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杂志简介:“士为知已者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8:10:04


有点国学基础的人都应该知道这句出自《战国策·赵策》的耳熟能详的话:“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

先说这“士为知已者死”。

中国有着极其深厚的“士”文化。何谓“士”,翻翻古汉语词典,作如下解释:⑴男子。如“女曰鸡鸣,士曰未旦。” (《诗经·郑风》)⑵古代贵族的最低一级。如“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谷梁传》)⑶具有某种品质或某种技能的人。如,“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后汉书·仲长统传》)⑷士兵。如“下军之士多从之。”(《左传》)⑸读书人。如“文为世范,行为士则。”(《三国志·魏书·邓艾传》)⑹执法官。如“汝作士,明于五刑。”(《尚书·大禹谟》)。

如此多的解释,具体到“士为知已者死”这句当中的“士”,又对应何种解释呢?懒得去翻资料,查工具书,不妨不揣浅陋,来一番分析推断。

先说“知已”,也就是“知音”。知已者,了解自己也。了解什么?兴趣、爱好、能耐、特长、志向、抱负等;除了这些正面的内容外,还应该有愁绪、痛苦、怨恨等所有的惆怅之意和不平之气。正面的东西需要人了解,唯其如此,才可以让别人知道自己原本是怎样的人,而且给自己机会的话将能成为怎样的人。负面的东西就更需要被别人了解,唯其如此,才可以让别人知道自己本可以成为怎样的人,但就是没有机遇成为那样的人。前者的表白旨在证明自己的价值,后者的倾诉旨在表达自己的渴望。两样都很重要。前者是基础,后者是手段。有了基础,外加手段,推销起自己来,不仅能吸引住对方的眼光,保不住还能唤醒对方的同情心。所以为前途计,在关键人物面前,既要逞强,还须示弱,但务必要把握好尺度,而这种尺度往往很难把握,大多数情况下,它就在毫厘之间,正是因为它难以把握,所以不是人人都可以把自己推销出去。这也正是为什么古往今来,“知音”的典型为数不多的缘由,更多的则是“人生得一知已足矣”的无奈感慨。就连孔子这样的大圣人也遭遇了推销自己的困惑,不得已沦落为“丧家之犬”的情形也是有的,到头来,也只能开馆收徒,设立私学,“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点燃自己,照亮别人”。虽然他曾看似轻松地说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但在我看来,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说了这半天,其实并没有离题太远,看得出,我已经圈定了“士”的范围,那就是“具有某种品质和才能的人”即“以才智用者谓之士”。

不妨举几个得到“知己”的“士“的例子。

首先是“高山流山”奏“知音”的俞伯牙和钟子期。两人的音乐才能想必了得,而且还能彼此欣赏。他们两个人在相识相知之前,一个是空怀绝技,自弹自娱显然不能满足其向往和追求,也曾经无数次地弹给别人听,怎奈是对牛弹琴。这样一来,不弹还好,每弹一次,就添一次堵,直至遇到钟子期。可以肯定他非常喜欢音乐,并且不是一般的喜欢,最起码也达到了一定的审美高度。身边不是没有音乐,只是以他的欣赏水准来评判,根本算不了音乐,只感觉刺耳,所谓“呕哑嘲哳难为听”,直到遇到俞伯牙,天籁之音奏响,“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实在是“如听仙乐耳暂明”。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身不操,于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成为千古佳话。

另一个是刘备和诸葛亮。“三顾频繁天下计,一番晤对古今情。”两人是明君贤臣的范例,但关键还在于彼此相知。三顾茅庐之前,诸葛孔明虽被人称作“卧龙”,但还在“卧”毕竟是事实。一个读书人,年经轻轻,却稍显狂放,“自比于管仲乐毅”,唯有几个狐朋狗友认可,“时人莫之许也”。刘备帝室之胄,贵为皇叔,畏自枉屈,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去拜访,还被人家拿捏了一番,两次避而不见。看得出,刘皇叔横竖是一条心,实在是爱惜孔明的经天纬地之才,连结义兄弟的情绪都不管不顾,非要请先生出山不可。事实证明,孔明也的确有能耐,一介书生,未出茅庐,已定天下三分之势。宏图远景听得刘备禁不住赞叹“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翻开浩浩史册,大凡君臣关系被形容为馁虎之于羔羊,恕我浅陋,鱼和水之形容,恐怕仅此一例,抑或是最著名的一例。

“知己”还须“己知”,知音是双向的。不然,就会一厢情意,沦为单相思。

“三顾”之前的刘备又如何呢?境况的确也不怎么乐观。刘备的志向是远大的,“欲信大义于天下”(兴复汉室),但是毕竟“智术浅短,遂用猖獗”。此时的刘备兵少将寡,捉襟见肘,加之连遭挫败,只有投靠他人方可自保,远不见帝王之气。但诸葛亮慧眼识明主,看到刘备不光有“帝室之胄”的名头,还在于刘备“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若渴”的胸襟气度,于是毅然决然走出茅庐,追随知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对酬三顾,两表报知音。”既留给历史鼎立三足的浓墨重彩,也留给后人“日月同悬出师表,风云常护定军山”的美丽佳话。

再回到“士为知己者死”的源头,重温春秋战国烽火狼烟,诸侯连年征战,策士纵横捭阖,其中不乏死士报主的慷慨悲歌。

豫让,姬姓,毕氏,春秋战国间晋国人,为晋卿智(智伯)家臣。晋出公二十二年(前453年),赵、韩、魏共灭智氏,豫让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未遂,再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事情的经过远不是如此简单。豫让前次刺杀赵襄子,未果被抓,最后竟给放了,原因竟是其仇人即是其知音,赵襄子盛赞豫让“彼义士也”“此天下之贤人也”。但凡事总有个度,当豫让再次刺杀赵襄子被抓,赵襄子决计要杀他,按说杀一个随时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死士,是一件很干脆的事情,但《战国策》的作者却不惜笔墨,安排了既是仇人又是知音间的对话,使每一位阅读它的后人,不能不为之唏嘘动容。不妨摘录于下,帮助我们领略一番死士报知音的精神内涵。

赵襄子面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知伯灭范中行氏,而子不为报仇,反委质事知伯。知伯已死,子何为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众人遇臣,臣故众人报之;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也。”襄子乃喟然叹泣曰:“嗟乎,豫子!豫子之为知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以足矣。子自为计,寡人不舍子。”使兵环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义,忠臣不爱死以成名,君前已宽舍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故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虽死不恨。非所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义之,乃使使者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呼天击之曰:“而可以报知伯矣。”遂伏剑而死。死之日,赵国之士闻之,皆为涕泣。

好一曲摧人肺腑的慷慨悲歌!恩义情仇竟然都纠结于“知己”而展开。刺为知己,释为知己;生为知己,死为知己;存为知己,杀为知己。想不到春秋战国,杀声动地,挥舞着冷兵器的勇士们竟这般热血沸腾,义薄云天。

“知己”这个永不褪色的人生风景,朝朝代代,总有人渴望徜徉其间,充分感受其中人性的温暖。深层次地探求“知己”文化的内驱力,它主要来自于人生价值的认同。按照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说”来解读“知己”的需要层次,其需要居于最高层,即,尊重需要及自我实现的需要。为其需要的实现,有人可以达到去“物”无“我”的境界,可以置生死于不顾,豫让之辈于史册记载中绝不鲜见。孟子所述,“生,我所欲也,义,也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是其最好的注解。

基于“知己”的话题,我尤其对“死士”感兴趣,常就此陷入幽思冥想之中,甚至还专门搜集过“死士”的材料,单其名姓就可以列出一长串,光列入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就有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五人。“死士”之中不光有能逞匹夫之勇的武士,也不乏文韬武略的显贵之人和饱学之士,我认为能列入“死士”之列的应该包括文天祥、左光斗、谭嗣同、陈无毕、秋瑾……从这个意义上说,“士为知己者死”之“知己”其外延还可进一步扩大,一个人一旦对物我产生高层次的价值认同,并且将其作为自己价值观的支点,那么,无论它是真理科学,还是理想信念,无论它是个人嗜好,还是民族文化,一旦痴迷于其中,视同知己,即可贡献出个人的全部,乃至生命。好比,陶潜之于酒,米芾之于石;林逋梅妻鹤子,郑燮清书傲竹;苏子卿之节操,文天祥之正气;学术泰斗投湖,诗坛新锐卧轨……这些人,无论事业、人生、理想、喜好,一旦觅得“知己”,心为之系,情为之牵,名为之轻,利为之弃,发为之灰,力为之竭,如若不够,只好以性命相许。

因此说,知己是一种心灵之于心灵默契,知己是一种生命对于生命相许;知己是一种唯我之痴,知己是一种无我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