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太大怎么办:<名将粟裕珍闻录>序言 引子 匪窝 匪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9:27:51
  序言   后生可畏,后生可敬,三湘才俊研究粟裕生机勃勃,异军突起。跻身其中的青年学者张雄文同志,以其深谙太史公司马迁真谛之功力,表现出敢说真话的勇气、妙笔生花的才气和高瞻远瞩的豪迈之气。
  这位后起之秀,深入缜密地甄别浩如烟海的可考文献,慧眼识珠,采撷冶炼,继专着《无冕元帅--一个真实的粟裕》洛阳纸贵后,又有新着《名将粟裕珍闻录》即将付梓。
  我刚刚从医院回到家,面对堆积于案的各地邮件难以顾及,唯忙于拜读《名将粟裕珍闻录》书稿,不禁又惊又喜,兴奋不已!
  拜读得知,他所“录”者除取自权威出版物与原始档案外,尚有不少知情人的采访。采访的内容,多有我久有耳闻的,也有战友中早有口传的。但在过去,“传”似乎还可以,“录”就断然不可。
  事过境迁许多年了,忆及相当长的时间里,战友们更有首长们生怕惹祸的惊恐之状,至今历历在目;他们苦口婆心地劝阻我下笔“录”闻,依稀犹言在耳。
  还原历史真相,公众自有公论。一些我熟悉的华野将领和中野、东野及华北将领,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们老早就认为粟裕是当之无愧的华野统帅!
  粟总不仅是我们华东野战军的统帅,也是一位军事大家,旷世名将。战争年代,他率领我们华野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深受最高统帅毛主席的器重与信任,是我们华野胜利的旗帜。
  他作为军事家的丰功伟绩,作为战略家的雄才大略,作为革命家的高风亮节,作为共产党人的一身正气,不只是华野的光辉典范,也是全党全军全民族的光辉典范。
  我是一名华野老兵,自1980年初,接触了大量党史、军史、战史资料、作战文书和往返密电,又结识了众多驰骋疆场、屡建奇功的杰出战将,心目中更加清晰地形成了鲜明的印象:古往今来,中国的军事家灿若繁星,而属于粟总的这颗星座是最为引人注目,最为耀眼之一。
  我一向愚钝得很,管不住嘴也管不住笔,谈意见和写文章习惯于直抒胸臆,不会拐弯抹角,一如既往地“一意孤行”。所以若干年前我多次表示过:虽然研究粟裕会遇到种种坎坷,还得走漫长的路,但是粟裕学的兴起和粟裕热的到来以及粟裕研究硕果累累、蔚为大观的出现,将会是不太遥远的未来。
  如今,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粟总蒙冤获得昭雪也已过去了十五年。我欣喜地看到,军内外各行各界争相观看诸多拍摄粟总的影视作品,争相阅读记叙粟总的各类出版物,愈益增多的民间研究粟裕的刊物备受欢迎,广为传读。由此可知,社会毕竟是进步多了!可以认为,粟裕学业已兴起,粟裕热业已到来,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正因为此,我为本书的出版祝贺,并不顾医嘱欣然为之序。
  吕韧敏①2009年10月于北京
  ①吕韧敏系华东野战军老战士、着名音乐家、《粟裕战争回忆录》整理者之一、原文化部对外文化司司长。           引子  他的前半生,是不断裹挟的历史;他的后半生,是不断拒绝的历史。
  他的一生,如锥子一样不可阻挡的前进;他的一生,又如沙漏一样不断放弃。
  他的一生,属于琼楼顶上的灿烂光华;他的一生,却从来没有踏进琼楼顶上,就差半步。
  当他任新四军的支队副司令时,仅相当于八路军的副旅长,后来居于他后边的很多人,当时足够和他并驾齐驱。然而从此开始,他不断裹挟,像蜘蛛侠里的沙人一样不可阻挡:
  开始,他的支队和别的支队合并,他任合并后的指挥部副指挥。
  后来,他前进半步,担任从指挥部演变而来的师的师长。
  后来,他继续裹挟别的师,担任两个师合并后的师长。
  后来,他继续裹挟别的师,担任多个师合并后的野战军司令。
  后来,他继续裹挟别的野战军,担任两个野战军合并后的野战军副司令,并拥有司令才有的战役指挥权。
  后来,他继续裹挟别的战区野战军,用提请别人指挥的办法,将两大战区野战军合拢作战。
  他的军事裹挟能力、吞吐气魄,以至于曾经那么钟爱他的毛泽东,批评他的时候都是这样说:“你比较骄傲些,胜利多了,冲昏了头脑,韩信也是这样,说我带兵多多益善。”
  他的后半生,则不断拒绝别人。
  开始,毛泽东让他当战区指挥官,他退让。他的秘书告诉他:“首长,你这样做不好,将来可能有点麻烦。”
  后来,当批判他的彭德怀也被批判后,中国第二号人物刘少奇提醒他:“1958年的事你也可以说说嘛。”他拒绝了,称自己从来不利用党内政治风波。
  后来,毛泽东说:“你的事可不能怪我呀。”他同样默不做声。
  后来,中国又一个第二号人物、军事上的惺惺相惜者林彪告诉他:“你太缺乏党内政治斗争经验。”①他也承认此点。
  他的拒绝,同样显得如此决绝、干净。
  他的一生,如锥子一样前进。
  开始,他连战苏中,搅动华中,为他效力的党确定战争“盈利”模式。
  后来,他进入山东,山东从此天翻地覆。战宿北,取鲁南,攻莱芜,直到鬼哭神泣的孟良崮,流血飘杵,震动华夏。
  后来,他动作更锋利,吞噬更凶狠。进入河南,扭转中原乾坤;重回山东,泰岳荡平;南下江苏,底定中原。他以出类拔萃的智慧,将战争提前两年结束。
  他有过失败,但每一次都以更狠的胜利回应。人们想象他是闷心斋里的读书人,他的敌人则视他为最迅捷、最狡诈、最残忍的对手,说他“吃人不吐骨头”②,诡计最多,肃清最困难。
  他的妻子问他:“战争与死人,你如何平衡心理?”
  他回答:“敌人死得少,我们就死得多!”
  他的一生,像沙漏一样放弃。
  开始,中央要他当分军区司令,他让给别人。一次不允,坚决再让。
  后来,毛泽东要他当野战军司令和政委,他让给别人。一次不行,坚决再让。
  后来,天下大定,论功行封,他事先提出别评他为元帅。他的秘书说,有人说他应该当元帅。他说:“要什么元帅,考虑这些是低级趣味。”
  他这样一让二让三让四让,先拆自己在军权方面的台,再拆自己在军界的台,再拆自己在政界的台,再拆自己在历史上的台;同时,还在拆袍泽的台。那些因为他而压抑的袍泽,有很多遗憾,但没有人埋怨。他死去多年,依然是那些袍泽,为其奔波正名。
  他的一生,灿烂光华当上琼楼顶。
  人们说,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他一胜在快字,二胜在引狼入室歼灭之的功夫,三胜在釜底抽薪、生吞活剥的意志和胃口。凭着军功,使得毛泽东与战区同仁屡屡对他有异常评价。
  他的前辈,军中同样被誉为战神的刘伯承,称其为解放军最优秀的将领。
  他的同辈,通常被人当成韩信的林彪,称他尽打神仙仗。其他战区材料,经常丢在一边不看,专寻他所在战区的材料。
  他的统帅毛泽东,是一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强者,却称他是战友里最会打仗的一个。当他北上见毛泽东时,毛泽东亲自出门迎接。见到一个叫韩福裕的工作人员,毛泽东都会开玩笑说:“你这个名字好呀,包含了中国两个大军事家韩信和粟裕,你还比他们都幸福。”
  他也曾威武地站在进上海的阅兵台中央;他也曾陪同在共和国统帅毛泽东旁边,甚至继毛泽东、朱德、贺龙之后,代表一个大方面军第四个给人民纪念碑铲土奠基;他也曾屡次被毛泽东钦点领兵,要东征台湾北伐朝鲜。
  然而,他的一生从来只差半步。
  战争打到最酣,他上到野战军代司令员,差半步;各地方中央局诸侯定位,他上到中央局常委,差半步;评衔他是第一大将,差半步;军内地位上到军委常委,差半步。
  他从来在场,而从未进中央。
  他经常让别人难堪,而自己是那样善良。
  他是军事奇迹制造者、战争推动者,这需要何等伟力和气魄,然而他是那样的处于幕后,无足轻重。
  他是个军人,却像儒生,更像个五四出来的知识分子。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他蒙冤三十六年的悲剧?
  他头颅里有三块弹片,经常奴役他的身体,百年火化之后才姗姗而出。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他屡立奇功却不享其名的命运?
  他叫粟裕。一个方面军的统帅,一个为战争而生的人。        匪窝  驾一叶扁舟,沿万里长江逆流而上,过烟波浩淼的洞庭“天下水”,进入“兵事之冲”的重镇常德。举头西望,重峦叠嶂、深沟高垒,沈从文笔下说不尽的大湘西尽在眼中。
  湘西处于土家族、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和汉族杂居的接壤之地,号称边陲。明清以来,民变迭起,战乱频仍,中央政府常需集结重兵,严防死守,出现了一个国中有边防的奇特景观。
  其中区区凤凰一县,还以边城风物人情,驰名中外。在中国历史上,这似乎堪称唯一。
  无论少数民族还是汉族,“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祖祖辈辈血泪辛酸的生存史,令他们有着天然的危机意识,倍感活着不容易。
  1946年6月,毛泽东曾电示蒋介石大军重围里的中原军区司令员李先念:“生存第一,胜利第一。”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叫他打不赢就走,想方设法快跑。保持南宋以来南蛮最纯正基因的湘西人,自然不要任何领袖人物的叮嘱,似乎与生俱来就知道保命是第一位的。
  因此,这里民风强悍,家家尚武,以争强好斗为荣,以温良懦弱为耻。地多恶山,常居绿林好汉,饥则打家劫舍,寒则飘州过府。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嘴里至少不再担心淡出个鸟来。
  政府及其大员们可就日夜焦虑,寝食难安,不免深恶痛绝,视之“刁民”,称之“土匪”,调集悍将骄兵,连年征讨。
  数百年来殚精竭虑,却屡剿不绝,“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更多的时候还好比汛期的春江之水,越剿越多,弄得“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
  1949年9月起,第四野战军林彪部意气风发开进湘西,开始大张旗鼓剿匪。杀鸡也动用了宰牛刀,光野战军主力就有四十七军、四十六军一三六师、三十八军一一四师等部队,几乎达到一个野战兵团。
  从北到南一路高歌猛进、风卷残云的东北虎,见过大江大河大风大浪,却在这浅浅窄窄的“阴沟”里,结结实实栽了不少跟头。
  又过了两年,少小离家,乡音未改的第三野战军统帅粟裕,偶然动了乡思,想回湘西老家看看。却听说这里土匪依然猖獗,如果翻越云遮雾罩、神秘莫测的雪峰山,得有一个加强连“保驾护航”。
  麾下良将千员,带甲近百万的堂堂方面军统帅,即便要一个加强营的护卫,自然也不是问题。但如此劳师动众,惊州动府,从来为人低调的粟老总不得不放弃了。回家的打算,只好依旧在心头。
  绿林们也不总顶着“土匪”的恶名。
  如果家里祖坟“冒烟”,运道特别旺,随一股推翻朝廷的激流得了势,那么当年的“土匪”也能“土鸡变凤凰”,最终换成其他雅号,比如鼎鼎大名的贺龙和他的“匪军”。
  北洋政府与蒋介石都拿出过吃奶的劲,“围剿”了多年的“贺匪”,后来“龙”飞在天,呼风唤雨,成了湘西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他的“匪军”,也先是成了“齐欢唱”的国民革命军,后来又成为无往而不胜的解放军,开始围剿当年政府军蜕化而成的“匪”。
  许多后人都有疑问,当年兴师动众,如临大敌的湘西剿匪,统军之将毛泽东为何不委派贺龙?偏偏让他待在“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成都,做一个同在一城的名将刘伯承完全可以兼任的“太平官”?
  老子本姓天,
  家住澧水边;
  有人来拿我,
  除非是神仙!
  这首当年湘西家喻户晓的民谣,唱的就是贺龙。
  “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湘西的一山一水,一沟一洞,几乎都是这条“活龙”的大海。  湖南“土皇帝”何键曾致电蒋介石侍从室主任晏道刚,说:“湘西情形复杂,贺匪出没有年。”他颇有“战略”眼光地认为,贺龙“盘踞”湘西已久,要除掉朱德、毛泽东,就必须先剪除贺龙:“今日剿匪之至计,欲靖川黔,先靖湘西;欲除朱毛,先除贺(龙)肖(克)。”
  但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贺龙的老部下、也曾做过湘西“土匪”的贺炳炎,后来绘声绘色地回忆说:“贺龙是一条活龙,国民党军队围住了他,他会呼风唤雨,变成一条龙,溜出去了。”
  话语虽有些夸张,但除了会“变成一条龙”外,其他也的确八九不离十。
  贺龙“土匪”的威名,甚至连不可一世的战友林彪也心存忌惮。他在“文革”中说:“和贺龙谈话,是随时准备冒风险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会拔出枪来给你几下子呢?”
  如果比试运筹帷幄,带兵打仗,林彪无疑更胜一筹,但如果“刀口对刀口,枪尖对枪尖”,两人个对个地单挑,大半辈子是“病秧子”的林彪,虽然也是一只“虎”,却远远不是能做国家体委主任的贺龙之敌。这场“龙虎斗”的结局几乎毫无悬念。
  林彪甚至下了这样断然的结论:“军阀出身的元帅……都是这类土匪。”
  这当然是他荒诞不经的鬼话,不能当真,但贺龙早年绿林生涯的深远影响可见一斑。
  抗日战争时期与贺龙搭档的八路军一二○师副师长萧克,也曾正儿八经提及贺龙的“土匪”往事。他向毛泽东告了贺龙一状,罪名很有些惊人,说自己的连襟贺龙在一二○师搞土匪作风。
  毛泽东当然不信,萧克的报告转了一个圈,虽不曾从终点回到起点,却被打回到了“被告”贺龙的手里。
  这样一个“土匪”头儿,神也好鬼也好,敌也好友也好,都不能不畏惧三分。如果叫他到过去的藏身之处、出没之所,捉拿晚了好几辈的“徒子徒孙”,岂非熟门熟路,手到擒来?
  可惜历史没有假设。
  已经坐进中南海“龙庭”的毛泽东,“君”临天下,早没了当年草莽“山大王”的影子。他到底如何想,只有天知道,后人也只能空发怀古之幽思而已。
  同期另一个风云人物粟裕,也恰巧生在这个“匪窝”。
  不过,他与贺龙有所不同,便是从未在老家做过一天“土匪”。
  蒋介石咬牙切齿、重金悬赏捉拿“粟匪”的时候,粟裕先在江西随毛泽东、朱德做“山大王”,后来还溜到了蒋介石的“龙兴”之地浙江,“落草为寇”,“兴风作浪”。弄得省府脑满肥肠的父母官们如丧考妣,蒋委员长案头“匪情猖獗”的谍报也雪片飞来:“浙江素称平安之区,自粟(裕)、刘(英)窜浙后,匪化已波及全浙,以目下形势论,浙江共匪不亚于四川(张国焘、徐向前)、江西(毛泽东、朱德)之匪。当局未能迅速肃清,前途实堪忧虑。”①
  粟裕与蒋介石悬赏十万大洋的“匪首”毛泽东、朱德、徐向前一起被相提并论,可见其“匪”胆包天,“狡黠”、“猖獗”之至。
  重任在肩,负责保浙江一方“平安”的省保安处长宣铁吾,倒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严重失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在所写的《浙南剿匪经过概要》中哀叹说,浙南残匪(粟裕及其所部),星星之火,有燎原之势。  粟裕的老家,位于湘西会同县伏龙乡的一个小山村,与贺龙的老家桑植县洪家关正好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贺龙是湘西地道的“老江湖”,出道很早,两把菜刀的“处女作”兼“成名作”威震四方,在湖南一省,几乎妇孺皆知,老少称奇。
  毛泽东三湾改编,白手起家的早年,就用这个传奇激励自己形容憔悴、四顾茫然的部下们,慨然说:“贺龙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军长,带了一军人。我们现在不只两把菜刀,我们有两营人,还怕干不起来吗?”
  起先,贺龙并不熟悉粟裕这位后辈老乡,尽管南昌起义时,粟裕是总部的警卫班长,负责他这位总指挥的安全。
  一直到解放战争之初,粟裕创造的战例常常被毛泽东通令全国各战区仿效,贺龙才开始注意他,并对这位地位声望逐渐逼近自己的小老乡刮目相看。
  1949年9月30日,作为一种极具象征意义的纪念仪式,毛泽东率出席开国大典的各大单位代表团首席代表们,庄重地为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作为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他本人是理所当然的第一个铲土人。
  紧随其后的四个人,依次是一刀一枪为开国立下汗马之功的元勋: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南昌起义总指挥贺龙、战绩最大的方面军--华东野战军的实际统帅粟裕以及南昌起义参谋长与第二野战军统帅刘伯承。
  在公开场合也不能免俗,严格讲究官阶等级、雁行有序的中共组织里,毛泽东如此安排,自然不是偶然的。小小湘西能有两个人分别名列第三、第四个铲土,贺龙的自豪感不言而喻。
  不久之后,他对来访的故友杨毓棻之子兴奋地说,湘西出了许多人才,比如粟裕①。表达了对千里之外“匪窝”的思念,也表达了对粟裕这位小老乡的嘉许。
  伏龙乡巧合“智慧化身”诸葛孔明的雅号,自然非同一般。尽管它没有贺龙老家所在的张家界一般“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却也四面环山,溪流淙淙,景色宜人,有武陵郡世外桃源的神韵。
  粟裕的老宅,前临千丈见底的双溪河,后靠逶迤磅礴的大泽嵊。从碧清的双溪河北望,鬼斧神工、崎岖蜿蜒的金龙山余脉银匠界,状若一条待价而沽、待时而起的卧龙,横空出世,气势非凡。
  乡邻们至今口口相传一个故事。
  大清咸丰年间,粟裕的先人准备盖房。在乡间,这是婚丧嫁娶外的头等大事。因此特意不惜重金,千里迢迢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前来卜选屋场。
  先生峨冠博带,仙风道骨,是个得道高人,行走江湖多年,有些本事。吃饱喝足之后,他法相庄严地沿双溪河一带,端着罗盘走了几天,不想却一无所获,始终不见有上好的屋场。
  这天,他来到粟裕现在的老宅处,在一株红艳似火的枫木树下定好罗盘。忽然,他屏息不语,面色凝重。前后左右踏勘一阵后,他伸手指指一块地方,叫随侍在侧、恭敬如仪的粟家人挖下去。
  粟家人连忙遵命而行。
  大概七尺有余,地下出现了一根长长的白色丝茅草,金色的日光下,闪着有些诡秘的光芒。
  风水先生小心翼翼凑上去,仔细一瞧,瞬间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叫粟家人赶快埋回去。
  粟家人面面相觑,十分不解,但到底照办了,却总疑惑地追问缘故。
  风水先生冷汗如雨,脸色苍白,默然不答。半天才缓过神来,长叹一声,说此处是绝好的屋场。
  至于好在哪里,如何好法,先生却再也不肯多言,水也不喝一口,胡乱拿了讨生活的行囊,头也不回匆匆忙忙走了。
  粟家的二进式新屋立起来后,竟传来风水先生双眼莫名其妙瞎了的消息。
  人们才隐隐约约得知,这里是一处龙脉,白色丝茅草便是龙筋。因泄露天机,挖出了龙脉,风水先生遭到了瞎眼的惩罚。
  以后,伏龙乡之名便由此而传开。
  一百余年后的1958年,会同修建坪宝公路,途经粟裕老宅后面,将后山拦腰截断。
  这年5月,中央军委扩大会议批判的矛头,突然指向总参谋长粟裕。
  粟裕忍辱负重,大会小会违心检讨数十次,最后被定性为“资产阶级极端个人主义”、“里通外国”,总参谋长一职被解除,并遭警告:“不必到部队去跑了。”①
  粟裕从此蒙冤,赫赫战功遭到淡化、转移、磨灭,直至三十六年后,才以特殊方式被平反,威名至今不为一般人知晓。
  乡邻们至今惋惜不已,说都是那一年,粟家的“龙脉”被截断了。  粟家人早先似乎并没有把这个传说当回事。
  粟裕1907年8月10日哭着喊着落地的时候,他的父亲,一个落片树叶怕打头,老实巴交的不第秀才,没见过那些“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月不变”的神秘异象,做梦也不敢想儿子有出将入相、飞黄腾达的一天。
  他大概只想着“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美景:家里有一间瓦房,几亩良田,柴米不缺,衣食无忧。
  这其实也算是很有雄心有抱负的:敢于脚踏实地奔小康,提前一百年完成邓小平同志提出的宏伟目标。
  有了这一念头,他自然也就不想儿子有朝一日做什么“土匪”,讨那碗血淋淋的刀口下的饭吃。尽管山上到处是匪,一家人看起来活得还挺滋润自在,左邻右舍还挺羡慕的。
  因此,他只规规矩矩给儿子起了个名儿:继业。
  然而,令这个秀才始料不及的是,儿子成人后,非但没有承继家业,经营小康之家,反而真做了政府大张旗鼓全国通缉、死活不论、务必捉拿归案的“土匪”。
  这弄得他原本还算殷实的家道凋零,自己也备受牵连,被迫装成要饭的叫花子,四处亡命,风餐露宿,最后在躲躲藏藏间忧病而死,年仅四十三岁。
  粟裕生长于“匪窝”,难免喜欢“匪事”。
  家里有个长工阿陀,虽然憨厚,却崇尚绿林之道;虽然口吃,却偏偏能说会道,一肚子离经叛道、曲折离奇的故事。
  工余饭后,阿陀就给小自己十来岁的少爷,绘声绘色地说剑侠也就是“土匪”的故事。
  他说,有个“草上飞”功夫了得,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轻功尤其厉害,飞檐走壁,身轻如燕,能在轻柔的草尖上借力飞奔,比梁山好汉神行太保戴宗还厉害。
  粟裕就睁大双眼,津津有味地听着,眼前彷佛出现了一个穿黑色紧身衣的“飞毛腿”,一闪就过去了,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矫健黑影。
  一个故事当然不过瘾。不几天,被粟裕“纠缠”不过,阿陀又开始滔滔不绝说起另外一个“土匪”:这好汉叫“一枝梅”,武功高强,剑术精妙,行无定踪。他最有好汉的气魄,坐不改姓,行不更名,除霸惩恶之后,一定要在墙上画一枝梅花,然后才不慌不忙远走高飞。
  死个把人倒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官府要员们震怒的是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简直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他们不惜代价,派出高手四处捉拿,但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不到“一枝梅”的影儿。
  老百姓可就高兴极了,无不奔走相告,拍手称快,也额手相庆。
  粟裕听着,不免就有些幽幽神往。
  他暗地里想,长大以后,也要做这样神奇的侠客,飞檐走壁,神出鬼没,“路见不平一声吼”,专门帮扶那些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诉的老百姓。
  这个早在明代《二刻拍案惊奇》就有记载的传奇人物“一枝梅”,主要活动在苏州一带。
  似乎是冥冥中的某种缘分,多年后,粟裕带领他的队伍来到了江苏,做起了大日本皇军通缉令里的“土匪”,并在苏中建立了“汉高祖的关中”,成为了他“一生中最愉快的时期”①。
  要做侠客,当然得有真本事。粟裕因此又成天缠着阿陀,嚷求拜师学艺。
  阿陀不是剑侠,也没做过土匪,但既然生活在“尚武”的“匪窝”,功夫上也就略知一二。别人面前不敢说,更不敢轻易卖弄,少爷这里却还是可以指点指点,当一回师父的。因此他就瞒着老爷--粟裕的秀才父亲,偷偷答应了。
  侠客的“基本功”首先是不在于如何打赢别人,而是跑赢别人。这与井冈山的山大王朱聋子“不要会打仗,只要会打圈”的主张是一致的。阿陀无师自通,也很懂这一秘诀。  他就先教粟裕练“飞毛腿”:用布袋子装满沙子,捆在小腿上,每天按时跑跳,苦练“逃跑”功夫。
  粟裕一丝不苟地遵照师训,起早贪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常常是汗流浃背,腰酸腿疼,却劲头十足,不知疲倦,以致“寒尽不知年”。
  苦练的效果到底如何,已无从考证,但粟裕后来在浙南三年游击战时,很长一段时间里,蒋介石的国军弟兄们都以为他能飞檐走壁,甚至还神化为有三头六臂。
  他的老部下,原浙南游击纵队副政委、浙江大学副校长邱清华后来回忆,粟裕给红军骨干讲课时说过这件事,粟裕还笑着说:“老实说,刘英同我啊,两个人只有一双健全的手。”①
  大家随即开怀大笑起来,因为他们知道,粟裕的左手负伤后致残,他的搭档刘英则是右手受伤报废,两个人合起来才有一双健全的手。
  接下来就练兵器。阿陀问粟裕:“十八般兵器喜欢哪一样?”
  粟裕想起师父说过的梁山好汉,五虎将之一的霹雳火秦明有根独门兵器狼牙棒,棒上尖利的狼牙众多,挨上身就是几个窟窿,不死也能挖点肉,痛快!因此就说练这个。
  师父微微一笑,带他来到后山,仔细挑了根竹竿。竹竿长一丈左右,除一头的竹节留下外,其余全部打通,灌满沙子后,再用布条将另一头塞紧。
  兵器做好了,师父又交代了几句要领,示范了几次。
  粟裕就挥动这沉甸甸的“狼牙棒”,上捅下压、左攻右挡地练了起来。寒来暑往,常常练得手臂红肿、筋骨酸痛,也不肯轻易放手。
  一段时间后,他竟也能将沉重的“狼牙棒”舞得像师父那样呼呼作响了。
  功夫即将告成,粟裕却又开始“得陇望蜀”,“见异思迁”。
  他见过会同街上大兵的枪,知道那不是一般“吃素”的“烧火棍”后,就开始寻思,侠客虽然剑法了得,可到底还是没有大兵的枪厉害。枪声一响,对手应声而倒,胜过任何上乘内功,这才叫爽!
  因此,他又开始嚷求师父传授枪法。
  阿陀可没办法弄到真枪,想了想,便到靠近匪窝的山上转了一圈,捡来锃亮的子弹壳,拿钉子钻个洞,弹壳里装上黑色火药,再加些沙子,一点燃,沙子就喷射而出。一把“真家伙”就造成了。
  粟裕接过这把威力还不算小的“枪”,高兴劲头自不待言。从此,粟裕又开始专注枪法的训练。
  他找来青蛙之类的假想“敌人”,有板有眼地瞄准、射击。一旦打中目标,“敌人”瞬间呜呼哀哉,必定会欢呼雀跃好一阵子。
  多年后粟裕从军,成为中共将帅中少有的神枪手,百步穿杨,弹无虚发。他百发百中的功夫,甚至还强过传说中的和尚将军许世友,大概和这段经历不无关系。
  为了像侠客一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粟裕又把收割后的稻田当做跑马场,苦练骑马射箭的本领。在会同粟裕的老宅前,至今还能看到他少年时骑马的跑马长丘。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有一回粟裕练习时不慎从马上腾空栽倒,被缰绳勒伤了手指。不过,粟裕并没因此放弃,直到他离开老家。
  除舞枪弄棒、骑马射箭外,粟裕还坚持练长跑。因躲避匪患,随父母从枫木树脚村的乡下,搬到人烟辐辏的会同县城后,他也没有放弃过。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粟裕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回到家里,才起床的妹妹很奇怪,问他做什么去了。
  他回答说跑步。  妹妹听说他还跑到木臻桥后,打死也不信。木臻桥离县城有五公里,一个来回就是十公里,他能跑这么远吗?
  “骗你做什么,我天天都跑到那里。”粟裕一边打洗脸水,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妹妹当然不肯轻易相信。
  几天后,她想到个验证的法子,托人带了样东西放在木臻桥洞里,叫粟裕第二天拿回来。
  粟裕笑着答应了。
  次日清早,粟裕一出门,妹妹就悄悄跟着起床,耐心地计时。
  粟裕回来,果真把东西交到了她手上,她才终于服气。
  机遇永远只钟情于有准备的头脑。
  长沙念书的青年毛泽东曾无论寒暑,坚持每天洗冷水澡,以“野蛮其体魄”。后来当他率中央红军爬过令人望而生畏终年积雪的大雪山,大概是唯一没有寒冷畏惧感的统帅级人物。
  少年粟裕的跑步,也为日后井冈山、浙南漫山遍野的游击乃至前半生的南征北战,练就了一双铁脚板和飞毛腿。
  后来,他在红军里填写党员登记表“有何特长”一栏时,惜墨如金地只写三个字:“跑长路。”
  人到垂暮之年,他回忆浙南游击战时,对着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还记忆犹新地说:“曾经一天行军走过一百八十华里,那一天打过五仗,走过一百八十华里,现在这么些山,那就是根本不在话下的。”①
  有这一“特长”和“绝活”,蒋介石和他的将军们手按“中正剑”,发誓要“活捉粟裕”,无怪乎有登天之难了,最后倒是被粟裕生生活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