明显地为她着急,可作为公公又不好三番五次地催促儿媳改嫁。有一天,毛泽东很机敏又很策略地处理了这件事。他趁几个儿女都在家的时候,便和他们半开玩笑地说:“你们都老大不小的了,应该考虑找对象的事情了。”
“爸爸,如今找对象可难了!”“您给我们当个参谋吧!”“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呀?”“我们找不到啊……”几个孩子围着毛泽东撒娇地乱嚷嚷。
毛泽东招架不住了,就捂住耳朵大声说:“孩子们!不要吵了,我有个好办法!”
“啥办法?”大家静下来了,都在好奇地等着毛泽东出高招儿!
不料,毛泽东挥挥手,幽默地说:“你们都闭上眼睛,上街随便抓一个好了!”
刘思齐也跟着凑热闹,笑着问公公:“要是抓住一个大黑麻子,那可怎么办呢?”
“那就听天由命吧!”毛泽东边笑边看了一眼刘思齐,意思是说,“思齐呀,我的大女儿,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这以后陆续有人为刘思齐介绍过对象,可惜刘思齐那里依然是“空山凝云颓不流”。毛泽东只好又给刘思齐写了一封信,语重心长地劝道:女儿:你好!
哪有忘记的道理?隔久了,疑心就生了,是不是?脑痛要注意,是学习太多的原因。
还有就是要结婚,你为什么老劝不听呢?下决心结婚吧,是时候了。五心不定输得干干净净。高不成低不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子们的通病。是不是呢?信到回一信给我为盼!问好。
父字       
元月十三日    毛泽东给刘思齐的信中,充满了伟大父亲的慈爱。在毛泽东的一再关心和催促下,刘思齐终于在一九六二年初同空军航空学院教员、她在苏联留学时的学友杨茂之建立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毛泽东了却了作为父辈的一桩心事,高兴之余风趣地对刘思齐说:“以后不要疏远父子之情哟,你不是我的儿媳妇,还是我的女儿嘛!”婚后,从平凡归于平凡的刘思齐改名为刘松林,像告别她的青春一样,去掉了“思齐”。
每逢节假日,刘松林和杨茂之都带着孩子来到中南海,毛泽东总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尽情地享受着天伦之乐。孩子们喊叫爷爷的一声欢笑,干女儿孝敬老人的一腔热情,抚慰着毛泽东心灵的创伤,使他对唐代大文学家李白的《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一诗又增添了新的感慨,于是他手书四句送给刘思齐:登高壮观天地间,
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
白波九道流雪山。  
 
中国领导人评说毛岸英
周恩来:毛岸英入朝一个月零三天就牺牲了,他吃过苦、留过学、打过仗,又经过农村和工厂的锻炼,在和毛岸英同龄的一代青年中,像他那样受过良好教育和多种锻炼的人是不多的。毛岸英的牺牲,对党,尤其对主席,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江泽民:我听洪学智同志讲过毛主席是怎么把毛岸英送到朝鲜前线,毛岸英是怎么牺牲的以后,十分感动。假如我们所有的干部对子弟都能像毛主席对待毛岸英一样,我们的党一定兴旺,我们的党一定为群众所拥护。彭德怀:国难当头,挺身而出,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有些高干子弟甚至高级干部本人就没有做到,但毛岸英做到了,毛岸英是坚决请求到朝鲜抗美援朝的。赵南起:毛岸英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他是毛主席的儿子呀!我们当初这些普通的人,不仅活了下来,后来都有了老婆、孩子、官位,什么都没耽误,可他却再也没有归来,最后连尸骨也没能运回国……  
 
朝鲜领导人评说毛岸英

    金日成: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国际主义的典范和楷模,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他牺牲了包括妻子在内至亲至爱的五位亲人;为了朝鲜人民的反侵略和保卫世界和平,他又把最疼爱的长子毛岸英送来朝鲜。岸英牺牲了,我们会永远怀念他!    朴正爱:感谢毛泽东主席派来中国人民志愿军,同时送来自己的亲生儿子,帮助我们打败了侵略者,挽救了我们的国家。朝鲜人民永远牢记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建立的丰功伟绩。    金永南:中国人民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和毛岸英烈士是我们朝鲜的亲密战友,朝鲜全国漫山遍野都渗透着志愿军将士的鲜血,中国人民支持了我们的正义事业,我们不会忘记,深表感激。    杨亨燮:毛岸英作为中国人民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长子,为了朝鲜人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朝鲜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毛岸英烈士和志愿军所创下的不朽功勋。  后 记:忠骨青冢,于今何在?
毛岸英是毛泽东的儿子,世人皆知;毛岸英早已作古,世人皆知。然而,马革裹尸未还乡,英魂一缕飘天外!忠骨青冢,于今何在,却是鲜有人知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曾在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工作三年。我们的工作岗位就在朝鲜的三八线上,也就是著名的“停战村”板门店。在任期间,我和我的战友们每年两次专赴志愿军烈士陵园扫墓,敬献花圈。毛岸英烈士的遗骨就沉睡在那里,迄今已有半个多世纪了。遥想当年,第一次为志愿军烈士扫墓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是一九七五年四月四日,也就是中国人民祭祀亡灵、缅怀亲人的传统节日——清明节前夕。为了和使馆的同志一起乘车去桧仓扫墓,我们从志愿军代表团驻地开城提前赶到了平壤。使馆的车队迎着晨风和朝霞,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向东行进。车队驶入连绵起伏的山区,志愿军代表团首席参谋、开城联络处处长苗杰同志指着窗外不时出现的山洞告诉我:“小武,你看,前面这些都是金矿,战争年代这些矿洞是我们志愿军战士抵御美军飞机空袭的天然防空洞。”苗杰同志当年是志愿军司令部的情报参谋,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尤其熟悉。车行约两小时,我们到达位于平安南道东南部的军事重镇桧仓郡,受到朝鲜人民军中央护卫局副司令池京珠中将和平安南道责任书记郑东益同志以及当地军民的夹道欢迎。朝鲜战争时期,桧仓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所在地,彭德怀司令员等志愿军高级将领曾在这里运筹帷幄。停战以后,朝鲜政府在附近山丘上辟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我们沿着用条石铺就的陵道拾级而上,一道飞檐翘角、琉璃瓦顶的陵门映入眼帘,门楣上刻着“浩气长存”四个大字。过陵门是一座六角攒尖的碑亭,亭中石碑上刻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样。碑亭后面巍然屹立着志愿军战士的青铜雕像和两组反映志愿军战斗以及中朝友谊的大型群雕。绕过群雕,循台阶再往上走,就是志愿军烈士的墓地了。墓地干净整洁,墓前鲜花簇簇。四周遍植松柏,苍翠挺拔,显得庄严肃穆,令人荡气回肠。这里安葬着一百三十四名中华儿女,其中毛岸英烈士安葬在最前排的正中间。上午十时三十分,在悲壮的乐曲声中,中朝双方代表向志愿军铜像和毛岸英烈士墓敬献花圈。朝鲜战争结束以后,每逢清明节和志愿军赴朝参战纪念日,朝鲜的工人、农民、士兵和学生都要来此扫墓,告慰英灵。金日成同志生前曾二十多次来到这里,向志愿军烈士献花圈。朝鲜人民都知道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特别是毛泽东长子毛岸英是为了他们的民族解放事业而牺牲的,因此,一年四季、年复一年,他们都在精心保护着毛岸英和所有志愿军烈士的陵墓。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向长眠在这里的志愿军先烈们鞠躬致意,而后绕行陵园一周,瞻仰了烈士墓。最后,我又回到毛岸英烈士墓前,拍照留念,并掏出小本子作笔记:墓碑:长方形大理石,高约一米,竖刻“毛岸英同志之墓”。
碑文:毛岸英同志原籍湖南省湘潭县韶山冲,是中国人民领袖毛泽东同志的长子,一九五○年他坚决请求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于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牺牲……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中朝方面)委员陈健吾同志悄然来到我的身边,他用浓重的皖南口音问:“小武,你在干什么?”
“我在作笔记。有朝一日,我想写一写志愿军,写一写毛岸英。”
“那好啊,我支持你!”
“我对志愿军老前辈很有感情的,在我的亲属中、乡亲中和我所在部队的首长中有很多志愿军老战士,我要用手中的笔墨弘扬他们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而舍生忘死的国际主义精神,告慰长眠于异国他乡的数以万计的中华儿女……”
一九九七年十月,我在《老照片》杂志第四期上发表一篇题为《异域祭英魂》的短文,第一次介绍了桧仓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和毛岸英烈士墓的情况,此后,报、刊、书、网纷纷转载,引起了较大反响。
近几年,我通过搜集和研究相关史料,采访当年曾接触过毛岸英的老同志,对毛岸英的英雄事迹又有了更多更深刻的了解。其间,我数次游访了中朝边境城市丹东,并沿着当年毛岸英走过的路线重走一遍,瞻仰了坐落于英华山上的抗美援朝纪念馆。一件件触景生情的战争文物,一个个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不禁令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在志愿军老前辈和战友们的鼓励下,在中共党史研究室的帮助指导下,我夙愿得偿,终于写出这部歌颂中国人民志愿军英雄事迹、记述毛岸英烈士生命最后三十四天的纪实文学。
回首写作这部书的经历,从立意并一点一点地积累资料,到今天定稿已有三十多个春秋了。几十年的心愿一朝实现,我如释重负,但又心怀忐忑,因为尚不知道尊敬的读者们,尤其是熟悉那段历史的志愿军老前辈,对这部歌颂毛岸英的纪实文学将作何评说。
在编写过程中,曾采访了接触过毛岸英的老首长、老同志,或采用了他们的第一手资料,主要有:张文秋、刘思齐、邵华、洪学智、赵南起、柴成文、杜平、任荣、杨凤安、杨迪、杨大群、杨志明、董安澜、裴善卓等;参考借鉴了新闻界、出版界、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其中包括邸延生、郭智荣、毛新宇、孙佑杰、吴纪学、徐焰、徐京跃、王颖、王天成、王宇清、解力夫、叶雨蒙、赵志超等同志的有关作品;中共党史研究室对书稿进行了审查并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作家出版社的唐杰秀女士做了大量的指导性工作,特别是我最尊敬的刘思齐同志带病审阅了书稿并亲自作序,使本书大为增色。我在此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崇高的谢意。
值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五十五周年之际,此书谨献给深受全国人民尊敬和爱戴的志愿军老战士。
武立金       
二○○五年十月于天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