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生存进化坡地: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下)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2 13:24:50
 就我个人而言,我是缺乏自信的。波洛也许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英格里桑的无罪,可是象萨默海这样的人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这样的证据波洛是否能提出,我仍表示怀疑。
 一待我们成群地都走进客厅,贾普就把门给关上了。
波洛殷勤地请大家就座。伦敦警察厅的两位人物是大家注意的目标。我认为,我们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事件并不是一场恶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我们曾经读过不少这样的消息——现在,我们自己也成了这出戏中的演员了。明天,全英国的日报都会以下列显著的大字标题发表这一消息:
 “埃塞克斯发生重大惨案有钱太太可怜中毒身亡”
 还会刊出斯泰尔斯庄园的照片,“正在受到审讯的一家人”的快照——村子里的摄影师是不会闲着的!所有此类消息,每个人都曾读到过许多次——但都不是自己,而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而现在,在这幢房子里,发生了一件谋杀案。在我们面前的是“负责此案的侦探”。在波洛开始讲话之前的间歇里,各种熟悉、流利的措词从我的脑子里匆匆掠过。
 我相信,所有人都有点感到意外,第一个说话的是他,而不是一位官方侦探。
 “女士们,先生们,”波洛象一位马上要发表演说的名人似地鞠了个躬,然后说,“我请你们诸位一起到这儿来,是为了一件事情,就是有关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的问题。”
 英格里桑差不多是独自一人坐在一边——我思忖,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椅子拖得离他稍远一点——当波洛提到他的名字时,他略微吃了一惊。
 “英格里桑先生,”波洛径直对着他说,“这幢房子笼罩着一个十分黑暗的阴影——谋杀的阴影。”
 英格里桑悲伤地摇摇头。
 “我可怜的太太,”他喃喃地说。“可怜的埃米莉!这太可怕了。”
 “我认为,先生,”波洛尖锐地说,“你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可能有多可怕——对你来说。”由于英格里桑看来还没理解,他又补充说:“英格里桑先生,你正处于非常严重的危险之中。”
 两位侦探都显得坐立不安。我看到,那句公认的诫言“你说的每句话都会用在对你起诉的证词中”,如今一直逗留在萨默海的嘴唇上。波洛继续说:
 “现在该懂了吧,先生?”
 “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波洛不慌不忙地说,“你被怀疑毒死了自己的妻子。”
 由于这句坦率的话。使得周围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哪!”英格里桑喊道,蓦地站了起来。“多荒谬的念头!我——毒死我最亲爱的埃米莉!”
 “我认为,”——波洛朝他仔细注视着——“你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审讯时你的证词的不利之处,英格里桑先生,知道了我已经告诉你的话以后,你还拒绝说出星期一下午六点钟时你在哪儿吗?”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呻吟了一声,重又坐了下来,同时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波洛走向前去,站在他的身旁。
 “说!”他大声威胁说。
 英格里桑费力地从双手中抬起脸。接着缓慢地,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头。
 “你不愿说?”
 “我不信人人部会这样荒谬,象你说的那样来控告我。”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象个决心已经下定的人一样。
 “好罢!”他说。“那得我来给你说了。”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又蓦地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说?你又不知道——”他突然停住了。
 波洛转身朝向我们。“女士们,先先们!我来说!请听着!我,赫卡尔·波洛,肯定地说,本星期一下午六点,到药店购买土的宁的人,决不是英格里桑先生,因为那天下午六点钟时,英格里桑先生正从邻近的一个农庄陪雷克斯太太回家。我可以提出不少于五个证人,都在六点钟或六点钟以后亲眼看到他们俩在一起,而且,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阿比农庄,即雷克斯太太的家,离村子至少有两英里半路。英格里桑先生不在犯罪现场,这是绝对不成问题的。”第八章新的疑点
 一阵由于惊呆的沉默。我们当中最少感到意外的贾普第一个开了腔。
 “我得说,”他大声说,“你真行!的确如此,波洛先生!你的这些证人都没有搞错吧,我想?”
 “那儿的话!我已经列了一张表——开了他们的姓名、地址。当然,你得去看看他们。不过你会发现一点没有错。”
 “我相信这一点,”贾普放低了声音。“我非常感激你。差一点要把他给凭空地逮捕起来了。”他转身朝着英格里桑说:“可是,请原谅,先生,你为什么不在审讯时说出全部情况呢?”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波洛打断了他的话。“据某种谣传——”
 “这是个最恶毒的、彻头彻尾的谣言,”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声音颤抖地打断说。
 “英格里桑先生迫切希望不要有眼下在传的这种流言蜚语。我说得对吗?”
 “很对,”英格里桑点点头,说。“我可怜的埃米莉还没安葬,我迫切希望这种谣言不再出现,这你会感到奇怪吗?”
 “我和你想法不同,先生,”贾普说,“在我,与其因谋杀被捕,宁愿不管有多少流言了。我冒昧地认为,就连你那位可怜的太太,也许都会这样看的。要是没有波洛先生在这儿,你完全有可能已经被捕了,一点不假!”
 “我也许是太愚蠢了,”英格里桑咕哝说。“可是你不知道,巡官先生,我已经受够迫害和诽谤了。”说着,他朝伊夫琳·霍华德狠狠地瞪了一眼。
 “先生,”贾普敏捷地转身朝向约翰,说,“对不起,现在我想去看看老太太的卧室,接下去我还要和佣人们简单聊一聊。不必你多费神了。有波洛先生在这儿,他会给我引路的。”
 一待他们都走出房间,波洛就转身对我示意,要我跟他上楼。到了楼上,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旁。
 “快,到另一侧去。站在那儿——就在厚呢盖着的门这一边。在我到来之前,别走动。”随后,他迅速回转身;重又和两个侦探一起走了。
 我遵从他的指示,到了厚呢盖着的门旁边的位置上,我闹不清在这一要求的后面有什么安排。干么我一定站在这么个特指的地点守着呢?我深思地朝前面的过道注视着。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想法。除了辛西娅·穆多契的之外,所有人的房间都在左侧。是不是有什么和这有关呢?我得报告谁来谁往吗?我忠实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很可能过了约摸二十来分钟,波洛上我这儿来了。
 “你没走动吧?”
 “没有,我一直象块磐石似地安在这几。什么事都没发生。”
 “嗨!”他是高兴呢,还是失望?“你一点东西都没有看到?”
 “没有。”
 “你也许听到什么了吧?猛地一撞——呢,朋友?”
 “没有。”
 “这可能么?嘿,我这是在自找烦恼!我一向不算笨的,只是轻轻做了个手势,”——我懂得波洛的手势——“我用左手掀翻了床边的桌子!”
 他看上去如此孩子般地苦恼而又垂头丧气,于是我连忙安慰他。
 “不要紧,老朋友。这有什么关系?你楼下的胜利鼓励着你哪。我可以告诉你,那使我们大家都感到意外。在英格里桑和雷克斯太太的这一不正当关系中,一定还有比我们想到的更多的情况,所以才使得他如此顽固地不肯开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伦敦警察厅两位伙计哪儿去啦?”
 “下楼和佣人们谈话去了。我给他们着了我们所有的证据。我对贾普很失望。他拿不出什么办法!”
 “喂!”我朝窗外看看,说。“鲍斯坦医生在这儿。
我认为你对他的看法是对的,波洛。我也不喜欢他。”
 “此人挺机灵,”波洛沉思着说。
 “哦,机灵得象魔鬼!我得说,看到他星期二进屋时的那股狼狈相,我真高兴极了。你一定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于是我把那天医生的冒险活动描绘了一番。
“他看上去十足象个田里的稻草人!从头到脚一身泥。”
 “那未,你看到他了?”
 “是呀,当然看到了。他不愿进来——那时刚吃好晚饭——可是英格里桑先生定要他进来。”
 “什么?”波洛使劲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星期二傍晚鲍斯坦医生在这儿?在这儿?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简直象要发疯似的。
 “我亲爱的波洛,”我劝告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对这感兴趣的呀,我不知道它有什么重要。”
 “什么重要?它头等重要!这么说,鲍斯坦医生星期二晚上——谋杀的这个晚上——在这儿。哈斯丁呀,你还没懂吗?这改变了一切——一切!”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心烦意乱。他松开了抓住我的手,机械地摆弄着一对烛台,嘴里仍自言自语地喃喃叨念着:“是呀,这改变了一切——一切!”
 “突然,他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好吧!”他说。“我们必须马上行动。卡文迪什先生在哪儿?”
 约瀚正在吸烟室里。波洛径直到了他那里。
 “卡文迪什先生,我要去塔明斯特办件重要的事,有个新线索。我可以乘你的汽车吗?”
 “哦,当然可以。你是说马上?”
 “是的,对不起。”
 约翰按了按铃,吩咐把车开过来。十分钟后,我们就已乘车经过园林,疾驰在前往塔明斯特的公路上了。
 “波洛,”我顺从地说,“也许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有关这一切了吧?”
 “好吧,朋友,有许多情况你自己是可以猜测到的。
当然,你也了解,现在英格里桑先生解脱了,整个形势已经大大改变。我们面临的是完全新的问题。现在我们知道的,没有去买过毒药的有一个人。我们已经排除掉那些虚构的线索,现在得找到真正的线索。我已经查明,除了那位正在和你打网球的卡文迪什太太外,这家人家的任何一个人星期一傍晚都有可能冒充了英格里桑先生。同时,我们已经听过他的陈述,他把咖啡放在过道里了。审讯时,没有一个人对此多加注意——可是现在,它有着十分不同的意义。我们必须查明最后到底是谁把那杯咖啡送给英格里桑太太的,或者是在它搁在那儿时,有谁经过过道。据你说,只有两个人我们可以肯定说她们没有走近过那杯咖啡——就是卡文迪什太太,还有辛西娅小姐。”
 “是的,是那样,”我感到心情变得无法形容的轻松。玛丽·卡文迪什当然不应该受到怀疑。
 “在解脱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过程中,”波洛继续说,“我还来不及仔细考虑,就被迫摊牌了。当我也许被认为是在迫踪他的时候,罪犯可能已放松了警惕,可是现在,他会加倍地小心。是的——会加倍小心。”他突然转身朝我问道:“如实告诉我,哈斯丁,你有没有怀疑什么人?”
 我犹豫着。老实说,那天早上我脑子里曾经有一、两次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本身是轻率的,过份的。我已经因其荒谬而加以排斥,然而它仍固执地保留着。
 “你不能把这叫做怀疑。”我喃喃地说。“它是十分可笑的。”
 “说吧,”波洛鼓励地催促说,“别害怕,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你得一直注意你的直觉。”
 “那好吧,”我脱口说出,“这说来是荒谬的——不过,我总怀疑霍华德小姐没有说出她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霍华德小姐?…
 “是的——你要笑我了——”
 “一点也不。我干么要笑?”
 “我总觉得,”我继续象犯了错误似他说,“我们有点把她搁在可能的怀疑范围之外了,单凭她已经离开了这儿这一点。可是,离这儿毕竟只有十五英里呀。车子半小时就能到。我们能肯定说发生谋杀那天晚上她一定不在斯泰尔斯么?”
 “是呀,我的朋友,”波洛出乎意外地说,“我们能肯定。我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打电话给她工作的那个医院。”
 “是么?”
 “是的,我获悉,星期二那天,她做下午班,而——突然来了一个伤员护送队——她欣然提出继续留着做夜班,这一提议被十分感激地接受了。事情就是这样。”
 “哦!”我感到相当狼狈。“说实在,”我继续说,“她那么出奇地激烈反对英格里桑,倒使我怀疑起她来了。我总觉得,她事事都反对他。因此,我有一个想法,有关烧毁遗嘱方面。她也许知道点什么。也许是她烧掉了这份新的遗嘱,把它错当成比较早的于他有利的那份了。
她也恨死他了。”
 “你认为她的激烈反常吗?”
 “是——的。她太激烈了。我实在怀疑她在这个问题上是否神志正常。”
 波洛使劲地摇着头。
 “不,不,这你方向完全不对头了。霍华德小姐脑子既没有毛病,智力也没有衰退。她是个神志健全、身强力壮的杰出典范。她的神志完全正常。”
 “然而她恨英格里桑恨得简直象个疯子了。我的想法是——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可笑的想法——她想要毒死他——而由于某种原因,英格里桑太太把它给误服了。可是我一点都想不出这可能是怎么发生的。我这整个想法都是极其荒谬可笑的。”
 “有一点,你还是对的。应该怀疑每一个人,然后从逻辑上加以验证,直到你自己完全满意,他们确实无罪,这样做始终是明智的。那未,有没有什么理由控告霍华德小姐蓄意毒死英格里桑太太呢?”
 “什么!她很忠诚于她的呀!”我惊叫起来。
 “嘿!嘿!”波洛急躁地大声说。“你说话象个孩子。要是霍华德小姐有能耐毒死这位老大太,她也就完全有本领装出她对她的忠诚。不,我们必须看看别的方面。
你的设想是完全正确的,她反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程度已经激烈到不正常了;但是你从中得出的推论是完全错误的。我已经得出了我自己的推论,我相信这是正确的,不过眼下我还不愿说,”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现在,在我看来,说霍华德小姐是个凶手,还有一个难以迈越的障碍。”
 “是什么呢?”
 “英格里桑太大的死对霍华德小姐毫无好处。因为没有目的的谋杀是没有的。”
 我考虑了一下。
 “英格里桑太太会不会有可能写过一份于她有利的遗嘱?”
 波洛摇摇头。
 “可是你自己不是就对韦尔斯先生提到过这种可能吗?”
 波洛笑了起来。
 “那是有原因的。我不想提到我脑子里实际上想的那个人的名字。而霍华德小姐所处的地位与之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所以我就用她的名字来代替了。”
 “不过,英格里桑太太也许真的写过。唔,她死那天下午写的那张遗嘱可能——”
 可是。波洛的头摇得那么用劲,我只好停下不说了。
 “不,朋友,关于那份遗嘱,我有我自己的一些想法。这我可以告诉你许多话——那遗嘱对霍华德小姐没有利。”
 我接受他的断言,虽然我并没有真正搞清楚,关于这件事他怎么会如此肯定。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说,“那未我们得宣判霍华德小姐无罪啦。我之所以一直来怀疑她,部分是由于你的过错。是你说的关于她在审讯时的证词的话,使我引起的。”
 波洛显得困惑不解。
 “关于她在审讯时的证词,我说了什么啦?”
 “你不记得了?当我举例说到她和约翰·卡文迪什可以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时?”
 “啊——哈——是的。”他似乎有点慌乱,可是接着就恢复了镇静。“顺便说一下,有件事情我想要你给我办一下。”
 “当然可以。是什么事?”
 “下一次你碰上单独和劳伦斯·卡文迪什在一起时,我想要你对他说这样几句话:‘波洛要我带一个口信给你。他说:‘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怀,你就可以安心了!’不要多说,也不要少说。”
 “‘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对吗?”我问道,心中十分迷惑不解。
 “好极了。”
 “可这是什么意思呀?”
 “嗳,这我要交给你去发现了。你有机会接触到真相的。只是把这对他说一说,着看他说点什么。”
 “这好倒是好,——可是实在太神秘了。”
 这时,我们驶进了塔明斯特,波洛指点车子开到“分析化学师”家。
 波洛轻快地跳下车子,走了进去。几分钟后他又回来了。
 “瞧,”他说。”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
 “你在干什么呀?”我非常好奇地问道。
 “我留下一点东西进行分析。”
 “我知道,可是到底是什么呀?”
 “我从卧室长柄平底锅里取的试样。”
 “那已经作过化验了呀!”我喊了起来,惊得发呆了。“鲍斯坦医生已经拿它化验过了,你自己当时还讥笑里面可能有士的宁的说法呢!”
 “我知道鲍斯坦医生化验过,”波洛心平气和地回答说。
 “那为什么?”
 “嗯,我想到要再化验一下,就这么回事。”
 有关这个问题,我没能从他那儿再掏出别的话来。
 就可可这件事来说,波洛的这种举动使我极为困惑不解。对此,我感到莫明其妙,然而,我信任他,虽然这种信任曾经一度有所减弱,但是,自从他的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是无罪的看法成功地证明是正确的以来,它又完全恢复了。
 英格里桑太太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在星期一,当我下楼来吃晚早餐时,约翰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说,英格里桑先生这天早上就要离开,住到村民公堂去,要住到他得以完成自己的计划。
 “想到他要走,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宽慰,哈斯丁,”我的老实朋友继续说。“以前我们认为事情是他干的,这是非常不好的,而现在,当我们为过去对他那么厌恶而感到内疚时,也决不会更坏。事实是,我们讨厌他。当然,也就事事都对他板面孔了。我看任何人都不会责备我们结论下得武断。而要是我们犯错,现在仍旧这样,还有这种粗鲁的感情的话,就得改正;一个人对他一点也不比从前喜欢的话,那就难办了。这整个事情真是尴尬透了!所以我很感激他的识趣,自动地离开了!母亲没有把斯泰尔斯庄园遗赠给他,这是一件大好事。一想到这个人会在这儿逞威作福,就叫人没法忍受。那样他就可以随意地乱花母亲的钱了。”
 “你真的能保住这地方吗?”我问道。
 “哦,是的。当然,得付遗产税,可是我父亲的一半财产在这儿,眼下,劳伦斯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也有他的一份。当然,开始时我们会感到拮据一些,因为,正如我曾告诉过你那样,我自己在财务方面还有点亏空。眼下那批家伙还在等着哩。”
 由于英格里桑的即将离丢,大家都如释重负,我们吃了一顿发生惨事以来感到最为适意的早餐。辛西娅自然更加精神勃勃,轻松愉快,她看上去又如原来那么健美漂亮了。除了劳伦斯仿佛依然那么忧郁、胆怯外,我们大家都非常高兴,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崭新的,满怀希望的前景。
 不用说,报纸上已经连篇累牍地登满了这一惨案的消息。引人注目的大字标题,这家人家每个成员的简历,微妙的影射,以及惯用的、大家所熟悉的诸如“警方已有线索云云”之类的陈词滥调。对我们真是什么都不加吝惜。
这是个无精打采的时日,战争一时打得不死不活,于是报纸就使劲地抓住上流社会生活中的这类犯罪行为大做文章,“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就是当时的话题。
 这自然使卡文迪什家的人十分恼火。这座宅邸不断受到那批新闻记者的包围,他们虽然一直未被允许进入房子,但他们仍继续逗留在村子里,以及在庄园的庭园中。
带着照相机埋伏着,等候拍摄这家人家的任何一个未加留神的成员。我们整天都生活在一股宣传的疾风之中。伦敦警察厅的人员来来往往,调查、询问,目光锐利,言语冷淡。至于他们搞出什么结果,我们则一无所知。他们是不是有了线索?还是整个事情仍然处于未被查明的罪行一类?
 早餐之后,多卡斯相当神秘地走到我的眼前问我,她是否可以和我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是什么事,多卡斯?”
 “哦,是这么一回事,先生。今天您多半能见着那位比利时先生吧?”
 我点点头。
 “是这样,先生,您知道,他特意问过我,我的女主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是不是有件绿色的衣服?”
 “对,对。你发现一件了吗?”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不是那么回事,先生。不过后来我想起,少爷他们(多卡斯仍旧把约翰和劳伦斯称作‘少爷’)有只什么‘化装箱’,它就在前屋的阁楼里,先生,是口大柜子,里面全装满旧时的衣服和各种化装服饰,什么都有。
我突然想到那里面也许有件绿色的女服。因此,请您告诉一下那位比利时先生——”
 “我会告诉他的,多卡斯,”我答应说。
 “多谢您了,先生。他是一位非常和蔼的先生,他打听事情,问起问题来,和伦敦来的那两位侦探完全不一个样。我通常是不要看外国人的,可是从报纸上说的我了解到,这些勇敢的比利时人是些不同寻常的外国人。确实是这样,他就是一位说话非常和气的先生。”
 亲爱的老多卡斯!当她站在那儿,一张诚实坦率的脸向上朝着我,我心里想,她是一个那正在迅速消失的老式女仆的多好的典范啊。
 我考虑,我得马上去村子拜访波洛;可是,我在半路上碰上了他,他正来庄园,于是我立即将多卡斯的口信转告了他。
 “啊,这位勇敢的多卡斯!我们得去看看那柜子,虽然——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可以检查的。”
 我们通过一扇长窗进入了屋子。门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们就迳直爬上那间阁楼。
 一点不错,是有一口柜子,是口精致的老式箱柜,上面全是黄铜的饰钉,里面装满一切可以想得出的衣着服饰。波洛毫不客气地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都草草扔到地板上。有一、两样深浅不同的绿色织物,可是波洛看后都摇摇头。他对这次搜查似乎有点冷淡,仿佛他估计到不会有什么大结果。突然,他惊叫了一声。
 “那是什么?”
 “瞧!”
 柜子都快掏空了,就在柜底摊着一大绺漂亮的黑胡子。
 “啊!”波洛喊道。“嘿,嗨!”他双手提着它翻看了一阵,仔细作了检查。“新的,”他说。“是的,全新的。”
 他踌躇了一会后,把它放回到柜子里,又象原先一样在它上面堆上所有其它的东西,然后敏捷地走下楼来。他径直走向餐具室,我们在那儿找到了正在忙着擦银餐具的多卡斯。
 波洛用一种法国人的殷勤态度向她问了好,然后说:
 “我们刚才已经仔细查看过那只柜子了,多卡斯,我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那里面的确收藏了不少东西。
我想问问你,那些东西他们常用吗?”
 “噢,先生,现今不很常用了,虽然我们还是经常搞,少爷们管它叫‘化装晚会’的那种活动。有时这种活动非常有趣,先生。劳伦斯先生,他扮演得真精彩。好笑极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扮成波斯查①下楼来的那个晚上。
我记得他是那么叫的——这是个东方国家的国王什么的吧。他手握着一把厚纸板做的大刀子,冲我说:‘当心,多卡斯,你得对我恭恭敬敬。这是我的磨得特快的短弯刀。要是你惹得我生起气来,它就叫你脑袋搬家!’辛西娅小姐,他们管她叫阿巴希②,大概是这么个名字——我想这是个法国式的杀人凶手一类的角色吧,她看上去象真的一样。你决不会相信,一个象她那么年轻漂亮的小姐竟能扮成这样一个凶恶的暴徒。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她来。”
 “这些晚会一定有趣极了,”波洛亲切地说。“我想,那次劳伦斯扮成波斯沙时,是戴了柜子里那绺漂亮的黑胡子下楼来的吧?”
 “他是戴了一绺胡子,先生,”多卡斯笑着回答说。
 “这我全知道,因为为了做这玩意儿,他还向我借过两绞黑绒线呢。我敢说,站得稍远一点的话,它着上去简直象是真的,至于说楼上有一络假胡子,这我一点不知道。我想,那一定是一直后来才买的。头发方面,据我知道,只有一顶红假发,别的就没有了。他们多半是用烧过的软木炭的——虽然在把它洗去时,弄起来很脏。有一次,辛西娅扮一个黑人,哦,她就招了麻烦。”
 “这么说多卡斯不知道那绺黑胡子,”当我们出来重又走到过道里时,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你认为这就是那一绺?”我热切地低声问道。
 波洛点点头。
 “我是这么想。它已被修剪过了,你注意到没有?”
 “没有。”
 “剪过了。完全剪成了英格里桑先生的样子,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两根剪下的胡子。哈斯丁,这案子可奥妙哩。”
 “我真纳闷,是谁把它放进柜子的呢?”
 “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波洛冷冰冰地说。“他在这幢房子里选择这么一个不会被觉察的地方来藏放它,这你想得到吗?是的,他很聪明。但是我们应该更聪明。我们应该聪明得使他一点都想不到我们是聪明的。”
 我默然表示同意。
 “瞧,朋友,你对我帮助是很大的。”
 听了这赞扬的话,我十分高兴。以前,有时我总感到波洛并没有了解我的真正的价值。
 “是的,”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继续说。“你对我来说是十分宝贵的。”
 这自然使我感到非常满意,可是波洛下面的话却叫人不那么高兴了。
 “在这幢房子里我必须有一个助手,”他沉思着说。
 “有我。”我表示。
 “不错,可是你胜任不了。”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且表现出来了。波洛急忙解释说:
 “你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你正和我在一起工作。我需要一个在任何方面都和我们没有联系的人。”
 “哦,我明白了。约翰怎么样?”
 “不行。我看不行。
 “这位老兄也许不太机灵,”我沉思着说。
 “霍华德小姐来了,”波洛突然说。“她正是我所要的人。不过,自从我为英格里桑先生开脱罪责以来,我已失去她的好感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试一试。”
 霍华德小姐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极为勉强的礼貌,她总算同意波洛的谈几分钟话的请求。
 我们走进小休息室,波洛关上了门。
 “好吧,波洛先生,”霍华德个姐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说吧。我忙着呢。”
 “你还记得吗,小姐,我曾经请求你帮助我?”
 “是的,我记得。”女士点点头。“我曾告诉你,我很乐意帮助你——绞死阿弗雷德·英洛里桑。”
 “啊!”波洛严肃地朝她仔细看着。“霍华德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要求你能予以如实地回答。”
 “从来不会说谎,”霍华德小姐回答说。
 “是这么一个问题。你仍然认为英格里桑大太是她的丈夫毒死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尖刻地反问道。“你别以为你那漂亮的解释会对我有丝毫影响。我承认到药店买士的宁的不是他。那有什么?我敢说,他浸泡了毒蝇纸,就象我一开始就告诉你的一样。”
 “那是砒霜——不是士的宁,”波洛温和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用来干掉可怜的埃米莉,砒霜和士的宁是完全一样的。既然我确信这是他干的,他怎么干,这对我来说毫无关系。”
 “确实如此。既然你确信这是他干的,”波洛平静地说。“我想以另一种方式提出我的问题。你从内心来说,到底是不是认为英格里桑太太是她丈夫毒死的?”
 “天哪!”霍华德小姐喊了起来。”我不是一直对你们说他是个坏蛋吗?我不是一直对你们说他会把她杀死在床上吗?我不是一直把他恨透了吗?”
 “确实如此,”波洛说。“这完全证明了我的一个小小的想法。”
 “什么小小的想法?”
 “霍华德小姐,你还记得我的朋友刚到这儿那天进行的一次谈话吗?他对我说了,其中你有一句话对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你曾断言,要是发生了犯罪行为,任何一个你所爱的人被谋杀了,你确信,你凭直觉就能知道谁是罪犯,即使你完全不能证实这一点,这你还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是那么说的。而且我也相信是那样。
我猜想,你认为这是胡说八道吧?”
 “一点也不。”
 “可是你并没有注意到我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直觉吧?”
 “是的,”波洛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因为你的直觉不是英格里桑先生。”
 “什么?”
 “是的。你想要相信他犯了罪。你相信他会犯这个罪。但是你的直觉告诉你,他没有犯这个罪。它更多地告诉你的是——我要说下去吗?”
 她迷惑不解地注视着他,做了个稍稍表示肯定的手势。
 “为什么你一直反对英格里桑先生这么激烈,这我来告诉你好么?这是因为你试图相信你想要相信的事情。这是因为你试图抑制往你的直觉,而你的直觉是告诉你另一个名字——”
 “不,不,不!”霍华德小姐挥起双手激动地喊了起来。“别说!哦,别说!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怎么会钻进这么个荒唐的——这么个可怕的——念头!”
 “我说得对,还是不对?”波洛问道。
 “对的,对的;你一定是个能猜善算的男巫。可是事情不可能是这样——这太荒谬了,太不可能了。这一定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
 波洛严肃地摇摇头。
 “这事别问我了,”霍华德小姐继续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也不会承认,那怕对我自己。一想到这样的事,我就会发疯的。”
 波洛点点头,仿佛感到满意。
 “我不再问你什么了。对我来说,证实事情如我所想就足够了。我——我也有一种直觉。为了达到共同的目标,我们将携手一起工作。”
 “别要求我帮助你,因为我不愿意。我连个小指头都不会提起来——到——”说到这儿她踌躇了。
 “你会不由自主地帮助我的。我对你没有要求——但是你会成为我的助手。你不可能去帮助你自己的。你只会去做我希望你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呢?”
 “你会看到的!”
 伊夫琳·霍华德低下了头。
 “是的,我不能帮着做那种事情。我要一直等着——一直等到我被证实是错了。”
 “要是我们错了,那也好,”波洛说。“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高兴的。可是,要是我们对了呢?要是我们对了,霍华德小姐,那时你站在谁的一边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好吧。”
 “这事可以下作声张。”
 “没有必要秘而不宣。”
 “可是埃米莉本人——”她突然停下不说了。
 “霍华德小姐,”波洛严肃地说,“这对你来说是不相称的。”
 她突然仰起埋在手中的脸。
 “是的,”她镇静地说,“那可不是伊夫琳·霍华德说的话!”她蓦地骄傲地把头向上一甩。这才是伊夫琳·霍华德的话!她要站在正义一边!要付多大代价就让它付多大代价吧!”说着,她跨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房间。
 “瞧!”波洛看着她的背影说,“一个多有价值的助手。这个女人,哈斯丁,她是很有头脑,很有心眼的。”
 我没有应声。
 “直觉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波洛若有所思地说。“它既没法解释,又不能忽视。”
 “你和霍华德小姐似乎都知道你们在谈什么,”我冷冷地说。”也许你还没意识到我可仍在五里雾中。”
 “真的?是这样,我的朋友?”
 “是的。给我开导开导,行吗?“
 波洛朝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接着,使我极为惊诧的是,他坚决地摇摆头。
 “不行,我的朋友。”
 “啊,瞧你,为什么不行?”
 “一个秘密最多两人知。”
 “嘿,我认为,对我也保密,这很不公平。”
 “我没有保密。我知道的每一个事实,你都了解。你可以从中作出自己的推论。现在是个思考的问题。”
 “可我还是有兴趣了解一下。”
 波洛菲常诚挚地注视着我,又摇了摇头。
 “瞧,”他忧伤地说,“你没有直觉。”
 “你现在要求的是智力,”我指出。
 “这两者常常是在一起的,”波洛莫测高深地说。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如此毫不相干,我甚至都不愿费神来回答他。但是我暗自决定,如果我有了什么有趣的、重要的发现的话——毫无疑问、我是会发现的——我也要保守秘密,用最后的结果来使波洛大吃一惊。
 坚持自己的权威有时常常是一个人责无旁贷的事。
注释:①应为“沙”,波斯国王的称号,此处多卡斯把声音搞错了。
②法语中的“强盗、暴徒”。
第九章鲍斯坦医生
 迄今为止,我都没有机会把波洛的口信传给劳伦斯。
而现在,当我仍然对我的朋友的专横怀着一肚子不满。去草坪上散步时,我看到劳伦斯在草地槌球场上,正在漫无目标地乱敲几只非常老式的槌球,用的木槌则更加老式。
 我觉得,这是个传话的好机会。否则,也许波洛本人要和他谈这件事情了,可我的确没有完全推测出它的目的所在。不过我自己认为通过劳伦斯的回答,也许再加上我的一点巧妙的盘问,我是很快能理解它的意义的。因此,我就走上前去和他搭话。
 “我一直在找你,”我说了假话。
 “你在找?”
 “是的,是真的。我给你带来个口信——是波洛的。”
 “是吗?”
 “他要我等到我和你单独在一起时才说,”我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说,并且目不转睛地斜眼睨看他。我相信,在所谓谓制造气氛方面,我向来是有一套的。
 “噢?”
 那张黝黑、忧郁的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对我要说的话他有什么想法呢?
 “是这么个口信,”我更加压低了声音。“‘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劳伦斯十分真挚的惊讶地盯着我。
 “你不懂?”
 “一点不懂。你呢?”
 我不得不摇摇头。
 “什么特大号咖啡怀?”
 “我不知道。”
 “要是他要了解咖啡杯的事,他最好还是去问问多卡斯,或者别的女佣人,这是她们的职责,不是我的事。有关咖啡杯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只搞到过几只永远没法用的,那可真是妙极了!是老伍斯特①。你不是个鉴赏家,是吧,哈斯丁?”
 我摇摇头。
 “这么说来实在太可惜了,那才叫真正是完美无缺的古老瓷器——摸它一下,或看甚至是看上一眼,也是十分愉快的。”
 “喂,我告诉波洛什么?”
 “告诉他,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对我来说这是句莫明其妙的话。”
 “好吧。”
 当我朝房子走去时,他突然把我叫了回来。
 “我说,那口信的结尾是什么?你再说一遍,行吗?”
 “‘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你真的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我认真地问他。
 他摇摇头。
 “不懂,”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懂,我——我希望我能懂。”
 房子里传出当当的锣声,于是我们一起走了进去。波洛接受约翰的邀请,留下来吃中饭了,他已坐在餐桌旁。
 经大家默许,一律不提及惨案的事。我们谈论战争,以及其它外界的话题。可是,在轮递过乳酪和饼干,多卡斯离开房间之后,波洛突然朝卡文迪什太太俯过身子。
 “恕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太太,我有个小小的想法!——波洛的“小小的想法”快要成为一个极好的绰号了。——。“想要问一、两个问题。”
 “问我?当然可以。”
 “你太和蔼克亲了,太太。我要问的是这个:从辛西娅小姐房间通向英格里桑太太房间的门,你说是闩着的吗?”
 “确实是闩着的,”玛丽·卡文迪什回答说,她显得有点惊奇。“我在审讯时就这么说了。”
 “闩着的?”
 “是的,”她显得困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波洛解释说,“你能肯定门是闩着的,不仅上了锁?”
 “哦,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不,我不知道。我说闩着,意思是说它关牢了,我没法打开它,不过我相信,所有门发现都在里面给闩上了。”
 “就你所知,那门也许同样还锁得好好的吧?”
 “哦,是的。”
 “你自己没有碰巧注意到。大太,当你走进英格里桑太太房间时,那门是闩着的还是不闩的?”
 “我——我相信它是闩着的。”
 “你没看到?”
 “是的。我——没看。”
 “可是,我注意了,”劳伦斯突然打断了话。“我碰巧注意到,它是闩着的。”
 “噢,那就解决了。”于是波洛显得垂头丧气。
 我为他这一次一个“小小的想法”的落空而忍不住感到高兴。
 午饭后。波洛请求我陪同回家。我勉强地答应了。
 “你生气了吗?”我们走过园林时,他焦急地问道。
 “根本没有。”我冷冷地回答。
 “那就好。我思想上的大负担解除了。”
 这不完全是我原来的目的。我本来是希望他会批评我的生硬态度的。可他还是用热情的话来平息我的怒气。我缓和下来了。
 “我把你的口信带给劳伦斯了,”我说。
 “他说了什么来着?他完全给懵住了吧?”
 “是的,我完全相信他根本不懂你说的意思是什么。”
 我原来认为波洛会因之感到失望的;可是,使我惊诧的是,他回答说,这正不出他之所料,还说,他感到非常高兴。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再对他提出任何问题。
 波洛调换了话题。
 “辛西娅小姐今天吃中饭时不在吧?这是怎么啦?”
 “她又去医院了。今天她继续上班了。”
 “啊,她真是个勤劳的女孩子。又长得那么漂亮。她就象我在意大利看到过的那些美人画。我很想去看看她的那间药房。你认为她会让我看吗?”
 “我确信她是会高兴的。那是个很有趣的小房间。”
 “她每天上那儿吗?”
 “她星期三都休息,星期六吃中饭就回来。那是她唯一的休假时间。”
 “我会记得的。现在女人都在担当重大的工作,辛西娅小姐很聪明——啊,是的,她很有才智,这个小女孩。”
 “是的,我相信她经过非常严格的考试。”
 “毫无疑问,毕竟这是一项责任重大的工作。我猜想,她们那儿也有剧毒药吧?”
 “是的,她曾指给我们看过,全都锁在一只小橱子里。我相信他们都必须十分小心,离开那房间时,他们总是把钥匙交出。”
 “当然,它靠近窗口吗,那小橱子?”
 “不,恰恰在房间的另一边。怎么啦?”
 波洛耸耸自己的肩膀。
 “我感到奇怪。就这么回事。你要进来吗?”
 我们已经走到他的小别墅跟前了。
 “不,我想我这就回去了。我打算套远路穿过林子走。”
 斯泰尔斯庄园周围的林于是非常美丽的。在开阔的园囿中步行后,再缓缓地漫步在这凉爽的林间空地上,使人心旷神怡。几乎是没有一丝微风。就连鸟儿的啾啾声也是轻幽幽。我在一条小径上漫步着,最后终于在一棵高大的老山毛榉树脚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对人类的看法是仁慈的,也是宽厚的,我甚至原谅了波洛的荒谬的保密。实际上,我是与世无争。接着,我就打起呵欠来了。
 我想起了那桩罪行,而且感到它是那么虚幻,那么遥远。
 我又打了个呵欠。
 我心里想,也许,这种事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这全是一场恶梦。事情的真相是劳伦斯用槌球木槌杀害了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但是,可笑的是约翰对这件事竟如此大惊小怪,他大声嚷道:“我告诉你,我不许你这样!”
 我突然惊醒了。
 这时,我立刻就意识到我正处于尴尬的境地。因为,在离我大约十二英尺的地方,约翰和玛丽·卡文迪什正面对面地站着,他们显然正在争吵。而且,很明显,他们没有觉察我就在近旁。因为,在我走上前去或者开口之前,约翰又重复了把我从梦中惊醒的那句话。
 “我告诉你,玛丽,我不许你这样!”
 传来了玛丽的声音,冷淡、清脆。
 “你有什么权利来批评我的行动?”
 “这会成为村子里的话柄!我母亲星期六刚刚葬掉,你这就和那家伙到处闲荡。”
 “哼,”她耸耸肩,“要是你所关心的只是村子里的闲话就好了!”
 “可是不仅如此,那个东游西荡的家伙的那一套,我已经领教够了。不管怎样,他是个波兰犹太人。”
 “犹太血统的色调并不是坏东西。它能使那”——她朝他看着——“迟钝愚蠢的普通英国人变得灵活起来。”
 她的两眼热如炭火,她的语气冷若冰霜,热血象绯红的潮水,一直涌到约翰的脸上,对此我没有感到惊讶。
 “玛丽!”
 “怎么啦?”她的语气没有改变。
 他的声音中已经没有辩论的味道。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还要违背我的意愿继续丢着鲍斯坦?”
 “只要我愿意。”
 “你向我挑战?”
 “不,但是我不承认你有权批评我的行动。你的朋友难道我都满意的吗?”
 约翰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慢漫变淡了。
 “你这算什么意思?”他反问道,语气动摇不定。
 “你自己知道!”玛丽平静地回答说。“你应该知道,你有没有权来指挥我选择朋友。”
 约翰恳求似地朝她瞥了一眼,在他脸上有一种惊慌的神情。
 “没权?我没权,玛丽?”他颤抖着说,他伸开了两手。“玛丽——”
 片刻间,我想,她犹豫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较为温和的表情,接着,她突然一转身,几乎是恶狠狠地离开了。
 “别这样!”
 她顾自走开,约翰急忙追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
 “玛丽,”——他的声音现在已非常平静——“你爱上那个鲍斯坦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突然间,她的脸上掠过了一种奇怪的表情,老样子,但带着某种新的从未见过的东西。大概有个埃及的狮身人面象就是这么笑着的。
 她从容地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扭过头说:
 “也许是。”
 说完,她就迅速地穿过小小的林间空地走了,留下约翰一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
 我有意颇为招摇地向前走去,尽量用脚劈劈啪啪地踩着地上的枯枝败叶。约翰转过身米。幸亏,他以为我刚来到这儿。
 “喂,哈斯丁。你看到那小个子安全回到自己的小别墅了吗?多有趣的小个子!可是,他真的那么能干么?”
 “他被认为是他那个时代的最杰出的侦探之一。”
 “哦,好吧,那我想其中必有一定道理。可是,这次可不太妙啊!”
 “你觉得如此?””我问道。
 “老天爷,说真的!首先是这件倒霉事。伦敦警察厅的那些人从屋子里进进出出,就象是只玩偶匣②,始终不知道下次他们会从那儿跳上来。国内的每份报纸上都是惊人的大标题——哼,那些该死的记者!你知道,今天早上有一大群人挤在庄园的大门口,朝里盯着看。有几分象塔梭滋夫人名人蜡象陈列馆了。可以免费参观。太过分了,不是吗?”
 “别灰心丧气,约翰!”我安慰说。“不会老是这么下去的。”
 “什么不会?它会拖得我们永远再抬不起头来。”
 “不,不,是你在这个问题上精神有点病态了。”
 “是会把一个人给搞病的,成天受那班卑鄙下流的新闻记者的潜步追踪,还要受那伙目瞪口呆的圆脸傻瓜的惊讶凝视,你叫他往哪儿走呀!可是情况还有比这更坏的哩。”
 “什么?”
 约翰压低了声音。
 “你想过没有,哈斯丁——这对我来说真是一场恶梦——这是谁干的?有时我禁不住会认为这一定是个偶然事件。因为——因为谁会干这种事呢?现在,英格里桑已排除在外,不会有另外的人了;不会有了,我的意思是,除他之外,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干这种事的。”
 是的,确实如此,这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恶梦!我们当中的一个?是的,事情谅必确实如此,除非——
 一个新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际,迅速地考虑了一下。
心里亮堂了。波洛的不可思议的举动,他的暗示——一所有这一切都和我的想法符合。真是傻瓜。以前我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多大的宽慰。
 “不,约翰,”我说道,“这不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这怎么会呢?”
 “我知道,但另外还有谁呢?”
 “你猜得到吗?”
 “猜不到。”
 我谨慎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
 “鲍斯坦医生!”我低声说。
 “不可能!”
 “毫无问题。”
 “可是他和我母亲的死究竟会有什么利害关系呢?”
 “这我还弄不清,”我承认,“不过我得告诉你:波洛是这么想的。”
 “波洛?他这么想?你怎么知道?”
 我告诉他,波洛听到说那个不幸的晚上鲍斯坦医生在斯泰尔斯时,非常激动,我还进而说:
 “他说了两次:‘这改变了一切’。我一直都在想。
你知道的,英格里桑不是说把咖啡放在过道里的吗?咳,恰恰就在那时,鲍斯坦到了。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当英格里桑带他经过过道时,他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咖啡?”
 “哼,”约翰说。“那可太冒险了。”
 “是的,但这是有可能的。”
 “可是,当时他怎么会知道这是她的咖啡呢?不,老朋友,我认为这是站不住脚的。”
 但是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说得很对。问题不在于这是怎么做的。你听我说,”接着,我告诉了他波洛拿可可试样去做分析的事。
 当我还在说时,约翰就打断了我的话。
 “但是,请注意,鲍斯坦已经拿它去作过分析了。”
 “是的,是的,这是要害。迄今为止,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过那试样。你还不理解吗?鲍斯但拿它去做分析——正是这一点!如果鲍斯坦就是凶手,没有什么比他用某种普通的可可来取代他的试样送去化验更为简便的了。当然,他们也就发现不了士的宁!可是除了波洛,任何人做梦也不会去怀疑鲍斯坦,或者想到再取一次试样,”我带着迟晚了的认识进一步说。
 “是的,可是那可可掩盖不了苦味怎么办呢?”
 “咳,这我们只是听了他说的。还有另一种可能呀。
他是公认的世界上最著名的毒物学家之一——”
 “世界上最著名的什么之一?再说一遍。”
 “他懂得的有关毒药的知识,几乎比任何人都要多,”我解释说。“嗯,我的想法是,可能他已经找到某种方法使士的宁无味。或者是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士的宁,而是某种从来没人听到过的不知名的毒药,它会产生许多相同的症状。”
 “哼,是呀,也许是这样,”约翰说。“可是注意,他怎么够得着那可可呢?它不在楼下呀!”
 “是的,它是不在楼下,”我勉强承认说。
 于是,突然,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在我的脑际一闪。我暗自希望并祈祷,但愿约翰不要也产生这种想法。我朝他瞟了一眼。他正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于是我宽慰地深深戏了一口气。因为我脑际掠过的可怕念头是:鲍斯坦医生可能有一个同谋。
 然而这还不能肯定!的确,没有一个象玛丽·卡文迪什这样漂亮的女人,会是个持刀杀人的凶手。但是漂亮的女人下毒。过去是时有所闻的。
 于是,我突然想起,我刚到那天喝茶时的第一次谈话。当她说到毒药是女人的武器时,她的两眼在闪闪发光。在那个不幸的星期二的傍晚,她是多么焦虑不安!是不是英格里桑太太发现了她和鲍斯坦之间的什么,而且威胁说要告诉她的丈夫?这次犯罪就是为了要阻止那种告发?
 后来,我又想起了波洛和伊夫琳·霍华德之间的那次莫明奇妙的谈话,他们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这个?这是不是就是伊夫琳所竭力不予相信的可怕的可能性?
 对了,这全部符合。
 霍华德小姐提出“这事可以不作声张,”也就不奇怪了。现在,我已经懂得她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埃米莉本人——”我内心也完全同意她的看法。英格里桑太大一定宁愿不要报仇,而决不愿这种极其丢脸的事落到卡文迪什这个姓氏上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约翰突然说,他那出乎意外的说话声使我内疚地吃了一惊。“这使我怀疑你说的是否符合事实。”
 “是什么事?”我问道,感谢他已抛开毒药如何能放进可可这个话题。
 “嗨,事实上是鲍斯坦要求验尸的。他本来不需要这样做嘛。那位小个子威尔金斯是很愿意让它作为心脏病死的。”
 “是的,”我含糊地说。“但是我们不知道。可能,他认为从长远来着,这样做比较安全。以后也许会有人说闲话。到那时,说不定内务部还会下令挖尸检验。整个事情就会暴露,那样他就会处于尴尬的境地,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象他这样一个有声望的人会把这错着成心脏病。”
 “是。那是可能的。”约翰承认。不过,”他又补充说,“我可不想知道他的动机可能是什么。”
 我哆嗦了一下。
 “喂,注意,”我说,“我可能完全错了,还有,请记住,这都是秘密。”
 “噢,当然——不要说出去。”
 我们边谈边走,现在,我们已穿过一个小门,走进庄园。近傍响起了说话声。那棵大枫树下,已经摆好了茶点,就是我刚来那天摆过的地方,
 辛西娅从医院回来了,于是我把自己的椅子放到她的旁边,同时告诉她,波洛希望去参观她们的药房。
 “当然可以!我欢迎他去看看。他最好哪天上那儿喝茶去。我一定为他准备好。他是位多亲切的小个子!可是他这人真有趣。那天,他要我从领结上取下饰针,再别回去,因为他说它没有别直。”
 我笑了起来。
 “这完全是他的一种癖好。”
 “啊,是么?”
 我们沉默了一两分钟,接着,辛西娅朝玛丽·卡文迪什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
 “哈斯丁先生。”
 “什么事?”
 “喝完茶,我想和你谈谈。”
 她朝玛丽那一瞥引起了我的联想。心想,这两人之间很少有共同之处。我第一次对这姑娘的前途感到纳闷。英格里桑太太没有为她作出任何安徘,不过我料想约翰和玛丽多半是一定要她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至少得到战争结束。我知道,约翰很喜欢她,他是舍不得让她走的。
 进屋去的约翰现在又出现了。他那张温厚的脸上,一反常态地气得皱起了眉头。
 “那些侦探莫讨厌!我真闹不清他们在找些什么!屋子的每个房间都去了——翻箱倒柜的搞得乱七八槽。真是太讨厌了!他们是利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搞的。下次见到那个贾普,我要找他了!”
 “一帮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家伙,”霍华德小姐咕哝着说。
 劳伦斯则认为,这是他们不得不表示一下他们是在干事。
 玛丽·卡文迪什什么也没有说。
 喝完茶,我邀辛西娅去散步,我们一块儿漫步进树林。
 “怎么样?”一当窗帘般的树叶把盯着我们的目光挡住后,我就问道。
 辛西娅叹了一口气,猛地坐了下来,一下子脱丢帽子。透过枝叶的阳光,把她栗色的头发照成了闪闪发光的金黄。
 “哈斯丁先生——你总是那么和蔼,而且你懂得这么多。”
 这时,我感到辛西娅确实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比从来不说这类话的玛丽要妩媚得多。
 “怎么样?”当她犹豫不决时,我温和地问道。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是呀。你知道,埃米莉阿姨总是对我说,我会得到抚养。我想她准是忘了,或者没有想到她会去世——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没人赡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认为我应当马上离开这儿吗?”
 “天啊,不!我相信,他们是不想和你分手的。”
 “辛西娅犹豫了一下,用她那双小手拔着小草。后来,她说了:“卡文迪什太太是想我走的。她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我惊讶地大声说道。
 辛西娅点点头。
 “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看不惯我;他也是这样。”
 “这我知道是你错了,”我热诚地说。“恰恰相反,约翰是很喜欢你的。”
 “是的,约翰是这样。我指的是劳伦斯。当然,当没有一个人爱你时,这是相当可怕的。不是吗?”
 “可是他们是爱你的,亲爱的辛西娅,”我诚挚地说,“我相信,是你错了。瞧,有约翰——还有霍华德小姐——”
 辛西娅颇为忧伤地点点头。“是的,我想约翰是喜欢我的,还有伊维,当然,尽管她的脾气不好,可她是一点都不会伤害人的。可是劳伦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方面他是否能有所帮助,而玛丽简直不能使自己变得对我客气一点。她要伊维继续留下来,在求她,可是她不要我,所以——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这可怜的女孩子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迷住了我。也许是她的美丽,她坐在那儿,阳光在她的头上闪烁;也许是在遇到一个与这悲剧如此明显地截然无关的人时的宽慰心情;也许是真诚地怜悯她的青春和孤寂。总之,我向前屈下了身子,拿起她的一只小手,笨拙地说:
 “嫁给我吧,辛西娅。”
 我竟然无意地找到了治疗她的眼泪的特效药。她立即坐直身于,缩回自己的手,带点严厉地说:
 “别傻!”
 我有点生气了。
 “我不是傻。我是在要求你给我赏光做我的妻子。”
 使我极为惊讶的是,辛西娅突然大笑起来,而且还把我叫做“好笑的亲爱的人”。
 “你这完全是在逗乐,”她说,“可是你知道你是不要的!”
 “不。我要的。我有——”
 “你有什么都没矢系。你不会真正要——而我也是如此。”
 “好吧,当然,那就这样算了,”我生硬地说。“不过,我没有看到有什么可嘲笑的东西。求婚没什么可笑的。”
 “确实没有,”辛西娅说。“下一次有人也许会接受你的求婚的。再见,你已经使我感到十分高兴。”
 于是,她带着一种最终难以控制地迸发出来的欢乐,消失在树丛之中。
 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这次会面,我感到十分不能令人满意。
 突然,我想到该去村子一趟,去着看鲍斯坦。应该有人一直监视住这家伙,同时,减少他也许已经意识到的自己已被怀疑的疑虑,是明智的。我想起波洛就很信赖我的交际手段。因此,我就来到这座窗口嵌有“公寓”二字卡片的小屋跟前,我知道他寄住在这儿,我轻轻地敲敲门。
 一位老太太来开了门。
 “你好,”我举止文雅地说。“鲍斯坦医生在吗?”
 她两眼朝我盯着。
 “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关于他。”
 “关于他什么?”
 “他拖走了。”
 “拖走?死了?”
 “不,被警察拖走了。”
 “被警察!”我气吁吁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把他逮捕了?”
 “是的,是这样,而且——”
 我没有再等着听下去,而是向村子飞奔去找波洛。
注释:①英国伍斯特郡一小城镇,以制造瓷器著称。
②一种玩具,揭开盖子即有玩偶跳起。
第十章逮 捕
 使我极度烦恼的是波洛不在,那位来给我开门的比利时老汉告诉我说,他相信波洛去伦敦了。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了。波洛去伦敦究竟于什么呀!这是他突然决定的呢,还是几小时前和我分手时就有了这个念头的?
 我怀着某种烦恼的心情顺原路返回斯泰尔斯。由于波洛走了,没法确定该怎么行动。他已预见到这次逮捕吗?他很可能不是为这桩案子去的?这些问题我都没法解答。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得做点什么呢?该不该在斯泰尔斯公开宣布这一逮捕的消息?尽管我不会对自己承认这一点,为玛丽·卡文迪什担忧的想法却一直压在我的心头。
这对她会不会是一个可怕的打击?此刻,我已把对她的任何怀疑完全搁到一边。她不可能受牵连的——要不我就该听到一些有关的风声。

 当然,鲍斯坦医生被捕的事不可能永久地瞒住她。这会在第二天的各种报纸上发表。可是我还是怕脱口说出这件事。只要能见到波洛,我就可以问问他的意见了。什么事如此不可理解地使他匆匆前往伦敦呢?
 我对他的洞察力的评价,禁不住无边无际地增大了。
要不是波洛在我脑子里安进这个念头,我是做梦也不会怀疑这位医生的。是啊,很明显,这个小个子的确机灵。

 经过一番考虑,我决定把约翰当作知心人,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是否让他来公开这件事。

 当我向他透露了这个消息后,他吹了一声奇妙的口哨。

 “天哪!那么说你是对了。不过我可现在都不相信。”
 “不,这事是惊人的,要到你对此习惯为止,你瞧,这使得每件事都合情合理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当然,一般说来,明天大家就会知道了。”
 约翰考虑了一下。

 “没关系,”他终于说,“目前,我们什么也不要说。没有必要。象你说的那样,这件事大家很快就可知道的。”
 但是,使我吃惊的是,第二天一早下楼,急切地打开报纸一看,关于逮捕的事,上面居然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纯粹是铺张词藻的“斯泰尔斯毒杀案”专栏,没什么新内容。这颇为令人费解,不过我猜想,这是基于某种原因,贾普希望让它置身于报纸之外。可这恰恰使我有点担忧,因为这有可能将来作进一步的逮捕。

 吃过早饭,我决定到村子去一趟,看着波洛是否已经回来;可是,在我动身之前,一张熟悉的脸孔挡住了窗口,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早安,我的朋友!”
 “波洛!”我宽慰地喊了起来,然后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拉进房间。”我看到任何人都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听我说,除了约翰,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对吗?”
 “我的朋友,”波洛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呀?”
 “当然是鲍斯坦医生被捕的事啦,”我不耐烦地回答。

 “这么说鲍斯坦被捕了?”
 “这你不知道?”
 “这事我确实一点也不知道哩,”然而,他停了一下,补充说:“不过这并不使我吃惊,我们这里离海岸毕竟只有四英里。”
 “海岸?”我迷惑不解地问道。“那和这有什么关系?”
 波洛耸了耸肩膀。

 “说实在,这是很清楚的。”
 “我可不清楚。也许我太笨了,可是我看不出靠近海岸和英格里桑太大的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毫无关系,”波洛微笑着回答说,“可是我们现在是在谈鲍斯坦医生的被捕呀。”
 “是呀,他是由于谋杀英格里桑太太被捕的——”
 “什么?”波洛喊了起来,显然是大吃一惊。“鲍斯坦医生被捕是由于谋杀英格里桑太太?”
 “是呀。”
 “不可能!那大概是一出绝妙的滑稽戏吧!谁告诉你的,朋友?”
 “嗯,没有一个人确切地告诉我过,”我承认。“可是他被捕了。”
 “哦,是的,很可能。但那是由于间谍活动,我的朋友。”
 “间谍活动?”我喘不过气来了。

 “正是如此。”
 “不是由于毒死英格里桑太太?”
 “不是的,除非我们的朋友贾普发疯了,”波洛平静地回答。

 “可是——可是我以为你也这样想的。”
 波洛朝我看了一眼,这一眼转达了一种感到惊讶的遗憾,以及完全认为这种念头是十足荒谬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说,鲍斯坦医生是个间谍?”我问道,慢慢地使我自己适应了这种新的想法。

 波洛点点头。

 “你从来都没有怀疑到这点?”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一个著名的伦敦医生就这么隐居在一个小村子里,习惯于整个晚上都穿戴整齐地到处闲逛,这没有使你感到奇怪吗?”
 “没有,”我承认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事。”
 “他原来当然是个德国人。”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虽然他在这个国家已经开业很久,甚至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不是英国人。大约十五年前,他加入了英国籍。是个很聪明的人——当然,是个犹太人。”
 “恶棍!”我愤慨地叫了起来。

 “根本不是。恰恰相反,他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你想,他受到多大的损失。我本人钦佩这种人。”
 但是,我可没法用波洛的哲学方法来看待这件事。

 “而这就是卡文迪什太太一直和他在村子里到处闲逛的那个人!”我愤慨地喊道。

 “是的。我得认为,这是他发现她很有用处,”波洛说。“只要爱说闲话的人忙着把他们俩的名字连在一起,这位医生的任何古怪行径也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那么你认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对她喜欢过吗?”我急切地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也许稍微太急切了一点。

 “那当然我说不出,可是要我告诉你我个人的意见吗,哈斯丁?”
 “好的。

 “好吧,是这样:卡文迪什太太并不喜欢他,她丝毫没有喜欢过鲍斯坦医生!”
 “你真的这样认为?”我没法掩饰住我的高兴。

 “我完全确信这一点。我会告诉诉你为什么。”
 “是吗?”
 “因为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我的朋友。”
 “哦!”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不由自主地,一股令人愉快的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不是个牵涉到女人时九爱虚荣的人,但是我回忆起某些迹象,现在想来也许太轻而易举了,可它们似乎的确暗示了——
 我的美好的沉思被霍华德小姐的突然进来打断了。她慌忙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弄清房间里没有别的人,接着就飞快地拿出一张旧的包装纸。她把这递给了波洛,低声说了这么句含义隐晦的话:
 “在那口衣柜顶上。”
 说完她就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波洛急忙打开这张纸,发出一声满意的惊叫。他把它摊在桌子上。

 “过来,哈斯丁。告诉我,这个起首字母是什么——J.还是L.?”
 这是张中号尺寸的包装纸,上面满是灰尘,好象搁着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引起波洛注意的是顶上的签条。上面有著名戏剧服装商派克森先生商店的印戳,它寄给“埃塞克斯,斯泰尔斯村,斯泰尔斯庄园,X(尚未确定的起首字母)卡文迪什先生。”
 “这可能是T.或者是L.,”我对这研究了一番后说,“决不是J.。”
 “好,”波洛回答说,重又把纸折了起来。“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没错,这是个L.①!”
 “这是哪儿来的?”我好奇地问道。“重要吗?”
 “中等程度。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测。我推断有这么一张纸,就叫霍华德小姐去搜寻,结果,如你刚才所看见的,她找到了。”
 “她说的‘在那口衣柜顶上’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意思是,”波洛立刻回答。“她是在一口大柜顶上找到它的。”
 “放张包装纸的怪地方,”我沉思着。

 “根本不奇怪。大柜顶上是放包装纸和纸盒子的好地方。我自己就是把它们放在那儿的。摆整齐了,一点也不刺眼。”
 “波洛,”我认真地问道,“关于这件罪行,你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吗?”
 “是的——可以说,我相信我知道是怎么干的。”
 “啊!”
 “不幸的是,除了推测之外我还没有证据,除非——”他突然使劲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旋风似地急速把我带到楼下过道里,激动地用法语喊道:“多卡斯小姐,多卡斯小姐,有空请你来一下!”
 多卡斯被这叫声弄得张皇失措,急忙从餐具室里奔了出来。

 “我亲爱的多卡斯,我有一个想法———个小小的想法——要是它证明是正确的,那该是多好的运气!告诉我,星期一,不是星期二,多卡斯,而是星期一,就是法生惨案的前一天,英格里桑太大的电铃是不是出过毛病?”
 多卡斯显得十分吃惊。

 “是的,先生,你说中了,它是出过毛病;可是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听说的。一定是老鼠什么的把线给咬断了。星期二早上来人修好的。”
 波洛高兴得长长地惊叫了一声,带头回到休息室。

 “瞧,一个人不一定去找表面的证据——不,只需推理也行。可是人类是脆弱的,发现他的想法完全对头,就得到安慰了。嗨,我的朋友,我现在就象一个精神振作的巨人。我要跑!我要跳!”
 他真的又跑又跳起来,胡乱往下跳到落地长窗外面的那一大片草坪上去了。

 “你那位不平常的小个子朋友在做什么呀?“我身后的一个声音问道。我一回头,发现玛丽·卡文迪什就在我的旁边。她微笑着,于是我也笑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实在没法告诉你。他问了多卡斯一个关于电铃的问题,她给他回答以后,他就高兴得象你看到的这样蹦蹦跳跳了!”
 玛丽笑了。

 “多滑稽!他从大门出去了。今天他不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不想去猜测下一次他要做什么了。”
 “他的确有点疯疯癫癫吗?哈斯丁先生?”
 “我真的不知道。有时候,我确信他是疯疯癫癫的;其次,在他最癫狂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癫狂是有条理的。”
 “我明白了。”
 尽管玛丽在笑,”可是今天早上她看上去心事重重。她似乎很严肃,几乎有点哀伤。

 我想,这也许是和她交涉辛西娅问题的好机会。我认为,一开始,我还颇为得体,可是我没说多久,她就以命令的口吻把我给止住了。

 “我不怀疑,你是一位杰出的辩护律师,哈斯丁先生,可是在这件‘案子’上,你的才能算是给完全白扔了。辛西娅不会遭到我的任何刻薄对待的。”
 我开始无力地结结巴巴说,希望她不要认为——可是她再次止住了我,而她的话是那么出人意外,以致从我的脑子里彻底赶跑了辛西娅,以及她的烦恼。

 “哈斯丁先生,”她说,“你认为我和我的丈夫在一起幸福吗?”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于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我说找无权考虑这种事情。

 “好吧,”她平静地说,“不管你有权无权,我得告诉你,我们是不幸福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看到她还没说完。

 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慢条斯理地开始说,她的头有点儿侧着,当她走动时,她那苗条、柔软的体态轻轻摇摆着。她突然停住脚步,仰望着我。

 “你不了解我的情况,是吗?”她问道。“我是哪儿人,和约翰结婚前我是谁——实际上你全不了解?好吧,我来告诉你。我要使你成为一个忏悔神父。我认为,你很仁慈,是的,我相信,你是恨仁慈的。”
 不知怎么地,我并不完全象我也许应该有的那么兴高采烈。我想起辛西娅也是用大致相同的方式开始吐露她的知心事的。而且,忏悔神父应该是上了年纪的,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年轻人扮演的角色。

 “我的父亲是英国人,”玛丽·卡文迪什说,“可是我的母亲是个俄国人。”
 “哦,”我说,“现在我懂了——”
 “懂什么?”
 “在你身上总有那么一种外国的——不同的——味道。”
 “我相信,我的母亲是很漂亮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当我完全是个小孩子时,她就死了。
我认为她的死是一个悲剧——她过量地误服了某种安眠药。不管怎样,我的父亲悲伤极了。不久以后,他进入驻外领事馆工作。不论他到哪儿,我都跟着他。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跑遍了全世界。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生活——我喜爱那种生活。”
 她的脸上露出微笑,她的头向后仰着。她似乎正沉浸在对过去那些欢乐时日的回忆之中。

 “后来,我的父亲死了。他留下了我,很穷,我不得不去和约克郡②的几个老姑母一起住。”她突然打起颤来。“当我说,对一个象我这样成长起来的姑娘来说,那是一种死一般的生活时,你是会理解我的。那种狭窄的生活圈子,死一般单调的生活方式,几乎逼得我发疯了。”她停了一会,然后用一种不同的声调接着说:“后来我遇到了约翰·卡文迪什。”
 “是吗?”
 “你可以想象到,以我那些姑母的观点,这对我来说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但是,我可以老实地说,这对我毫无意义。不,它只不过是一种使我得以逃离难以忍受的单调生活的方法而已。”
 我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她又继读说:
 “别误解我。我对他是非常诚实的。我把真相告诉了他,还说我非常爱他,而且希望以后更加爱他,但是我也告诉他,我和他并没有任何那种称之为‘相亲相爱’的感情。他表示,他对这感到很满意,于是——我们就结了婚。”
 她停了很久,她的前领上聚集了几丝皱纹。她似乎在认真地回顾过去的那些日子。

 “我认为——我确信——他开始是喜欢我的。但是我想,我们并不是很配的一对。几乎是马上,我们俩就疏远了。他——这对我的自尊心来说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这是事实——很快就对我厌倦了。”我只来得及低声说了几句表示异议的话,她就很快接下去说:“哦,是的,他是那样!不是现在才发生这种情况——现在我们是已经到了十字路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平静地回答说:
 “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留在斯泰尔斯了。”
 “你和约翰不打算住在这儿了?”
 “约翰可能住在这儿,可是我不住了。”
 “你打算离开他?”
 “是的。”
 “那为什么?”
 她停了很久,后来终于说:
 “也许——因为我要——自由!”
 在他说着时,我突然幻想到那一望无边的旷野,大片的原始森林,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对玛丽·卡文迪什来说,自由可能就意味着是这样的自然美景。片刻间,我仿佛看到她既象是一匹未经文明驯服的野马,又象是深山幽谷中一只易于受惊的小鸟。她突然抽泣起来: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地方对我来说多么象一座监狱!”
 “我知道,”我说,“可是——可是别做任何轻率的事。”
 “哟,轻率!”她的口气嘲笑我的谨慎。

 这时,我突然说了一件事,这事我本来是可以不说的:
 “你知道鲍斯坦医生被捕了吗?”
 一种突然的冷漠象一个面具罩到了她的脸上,掩住了她的全部表情。

 “今天早上,约翰很仁慈,拍这都向我透露了。”
 “哦,你有什么想法?”我无力地问。

 “什么方面?”
 “关于逮捕的事?”
 “我能有什么想法?很明显,他是个德国间谍;园丁们就是这样告诉约翰的。”
 她的脸部和语气都是那么冷漠,毫无表情。她是关心呢还是不关心?
 她走开了几步,然后摆弄着一只花瓶。

 “这些花全都死了。得从新换一换。对不起,请你搬一搬,谢谢你,哈斯丁。”她从容地走过我的身旁,跨出落地长窗,冷淡地点了点头走了。

 不,她确实不可能喜欢鲍斯但。没有一个女人能用如此冷淡的态度来扮演她这样的角色的。

 第二天早上,波洛没有露面,也不见伦敦警察厅人员的影子。

 但是,在吃中饭时,接到了一件新的证据——或者说是颇无价值的证据。我们一直徒劳地试图查明英格里桑太太临死前那个傍晚写的第四封信。由于我们的努力完全白费,对这件事我们已经放弃了,只希望有一天它自己会出现。这情况果然在通信来往中发现了。二班邮件③送来了一封法国一家音乐书籍出版商号寄来的信,通知说英格里桑太大的支票已经收到,但是很抱歉,他们没能找到某一套俄罗斯民歌丛书。这样,本想通过英格里桑太太在那个不幸的晚上的通信来解这个谜的最后希望,就不得不放弃了。”
 就在喝茶前,我赶去告诉波洛这一新的令人失望的消息,但是,使我烦恼的是发现波洛又出门了。

 “又去伦敦了吗?”
 “噢,不,先生,他只是乘火车去塔明斯特。他说:‘去参观一位年轻女士的药房。’”
 “傻瓜!”我突然喊了出来。“我告诉过他星期三她不在那儿!好吧,请告诉他明天早上去看我们,好吗?”
 “当然可以,先生。”
 可是,第二天,仍不见波洛的影子。我生气了。他果真用这种最傲慢的态度来对待我们。

 吃过中饭,劳伦斯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否打算去看波洛。

 “不,我没有想到要去。如果他想来看我们,他可以上这儿来。”
 “哦!”劳伦斯显得犹豫不决,在他的举止中有着某种异常的不安和激动引起了我的好奇。

 “怎么啦?”找问道。“要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可以去一趟。”
 “没什么太多的事,不过——好吧,如果你去的话,请你告诉他——”他放低了声音。“我想我已经找到特大号咖啡杯!”
 我几乎已经忘掉波洛的那个莫明其妙的口信了,而现在,重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劳伦斯不会再多说,于是我决定屈尊再一次到李斯特韦思别墅去找波洛。

 这一次,我受到了微笑的接待。波洛先生在里面。我还摆架子么?我还是要摆。

 波洛正坐在桌子旁边,双手捧着头。

 “怎么啦?”我担心地问。“我希望你没生病吧?”
 “没有,没有,没有生病。我是在考虑决定一件重大的事情。”
 “是不是抓罪犯?”我开玩笑地问。

 但是,使我大为吃惊的是,波洛竟然严肃地点点头。

 “正象你们那位伟大的莎士比亚所说的那样,‘说还是不说:这是问题。④’”
 我没有费神去纠正他这句话。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波洛?”
 “我这是最最严肃的。因为这件最严肃的事情的成败如何还悬而未决。”
 “什么事?”
 “一个女人的幸福,我的朋友,”他认真地说。

 我完全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这个时刻已经来到,”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你要知道,这是我押上的一笔大赌注。除了我,赫卡尔·波洛,没有一个人敢作这样的尝试!”说着他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为了不损害他的形象,在恭敬地停了一会后,我才把劳伦斯的口信转告给他。

 “啊哈!”他叫了起来。“这么说他已经找到特大号咖啡杯了。那很好。他的智力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强,你那位闷闷不乐的劳伦斯先生!”
 我本人对劳伦斯的智力并没有根高的评价,但是我克制着没有去反驳波洛,而是温和地责备他怎么忘掉了我告诉他的辛西娅休假的日子。”
 “是啊,我老要忘记。不过,另外那位年轻的女士很和气。她为我的扫兴感到很难过,于是就非常热心地带我参观了一切。”
 “啊,那好,不要紧。不过你改日得上辛西娅那儿喝茶去。”
 我给他讲了那封信的事。

 “这件事真遗憾。我对那封信一直怀着希望。可是不行了,没有可能了。这件事必须完全从内部来解决了。”他拍拍自己的前额。“依靠这些小小的灰白细胞,‘由它们来担当’——象你常说的那样。”接着他突然问道:
 “你会鉴定指纹吗,朋友?”
 “不会,”我感到相当吃惊地回答,“我知道没有两个指纹是相同的,可我的技术也就到此为止。”
 “正是这样。”
 他打开一只小抽屉,拿出几张照片,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我已经给它们编了号:一号、二号、三号。你能给我说一说吗?”
 我仔细地对这些指纹照片作了研究。

 “我看出,这全都经过高度放大。我得说,一号是个男人的捐纹,姆指和食指。二号是一位女士的,它们要小得多,各方面部不一样。三号”——我停顿了一会——“象是有许多乱七八槽的捐纹,但有一个,很明显,是一号的。”
 “和别的重迭的?”
 “是的。”
 “你确实认清了么?”
 “哦。是的,它们一模一样。”
 波洛点点头,小心地从我手中拿过照片,重又把它们锁进抽屉。

 “我猜想,”我说,“你仍象往常一样,不打算作解释吧?”
 “恰恰相反。一号是劳伦斯先生的指纹。二号是辛西娅小姐的,它们并不重要,我只是拿它们作个比较。三号较为复杂一点。”
 “是么?”
 “就象你所看到的,照片经过高度放大。你大概已经注意到在整张照片上布满的一种污迹,我不需要向你解说我所使用的撒粉的专门器械了。这对警务人员来说是熟知的方法,用它你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得任何物体上的指纹照片。好吧,朋友,你已经着过这些指纹——剩下来的,只要告诉你这个留有这些指纹的特别物体就行了。”
 “快说下去——这实在使我激动。”
 “好吧!三号照片是塔明斯特红十字医院药房的剧毒药品橱里一只小瓶子的经过高度放大的表面——这听起来好象很不可靠!”
 “天哪!”我惊叫起来。”可是劳伦斯·卡文迪什的指纹怎么会留在它上面的?我们去那一天,他从来没有走近过那只毒药橱呀!”
 “哦,不,他走近了!”
 “不可能!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波洛摇摇头。

 “不,我的朋友,有一会儿你们根本不在一起,要不就不需要叫劳伦斯先生出来和阳台上的你们一起了。”
 “我已经把这给忘了,”我承认。“可是那只是一会儿功夫。”
 “够久了。”
 “够久做什么?”
 波洛的微笑变得颇为不可思议。

 “对于一位研究过药物的先生来说,要使之满足一种非常自然的兴趣和好奇,这已经够久了。”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波洛的目光愉快、暖昧。他站起身来,还哼起了小调。我疑惑地注视着他。

 “波洛,”我说,“这只特别的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波洛朝窗外看着。

 “士的宁盐酸,”他回过头来说了一句,继续哼着小调。

 “天哪!”我颇为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已不再感到惊奇,我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他们很少用纯士的宁盐酸——只是偶尔入药。正式用的是用在大部分药里的液体士的宁盐酸。这就是为什么从那时候以来,指纹仍得以泰然自若地留着。”
 “你怎么设法拍下这张照片的?”
 “我故意让我的帽子从阳台上掉了下去,”波洛简单解释说。“那个时候参观者是不允许下去的,这样,经不住我再三表示歉意,辛西娅小姐的同事只好下去为我拾了回来。”
 “那未你是知道你将会找到什么的了?”
 “不,根本不是,我只是从你的叙述中了解到,有可能劳伦斯先生走近过那只剧毒药品橱。而这种可能必须得到进一步证实,或者是予以排除。”
 “波洛,”我说,“你的高兴并没有使我失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我不知道,”波洛说。“可是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无疑对你也是如此。”
 “是什么?”
 “咳,就是和这桩案子有关的士的宁,总的说来是太多了,这是我们第三次意外地发现。英格里桑太太的补药里有士的宁。斯泰尔斯的梅司门市卖出过士的宁。现在,我们又有了更多的士的宁,为这家人家的一个成员所掌握。这么乱糟槽的;可是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我是不喜欢混乱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比利时人打开了门,探进头来。

 “下面有一位女士要找哈斯丁先生。”
 “一位女士?”
 我一跃而起。波洛也随我走下狭窄的楼梯。玛丽·卡文迪什正站在门口。

 “我刚去探望了村子里的一位老太太,”她解释说,“因为劳伦斯告诉我,你在波洛先生这里,我想我顺路来叫你一声。”
 “哟!太太,”波洛说,”我想你还是赏光来探望我一次吧!”
 “要是你邀请我,哪一天我来,”她微笑着答应他说。

 “那好极了。要是你需要一个忏悔神父,太太,——她略为有点吃惊——“请记住,波洛神父随时听候你的吩咐。”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仿佛力图理解他的话中的某种更深的含义。接着,她就突然动身离去了。

 “喂,波洛先生,你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吧?”
 “非常高兴,太太。”
 在回斯泰尔斯的路上,玛丽·卡文迪什一直又快又兴奋地说个不停。可是,我总觉得,她在某种程度上害怕波洛的眼睛。

 天气突然变了,狂风的泼辣程度几乎已象秋天。玛丽冷得有点发抖,她把自己的黑色运动服扣得更紧一点。风刮过树林,发出一种悲哀的声音,就象是个巨人在叹息。

 刚走到斯泰尔斯庄园的大门口,我们立即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了。

 多卡斯跑出来迎接我们。她一边哭着,一边伤心地绞扭着自己的双手。我发觉,其他的佣人也都挤成一团,全神贯注站在后面。

 “哦,太太!哦,太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怎么啦,多卡斯?”我焦急地问,”快告诉我们。”
 “就是那些坏透了的侦探。他们把他抓走了——他们抓走了卡文迪什先生!”
 “把劳伦斯抓走了?”我气吁吁地说。

 我看到多卡斯的眼中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不,先生,不是劳伦斯先生——是约翰先生。”
 我的背后一声惊叫,玛丽·卡文迪什沉重地倒在我的身上,而当我转身抓住她时,我看到了波洛眼中的无声的喜悦。
注释:①J·为约翰,L.为劳伦斯英文名字的起首字母。
②英格兰北部一郡。
③当时英国寄送邮件时间分早班、二班、末班等。
④这句话借自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莱特》,该剧中,王子哈姆莱特常说的一句话本为:“干还是不干:这是问题。”但波洛说成了这样。
第十一章对原告有利
 因其谋杀继母而对约翰·卡文迪什的审判在两个月后进行。

 有关这几个星期来的情况,我要说的不多,但是,对玛丽·卡文迪什,我充满了真诚的赞美和同情。她热情地站在丈夫的一边,摈斥一切认为他是有罪的念头,并且竭尽全力为他战斗。

 我把我的这种赞美告诉了波洛,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呀,她是那种在逆境中方能显出她们的最好美德的女人,在这种时候才能充分表现出她们身上的极度温存和无限真诚。她的骄做和妒忌已被——”
 “妒忌?”我问道。

 “是的。你没有意识到她是一个非常妒忌的女人?我现在在说的时候,她的骄做和妒忌已被搁到一边。除了她的丈夫,以及那威胁着他的可怕的命运,她什么都不去考虑了。”
 他说得非常富有感情,我诚挚地朝他注视着,想起了那最后一个下午,当时他正在仔细考虑说还是不说。怀着他的为了“一个女人的幸福”的柔情,我感到高兴的是,这一决定是由他作出的。

 “即使到现在,“我说,“我也几乎不能相信这一点。你知道,直到最后一刻,我还认为是劳伦斯!”
 波洛咧着嘴笑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
 “结果却是约翰!我的老朋友约翰!”
 “每一个杀人犯都可能是某一个人的老朋友,”波洛富有哲学意味他说。“你不能把感情和理智混淆起来。”
 “我得说我认为你本来司“以给我一点暗示的。”
 “也许,我的朋友,我不这样做,正因为他是你的老朋友。”
 这话使我感到有点难堪,我想起了我如何把我认为是波洛对鲍斯坦的看法急急忙忙地告诉了约翰。顺便说一句,有关对他指控一事,他已被宣判无罪。不过,尽管这一次由于他对此极为机灵,指控他犯有间谍活动罪没能得到证实,他的活动可大大地受到限制了。

 我问波洛他是否认为约翰会被宣判有罪。使我十分吃惊的是,他回答说,恰恰相反,他非常有可能宣判无罪。

 “可是,波洛——”我表示不同意。

 “哦,我的朋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我没有证据。知道一个人犯罪是一回事,而证明他犯罪又是另一回事,假若是这样的话,证据是极少极少的。这就是整个困难所在。我,赫卡尔·波洛,是知道的,但是,在我的链条中,还缺少最后的一环。除非我能找到这缺少的一环——”他沉重地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约翰。卡文迪什的?”过了一会,我问道。

 “你一点都没有怀疑他?”
 “真的没有。”
 “在你偶然听到卡文迪什太太和她婆婆之间的那次谈话片断,以及看到她后来审讯中不够坦率之后,也没有?”
 “是的。”
 “你不要把两个和两个放在一起,而应该考虑到,假如那天下午和英格里桑太太吵架的不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你总还记得,他在审讯时竭力否认这一点——那一定是劳伦斯或者是约翰了。如果这是劳伦斯,玛丽·卡文迪什的举动则就令人费解。但换之,如果是约翰,这整个事情解释起来就非常自然了。”
 “这么说,”我恍然大悟,叫了起来,“那天下午和英格里桑太太吵架的是约翰了?”
 “一点不错。”
 “你一直知道这情况?”
 “当然。卡文迪什太太的举动只能这样来解释。”
 “可是你说他可能被宣判无罪?”
 波洛耸耸肩膀。

 “我是这么说的。在警察法庭的诉讼程序中,我们将会听到对原告有利的案情陈述,可是完全有可能他的律师会建议他保留答辩权。而到正式审判时,会使我们大吃一惊。还有——哦,顺便我有句话要告诫你,朋友。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一定出面。”
 “什么?”
 “是的。正式说,我和这没有什么关系。在我找到我链条那最后的一环之前,我必须留在后台。卡文迪什太太一定会想到,我正在为他的丈夫奔波,而不是在搞他。”
 “哟,我看,这可有点象在耍手段。”我表示不赞同。

 “根本不是。我们不得不和一个极其狡滑、无耻的人打交道,因此我们必须采用一切方法来控制住他——否则他会从我们的指缝中溜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谨慎小心地呆在幕后。所有发现都是贾普作出的,因此贾普将得到全部荣誉。要是叫我去作证的话,”——他豁达地笑了起来——“那就有可能成为有利于被告一方的证人了。”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完全是按章办事,”波洛继续说。“说也奇怪,我可以提出证据来推翻原告一方的一个论点。”
 “哪一个?”
 “说是毁坏遗嘱这个论点。约翰·卡文迪什并没有毁坏那份遗嘱。”
 波洛是一位真正的先知。我不想去探究警察法庭诉讼程序中的那些细节了,因为它包括了许多令人厌烦的复述。我只打算直截了当他说一点:约翰·卡文迪什保留了自己的答辩权,并被正式交付审判。

 九月间,我们全部到了伦敦。玛丽在肯辛顿租了一幢房子,家庭聚会的人员中包括波洛。

 我自己已被分配在陆军部任职,因此得以经常地看到他们。

 随着几个星期的过去,波洛的精神态度变得愈来愈坏了。他说的那个“最后一环”依然没有着落。我私底下希望,也许还是这么搁着的好,因为,要是约翰宣判有罪的话,对玛丽来说,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九月十五日,约翰·卡文迪什因被控“蓄意谋杀埃米莉·阿格尼丝·英格里桑”,且“不服”,在伦敦中央刑事法院出庭受审。

 著名的王室法律顾问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土受聘为他辩护。

 菲利普斯先生代表王国政府开始提出公诉。

 他说,这是一桩经过充分预谋的,极为残酷的凶杀案。它完全证实,一个慈祥轻信的女人被她的前房儿子所蓄意毒杀,而她对待他胜过亲生母亲。自他童年起,她就开始抚养他。直到今天,他和他的妻子仍受到她的无微不至的爱护和照料,在斯泰尔斯庄园过着奢侈的生活。她是他们的慈善、慷慨的恩人。

 他提议传证人上庭证明被告——一个浪荡公子——如何在经济方面已处于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他还继续和一个邻近的农场主的老婆叫雷克斯太太的私通。这一消息传到他后母的耳中,就在她被害的那天下午,她为此责备了他,结果发生了争吵,其中一部分话被人无意中听到。在这前一天,被告曾去村子里的药店买回士的宁,他化了装,试图借此把罪责加到另一个人——即英格里桑太太的丈夫身上,被告对他极为妒忌。幸亏英格里桑先生能够提出无可指摘的证据,证明本人不在犯罪现场。

 检察官继续说,七月十六日下午,和自己的儿子争吵后,英格里桑太太立即立了一份新遗嘱,这份遗嘱第二天早上发现已被毁于她的卧室的壁炉中,但证据经显露,表明它立得有利于她的丈夫。实际上,在结婚之前,死者已立有一份于他丈夫有利的遗嘱,但是——这时菲利普斯先生摇着一个富有表情的食指——被告对此一无所知。这份旧遗嘱迄今还在。是什么导致死者重立一份新的,他没能说出。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了,说不定有可能已经忘掉了以前的一份;或者是——这种说法对他来说似乎更可靠——她也许有一个想法,以为结了婚这份遗嘱就作废了,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曾经有过某种说法。女士们总是不很精通法律知识的。大约在一年前,她已经签署了一份于被告有利的遗嘱。他还将传来证人证明在那个不幸的晚上,最后把咖啡递给英格里桑太太的是被告。当天晚上,他曾得到允许进入她的房间,就在那时候,无疑,他找到了烧毁这份遗嘱的机会,因为就他所知,这份遗嘱会使英格里桑先生的受宠得以合法化。

 被告的被捕是由于侦探贾普巡官——一位非常高明的警宫——在他的房里发现了一只装士的宁的小药瓶,这就是作案前一天村子药店卖给假英格里桑先生的那一只。陪审团将确定这些导致定罪的事实是否足以构成判定被告有罪的充分证据。

 菲利普斯先生巧妙地暗示,陪审团如果不作出这样的决定是非常难以想象的,随后他坐了下来,擦了擦前额。

 为原告作证的主要证人大多为验尸时被审讯过的那些,此外,还第一次提出了验尸报告。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士——他以对待证人采用威胁方式而闻名全英国——只问了两个问题。

 “我想,鲍斯坦医生,那士的宁作为一种麻醉剂,作用是很快的吧?”
 “是的。”
 “而你说不出在本案中所以缓延的原因?”
 “是的。”
 “谢谢。”
 梅司先生认出检察宫给他着的这只小药瓶就是他卖给“英格里桑先生”的那只。经催促,他承认他只是跟英格里桑先生面熟,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话。这个证人没有再受到盘问。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受到传讯,他矢口否认去买过毒药。他也否认同他的妻子有过争吵。好几个证人都证明这些陈述是正确的。

 花匠的证词,叙述了有关在遗嘱上连署的情况,接下去传讯到多卡斯。

 忠实于她的“少爷”的多卡斯,竭力否认她听到的是约翰的声音,而且不顾一切地一口咬定,在闺房里和女主人争吵的是英格里桑先生。正在受审的被告脸上,掠过了一丝苦笑。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她的勇敢的违抗是多么地没有用处,因为否认这一点并不是辩护的目的。卡文迪什太太当然不可能被传到庭上来发表不利于她丈夫的证词。

 就其它情况提了几个问题后,菲利普斯先生问道:
 “在今年六月底的时候,你是否记得派克森商店给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寄来过一个包裹?”
 多卡斯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先生。也许有这件事,不过劳伦斯先生六月份有一段时间不在家。”
 “倘使有个包裹寄给他而他又不在家,那怎么办?”
 “可以放在他房里或者是转给他。”
 “这由你管吗?”
 “不,先生,我只是把它搁在过道的桌子上。象这类事都由霍华德小姐料理。”
 伊夫琳·霍华德被传到庭上。问了她几个别的问题后,就问她这个包裹的事。

 “不记得,来的包裹很多。我没法一个个都专门记住。”
 “你是否记得劳伦斯先生去威尔士后,你有没有把这个包裹转给他,或者是你就把它放在他房里了?”
 “想不起转过包裹。有的话应该记得的。”
 “假如有个包裹寄来给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可后来它不见了,你应该发觉它的失落吧?”
 “不,我不这样想。我会认为有个人把它保管起来了。”
 “我相信,霍华德小姐,是你找到这张包装纸的吧?”他举起波洛和我在斯泰尔斯庄园的起居室里检查过的那张满是灰尘的纸。给她看了看。

 “是的,是我。”
 “你怎么会去找这张纸的?”
 “那个雇来办这桩案子的比利时侦探要我找的。”
 “你最后是在哪儿发现它的?”
 “在衣柜的——的——顶上。”
 “在被告的衣柜顶上?”
 “我——我相信是这样。”
 “不是你自己找到的?”
 “不。”
 “那你应该知道你是在哪儿找到的了?”
 “是的,在被告的衣柜上。”
 “这就好了。”
 派克森戏剧服装商店的一个店员作证说,六月二十九日,他们根据要求给L.·卡文迪什先生供应了一大绺黑胡子。它是来信订购的,信内附有一张邮政汇票。不,来信他们没有保存。全部交易情况都记载入册。根据来信指明地址,他们已将胡于迳寄“斯泰尔斯庄园,L.·卡文迪什先生。”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士沉重地站了起来。

 “这信是从哪儿写来的?”
 “从斯泰尔斯庄园。”
 “你们包裹寄的是同一地址?”
 “是的。”
 “信是从那儿来的?”
 “是的。”
 海维韦萨就象一头猛兽朝他扑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
 “我——我不懂。”
 “你怎么知道信是从斯泰尔斯来的?你看到邮戳了?”
 “没有——不过——”
 “啊,你没有看到邮戳!可你竟这么自信地肯定说信是从斯泰尔斯来的,事实上,它也许盖的是别的什么地方的邮戳呢?”
 “是——的。”
 “这封信虽然写在印有地址的信纸上,可事实上,它也许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投寄的呢?譬如从威尔士?”
 证人承认情况有可能是这样,于是欧内斯待爵士才表示满意。

 斯泰尔斯庄园一个干粗活的女佣人伊丽莎白·威尔斯陈述说,那天晚上她已上床,后来想起她把大门给闩住了,没有象英格里桑先生所要求的那样只扣上弹簧锁。因此,她就又下楼去纠正自己的错误。这时,她听到右侧屋有轻微的响声,偷偷朝过道一看,看到约翰·卡文迪什先生正在敲英格里桑太太的门。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上迅速解决了她的问题,在他的无情的逼问下,她绝望地自相矛盾起来了,于是欧内斯特爵上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重新坐了下来。

 安妮的证词叙述了地板上蜡烛油的事,以及看到被告把咖啡送进闺房。

 审判到此休庭,定次日继续进行。

 我们一回到家里,玛丽就大骂检察官。

 “这个可恶的人!他给我的可怜的约翰拉上了一张什么网!他竟把每一桩小事都歪曲得面目全非!”
 “哦,”我安慰说,“到明天情况会不同的。”
 “是啊,”她若有所思地说;接着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哈斯丁先生,你不会认为——”这谅必不会是劳伦斯——哦,不,不可能!”
 可是我自己也感到迷惑不解,因此一和波洛单独在一起,我就问他,他认为欧内斯特爵士到底是什么意思。

 “嗨!”波洛赏识地说,“他是个聪明人,那位欧内斯特爵士。”
 “你认为他是否相信劳伦斯犯了罪?”
 “我并不认为他相信或者特别注意某一点!不,他这样做的意图是要在陪审团的思想上引起混乱,使他们在认为是他兄长干的这个意见上产生分歧。他力图证明告发劳伦斯的证据完全和告发约翰的一样多——我十分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重又开庭审判时,第一个被传的证人是侦探巡官贾普,他的证词简明扼要。在叙述了较早的一些事情后,他继而说:
 “接到按照通知行动的指示后,萨默海警长和我本人,趁被告暂离住房时,搜查了他的房间。在他的五斗橱里,一些内衣裤的底下,我们发现:首先是一副和英格里桑先生戴的那副相似的金边夹鼻眼镜。”——它己提交给庭上——”其次就是这只小药瓶。”
 小药瓶就是药店伙计已经辨认过的那只,是只蓝色的小玻璃瓶,里面装有一点白色结晶状粉未,瓶上标明:
 “土的宁盐酸。剧毒。”
 自警察法庭起诉以来,被侦探们发现的一件新证据是一张长长的,几乎是全新的吸墨水纸。它是在英格里桑太太的一本支票簿里发现的,用镜子一反照,就清晰地映出这么几个字:“……我死之后,我所拥有的全部财产均遗给我心爱的丈夫阿弗雷德·英格……”这无可争辩地证实了这样一个事实:那份被毁的遗嘱是有利于死去的太太的文夫的。当时,贾普曾出示经过复原的壁炉里取出的烧焦纸片作为证据。而现在,这,再加上在阁楼上发现的假胡子,使他的证据得以完善了。

 但是,欧内斯特爵士还是进行了盘问。

 “你搜查被告的房间是哪一天?”
 “星期二,七月二十四号。”
 “恰好是发生惨案后一星期?”
 “是的。”
 “你说,你们是在五斗橱里发现这两样东西的。那抽斗没锁吧?”
 “是的。”
 “你认为,一个犯了罪的人把罪证保存在一只任何人都能发现的没锁的抽斗里是可能的吗?”
 “他也许匆忙中暂时把它们藏在那儿。”
 “可是你刚才说了,从犯罪那天起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了。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来转移它们,以及毁掉它们。”
 “也许有。”
 “在这个问题上不存在‘也许’。他是有,还是没有充裕的时间来转移和毁掉它们呢?”
 “有的。”
 “底下藏着这两样东西的那堆内衣裤是厚的还是薄的?”
 “很厚。”
 “换句话说,这是些冬天穿的内衣裤。显然,被告是不可能去开那抽斗的罗?”
 “也许不可能。”
 “请回答我的问题。在炎热的夏天里最热的一个星期,被告可不可能去开放着冬天内衣裤的抽斗?可能还是不可能?”
 “不可能。”
 “假如是那样,现在谈到的这两样东西是否有可能为一个第三者所放,而被告对此完全不知情呢?”
 “我可认为这不太可能。”
 “但这有可能吗?”
 “有。”
 “那就行了。”
 接下去是一些其它证据。有关被告发觉自己到七月底要陷入经济困境的证据。有关他和雷克斯太太私通的证据——可怜的玛丽,对她这么一个矜持的女人来说,听这是很痛苦的。伊夫琳·霍华德说的事实是对的,虽然她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憎恨使得她武断地乱下了个结论,硬说他是与比案有关连的人。

 后来,劳伦斯·卡文迪什被带进了证人席。他用一种很低的声音来回答菲利普斯先生的问题,他矢口否认六月间向派克森商店订购过东西。事实上,六月二十九日,他已不在家里,在威尔士。”
 欧内斯特爵士的下巴立即好斗地向前突了出来。

 “你否认六月二十九日向派克森商店订购过黑胡子吗?”
 “是的。”
 “啊!万一你哥哥出了事。谁将继承斯泰尔斯庄园呢?”
 这句残酷的问话直问得劳伦斯那张苍白的脸一片通红。法官不满地低声抱怨着,被告席上的被告恼怒地屈身向前。

 海维韦萨对当事人的恼怒毫不在意。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劳伦斯平静他说。“是我。”
 “你说‘想’,这是什么意思?怀哥哥没有孩子,将由你继承它,是么?”
 “是的。”
 “哦,那很好。”海维韦萨带着一种残忍的亲切语气说。“你还将继承大部分财产,是么?”
 “说实在,欧内期特爵士,”法官提出了异议,“这些问题是无关的。”
 欧内斯持爵士点点头,继续发射出他的利箭。

 “七月十七日,星期二那天,我相信,你曾和另一位客人去拜访过塔明斯持红十字医院的药房,是么?”
 “是的。”
 “当你碰巧单独待着几秒钟的时候,你曾打开毒药橱检查过一些瓶子么?”
 “我——我——可能是这样。”
 “我看你是肯定这样吧?”
 “是的。”
 欧内斯特爵士紧接着又迳直朝他射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有没有特别检查过一只瓶子?”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注意,卡文迪什先生。我说的是一小瓶士的宁盐酸。”
 劳伦斯的脸色刷地发青了。

 “没——没——有,我真的没有。”
 “那么你怎么来解释你在它上面留下一清二楚的指纹这一事实呢?”
 这种威吓手法对于神经过敏的脾性极为灵验。

 “我——我想,我一定拿过这只瓶子了。”
 “我也这样想!你取过瓶子里的东西没有?”
 “确实没有。”
 “那你为什么拿它?”
 “我曾学过医,这类东西自然使我感兴趣。”
 “啊!这么说毒药‘自然使你感兴趣’,是么?还有,你是等到独个人时才来满足你的‘兴趣’的吧?”
 “那纯粹是巧合。即使其它人在那儿,我同样也会这么做的。”
 “可是,这事发生的时候,其它人不在那儿吧?”
 “是的,不过——”
 “事实上,在那整个下午,你只有几分钟独自一人,而你对士的宁盐酸表现出‘自然的兴趣’,就发生——我说的是,就发生——在这几分钟内,是么?”
 劳伦斯可怜地结结巴巴说:
 “我——我——”
 欧内斯特爵士露出满意的表情说道:
 “我没有更多的东西要问你了,卡文迪什先生。”
 这几分钟的盘问引起了法庭上的极大骚动。在座的许多衣着时髦的女人都忙忙碌碌地交头接耳着,她们的低语已经影响到这样的程度使得法官生气地威胁说要是再不立刻静下来,他就要把她们清除出庭了。

 还有一件证据,请来了几位笔迹专家,就药店毒药出售登记簿上的“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这个签名听取了他们的看法。他们都一致断言,这确实不是他本人的笔迹,他们的看法是,这也许是被告的笔迹。经过询问,他们承认这可能为被告所巧妙地伪造。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土的、开始使案情有利于被告的讲话虽然不长,但是态度十分坚决有力。他说,在他漫长的经历中,从来都不知道凭这么一点证据可以控告一个人犯谋杀罪。它们不仅完全是一些次要的间接证据,而且其中极大部份实际上未经证实。让他们来看看他们听过的以及在公正地审查的这些证据吧,在被告房间的一只抽斗里发现了士的宁。正如他所指出的,这只抽斗并未上锁,他认为,并无证据证明把毒药藏在那儿的就是被告。事实上,这是某个第三者企图把罪名栽在被告身上的恶毒阴谋的一部分。检察当局拿不出一点证据来证实他们的论点:向派克森商店订购黑胡子的是被告。有关被告和他的后母之间发生的争吵,被告早已坦率地承认,但是这件事以及他在经济上的困境都被严重地夸大了。

 他的同行——欧内斯特漫不经心地向菲利普斯点了点头——说,如果被告是个无辜的人,在警察法庭审讯时他就应该站出来解释清楚,争吵的是他,而不是英格里桑先生。他认为事实因而被歪曲了。真买的情况是这样的:星期二晚上,被告一回到家里,别人就非常可靠地告诉他,英格里桑夫妇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被告没有想到有人会有可能把他的声音错当作英格里桑的。他自然而然地也就断定他的后母有过两次争吵了。

 检察当局断言,七月十六日,星期一那天,被告伪装成英格里桑先生去过村子里那家药店。恰恰相反,当时被告正在一个叫做马斯顿丛林的荒凉处所,他被一张匿名字条召唤到那儿,字条上都是讹诈的言词,威胁说,要是不照条子上的要求去做,就要向他的妻子揭露某些事情,因此被告到了指定的地点,可是在那儿空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才返回家来。不幸的是来回的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可以证明他的故事的真实性,可是侥幸的是他还保存着那张字条,它可以作为证据。

 至于有关烧毁遗嘱的供述,被告以前曾做过开业律师,他清楚地知道,一年前所立的那份于他有利的遗嘱,由于他的后母再嫁已经作废。他可以提出证据来表明是谁烧毁了这份遗嘱,从而也许有可能出现一个有关本案的全薪的见解。

 最后,他给陪审团指出,除了约翰·卡文迪什外,还有着告发别人的证据。他要他们注意下列事实:告发劳伦斯·卡文迪什的证据如果说不比告发他的哥哥多的话,至少也是不相上下。

 这时他刘被告招呼了一下。

 约榆往被告席上表现得很好。在欧内斯特爵士巧妙的安排下,他令人信服、满意地叙述了自己去丛林的事。他拿出他收到的那张匿名字条,把它交给陪审团审查。他欣然承认了他在经济上的困难,以及和后母的意见不一,这对他的否认谋杀具有很大意义。

 申述结束,他停顿了一下,说:
 “有一件事我想要明确声明。我坚决拒绝、绝不赞同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士对我弟弟所暗示的怀疑。我认为,在这一罪行中,我的弟弟决不会比我做得更多。”
 欧内斯特爵士只是微微一笑,他的锐利的目光注意到,约翰的抗辩已经在陪审团中产生了良好的印象。

 接着,开始盘诘。

 “我认为,你说的你没有想到审讯时的证人会有可能把你的声音错当作英格里桑先生的。这不使人感到非常奇怪么?”
 “不,我不这样想,当时别人告诉我说我母亲和英格里桑先生之间发生了争吵,而我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不是真的这样。”
 “当女佣人多卡斯复述了某些谈话片段之后——这些片段你理应记得——你也没有想到吗?”
 “我不记得那些话。”
 “你的记忆力谅必是很差的了!”
 “不,而是因为当时我们两人都很生气,我想我们说的话比我门想要说的多。我很少主义我母亲实际说的话。”
 菲利普斯先生的表示不相信的嗤鼻是辩论技本上的一大成就。他转到了字条的问题上。

 “你这张字条交得非常及时。告诉我,这笔迹不熟悉么?”
 “我不熟悉。”
 “你不认为它和你的笔迹明显地相似么——经过仔细伪装的?”
 “不,我不这样认为。”
 “我要对你说,这是你自己的笔迹!”
 “不。”
 “我要对你说,是你为了急于要表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想出了这个虚构的、相当不可信的约会的主意,并且自己写了这张字条以便证实你的供述!”
 “不。”
 “就在你自称在一个偏僻的、人迹罕到的处所空等着的时候,你实在是到了斯泰尔斯村的药店里,在那儿冒名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买了士的宁,这不是事实吗?”
 “不,这是谎言!”
 “我要对你说,是你穿了一套英格里桑先生的衣服,戴上修剪得象他一样的黑胡子,到了那儿——还以他的名义在登记簿上签了名!”
 “这绝对不是事实。”
 “那我将把这字条、登记簿上的签名以及你本人的笔迹这三者之间的明显相似点提交给陪审团考虑研究。”菲利普斯先生说完坐了下来,脸带一个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但是这种蓄意的假誓仍然使他非常厌恶的人的神情。

 在这以后,由于时间已晚,此案宣布休庭到下星期一继续开庭。

 我发觉波洛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沮丧。凭他那皱起的眉头,我就清楚地知道。

 “怎么样,波洛?”我问道。

 “唉,我的朋友,事情进行得不妙,很不妙。”
 我的心不禁宽慰地一跳。显然,约翰·卡文迪什有可能被宣判无罪。

 我们到家以后,我的小个子朋友谢绝了玛丽提出的邀他喝茶的建议。

 “不,谢谢你,太太,我想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一下。”
 我尾随着他。他仍然皱着眉头。走到写字台旁,取出一小盒纸牌。然后拖了把椅子到桌边,而且使我感到十分诧异的是,他竟然一本正经地搭起纸牌房子来了!
 我无意中拉长了脸,他立刻说:
 “不,朋友,我不是处于老年智力衰退期!我是在稳定我的神经,如此而已。这买卖要求手指的精确性。用手指的精确来达到脑子的精确。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比现在更为需要过!”
 “遇到什么麻烦了?”我问道。

 波洛在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捶翻了他小心翼翼地搭起来的“大厦”。

 “是这个,朋友!我能够搭起一座七层高的纸牌大楼,可我没能”——捶了一拳——“找到”——又捶了一拳——“我对你说过的那最后一环!”
 我确实不知说什么才好,因此我默不作声。接着他又开始慢慢地搭起纸牌来。他一面搭一面断断续续地说:
 “好——就这样!放上去——一张牌——放到另一张上——用数学上的——精确性!”
 我看着这座纸牌房子在他手下升起来,一层叠一层。
他从不犹豫,也没动摇。这真差不多象在变戏法。

 “你的手稳极了,”我发表意见说。“我相信迄今为止我只看到过你的手颤抖过一次。”
 “无疑,是在我发怒的时候,”波洛十分平静地回答说。”
 “是的!在你一次大发雷霆的时候。你记得吗?是在你发现英格里桑太太卧室里那只公文箱的锁被撬开的时候。你站在壁炉台的旁边,照你的老习惯摆弄着上面的摆设,这时你的手颤抖得就象一张叶子!我得说——”
 但是我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波洛发出一声嘶哑、含糊的喊叫,再一次弄翻自己的杰作,又把双手按在两眼上来回挪动,显然是受着极大的痛楚。

 “天哪,波洛!”我叫了起来。“怎么啦?你病了吗?”
 “不,不,”他气吁吁地说。”这是——这是——我有了一个想法!”
 “啊!”我高声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的一个‘小小的想法’吗?”
 “哦!其实,不!”波洛坦率地回答说。“这次是个巨大的想法,了不起的想法!这是你——你,我的朋友,给了我的!”
 他突然紧紧地拥抱住我,热烈地吻着我的双颊,同时还没等我从吃惊中恢复过来,他已一头跑出房间。

 就在这时,玛丽·卡文迪什走进了房间。

 “波洛先生是怎么啦?他冲过我身边,嘴里喊道:‘汽车库!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告诉我汽车库怎么走,太太!’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冲到门外的街上了。”
 我急忙奔向窗口。一点不错,他是在那儿,在街上狂奔,没戴帽子,一面跑一面还打着手势。我转过身来朝着玛丽做了个绝望的手势。

 “他被一个警察拦住了一会。后来又跑起来,现在拐过街角了!”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们无能为力地互相注视着。

 “可能出了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刚才正在搭纸牌房子,突然说他有了一个想法,于是,如你看到的就奔出去了。”
 “啊,”玛丽说,“我估计他到吃饭的时候会回来。”
 可是,夜幕降临了,波洛没有回来。
第十二章最后一环
 波洛的突然离去大大地引起了我们大家的好奇心。星期天早上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出现。可是到三点左右,外面一声响亮、拖长的汽车喇叭声把我们都驱赶到窗口,只见波洛在贾普和萨默悔的陪同下,从一辆汽车里钻了出来。这小个子变了。他流露出一股可笑的自鸣得意的神情。他用过分的尊敬向玛丽·卡文迪什鞠了一个躬。

 “大太,你允许我在客厅里开个小会吗?每个人都得出席。”
 玛丽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波洛先生,你有权安排一切。”
 “你真是太温厚了,太太。”
 波洛依然满脸笑容,把我们大家都集合到客厅里,他一面安排,一面往前搬着椅子。

 “霍华德小姐——到了。辛西娅小姐。劳伦斯先生。
诚实的多卡斯。还有安妮。好!我们的会还得延迟一会儿开始,等英格里桑先生来。我已经给他送去一个条子了。

 霍华德小姐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要是那家伙进这屋里来,我马上离开这儿!”
 “别这样,别这样!”波洛走到她跟前,低声请求说。

 霍华德小姐终于答应,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过了一会,英格里桑先生走进了客厅。

 等人一到齐,波洛就从坐位上站了起来,摆出一个受欢迎的演说家的架势,向他的听众有礼貌地鞠了一个躬。

 “先生们,女士们,正如你们诸位所知道的,我是受约翰·卡文迪什先生之约来调查此案的。我当时立即检查了死者的卧室,那间卧室根据医生们的建议,早已上了锁,因而它完全确切地保持着发生惨案时的情况。我在检查中发现:首先是一点绿色的布片;其次是,在窗口附近的地毯上有一片污迹,还是潮湿的;第三是,一只装溴化剂药粉的空盒子。

 “先说这点绿色的布片,我发现,它钩在那间卧室和隔壁辛西娅小姐住的房间相通的那扇门的插销上。我曾经把这点布碎交给警方作过检查,他们认为这不很重要,但是他们认出了这是什么——这是一点从绿色务农臂章上撕下的布片。”
 人们有点骚动起来了。

 “目前,在斯泰尔斯只有一个人是务农的——就是卡文迪什太太。因此,一定是卡文迪什太太经由和辛西娅小姐房间相通的这道门进入过死看的房间。

 “可是那道门是在里面闩上的呀!”我叫了起来。

 “我去检查那房间时,是这样。但是,最初,这情况我们只是听她说的,因为去试看那道特别的门以及报告它闩住的都是她。在后来的混乱情况下,她是有足够的机会再把门闩上的。我早就找到一个机会检验过我的推测。首先,布片和卡文迪什太太臂章上一个扯破的小洞完全吻合。而且在验尸审讯时,卡文迪什太太还曾公开宣称,从自己的房里听到了床边那张桌子翻倒的声音。我也早已测验过她的这种说法,我要我的朋友哈斯丁站在房子的左侧,就在卡文迪什太太的门外。我自己和警方人员一起到了死者的房间,在那儿我表面上显得偶然地弄翻了谈论到的那张桌子,可是我发现,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样,哈斯丁先生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这使我更加相信,她公开宣称的惨案发生时她正在自己房里穿衣服,说的并不是真话。
事实上,我确信,在响起报警的铃声时,卡文迪什太太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里,而实际上是在死看的房中。”
 我朝玛丽迅速地瞥了一眼。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但仍在微笑。

 “我来继续说清这个假设的理由。卡文迪什太太在自己的婆婆的房中。我们可以说,她正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且没找到。突然,英格里桑太太醒了过来,她以为毛病发作而感到一阵惊慌,猛地伸出手去,结果推翻了床头桌,接着不顾一切地拉响了电铃。卡文迪什太太大吃一惊,失手跌落了拿着的蜡烛,把浊油撒到了地毯上。她拾起蜡烛,飞快地退进辛西娅小姐的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她急匆匆地奔出房间来到过道里,因为不应当让佣人们发现她在这儿。但是已经太晚了!连接两侧的长廊那边已经传来脚步声。她该怎么办?她迅速一想,急忙退回到年轻姑娘的房间,并且动手把她摇醒。仓促地被唤醒的一家人聚集在过道里。他们都忙着猛敲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门,没有想到卡文迪什太太没有和其它人一起来,可是——这值得注意——我可以查明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从另一侧过来。”他注视着玛丽·卡文迪什。“我说得对吗,太太?”
 她点点头。

 “一点没错,先生。你知道,要是我想到泄露这些事实会使我的丈夫有点好处的话,我早就这样做了。但是我觉得这并不关系到他的有罪或者无辜的问题。”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正确的,太太。但是这能澄清我脑子里的许多错觉,现在让我来坦率他说一说那些真正有意义的事实吧。”
 “遗嘱!”劳伦斯叫了起来。“那未它是你,玛丽,是谁烧毁那遗嘱的?”
 她摇摇头,波洛也摇摇头。

 “不,”他平静地说。“只有一个人有可能烧毁那遗嘱——就是英格里桑太太本人!”
 “不可能!”我惊叫起来。“那是她当天下午刚写成的呀!”
 “然而,我的朋友,这确实是英格里桑太太。因为,你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解释这样一个事实:在今年最热的日子里的一天,英格里桑太太竟然吩咐在她的房间里生火。”
 我喘了一口气。我们真是傻瓜,从来都没有想到生火这多不合理!波洛继续说:
 “那天的温度,先生们,在荫处为华氏80度,而英格里桑太太还吩咐生火!这为什么?因为她想要烧掉什么东西,不可能想到别的。你总还记得,由于在斯泰尔斯实行战时经济,连一张废纸也不让扔掉,因此像一份遗嘱这么厚的一份文件也不能烧掉。在我听到说在英格里桑太太房里生火的时候,我就匆匆武断地下了结论,这一定是要烧毁什么重要文件——可能是一份遗嘱。因此,在壁炉里发现烧焦的碎片并没有使我感到惊奇。当然,当时我不知道,我们讲到的这份遗嘱是这天下午刚立的,而且我得承认,当我听到这一事实后,我曾误入严重的歧途,我得出结论,认为英格里桑太太烧毁她的遗嘱的决定是由于当天下午发生争吵引起的直接结果,因此这次争吵系发生在立遗嘱之后,而不是立遗嘱之前。

 “在这点上,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我搞错了,我被迫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以一个新的观点来对待这个问题。
哦,在四点钟时,多卡斯偶然听到她的女主人生气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怕公开出去,或者是夫妻间的反目能吓住我。’我对此作了推测,而且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些话并不是对她的丈夫,而是对约翰·卡文迪什说的。五点钟时,即一小时之后,她说了几乎是同样的话,但是出发点不同。她对多卡斯承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夫妻间的反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四点钟时,她在生气,可本人完全是个女主人的样子。五点钟时,她已极度悲伤,说的话使人大为震惊。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着这件事情,我得出一个结论,我认为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她第二次说的‘反目’不同于第一次——这是关于她自己的!
 “让我们重新再来设想一下。四点钟时,英格里桑太太是和她的儿子争吵,威胁说要向她的妻子告发他——顺便说一句,他的妻子已碰巧听到了这次谈话的大部分。四点三十分时,英格里桑太太由于有了一次关于遗嘱的有效性问题的淡话之故,立了一份有利于他丈夫的遗嘱,这就是两个花匠连署的一份。五点钟时,多卡斯发现她的女主人的情绪相当激动不安,她手中拿着一张纸——多卡斯认为‘一封信’——这时她吩咐在她的房里生上火,有可能在当时,就是在四点三十分到五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了她感情上非常剧烈的变化,因为这时她急干要烧毁这份遗嘱翼就象她在这以前,急于要立它一样。那么这是什么事情呢?
 “就我们所知,在这半小时内,她完全是独自一人。
没有一个人进来或者离开过那间闺房。那末是什么引起这一思想感情上的突变呢?”
 “只能有一种推测,可是我相信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英格里桑太太的写字台里没有邮票。这我们知道,因为后来她曾要多卡斯给她拿一些来。而在那个房间的对角,放着她丈夫的写字台——是锁着的。她因为急于要找到几张邮票,于是,根据我的推论,她试图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那张写字台。据我所知,其中有一只钥匙是配得上的。因此,她打开了写字台,而在寻找邮票的过程中,她偶然发现了一件别的东西——就是多卡斯看到她拿在手中的那张纸,这张东西无疑是决不能让英格里桑太太看到的。另一方面,卡文迪什太太却认为,她的婆婆如此紧紧地握着的这张纸是她自己的丈夫与人私通的书面证据。她要求英格里桑太太把这给她,她却要她放心,说是确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卡文迪什太太不相信她。她认为英格里桑太太在包庇自己的儿子。而卡文迪什太太是个非常果敢的女人,在她那谨慎自制的面纱后面,有的是对她丈夫的狂烈的妒忌。她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取得那份材料,而且在这种决心下有个机会帮助了她。她碰巧拾到英格里桑太太那大早上丢失的公文箱钥匙。她知道,她婆婆总是把重要的文件放在这只特殊的箱里的。

 “因此,卡文迪什太太制订了自己的计划,就象只有一个因妒忌铤而走险的女人才会做出来的那样。傍晚的某个时候,她拉开了通往辛西娅小姐房间的那个门的插销。
可能她还在折叶上点了油,因为我发现当我该着开门时,它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把她的计划拖延到那天凌晨,以便比较安全,因为在那个时候佣人们习惯干听到她在房间附近走动的声音。她穿好她的全套田间劳动服,悄俏地通过辛西娅小姐的房间,走进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下,辛西娅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要是有人经过我的房间,我本当惊醒过来的呀?”
 “要是你被麻醉了,你就醒不过来了,小姐。”
 “麻醉?”
 “是呀!”
 “你们总还记得,”——他又对我们大家说——“一直都那么乱哄哄,可隔壁的辛西娅小姐却睡得那么沉。这有两种可能。不是她装睡——我不相信这一点——就是被某种人为的方法搞昏迷了。”
 “脑子里带着后一种想法,我非常仔细地检查了全部咖啡杯,我记得前一天晚上拿咖啡给辛西娅小姐的是卡文迪什太太。我从每一只杯子里都取了试样,对它们进行了分析——由于没有结果,我又仔细地计算杯子,万一有一只已经拿走了呢。六个人喝过咖啡,六只杯子都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犯了极为严重的粗枝大叶的错误。喝过咖啡的是七个人。而不是六个人,因为那天傍晚鲍斯坦医生也在那儿。这改变了整个事情的面貌,因为现在有一只杯子不见了。佣人们并没有引起注意,女佣人安妮端来了咖啡,拿进来七只杯子,她不知道英格里桑先生一直都没有喝,而第二天早上收杯子的多卡斯,象往常一样只找到六只——或者严格地说她只见到五只,这第六只就是发现打碎在英格里桑太太房里的一只。

 “我确信不见的这只就是辛西娅小姐的那只。我之相信这一事实还有一个附带的理由,所有杯子里发现都放过糖,而辛西娅小姐是从来不在自己的咖啡里放糖的。我的注意力被安妮说的她每晚要送到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去的可可的托盘里发现一些“盐”的事吸引住了。因此我采了一点那可可的试样,把它送去作了分析。”
 “可是鲍斯坦医生已经搞过了,”劳伦斯迅速地说。

 “不完全如此。他只要求分析人员报告是否有士的宁。而不象我一样,要求化验是否有麻醉剂。”
 “麻醉剂?”
 “是的。这是分析人员的报告。卡文迪什太太给英格里桑太太和辛西娅小姐两人放了一种安全而有效的麻醉剂。
这样她才有可能有一个‘作案”的时间!当她的婆婆突然死去,而且一听到‘毒药’这个字后,她的感觉是可以想象的!她相信,她所放的安眠药是完全无害的,但是,无疑,在那骇人的刹那间,她一定是害怕别人把英格里桑太太的死归罪到她头上了。她显得惊慌失措,在这种影响下,她匆匆跑到楼下,迅速把辛西娅小姐喝过的那只咖啡杯连同茶托一起扔进了一只黄铜大花瓶,后来它就是被劳伦斯先生在那里面找到的。而那留下来的可可,她碰也没敢去碰。看着她的眼睛太多了。当提到士的宁,而且她发现这整个惨案并非她所造成之后,她的宽慰是可以猜测到的。

 “现在我们可以说明士的宁中毒的症状这么久才出现的原因了。麻醉剂和士的宁一起服下,使毒药的作用延缓了好几个小时。”
 波洛停了一下。玛丽朝他着着,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你说的全部是事实,波洛先生,这是我一生中最最庄严的时刻。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它。可是,你真是太好了。我现在知道——”
 “我告诉过你,你向波洛神父忏悔错不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可是你不信任我。”
 “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劳伦斯说。“有麻醉剂的可可,加到了有毒药的咖啡上面,这就造成毒性发作延缓的原因。”
 “一点不错。可是,咖啡是有毒的,还是没有毒的呢?这儿我们碰到了一点困难,因为英格里桑太太一直就没有喝咖啡。”
 “什么?”大家都惊叫起来。

 “没有喝。你们还记得我说的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地毯上的污迹吗?有关那污迹,有一些特点,它还是潮湿的,散发出强烈的咖啡味,而且渗进了地毯的绒毛,我还发现了一些很小的磁器碎未。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一清二楚的。我曾把我的小公文箱放在靠窗的那张桌子上,可是桌子突然一边向上翘了起来,把它摔落到地板上,恰恰也落在了同一个地方。正是如此,头一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把那杯拿到房里来的咖啡放了上去,而那张不牢靠的桌子也是这么捉弄了她一下。

 “以后发生的情况,就我而言,仅仅是一种推论而已,但是我应当说,之后英格里桑太太拾起了打破的杯子,把它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她感到需要喝点兴奋的东西,于是就热了可可,当时就喝下去了。现在,我们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我们知道,可可里不含士的宁,咖啡她又根本没有喝,而且士的宁一定是在傍晚七点到九点之间这段时间放的。这第三种媒介物是什么呢——一种能如此适合地掩盖掉士的宁的味道,以致奇怪地没有一个人想到它的东西?”波洛朝房间里环顾了一周,而后令人难忘地自己作了回答。“她的补药!”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士的宁放进了她的补药?”我大声问道。

 “不需要放。它已经在里面了——在混合剂里。杀害英格里桑太太的土的宁是威尔金斯医生处方上开的同一种士的宁。为了使诸位清楚起见,我要给诸位念一念从一本药物配方书上抄下的一段摘录,这本书是我在塔明斯特红十字医院的药房里发现的:“‘下述配方在教科书上已出名:士的宁盐…………gr.1溴化钾……………3vi水…………………3viii混合。此溶液数小时后能使大部分士的宁盐沉淀为一种难以溶解的成透明晶体状溴化物。一英国女士因服用一种类似的混合剂丧生,因沉淀之士的宁均聚集在瓶底,而在服用最后一剂时,她近乎服下全部士的宁!’”
 “当然,在威尔金斯医生的处方中并没有这种溴化物,但是诸位一定还记得我曾提到过一只溴化剂药粉的空盒子。放一、两包这种药粉到盛满的补药瓶里,就能使士的宁有效地沉淀,而象书上说的那样,使之服下那最后一剂。诸位以后一定会听到,这个惯常为英格里桑太太倒药的人,一直都非常当心,不去摇动瓶子,而在瓶底留下的沉淀物也就安然不动。”
 “总之,有许多迹象表明惨案本当在星期一晚上发生。那一天,英格里桑太太的叫人铃的电线被整整齐齐地割断,当天晚上,辛西娅小姐又在朋友家过夜,因此在右侧屋只有英格里桑太太独自一人,这样就完全断绝了任何救助,而使她多半在请医生急救之前就死去。但是,那天晚上由于英格里桑太太急急忙忙地要赶去参加村子里的文娱晚会,她忘掉了服药,第二天,她又没有在家吃中饭,因此那最后——致命的——一剂药,实际上也就比凶手预期的迟服了二十四小时;正由于这一延迟,这决定性的证据——这根链条中的最后一环——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中。”
 在众人屏息的激动之中,他掏出了三张薄薄的纸条。

 “一封凶手的亲笔信,朋友们!它在措词方面若更为清楚一点,要是及时得到警告,英格里桑太太是有可能得以免于被害的。其实,她已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但是她不知道杀害她的方法。”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波洛把几张纸条拼在一起,清了清嗓子,念道:
 “‘最亲爱的伊夫琳:
 你一定为听不到消息在着急吧。一切顺利
 ——只是它将在今天晚上而不是昨天晚上。你是
 能理解的。等老太婆一死,处理掉,好日子就来
 了。没有一个人能确实证明是我犯的罪。你的那
 个有关溴化物的主意,真是天才的一着!不过我
 们还得十分谨慎小心。走错一步——’
 “朋友们,信到此为止。毫无疑问,笔者被打断了;但是,有关他的身分,已经不成问题。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手迹和——”
 一声近乎尖叫的嚎吼打破了寂静。

 “你混蛋!你怎么搞到它的?”
 一张椅子被推翻了。波洛轻捷地跳到一旁。他飞快一个动作,攻击他的人就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先生们,女士们,”波洛带着一种戏剧性的动作说。“请允许我向诸位介绍这位凶手——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第十三章波洛的解释
 “波洛,你这个老家伙,”我说,“我真有点想扼杀你!你已经做了,为什么竟然还骗我?”
 我们正坐在藏书室里。令人激动的几天已经过去。在下面的房间里,约翰和玛丽重又相聚了,而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和霍华德小姐则已被拘留。现在,我终于要波洛对我说一说了,以便能消除仍在烧灼着我的好奇心。

 波洛没有马上给我回答,但后来他终于开了口:
 “我并没有骗你,我的朋友,至多是我容许你骗了你自己。”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嗯,这很难解释。你看,我的朋友,你有一个这么诚实的性格,又有一张如此坦率的面容,以致于——要想隐藏住你的感情终究是不可能的!假如我把我的想法都告诉给你,在你第一眼见到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时,那位狡猾的绅土就会——在你的如此富有表情的风度中——‘嗅到秘密’!然后,对我们要逮住他的打算说声‘再见’!”
 “我认为我有比你对我的称赞更多的外交手腕。”
 “我的朋友,”波洛恳求说,“我求求你,不要发火!你的帮助是最最宝贵的。只是因为你的这种极为美好的性格使得我有所踌躇。”
 “嗯,”我咕哝着,稍为平静了一点。“可我仍认为,你可以给我一点暗示呀。”
 “我给了,朋友。给了几个。你没能领会呀。你现在想想,我对你说过我相信约翰·卡文迪什是有罪的吗?恰恰相反,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一定会被宣判无罪吗?”
 “是的,但是——”
 “而且,我接下去不是马上就谈到要把凶手缉拿归案是困难的吗?我说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你还不明白?”
 “不,”我说,“我不明白!”
 “还有,”波洛继续说,“一开始,我不是就反复说过好几次,现在我不要让英格里桑先生被捕?那应该说已经把某种信息传递给你了。”
 “你的意思是说早在那个时候你就怀疑他了?”
 “是的。首先,英格里桑太太的死对其它人都有好处,而她的丈夫受益最大。这是逃脱不了的。当我和你第一天到斯泰尔斯去时,这个罪是怎么犯的,我并无想法,但是从我对英格里桑先生的了解中,我认识到要找到把他和这一罪行联系起来的任何证据都是很困难的。当时,一到大庄园,我就马上知道,烧毁遗嘱的是英格里桑太太;瞧,顺便说一句,这你不能抱怨了,朋友,因为我已经竭尽所能来迫使你认清盛夏季节在卧室里生火这件事的重要性了。”
 “是的,是的,”我急切地说。“快说下去。”
 “好吧,我的朋友,正象我所说的,我的认为英格里桑先生是有罪的看法是非常动摇不定的。实际上,告发他的证据是这么多,以致使得我倾向于相信他并没有干过这些事。”
 “你的看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当时,我感到我越是作出努力设法宣布他无罪,他却越是千方百计想使自己被捕。后来,当我发现英格里桑和雷克斯太太并无不正当关系。事实上是约翰·卡文迪什对那个女人发生兴趣时,我就完全有把握了。”
 “为什么?”
 “这很简单。要是英格里桑和雷克斯太太有不正当关系的话,他的沉默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是,当我发现传遍整个村子的是说约翰被农场主的那个漂亮妻子吸引时,他的沉默就有完全不同的解释。借口说他害伯流言蜚语,这是胡说,因为不可能有流言蜚语能缚住他的手脚。他的这种态度强烈地促使我去思索,我渐渐地被迫作出这样的推论,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希望自己被捕。好吧!从那时候起,我就相应地作出决定,他不应当被捕。”
 “等一等。我不懂,为什么他希望被捕呢?”
 “因为,我的朋友,你们国家的法律规定,一个已被宣判无罪的人决不能因同一罪行而再次受审判,啊哈!他的主意——确实不错!毫无疑问,他是个有办法的人。你瞧,他知道,处于他的地位,他必定要受到怀疑,因此他构想出这个十分巧妙的主意,准备了一大堆捏造的证据来控告自己。他希望被捕。到时候,他可以提出他的无假可击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于是,嗨,说变就变,他的老命就平安无事了!”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用什么办法来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他可是去过药店的?”
 波洛诧异地注视着我。

 “这可能吗?我可怜的朋友啊!你还不知道去药店的是霍华德小姐?”
 “霍华德小姐?”
 “当然是她。还会有别人?对她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她的身材很高,声音低沉,象个男人;而且,别忘记,她和英格里桑是表兄妹,他们两人之间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特别是在他们的走路姿势和举止风度方面。这是再简单也没有了。他们真是机灵的一对!”
 “关于溴化物的事究竟是怎么搞的,我还是有点模糊,”我说。

 “好!我将尽可能地为你描述出整个经过。我倾向于认为霍华德小姐是这一事件的主使者。你还记得吗,她曾经说起她的父亲是个医生?可能是她给他配过药,或者是她从手边的一本书上得到了这个主意,辛西娅在准备考试时就放着许多这样的医学书。不管怎样,她是熟悉把溴化剂加到含有士的宁的混合剂中能引起后者沉淀这件事的。
很有可能她产生这个主意非常突然。英格里桑太太有一盒溴化剂药粉,她晚上偶尔服用。还有什么能比暗中拿一、两包这种药粉,溶解到英格里桑太太刚从库特药店买来的大瓶补药中来得容易呢?危险实际上等于零。惨案几乎要到两个星期以后才会发生。即使有人看到他们两人中无论哪一个接触过这种补药,到那时候他们也会把这忘记了。
霍华德小姐策划了自己那次争吵,并且离开了这个家。时间上的间隔,以及她的不在,将会击败一切怀疑。是的,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要是他们就这么干,也许永远不能确实证明罪行是他们所犯。可是他们没有以此满足。他们试图成为更机灵的人——这就导致了他们的毁灭。”
 波洛喷着细小的雪前烟,他的两眼凝视着天花板。

 “他们安排了一个计划,通过到村子药店买上的宁,并模仿他的笔迹在登记簿上签名,把怀疑都抛到约翰·卡文迪什身上。

 “星期一,英格里桑太太将要服最后一剂补药。因此,星期一下午六点钟,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有意作了安排,让许多人看到他到一个远离村子的地方去。霍华德小姐事先还捏造了一个他和雷克斯大太胡搞的荒诞故事,以说明后来他保持缄默的原因。六点钟时,霍华德小姐乔装成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到了药店里,以毒狗的名义买了士的宁,并且用预先仔细学会的约翰的笔迹,签上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名字。

 “可是,要是约翰也能提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这就毫无用处了,于是她又给他写了一张匿名条子——还是模仿他的笔迹——把他弄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在那儿极不可能会有人看到他。

 “到此为上,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霍华德小姐回到米德林海姆,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返回斯泰尔斯。没有什么会使他遭致损害,因为霍华德小姐手上有士的宁,事后只需把这作为诱饵,就可把怀疑抛到约翰·卡文迪什身上了。

 “但是,现在发生了故障。那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没有服药。割断电铃线,辛西娅的不在——这是英格里桑通过妻子安排的——这些全都白费了。于是,接着——他就犯了错误。

 “英格里桑太太出去了,他坐下来给他的同谋写信。
他怕她因为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而可能惊慌失措。也许是英格里桑太太回来得比他预计的要早。突然听到声音后,他显得有点慌张,急忙就关锁上自己的写字台。他害怕,假如他留在房间里,也许会不得不再次打开它,英格里桑太太可能会在他把这封信抓在手中之前,就看到它。因此,他就走了出去,到林子里转了一通,他几乎做梦也没有想到英格里桑太太会打开他的写字台,发现这一件证明有罪的证据。

 “而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就发生了下面所说的事。英格里桑太太看了这封未写完的信,发觉到自己的丈夫和伊夫琳·霍华德小姐的背信弃义,虽然不幸的是有关溴化物的那句话没有在她思想上引起警惕。她知道,她正处于危险之中——但是不知道危险在哪儿。她决定对她的丈夫只字不提,而是坐下来给她的律师写信,请他第二天就来一趟,而且她还决定立即烧毁刚刚立下的遗嘱。她保存起这封致命的信件。”
 “那未她的丈夫强行撬开公文箱的锁是为了找那封信了?”
 “是的,从他冒那么大的风险,我们可以看出他完全意识到它的重要性。除了那封信之外,绝对没有什么可以把他和这一罪行联系在一起。”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理解,他拿到这封信后为什么不马上烧毁呢?”
 “因为他不敢冒最大的风险——把它保存在自己那里。”
 “我不懂。”
 “要从他的观点来看。我发现他只有短短的五分钟时间来处理它——五分钟后我们就立即到达了现场,因为在这之前,安妮在掸刷楼梯,凡是有人经过走向右侧,她都会看到。你自己想象一下那情景吧!他用另一间房间的钥匙打开了房间——它们全都相象——走进了房间。他急忙奔向公文箱——它是锁着的,钥匙又不知道在哪儿,这对他来说是当头一棒,因为这意味着他到这房间里来的事不能象他原来希望的那样隐瞒住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为了这张该死的证据,必须冒一切风险。快,他用随身小刀撬开了锁,翻查了里面的文件,直到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可是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窘境:他不敢把这张东西留在身边。说不定已经有人看到他离开这个房间,他也许会受到搜查。要是在他身上发现了这张东西,那就全完了。很可能,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楼下韦尔斯先生和约翰离开闺房的声音。他必须迅速行动。他能把这张可怕的东西藏到哪儿去呢?废纸篓里的东西都被保存起来了,总之肯定会受到检查。既没法烧毁它,又不敢保存它。他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于是看到了——你想是什么,朋友?”
 我摇摇头。

 “他立刻把信撕成细条条,又卷成几只纸捻,然后把它们插到壁炉架上那只瓶子里的其它点火纸捻中间。”
 我发出了一声惊叫。

 “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去那儿看看。”波洛继续说。

 “在他有空时,他可以回来烧毁这唯一的一份告发他的证据。”
 “那么,它一直就在英格里桑太太卧室里的纸捻瓶里,就在我们的鼻子底下?”我大声说。

 波洛点点头。

 “是的,我的朋友。那就是我发现我的‘最后一环’的地方,而且我应该把这一非常侥幸的发现归功于你。”
 “归功于我?”
 “是的。你还记得吗,你告诉我说,我在摆弄壁炉架上的礼拜用品时,我的手在颤抖?”
 “是的,可是我没有看出——”
 “不,可是我看出了。你一定知道,我的朋友,我记得那天一大早,我们一起在那儿时,我已经整理好壁炉架上的全部东西。而且,如果它们已经被整理好了,也就不需要再整理了,否则,在此期间一定有别的什么人动过它们。”
 “呵,”我咕哝道,“这也就为你的举止反常作了说明了。你飞快地赶到斯泰尔斯,发现它仍在那儿?”
 “是的,这是一场时间上的竞赛。”
 “可是,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英格里桑这么傻,还让它留在那儿,他有许多机会可以烧毁它呀。”
 “啊,他没有机会。我看住的。”
 “你?”
 “是呀,你记得吧,你不是还责备我,说我在这件事情上把这一家人都当作知心吗?”
 “是的。”
 “噢,我的朋友,我看到只有一个机会。当时,我没有把握,英格里桑到底是否犯了罪,而要是他犯了,我推想他身边不会有这张东西,而会把它藏到某个地方,依靠全家人的帮助,我就能够有效地防止他把它烧毁。他已经受到了怀疑,而通过把这件事公开化,我就有了十来名业余侦探为我服务了,他们会一直监视着他,正由于他本人意识到他们的监视,他不敢进一步去烧毁这一证据。因而他被迫离开了庄园,把它留在了纸捻瓶子里。”
 “但是霍华德小姐无疑有足够的机会帮他忙的。”
 “是的,可是霍华德小姐并不知道有这张东西存在。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她决不能和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说话。他们应该成为死对头,因此在约翰·卡文迪什有把握被宣判有罪之前,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敢冒险去会面的。当然,我也安排了一个监视人员,一直看着英格里桑先生,希望他迟早会把我领到藏东西的地方。可是他太狡滑了,并没有去冒任何险。那张信藏在那儿很安全,因为在第一个星期内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丢那儿看看,在那以后要想这么做,就不可能了。不过,照你说的这么侥幸的话,我们也许就永远不能把他缉拿归案了。”
 “现在我懂了;可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霍华德小姐的?”
 “从我发现她审讯时在她收到英格里桑太太的那封信的问题上撒了一个谎之后。”
 “唷,撤了什么谎?”
 “你看过那封信吧?你还记得大体的样子吗?”
 “多少还有点记得。”
 “那你一定想得起来,英格里桑太太写字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她在字和字之间留下了很大的空隙。可是,要是你看着那封信头上的日子,你就会发现,7月17日,这几个字在这方面完全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我承认说,“我不明白。”
 “那封信不是17日写的,而是7日写的——也就是霍华德小姐离开之后那天,你还不明白吗?在‘7’的前面写上一个‘1’,使它变成了‘17日’。”
 “可是为什么?”
 “这正是我问过自己的问题。为什么霍华德小姐要隐瞒17日写的那封信,而交出这封假的来代替呢?因为她不想拿出17日的那一封。又是为什么?我的脑子里立刻产生了怀疑。你一定还记得,我曾说过,对一个对你不说实话的人多加提防是明智的。”
 “可是,”我愤慨地大声说,“在那以后,你给我说了霍华德小姐不可能犯罪的两个理由!”
 “而且也是非常正确的理由,”波洛说。“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来它们对我来说都是一块绊脚石,直到我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她和阿弗雷德是表兄妹。她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去犯罪,但是与此相反的理由是并不能排除她成为一个同谋。而且,她的仇恨实在过于激烈了!它隐蔽着一种完全相反的感情。毫无疑问,远在他来斯泰尔斯之前,他们之间就有一种暧昧关系。他们早就策划了他们的罪恶计划——他应当和这个富有然而相当愚蠢的老太太结婚,劝诱她立一张遗嘱,把她的财产都留给他,然后通过一个设想得极为巧妙的犯罪行为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要是全都按他们的计划完成,事成之后他们很可能就离开英国,靠他们的可怜的受害者的钱在一起过活了。

 “他们是非常狡猾,无耻的一对。当怀疑直接对准他的时候,她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暗中做了许多准备。她从米德林海姆来到时带来了她拥有的全部害人项目。怀疑不会落到她身上,”她进出这幢房子没有人会引起注意。她把士的宁和眼镜藏到了约翰的房里。她把胡子放到了阁楼上。她一定要使这些东西早晚被及时发现。”
 “我不很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千方百计把罪名栽到约翰身上,”我说。“对他们来说,把这归罪于劳伦斯要容易得多。”
 “是呀,可是那纯粹是偶然。所有控告劳伦斯的证据,完全由于偶然事件所引起。事实上,这显然也使这对阴谋家感到烦恼。”
 “劳伦斯的态度实在令人遗憾,”我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你当然知道在那后面是什么了?”
 “不知道。”
 “他认为辛西娅小姐在这桩案子中是有罪的,这你不了解吗?”
 “不了解,”我喊了起来,感到大为惊讶。“这不可能!”
 “一点不错。我自己差不多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当我向韦尔斯先生问到有关遗嘱的第一个问题时,我脑子里有了这个想法。后来,又有了她配制的溴化剂药粉,象多卡斯说的那样,她还能维妙维肖地扮演男人。说实在,可以控告她的证据要比对任何人的多。”
 “你在开玩笑吧,波洛!”
 “不。我要告诉你吗,在那个不幸的晚上,劳伦斯先生最初走进母亲的房间时,是什么使得他的脸色变得这么苍白?这是因为,当他的母亲显然是中毒躺在那儿时,他扭头看到通向辛西娅小姐房间的那道门并没有闩上。”
 “可是他公开说他看到它是闩上的!”我喊了起来。

 “确实如此,”波洛干巴巴地说。“这恰恰加深了我的怀疑,事实并非如此。他在包庇辛西娅小姐。”
 “可是他为什么要包庇她?”
 “因为他和她相爱。”
 我笑了起来。

 “波洛,这你可完全错了!我曾偶尔了解到一个事实,他不仅没有和她相爱,而且他肯定不喜欢她。”
 “这是谁告诉你的,朋友?”
 “辛西娅本人。”
 “这可怜的孩子!她忧心重重了吧?”
 “她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那就是说她必定非常在乎了,”波洛说。”他们完全象——一对恋人!”
 “你说的有关劳伦斯的情况,使我大为惊诧。”我说。

 “为什么?这是一清二楚的呀。每一次辛西娅小姐和他的哥哥交谈或者说笑时,他不是都摆出一张愠怒的面孔吗?他那只过于聪明的脑袋认为辛西娅小姐爱上约翰先生了。当他走进他母亲的房间时,他着出她显然是中了毒。
子是就匆匆作出结论,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辛西娅小姐一定了解一些内情。他几乎因绝望而弄得不顾一切了。首先,他用脚把那只咖啡杯踩碎,他记得头天晚上是她陪他母亲上楼的,他决意不让人有机会化验这只杯子里的东西。在那以后,他又使劲地,毫无用处地坚持‘自然死亡’的论点。

 “还有‘特大号咖啡杯’是怎么一回事?”
 “我确信杯子是卡文迪什太太藏起来的,但是我必须查清楚。劳伦斯先生根本不知道我的意思;不过,经过考虑,他得出结论,要是他不管在哪儿能找到一只特大号咖啡杯,他的意中人就可摆脱怀疑。因此他完全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英格里桑太太临终时说的话是什意思呀?”
 “当然是告发她的丈夫了。”
 “呵,波洛,”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想你已经把全部事情解释清楚了。我很高兴这整个案子有了这么一个圆满的结局。连约翰和玛丽也言归于好了。”
 “多亏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多亏你?”
 “我亲爱的朋友,你没意识到这纯粹是使他们俩重新和好的一种审判么?我相信,约翰·卡文迪什仍然爱着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同样也爱着他。可是原来他们俩已经非常疏远了。一切全由误会引起。她和他结婚缺乏爱情。他也知道这一点。他是个性情方面比较敏感的人,要是她不大理他,他不会强迫自己去讨好她的。由于他的撤退,她的爱情唤醒了。而他们俩又都异常骄傲,因而他们的自尊心使得他们始终顽固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不知不觉地被雷克斯太太缠住了,她也蓄意培植和鲍斯坦医生之间的友谊,约翰·卡文迪什被捕那天,你发现我在考虑一个重大决定,这你还记得吧?”
 “记得,当时我非常理解你的苦恼。”
 “请原谅,我的朋友,可是对此你一点也不理解。我当时正在试图作出决定,是否要马上开脱约翰·卡文迪什。我本来可以为他开脱——虽然这也许会使证明真正的罪犯有罪遭到失败。直到最后一刻,有关我的真正态度,他们都完全蒙在鼓里——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的成功。”
 “你的意思是说你本来可以搭救约翰·卡文迪什,使他免受审判的?”
 “是的,我的朋友。可是我最后还是决定支持‘一个女人的幸福’。只有让他们通过急流险滩,才能使这两个骄傲的人物重新和好。”
 我默不作声,惊愕地注视着波洛。这个小个子的话多么不近人情!世界上,除了这个波洛,谁会想到用谋杀审判来恢复夫妇之间的幸福的!
 “我看出了你的想法,朋友,”波洛朝我微笑着说。
“除了赫卡尔·波洛,没有一个人会试图做这样的事情!可是,谴责这件事你可是错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幸福,是整个世界上最大的大事。”
 他的话使我想起了早些时候的事。我回忆起玛丽,当时她脸色苍白,精疲力尽地躺坐在沙发上,留神地听着,听着。下面传来了铃声。她蓦地站了起来。波洛已经推开了门,迎着她那极度痛苦的眼睛,有礼貌地点点头:“好了,太太,”他说。“我已经把他带回来给你了。”他站到一边,而当我走到门外时,我看到了玛丽眼中的神情,这时,约翰·卡文迪什已经把自己的妻子搂在怀中了。

 “也许你是对的,波洛,”我轻声地说。“是的,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大事。”
 突然,响起了叩门声,辛西娅往里面探进头来。

 “我——我只是——”
 “请进来,”我说着,跳起身来。

 她走了进来,然而没有坐下。

 “我——只是想对你们说件事情——”
 “是吗?”
 辛西娅站了一会,不安地玩弄着一条小流苏,接着,她突然大声喊道:“你们真好!”她先吻了我,又吻了波洛,然后奔出了房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吃惊地问道。

 受辛西娅一吻是非常愉快的,但是这种公开的接吻有点减弱了乐趣。

 “这是说,她已经发现芳伦斯先生并不象她原来想的那样不喜欢她。”波洛富有哲理地回答说。

 “可是——”
 “他来了。”
 就在这时候,劳伦斯跨进了房门。

 “啊!劳伦斯先生,”波洛叫道。“我们得向你道喜了,是这样吧?”
 劳伦斯的脸红了,然后尴尬地微笑着。一个在恋爱的男人总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时辛西娅看上去真是媚人极了。

 我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啦,朋友?”
 “没什么,”我伤心地说。“她们是两个讨人喜欢的女人!”
 “她们两人中没一个供你喜欢吧?”波洛最后说。
“没关系。自我安慰一下吧,我的朋友。我们可以一块儿再追猎,谁知道呀?以后——”(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