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ber 1st怎么读:人情世故大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19:27:44
 前言
    一个源远流长的民族,必有它赖以立国的优良传统;一个世代昌隆的门第,也必有它赖以持家的宝训。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圣贤相继,德慧相承,教人忠诚老实、尊老爱幼、说话谨慎、行为端正的典籍浩如烟海。在这些典籍中,颜之推所著《颜氏家训》为历代所推崇,是一部影响比较深远的作品。
    颜之推(公元 513—?),单字介,北朝临沂(今山东临沂)人。早传家学,12岁时,适遇湘东王自讲庄、老之学。之推便预为门徒。只因淡玄说虚,并非所学?仍然学习《周礼》、《左传》等,博览群书。初仕梁,为湘东王参军。后入北齐,任中书舍人,因之推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辩,应对闲明,又善长于文学,为尚书左仆射祖所赏识,官至黄门侍郎。齐亡入周,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文学,深为礼重,不久因病终。
    《颜氏家训》计7卷20篇,从居家教子起,逐渐向外扩展,不仅建立了他的家庭伦理观,而且就个人修养所应遵守的行为规范,也做了具体说明,涉及范围十分广泛。我们这次整理选译,侧重于其中所述的人人应遵守的先圣先贤之道。对于书中涉及的对当时南北习俗、好尚的解析,朝仪装度的差异,以及流行俗语的使用等,做了适当删节。特别是“书证”“音辞”两篇,基本上是“考据之学”,删掉了部分段落,在此予以说明。
    编者
    1995年3月颜氏家训──人情世故大全    序致篇
    一、整齐门风提撕子孙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①,慎言检迹②,立身扬名,亦已③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④,理重事复,递相模敩⑤,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门内,提撕⑥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谑,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⑦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⑧,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⑨耳。
    【译文】
    古代圣贤们的著述,主要是教人行忠孝,至于言语谨慎、行为庄重、立身扬名等道理,也说得很周全。魏、晋以来,阐述古代圣贤思想的书,道理重复,内容雷同,前后照搬,好比屋里再建屋子,床上再放床一样。现在我又来写这一类书,不敢以它做世人行为的规范,只不过是作为整顿自家门风、警醒后辈儿孙罢了。同样一句话,有的人就信服,是因为说话者是他们所亲近的人;同样一个吩咐,有的人就照办,是因为作出吩咐者是他们所敬服的人。要杜绝孩子的过分淘气,师友的劝诫,还不如婢女的转挥命令;要制止兄弟间的内讧,尧、舜的教导,还不如他们自家妻子的诱导规劝。我希望这本书能被你们信服,不过是希望它能胜过婢女对孩童、妻子对丈夫所起的作用而已。
    【注释】
    ①诚孝:即忠孝。
    ②检迹:行为自持,不放纵之意。
    ③已:通“以”。
    ④诸子:本指先秦诸子。这里指魏晋以来的人阐述儒家学说的著述。
    ⑤模(xiāo效):模拟、仿效。
    ⑥提撕:扯拉、提引。
    ⑦傅婢:即侍婢。
    ⑧斗阋:指家庭内兄弟之间的争执。
    ⑨寡妻:正妻。
    【评语】
    古往今来,道德伦理、家训格言一类的书连篇累牍,让人目不暇接,何以此书得以流传,至今仍有影响呢?恐怕在于作者重在实用。理不在多,而在其效用。家教问题古今说者、论者不计其数,恐怕没有谁会以为只几行字、几本书的夸夸其谈就可以形成良好的家风。要使孩子养成良好的习惯,受到教育,关键在于教育者首先应是一个令人敬重的人。其身正,则不令自行,其身不正,有令则不行,为人父母者不可不慎之。所谓身教重于言教,父母尊长的言行直接影响孩子的成长起着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作用。
    二、仁爱威严导示深切
    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①,便蒙诱诲;每从两兄②,晓夕温情③,规行矩步④,安辞定色,锵锵翼翼⑤,若朝严君⑥焉。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蓼⑦,家涂⑧离散,百口⑨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⑩,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11)知砥砺,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竟,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12),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13)耳。
    【译文】
    我家的门风家教,一向是严整缜密的。还在小的时候,我就时时得到指导教诲;学着我两位兄长的样儿,早晚侍奉双亲,一举一动都照规矩办事,神色安详,言语平和,走路小心恭敬,就同在给父母大人请安时一样。长辈常传授我佳言锦句,关心我的喜好,勉励我扬长避短,没有一样不是恳切深厚的,我刚满9岁时,父亲便去世了,家道中衰,人丁冷落。慈爱的兄长来尽抚育之责,其困苦辛劳达到极点;但他仁爱而无威严,对我的督导就不够严厉。我虽然读了《周礼》、《左传》,也有点喜欢作文,但与一般平庸之人相交而受其熏染,放纵私欲,信口开河,又不注重着容貌的整洁。到十八九岁时,渐渐懂得要磨炼品性了,但习惯成自然,最终还是难以彻底改掉不良习惯。20岁以后,大的过失很少犯了,常常是在信口开河时,心里就警觉起来而加以控制,理智与感情往往处于矛盾状态,夜晚觉察到白天的错误,今日迫悔昨日的过失,自己意识到小时候没有得到好的教育,因此才到这种地步。追想平素所立的志向,真是铭心刻骨,决不仅仅是把古书上的告诫听一遍看一遍,所以,我留下这20篇《家训》,以此作为你辈的后车(13)之鉴。
    【注释】
    ①龆龀:(tiáo,chèn)儿童换齿之时,指童年时代。
    ②两兄:指之仪、之善二人。
    ③晓夕温情:依照礼节侍奉父母。
    ④规行矩步:比喻举动合乎法度。
    ⑤锵锵翼翼:行走时恭敬有礼。
    ⑥严君:父母,多指父亲。
    ⑦荼蓼:处境艰苦,这里喻指丧父。
    ⑧家涂:家道。
    ⑨百口:全家。索然:萧索,冷落。
    ⑩属文:写文章。
    (11)少:同“稍”。砥励:磨炼。
    (12)指:通“旨”,意旨,意向。
    (13)后车:后继之车。
    【评语】
    为人父母者,谁不爱自己的子女,但单纯的爱护自己的孩子,是母鸡也会做的事。中国家庭教育的误区在于,父母对子女往往溺爱有加,而严厉不足。俗语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使子女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务必从小抓起,严格要求,持之以恒,方成正果。
    教子篇
    三、教儿婴孩一以贯之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①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②。生子咳  ③,师保④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
    凡庶⑤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⑥,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呵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仇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
    【译文】
    智力超群的人,不用教育就可成材;智力迟钝的人,虽然教育也没有用处,智力中等的人,不教育就不会明白事理。古时候,圣王有所谓胎教的方法:王后怀太子到三个月时,就要住到专门的房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音乐、饮食,都照礼节制。这种胎教的方法,都写在玉版上.藏在金柜里。太子两三岁时,师保就确定好了,开始对他进行孝、仁、礼、义的教育训练。普通人纵然不能如此,也应当在孩子知道辨认大人的脸色,明白大人的喜怒时,开始加以教诲,叫他去做他就去做,叫他不做他就不做。这样,等他长大时,就可不必打竹板处罚了。当父母的平时威严而且慈爱,子女就会敬畏谨慎,从而产生孝心。我看这人世上,父母不知教育而只是溺爱子女的,往往不能这样:他们对子女的吃喝玩乐,任意放纵,本应告诫的,反而奖励,本应呵责,反而面露笑容,等到子女懂事,还以为按道理本当如此。骄横傲慢的习气已经养成了,才去制止它,就是把子女鞭抽棍打死也树立不起威信,火气一天天增加,招致子女的怨恨,等到子女长大成人,终究是道德败坏。孔子说:“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就是这个道理。俗话又说:“教媳妇趁新到,教儿子要赶早。”这话一点不假啊!
    【注释】
    ①中庸之人:智力中常的人。
    ②金匮:金属制作的书柜。
    ③咳  :孩提。
    ④师保:古代担任教导皇室贵族子弟的官,有师有保,统称师保。
    ⑤凡庶:普通人。
    ⑥运为:行为。
    【评语】
    教育成败的关键,在于是否使子女养成良好的习惯,若要养成良好的习惯,则必须从小抓起。小孩好比一团泥巴,可按父母心愿塑成各种形状。如果从小娇惯放纵,长大后必然不明事理,积习难改。须知:“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
    四、功随严出祸从溺来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①于呵怒,伤其颜色,不忍楚②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③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④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
    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⑤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⑥,终年誉之;一行之非,⑦藏文饰,冀其自改。年登婚宦⑧,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云。
    【译文】
    一般人不教育子女,并不是想让子女去犯罪,只是不愿看到子女受责骂而脸色沮丧,不忍子女被荆条抽打皮肉受苦罢了。这应该用治病来打比方,子女生了病,父母哪里能不用汤药针艾去救治他们呢?也应该想一想那些勤于督促训导子女的父母,他们难道愿意虐侍自已的亲骨肉吗?确实是不得已啊。
    大司马王憎辩的母亲魏老夫人,品性非常严谨方正;王僧辩在城时,是三千士卒的统领,年纪也过四十了,但稍微不称意,老夫人还用棍棒教训他。因此,王僧辩才能成就功业。梁元爷的时候,有一位学士,聪明有才气,从小被父亲宠爱,疏于管教;他若一句话说得漂亮,当爹的巴不得过往行人都晓得,一年到头都挂在嘴上;他若一件事有闪失,当爹的为他百般遮掩粉饰,希望他悄悄改掉。学士成年以后,凶暴傲慢的习气一天赛过一天,终究因为说话不检点,被周逖杀掉后,肠子被抽出,血被拿去涂抹战鼓。
    【注释】
    ①重:难的意思。
    ②楚:荆条,古时用作刑杖。这里是用刑杖打人的意思。
    ③艾:艾叶,中医以艾时熏灼人体以达到治疗目的。
    ④可愿:岂愿。
    ⑤城:也称口,为水入长江处。
    ⑥行路:路人。
    ⑦:通掩。
    ⑧婚宦:结婚和做官,这里指成年。
    【评语】
    为人父母者,放纵自己的孩子,大约皆出自“爱心”,过于严厉则于心不忍。仁父慈母们须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天下父母,谁个不爱自己的孩子?循循善诱固然不错,冷面相向也不失为一种爱法。学士之父宠溺其子而其子自取其祸,司马之母训之以棍棒而其子功成。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蜜糖罐里淹死人。
    五、不亲不昵易子而教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①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②,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
    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僻③之讥,《易》有备物④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
    【译文】
    以父亲的威严,就不该对孩子过分亲昵;以至亲的相爱,就不该不拘礼节。不拘礼节,慈爱孝敬都谈不上;过分亲昵,放肆不敬之心就会产生。从有身份的读书人往上数,他们父子是分室居住的,这就是不过分亲昵的办法;当晚辈的替长辈抓搔,收拾卧具,这就是讲究礼节的道理。有人要问:“陈亢很高兴听到君子与自己的孩子保持距离的事、这是什么意思呀?”我要回答说:“不错啊,大约君子是不亲自教授自己孩子的,因为《诗》里面有讽刺骂人的诗句,《礼》里面有不便言传的告诫,《书》里面有悖礼作乱的记载,《春秋》里面有对淫乱行为的指责,《易》里面有备物致用的卦象,这些都不是当父亲的可以向孩子直接讲述的,所以君子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
    【注释】
    ①命士:古代称读书做官者为士,命士指受有爵命的士。
    ②悬衾箧枕:把被子捆好悬挂起来,把枕头放进箱子里。
    ③:通邪。
    ④备物:备办各种器物。
    【评语】
    美学上讲距离产生美感。可见在某些地方,距离自有其存在价值,父子之间亦是如此。父子间过于亲昵,则子女便会失去敬畏之心,严肃的事情可能演化成嘻嘻哈哈,父亲便会失去应有的教育作用。在孩子面前,父亲应是一尊庄严的塑像,而不该是一幅美妙的风景。
    六、纵而不教必成后患
    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①。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②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③;常④朝南殿,见典御⑤进新冰,钩盾⑥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訽⑦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⑧。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⑨。
    【译文】
    齐武成帝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同母弟,他天生很聪慧,武成帝和明皇后都非常喜欢他,吃的穿的,与太子一样。武成帝经常当面称赞他说:“这可是个机灵孩子啊,今后会成器的。”等到太子即位,琅邪王被迁到北宫去住,太后给予他的礼遇过于优厚,与他的兄弟们都不一样;即使这样,太后还说优待不够,常挂在嘴上。琅邪王十岁左右时,骄横放肆得没有节制,穿的用的,一律要与当皇帝的哥哥相比。一次,他到南殿朝拜,正碰上典御官、钩盾令向皇上进献刚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及早熟的李子,就派人去索取,未得,就大发脾气,骂道:“皇上都有的东西,我凭什么就没份?”不懂得谨守为臣的本份,他的行为大抵都是如此。有识之士多指责说这是古代叔段、州吁的再现。往后,琅邪王讨厌宰相和士开,就假传圣旨将他杀了,又担心有人来救,竟命令手下军士把守殿门。其实他也没有反心,受安抚后就撤了兵,但后来终究为此事被朝廷秘密处死。
    【注释】
    ①东宫:太子所居之处,也代指太子。准:比照。
    ②礼数:指礼仪的级别。
    ③乘舆:皇帝的车子,后用以代指皇帝。
    ④常:通“尝”,曾经。
    ⑤曲御:古代主管帝王饮食的官员。
    ⑥钩盾:古代官署名,主管皇家园林等事项。
    ⑦句:通诟,骂。
    ⑧分齐:本分定限的意思。
    ⑨坐:触犯。薨(hōng):周代诸侯死之称。
    【评语】
    父母溺爱放纵,子女必会盛气凌人,骄横跋扈。俗语说:人狂没好事,狗狂一堆屎。子女好比树苗,要想让其成材,为父母者须注意及时修剪整枝。
    七、不偏喜爱一视同仁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①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②也。
    【译文】
    人们喜爱自己的孩子,却少有能够一视同仁的。从古到今,这中间的弊端可够多了。那聪慧漂亮的孩子,当然值得赏识喜爱,那愚蠢迟钝的孩子,也应该怜悯同情才是,有那偏宠孩子的人,虽然想以自己的爱厚待他,反而以此害了他。共叔段的死,实际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被杀,实际是他父亲造成的。其它像刘表的宗族倾覆,袁绍的兵败地失,这些事例都像灵龟、明镜一样可供借鉴啊。
    【注释】
    ①共叔:即叔段,叔段逃亡至共,因称之为共叔段。
    ②灵龟明鉴:古人以龟壳占卜,以铜镜照形,故以此二物比喻可资借鉴的事物。
    【评语】
    多子女家庭对待自己的孩子,应一视同仁。独生子女家庭,也切忌偏宠。受宠的孩子会产生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骄横任性,不知自律。严重影响其健康成长,甚至误入歧途,引火烧身。为人父母者不可不三思。
    八、正确引导不事权贵
    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①。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②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③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
    若由此业④,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译文】
    齐朝有位士大夫,曾经对我讲:“我有个孩子,已经17岁了,非常通晓公文的书写,我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他渐渐地也快掌握了,用这些特长去为王公们效劳,没有不宠爱他的,这也是一件紧要的事啊。”我当时低着头,未作回答。这个人教育孩子的方法,真让人诧异啊!假如因干这种职业,就可当上宰相,我也不愿让你们去干。
    【注释】
    ①书疏:此转文书信函等的书写工作。
    ②伏:通“服”。
    ③免:同“俯”。
    ④业:职业,指服事公卿一事。
    【评语】
    千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人生在世,岂可为一己私利,摧眉折腰,事奉权贵?蝇营狗苟,见利忘义,此大丈夫不屑为也!
    兄弟篇
    九、兄弟一家情同手足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①,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②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③,衣则传服④,学则边业⑤,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⑥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⑦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⑧深至,不为旁人⑨之所移者,免夫!
    【译文】
    有了人类然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然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然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中的亲人,就这三者而已。由此类推,直到产生出九族,都是来源于“三亲”,所以对于人伦关系来说,三亲是最为重要的,不可不加以重视。兄弟,是一母所生,外表不同,而气息相通的人。他们小的时候,父母左手拉一个。右手牵一个;这个扯着父母的前襟,那个抓住父母的后摆;吃饭是用一个案盘:穿衣是哥哥传给弟弟;学习是弟弟用哥哥的课本;游玩是在同一个地方。虽然有悖礼胡来的人,兄弟间却不会不互相爱护。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各自娶了妻子,各自有了孩子,虽然有忠诚厚道的人,兄弟间的感情却是渐渐减弱。妯娌比起兄弟来,关系就更加疏远淡薄了。现在让关系疏远淡薄者来决定关系亲密者之间的关系,这就好比给方形的底座配上圆形的盖子,一定是合不拢的。只有相亲相爱、感情至深、不会受别人影响而改变的兄弟,才可避免上述情况。
    【注释】
    ①九族:指本身以上的父、祖、曾祖、高祖和以下的子、孙、曾孙、玄孙。也以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为“九族”。
    ②分形连气:形体各别,气息相通。
    ③案:古代一种放食器的盘。
    ④传服:指大孩子用过的衣服留给小孩子穿。
    ⑤业:书写经典的大版。连业:哥哥用过的经籍,弟弟又接着使用。
    ⑥娣姒:兄弟之妻互称,即“妯娌”。
    ⑦节量:节制度量。
    ⑧友:兄弟相亲爱。悌:敬爱兄长。
    ⑨旁人:此指妻子。
    【评语】
    兄弟如手足。重视亲情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惯。兄弟之情,与生俱来,风雪之夜,它会给你温暖,困厄之际,它会拉你一把。
    十、防微杜渐一往情深
    二亲既殁①,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②,惜己身之分气③,非兄弟何念④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⑤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⑥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
    【译文】
    父母死后,兄弟间互相照顾,应当像身体与它的影子,音响与它的回声一样密切。互相爱护先辈所给予的躯体,互相珍惜从父母那儿分得的血气,不是兄弟谁会这样互相爱怜呢?兄弟之间的关系与别人不同,相互期望过高就容易产生不满,而接触密切,不满也容易消除。就比如一间居室,有一个洞就立刻堵上,有一条缝隙就马上涂盖,就不会有倒塌的忧虑了。如果对雀子老鼠的危害不放在心上,对风雨的侵蚀不加提防,就会墙壁倒塌,楹柱摧折,没法补救了。仆妾比起雀子老鼠,妻子比起风雨,其危害更甚。
    【注释】
    ①殁(mò):死。
    ②先人:指已死亡的父母。遗体:古人称自己的身子为父母的遗体。
    ③分气:分得父母的血气。
    ④念:爱怜。
    ⑤地亲:地近情亲。
    ⑥楹:厅堂前的柱子。沦:没落,这里指摧折。
    【评语】
    兄弟亲情,如影随形,良好的兄弟关系,会使人受用终生。然而,兄弟之间,矛盾极易产生,要使亲情永驻,需防微社渐,时时维护。
    一一、兄弟和睦子侄友爱
    兄弟不睦,则子侄①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②疏薄,则僮仆为仇敌矣。如此,则行路皆其面而蹈③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
    【译文】
    兄弟之间不和睦,侄儿子之间就不会互相爱护;侄儿子之间不互相爱护,家庭中的子弟辈们就会关系疏薄;子弟辈们关系疏薄,那僮仆之间就会成为仇敌。这样,过往路人都可以随意欺辱他们,谁能够救助他们呢?有的人能够结交天下之士,相互之间都快乐友爱,而对自己的哥哥却缺乏敬意,为什么对多数人可做到的,对少数人却不行呢!有人统领几万军队,能使部属以死效力,而对自己的弟弟却缺乏恩受,为什么对关系疏远的人能做到的,对关系亲密的人却不行呢!
    【注释】
    ①子侄:兄弟之子。
    ②群从:与“子侄”同辈的族中子弟。
    ③:践踏。蹈:踩。
    【评语】
    兄弟和睦,是家庭幸福的基础,是社会和谐的保证。试想,手足之情尚且不保,那么,整个社会的和平友爱安在?
    一二、妯娌相处恕己而行
    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①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坏薄义也;若能恕己③而行,换子而抚④,则此患不生矣。
    【译文】
    妯娌之间,容易产生纠纷,即使是同胞姊妹,让她们成为妯娌住在一起,也不如让她们远嫁各地,这样,她门反而会因感受霜露的降临而互相思念,仰观日月的运行而遥相盼望。何况妯娌本是陌路之人,处在容易闹纠纷的环境里,互相之间能够不产生嫌隙的,就太少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大家面对家庭中的集体事务时却出以么情,肩负重大的家庭责任却心怀个人的区区恩义。如果她们能够本着仁爱之心行事,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加以爱抚,则这种弊端就不会产生了。
    【注释】
    ①骨肉:此指妯娌为同胞姊妹关系而言。
    ②公务:此指大家庭内部的集体事务。
    ③恕己:扩充自己的仁爱之心。
    ④换子而抚:互相交换孩子抚养。这里指把兄弟的子女当成自己的子女。
    【评语】
    人际关系难处,在于凡人皆有私心。假如大家能够本着仁爱之心,“幼吾幼即人之所幼”,则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一三、事兄如父亲情更浓
    人之事兄,不可①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琎,尝与兄  连栋隔壁,  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
    怪问之,乃曰:“向来②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译文】
    有人不肯以对待父亲的态度敬事兄长,又何必埋怨兄长对自己不如自家孩子恩爱呢?以此反观就可看出自己缺乏自知之明。沛国的刘琎与哥哥刘琎住房只隔一层墙壁,一次,刘琎呼叫刘  ,连叫几声都没有答音,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刘  答应。刘琎感到奇怪,问他原因,他说:“因为刚才还没有穿戴好衣帽。”以这样的态度敬事兄长,可以不必担心哥哥对弟弟不如对自家的孩子了。
    【注释】
    ①可:肯。
    ②向来:刚才。
    【评语】
    敬人者恒敬之。对侍兄长应恭敬有礼。其实,又何止于兄长?对待他人不也理应如何吗?在任何场合,傲慢的态度都是不可取的。
    一四、同甘共苦以死相随
    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①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②尔。
    【译文】
    江陵的王玄绍。与其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别友爱,谁要得到美味新奇的食品,除非是三人在一起共享,否则决不会有谁先去品尝。虽然互相勤勉相待,见面对仍觉自己替别人做得不够。赶上西台陷落,玄绍因为体形魁梧,被敌兵包围,两个弟弟争着去抱他,请求替哥哥去死,但终于未能消解厄运,被一同杀害。
    【注释】
    ①孜孜:勤勉的样子。
    ②并命:相从而死。
    【评语】
    患难见真情,烈火见真金,敢于以死相随,笑傲黄泉,世间真情,莫过于此,兄弟之间如此,朋友之间不亦应如此吗?
    后娶篇
    一五、丧偶续弦务求慎重
    吉甫,贤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贤父御①孝子,合得终于天性②,而后妻间之,伯奇遂放,曾参妇死,谓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骏丧妻,亦谓人曰:“我不及曾参、子不如华、元。”并终身不娶,此等足以为诫。”其后,假继③惨虐孤遗。离间骨肉,伤心断肠者,何可胜数。慎之哉!慎之哉!
    【译文】
    吉甫是位贤明的父亲,伯奇是位孝顺的儿子。让贤明的父亲来管教孝顺的儿子,应该能够称心如意吧。但吉甫的后妻从中挑拨,伯奇就被父亲放逐了。曾参的妻子死后,他拒绝再娶,并对儿子说:“我不如吉甫贤明,你们也不如伯奇孝顺。”王骏在妻子死后,也对别人说了同样的理由:“我不如曾参,我的孩子也不如曾华、曾元。”三人都终身不再娶。这些事例都足以为诫。在曾参,王骏他们之后,继母残酷虐待前妻的孩子,离间父子骨肉的关系,让人伤心断肠的事,不可胜数,所以对娶后妻的事,要慎重啊!慎重啊!
    【注释】
    ①御:治理,此处指管教。
    ②天性:天命,指人的自然寿命。
    ③假继:继母。
    【评语】
    丧偶续弦,人之常情,然而有子之人却不可不慎重从事。如若不然,则令孩子幼小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甚至成为孩子日后走上犯罪道路的契机。在追求个人幸福的同时,请不要忽视孩子的存在,如果草率离异,另觅新欢,则更不足取。
    一六、一夫多妻家无宁日
    江左①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②终家事;疥癣蚊媵③,或未能免,限以大分④,故稀斗阅之耻。河北鄙于侧出⑤,不预人流⑥,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之兄,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于士⑦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⑧,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⑨,暴露祖考之长短⑩,以求直已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说引(11),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
    【译文】
    江东一带,不顾忌妾媵所生的孩子,正妻死后,多以妾媵主持家事。这样,小的摩擦,或许不能避免,但限于妾媵的身份地位,很少发生兄弟内讧那种耻辱的事。河北一带,瞧不起妾媵所生的孩子,不让他们平等参与各种家庭或社会事务,这样,在妻子死后,就必须再娶一位,甚至娶三四次,以至后母的年龄比前妻的儿子还小,后妻所生的儿子,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他们的衣服饮食,以及至婚配做官,竟然有像士庶贵贱那样的差别,而当地习俗认为这是很正常的。这种家庭,在父亲死后,往往扛官司挤破衙门,诽谤辱骂之声路上都听得到。前妻之子诬蔑后母是小老婆,后母之子贬斥前妻之子当佣仆,他们到处传扬先辈的隐私,暴露祖宗的长短,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正直,这种人常常出现。可悲啊!自古到今的奸臣佞妾,用一句话就害了别人的可多了!何况凭夫妇的情义,早晚可改变男人的心意,婢女男仆为讨得主人欢喜,帮着劝说引诱,积年累月,怎么还会有孝子?这不能不让人害怕。
    【注释】
    ①江左:长江下游以东地区。庶孽封建社会称妾所生子女为庶孽。
    ②妾媵(ying):正妻以外的婢妾的通称,终:结束。这里是继续管下去的意思。
    ③  :同“虻”。
    ④大分:名分。
    ⑤河北:黄河以北地区。侧出:妾所生的子女。
    ⑥人流:有身份者的行列。
    ⑦士庶:士族和庶族。
    ⑧子:此指前妻之子。母:此指后母。
    ⑨辞迹:言语,行迹。此句指传扬先辈隐私。
    ⑩考:指己去世的父亲。祖考:指已去世的祖先。
    (11)引:诱引。
    【评语】
    一夫多妻制,是历史上的一种陈规陋俗,畸形的婚姻必然导致畸形的人格。所以封建家庭内,往往明争暗斗,同室操戈,给人们带来不必要的痛苦。时至今日,这种历史陋俗竟沉渣泛起,死灰复燃,在某些地区已成为一种新的社会问题,不能不令人深思。
    一七、父母再婚子女反目
    凡庸之性,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妇人怀嫉妒之情,丈夫有沈惑①之僻,亦事势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
    前妻之子,每居已生之上,宦学②婚嫁,莫不为防焉,故虐之。异姓③宠则父母被怨,继亲④虐则兄弟为仇,家有此者,皆门户之祸也。
    【译文】
    一般人的秉性,后夫大多宠爱前夫留下的孩子,后妻则必定虐待前妻丢下的骨肉。不是只有妇人才会心怀嫉妒之情,男人才有一味溺爱的毛病,这也是事物的情势使他们这样。前夫的孩子,不敢与自己的孩子争夺家产,而从小照顾抚养他,日积累月就会产生爱心,所以就宠爱他;前妻的孩子,地位往往在自己孩子之上,读书做官,男婚女嫁,没有一样不须提防,所以说要虐待他。但异姓的孩子被宠爱,父母就会遭到怨恨,后母虐待前妻的孩子,兄弟之间就会变成仇人,哪家有这种事,都是家庭的祸害啊!
    【注释】
    ①沈惑:溺于所爱而不明。僻:邪僻背理。
    ②宦学:宦指学习仕宦之事;学指学习《六经》之事。
    ③异姓:前夫之子。
    ④继亲:后母。
    【评语】
    家庭的重新组合,必然造成家庭成员之间产生新的矛盾,甚至父子反目,兄弟成仇。面临这一人生十字路口的人们,为了孩子,请你的步子慎重一些。
    一八、后母难当无可奈何
    思鲁等从舅①殷外臣,博达之士也,有子基、谌,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见后母,感慕②呜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视。王亦凄怆,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礼遣,此亦悔事也。
    【译文】
    思鲁他们的表舅父殷外臣,是位博学通达的读书人,他有两个孩子,叫殷基、殷谌,都已长大成人,殷外臣又娶了王氏为妻,殷基每当拜见后母时,因念及生母失声痛哭,难以控制,家里人都不忍抬头看他,王氏也非常悲伤,不知如何是好,才过门十几天就要求退婚,殷家只好依照礼节将她送回娘家,这也是值得懊悔的事啊。
    【注释】
    ①思鲁:颜子椎长子名。从舅:母亲的兄弟。
    ②感慕:思念。
    【评语】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欲做后母,望你三思。
    一九、温情永驻冰雪消融。
    《后汉书》曰:“安帝时,汝南薜包孟尝,好学笃行,丧母,以至孝闻。及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号泣,不能去,至被殴杖。不得己,庐于舍外,旦入而洒埽①。父怒,又逐之。庐于里门②,昏晨不废积岁余,父母惭而还之。后行六年服,丧过乎哀③,既而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中分其财:奴婢引④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顿⑤者,曰:‘吾少时所理⑥,意所恋也。’器物取其朽败者,曰:‘我素所服⑦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数破其产,还复赈给。建光⑧中,公车待征,至拜侍中,包性恬虚,称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也。”
    【译文】
    《后汉书》上说:“安帝的时候,汝南有位叫薛包的,字孟尝,他喜爱学习,行为诚实,母亲已去世,以格外孝顺闻名。赶上他父亲娶了后妻,就憎恨薛包,让他分家别住。薛包日夜放声痛哭,不肯离开,以至被父亲用棍棒殴打。薛包不得已,在家门外搭了间小屋暂住、清晨就进家清扫房屋。父亲很生气,又赶他出门。薛包只好在里门外搭了间茅屋暂住,但从不忘记早晚向父母问安。过了一年多,父母感到羞愧,让他回家。父母死后,薛包守丧六年,超过了丧礼的要求。不久,弟弟要求分家另过,薛包不能劝止,就把家产平均分配:奴婢要老的,说:‘他门与我共事时间长,你使唤不了。’田地房屋要那荒废了的,说:‘我年轻时经营过了,感情有所依恋。’器物要朽败了的,说:‘我平时用惯了。’弟弟几次败家,薛包屡次接济。建光年间,官府特地征用他,直到封他侍中之职,但薛包生性恬淡,声称起卧病不起,只求一死已,朝廷只得下诏让回家养病。”
    【注释】
    ①埽:同“扫”。
    ②里门:乡里之门。
    ③封建社会,父母死,儿子奕行服(服丧)埃一年,薛包行六年服,所以说“丧过乎哀”
    ④引:取。
    ⑤荒顿:荒废。
    ⑥理:此处作“治”解。
    ⑦服:用。
    ⑧建光:汉安帝年号。
    ⑨公车:汉代官署名。臣民上书和证召,都由公车接待。
    ⑩赐告:汉制,官吏病满三月当免,天子特赐其保留官职,回家养病,称赐告。
    【评语】
    以情换情,以心换心。温情会融化冰雪,春风会驱走严寒。请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让我们人人都献出一份爱,为人间争添一丝春色。
    治家篇
    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夫风化①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②,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③,非训导之所移也。
    【译文】
    教育感化的事,是从上向下推行,前人影响后人。因此,父亲不慈爱,子女就不会孝顺;哥哥不友爱,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不仁义,妻子就不会和顺。父亲慈爱而子女杵逆,哥哥友爱而弟弟倔傲,丈夫仁义而妻凶悍,那就是天生的凶民,只有靠刑罚杀戮来使他们畏惧,而不是靠训导可加以改变的。
    【注释】
    ①风化,教育感化。
    ②陵:通“凌”,侵侮。
    ③摄:通慑,使人惧。
    【评语】
    教育感化,上行下效。因此,父慈则子孝,兄友则弟恭。为人师长者,应注意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唯此,才可以收到良好的教育效果。
    二一、治家之理宽严适度
    笞怒废于家,则坚子①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②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译文】
    家庭内部取消体罚,孩子们的过失马上就会出现;刑罚施用不当,老百姓就不知如何是好,冶家的宽严、标准也与冶国相同。
    【注释】
    ①竖子:未成年的人。
    ②中:合适。措:安放。
    【评语】
    体罚固不足取,然而放松对子女的管教,则无疑是一种失职行为,在目前的中国家庭中,这一点尤其值得注意。
    二二、施而不奢俭而不吝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①;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②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译文】
    孔子说:“奢侈就显得不恭顺,俭朴就显得鄙陋。与其不恭顺,宁可鄙陋。”孔子又说:“假如有一个人有周公那样好的才能,但只要他既骄傲又吝啬,那其它方向也是不足道的。”这么说来就应该节俭而不应该吝啬了。节俭,是指减省节约以合乎礼数;吝啬,是指对穷困急难的人也不救济。现在肯施舍的却也奢侈,能节俭的却又吝啬,如果能做到肯施舍而不奢侈,能节俭而不吝啬,那就可以了。
    【注释】
    ①孙:同“逊”恭顺。固:鄙陋
    ②周公:名姬旦。周文王之子。
    【评语】
    祟尚俭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俭朴之人却往往失之吝啬;乐善好施,也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但好施之人去往往失之于奢侈,我们应努力培养一种“施而不奢,俭而不吝”的完善品格。
    二三、当家理财勤劳节俭
    生民这本,要当稼穑①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②,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③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译文】
    人民生活的根本,就是要靠春播秋收获取食物,种桑纺麻得到衣服。蔬菜水果的聚积,是靠果园菜圃里出产;鸡肉猪肉等美味,是靠鸡窝猪圈里产生。直到房屋器用、柴草脂烛,没有一样不是耕种养殖的产物。那些最善于管理家类的人,不出门而各种维持生计的物品已经充足了,只不过家里还缺一口产盐井罢了。现在北方地区的内一般能够做到减省节约,以保障衣食之用;江南地区风气奢侈在节俭持家方面大多赶不上北方。
    【注释】
    ①稼:播种谷物。穑:收获谷物。
    ②善:通“膳”饮食。
    ③樵苏:做燃料用的柴草。
    【评语】
    以农为本,勤俭持家,这是中国传统农家应该奉行的生活模式。既注重开源,又注重节流,才能保证基本的衣食之需。当然,农业社会的生活准则己不完全适应于当代社会,但须清醒,勤俭持家,仍不失为一种生活原则。
    二四、严苛致祸忍让无能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①,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②,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③:
    此亦为家之巨蠹④矣。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⑤,奴婢彻屋⑥为薪略尽,闻之颦蹙⑦,卒无一言。
    【译文】
    梁朝孝元帝的时候,有一位中书舍人,治家没有一定的法度,待家人过于严厉苛刻。妻妾就共同买通刺客,乘他喝醉时杀了他。世上的一些名士,只知讲究宽厚仁慈,以至款待客人馈赠的食品,被僮仆减损,承诺接济亲友的东西,由妻子把持控制,甚至发生狎弄侮辱宾客,侵犯乡里的事,这也是家中一大弊害。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不生气发怒,一次连续几天降雨家中断粮,房文烈派一名婢女买米,婢女乘机逃跑了,过了三四天,才把她抓获。房文烈只是语气平缓地对她说:”一家人都没吃的了,你跑哪里去啦?”竟然没有痛打。房文烈曾经把房子借给别人居住,奴婢们拆房子当柴烧,差不多要拆光了,他听到后皱了皱眉头,始终没说一句话。
    【注释】
    ①中书舍人:宦名,为中书省属官,任起草诏令之职,参与机密,权力甚重。
    ②然诺:应允之辞。
    ③乡党:泛指乡里。
    ④靠:本指蛀虫,引申为害家庭的人或事。
    ⑤寄人宅,以宅寄人。
    ⑥彻:通撤,意为拆毁。
    ⑦颦蹙(píncú):皱眉蹙额,不快乐的样子。
    【评语】
    治家之法贵在适度,不可失之偏颇,过于严苛,则容易使家人失和。现代家庭,更需要多一点民主,少一丝独裁。一味宽厚忍让,使仁慈成为软弱,也无异于养虎遗患,更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二五、取之有道花之有度
    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①,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寸;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②,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③洒数脔④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
    主人愕然,俯仰⑤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洒,故汝驰⑥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译文】
    裴子野这人,凡是他的远亲旧属饥寒而无力自救者,他都收养,他家本来就清寒贫穷,碰上水旱灾害,二石米煮成稀粥,也只够每人都喝上。他与大家一道喝粥,从来没有显出埋怨的神情。邺下有一位领军,过于贪财,家中童仆已有八百人,发誓要凑满一千。早晚每人的饭菜,以十五文钱为标准,遇到有客人来,再添加一点。后来他被法办,朝廷派人没收他的家产时,发现他有一屋子麻鞋,几库房烂衣服,其余的财宝多得无法说。南阳有个人,家财积累富厚,而秉性却特别吝啬。有一年冬至后,女婿去拜望他,他就摆出一小铜盆酒,几块獐子肉来招待。女婿怪他简慢,一个子就把酒肉吃喝光了。这位南阳人感到惊愕,只好对付着叫仆人添上一点,就这样添了两次,下来后他责备女儿说:“你男人爱喝酒,所以你老受穷。”到他死后,几个儿子争夺家财,哥哥竟然把弟弟给杀了。
    【注释】
    ①领军:领军大将军的省称,为高级官。
    ②奥博:指深藏广蓄,积累厚。
    ③瓯:盛酒器。④脔:切成块的肉。
    ⑤俯仰:周旋,应付。
    ⑥郎:六朝人呼婿为郎。常:长。
    【评语】
    金钱是上帝,可带你升入天堂,金钱是魔鬼,可拖你进入地狱,人赤来条来到世上,赤条条离开。金钱对人来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大可不必做金钱的奴隶;否则,它将会让你坠入灾难的深渊。
    二六、妇持门户母鸡打鸣
    妇主中馈①,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②。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③,助其不足,必无牝鸡④晨鸣,以致祸也。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简⑤,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⑥,争讼曲直,造清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⑦多由内政⑧,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己;倡合⑨之礼;或尔汝⑩之。河北妇人,织纴组紃(11)之事,黼黻(12)锦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译文】
    妇女主持家务,不过是操办有关酒食衣服等礼仪方面的事罢了。就国家而言不可让她们参与国事,就家庭而言,不可让她们主持家政。如果有那聪明能干、洞察古今的妇女,正应该铺佐丈夫,以弥补他的不足,决不要学母鸡在清晨打鸣,招致灾祸。江东的妇女,没有一点交游,她们娘家与婆家双方,有的十几年间未曾见面,只是遣人问候,互赠礼品来表示各自的深厚清意。邺下的风俗,是专以妇女当家。他们与外人争辩是非,应酬交际,她们乘的车马挤满街道,丝绸衣裙充盈官家的府邪,有的替儿子求官,有的为丈夫叫屈,这就是鲜卑遗风吗?南方的贫寒人家,都注意修饰外表,车马衣服,以整齐为贵,而家中的妻子儿女,却难免挨饿受冻,河北一带的人事交际,多由妻子出面,因而不能没有丝绸衣裙金银翡翠,那瘦弱的马匹和憔悴的奴仆,不过是凑数而已。至于夫唱妇随的礼节恐怕已被互相轻贱所代替了。河北一带的妇女,论纺织、刺绣一类的手艺,要比江东的妇女强得多。
    【注释】
    ①中馈:指妇女在家中主持饮食等事。
    ②干蛊(gǔ):主事。
    ③君子:古时妻子对丈夫的敬称。
    ④牝鸡:母鸡。
    ⑤婚姻之家:亲家。
    ⑥持门户:当家的意思。
    ⑦人事:交际应酬。
    ⑧内政:家庭内部事务,这里借指主持家务的妻子。
    ⑨倡合:夫唱妇随。
    ⑩尔汝:指夫妻间互相轻贱。
    (11)纴组紃:纴为缯帛。组为用丝织成具有纹采的丝带。川伪圆形像绳的带子。
    (12)黼黻(fǔfú):古代礼眼上所绣的花纹。
    【评语】
    现代社会虽说男女有别,但妇女在人格上享有与男子同等的权利。在一个家庭中,应建立平等和谐的夫妻关系。夫唱妇随或妇唱夫随都是不足取的。
    二七、残害女婴天理不容
    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曰:
    “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①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
    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②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③;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译文】
    姜太公说,“女儿养得太多,实在是种耗费。”陈蕃说:“盗贼也不光顾有五个女儿的家庭。”女儿带来的拖累,也太深重了。但天生众民,先辈传下的骨肉,你拿她怎么办呢?一般人大都不愿抚养女儿,生下的亲骨肉也要加以残害,难道这样干,还期望老天赐福给你吗?我有一个远亲,家中多有姬妾,有谁产期将到时,就派看门人去监守,一旦产妇身体不安,就从门窗往里窥视,如果生下的是女儿,就立即抱走。母亲随之嚎陶大哭,真让人不忍心听下去。
    【注释】
    ①蒸:众多。
    ②阍竖:守门人。
    ③持:抢。持将去:指抢走杀害。
    【评语】
    封建社会奉行男尊女卑,认为儿子可以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延续家族香火,于是歧视女孩,残害女婴。其残暴行径禽兽不如。时止今日,我们岂可听任此种丑行沿续下去?
    二八、宠婿虐媳怨生谗行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①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②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③,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④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
    【译文】
    女人的秉性,大都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宠爱女婿,则儿子的不满就由此产生;虐待儿媳,则女儿的谗言就随之而至。那么不论是嫁女儿还是娶儿媳,都要得罪家人,这实在是当母亲的造成的。以至有谚语说:“阿姑吃饭好冷清。”这是对她的报应啊。这是家庭中经常出现的弊端,能不警戒吗!
    【注释】
    ①兄弟:指女儿的兄弟。
    ②姊妹:指儿子的姊妹。
    ③行:指女儿出嫁。留:指儿子娶媳妇。
    ④落索:冷落萧索。阿姑:婆婆。
    【评语】
    人人平等,体现在家庭的每一个成员之间,过去婆婆虐待儿媳是错误的,今天,儿媳虐待婆婆更是道德和法律所不容的。婆媳之间应互敬互爱,互谅互让。
    二九、婚姻嫁娶莫贪荣利
    婚姻素对①,靖侯②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③,责多还少,市井④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译文】
    男女婚配要选择清寒人家,这是先祖靖侯立下的规矩。近来嫁女儿娶媳妇,竟然有卖女儿捞钱财,用财礼买媳妇的。为子女选配偶时,比量算计对方父辈祖辈的权势地位,斤斤计较对方财礼的多寡;女方要求得多,男方应允得少,与商人无异。结果,招的女婿猥琐鄙贱,娶来媳妇凶悍擅权。他们贪荣求利,反而招来羞耻,对此能够不慎重吗!
    【注释】
    ①素对:清寒的配偶。素,寒素。
    ②靖侯:即颜之推九世祖颜含。
    ③锱铢:均为古代很小的计量单位。比喻微小的事物。
    ④市井:古代做买卖之处,也用以指商人。
    【评语】
    男女婚姻理应以平等与感情为基础,金钱地位的介入,无疑是对人们之间这种美好感情的无耻亵读。金钱可以换来美貌,但决换不来美满。
    三○、爱护书籍潜心研读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①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②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③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④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⑤也。
    【译文】
    借别人的书籍,都应当爱护,借来时如有缺坏,就替别人修补好,这也是士大夫百行之一啊。济阳的江禄,在读书未结束时,虽然碰上急事,也一定要把书卷束整齐,然后才起身,所以他的书没有损坏的,别人也不讨厌他来借书。有的人把书乱七八糟地堆放在桌上,那些分散的书卷,大多被孩童、婢女、侍妾弄脏,或被风雨侵蚀、被虫鼠蛀咬所毁伤,实在有损道德。我每次读圣人的书,都严肃恭敬地面对它的。那些古书上有《五经》的文义以及贤达的姓名,可不敢用在污秽的地方呀。
    【注释】
    ①百行:封建社会上大夫所订立身行已之道,共有百事,称之为百行。
    ②卷束:南北朝时,书籍是抄写在绢帛上,然后卷成一类收藏,称之为书卷。
    ③部:古代书籍按内容分为若干门类称部,引申后称一种书为一部书。帙:古人用以装书卷的书套。
    ④点:通“玷”。
    ⑤秽用:指把书卷用于覆瓿。糊窗等之用。
    【评语】
    书籍是人类文明的载体人类进步的阶梯,如果没有书籍的存在,这世界必然是一片愚昧与黑暗。对书籍的态度,实际上反映了一个人甚至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我们更应该给书籍以应有的地位。
    三一、祷请鬼神妖妄之事
    吾家巫觋祷请①,绝于言议,符书章醮②,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匆为妖妄之费。
    【译文】
    我家从不提请巫婆神汉求鬼神消灾赐福的享,也不祈求道士用符书章弄法,这些都是你们看到的。可不要为这类妖妄之事破费。
    【注释】
    ①巫觋:男女巫的合称。褥请:向鬼神祈祷请求。
    ②符书:旧时道士用来驱鬼召神或治病延年的神秘文书。
    ③章:道士消灾之法。
    【评语】
    迷信鬼神请命算卦是一种愚昧行为,是无能的表现。要相信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人的双手才可以创造人类的幸福。
    风操篇
    三二、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①,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②,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③,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④。
    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
    【译文】
    我看那《礼经》,上面有圣人的教诲:为长辈清扫秽物时该怎样使用撮箕扫帚,进餐时该怎样选择匙子、筷子,在父亲公婆面前该诗怎样一种行为姿态,酒席宴会上该有些什么规矩,服侍长辈洗手又该如何进行,都有一定的节制规范,说得也十分周详。但此书已经残缺,不再是全本;有些礼仪规范,书上也未记载,有些则需根据世事的变化作相应调整,博学通达的君子,自己去权衡度量,递相承受而推行之,所以人们就把这些礼仪规范称为士大夫风操。然而各个家庭自有不同,对所见到的礼仪规范看法不同,但它们的大致路径还是清楚的。我过去在江南的时候,对这些礼仪规范耳闻目睹,早已深受其熏染,就像蓬蒿生长在麻之中,不用规范也长得很直一样。你们生长在战乱年代,对这些礼仪规范当然是看不见也听下到的,所以我姑且把它们记录下来,以此传示子孙后代。
    【注解】
    ①箕帚:粪箕和扫帚。匕著:匙和筷。
    ②节文:节制修饰。
    ③阡陌:此挡途径。
    ④翰墨,可能是绳墨之误。绳墨,本匠画直线用的工具。
    【评语】
    近朱者亦,近墨者黑。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环境造就人才。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请为人父母者注意营造一个文明礼貌的家庭环境。
    三三、避讳不当贻笑大方
    《礼》曰:“见似目瞿①,闻名心瞿。”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犹如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耶?又:
    “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益知闻名,须有消息②,不必期于颠沛③而走也。梁世谢举,甚有声誉,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有臧逢世,臧严之子也,笃学修行,不坠门风;孝元经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竟修笺书,朝夕辐辏④,几案⑤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不省取记⑥,多废公事,物情⑦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近在扬都,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凡避讳者,皆须得其同训⑧以代换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⑨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也。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炼物为销绢物,恐乖其义。或有讳云者,呼纷纭为纷烟;有讳桐者,呼梧桐树为白铁树,便似戏笑耳。
    【译文】
    《礼记》上说:“看见与过世父母相似的容貌,听到与过世父母相同的名字,都会心跳不安。”这是因为有所感触,引发了内心的哀痛。若是在气氛和谐的地方发生这类事,可以把这种感情表达出来。遇到实在无法回避的,也应该忍一忍。就比如自己的叔伯兄弟,相貌有酷似过世父母的,难道你能因此而一辈子伤心断肠,与他们绝交吗?《礼记》上还说过:“写文章时不用避讳,在宗庙祭祀不用避讳,在国君面前不避私讳。”这就让我们进一步明白了在听到先父母的名字时,应该先斟酌一下自己应取的态度,不一定非得立马窘迫趋避不可。梁朝的谢举,很有声誉,但听到别人称先父母的名字就要哭,引得世人讥笑。还有一位臧逢世,是臧严的儿子,其人爱好学习,修养品行,不失书宦人家的门风。梁元帝任江州刺史时,派他到建昌督促公事,当地黎民百姓纷纷写信来函,信函集中到官署,堆得案桌满满的。这位臧逢世在处理公务时,凡见信函中出现“严寒”一类字样,必然对之掉泪,不再察看回覆,因此经常耽误公事。人们对此既不满又诧异,他最终因不会办事被召回。以上所举都是些避讳不当的例子。最近在扬州城,有一位读书人忌讳“审”字,他与一位姓沈的交情深厚,姓沈的给他写信,落名时只写名不写姓,这就不近人情了。现在凡要避讳的字,都得用它的同义词来替换:齐桓公名叫小白,所以五白这种博戏就有了“五皓”这种称呼;淮南厉王名长,所以”人性各有长短”就说成“人性各有修短”。但还未听说过把布帛称作布皓,把肾肠称作肾修的。梁武帝的小名叫阿练,所以他的子孙都把练称作绢,然而把销炼物称为销绢物,恐怕就有悖于这个词的含义了。还有那忌讳云字的人,把纷坛叫作纷烟;忌讳桐字的人,把梧桐树称作白铁树,就像在开玩笑了。
    【注释】
    ①瞿:惊动不安的样子。
    ②消息:这时是斟酌的意思。
    ③颠沛:此处形容闻先人名讳后立即趋避的狼狈样。
    ④辐辏:车轴集中于轴心,此喻信函聚集于官署。
    ⑤几案:案桌。这里作文书档案等的代称。
    ⑥省,检查,察看。记:书信。
    ⑦物情:人情。古代称人为物。
    ⑧同训:同义词。
    ⑨博:博戏。五皓:即五白,古代赌博之戏,五子全白。
    【评语】
    莫要历史捆着你的手脚,禁锢了你的思想。大千世界;五彩缤纷,错综复杂,有所作为,就要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就要敢想、敢说,敢创、敢于,那种前怕老虎后怕狼,谨小慎微、缩手缩脚的人终将一事无成。
    三四、名响字亮不俗不媚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鲤,止在其身,自可无禁。至若卫侯、魏公子①、楚太子,皆名虮虱;长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连及,理未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士多有名儿为驴驹、豚子者,使其自称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亦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②、孟少孤,如此名字,幸当避之。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③。吾亲识中有讳襄、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④造次,一座百犯,闻者辛苦⑤,无赖⑥焉。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故名相如,顾元叹慕蔡邕⑦,故名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⑧,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庚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
    【译文】
    周公给儿子取名为禽,孔子给儿子取名为鲤,只限于他们本身,自可不必管它。至于像卫侯、韩公子、楚太子的名字都叫虮虱;司马长卿的名字叫犬子,王修的名字叫狗子,这就牵涉到他们的父母,于理不通了。古人就是这么称呼的,到今天就成了笑柄。北方有许多人给儿子取名为驴驹、猪子,如果让他们这样自称或让他兄弟这样称呼他,又怎么忍心呢?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狐,像这类名字,都应当尽力避免。现在的人避讳,比古人更严格。那些为儿子取名字的人,应当为他们的孙子留点余地。我的亲属朋友中有讳“襄”字的、讳“友”字的、讳“同”字的、讳“清”字的、讳“和”字的、讳“禹”字的。大家在一起时,交往比较疏远的人一时仓猝,讲出话来总是冒犯众人,听活的人感到伤心,让人无所适从。从前司马长卿钦慕蔺相如,所以就改名为相如,顾元叹钦慕蔡邕,所以就取名为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朝有庚晏婴、祖孙登,这些人把古人姓名都作为自己的名字,也太卑贱了。
    【注释】
    ①魏公子:应为韩公子。
    ②妣:义同母。
    ③为孙地:为孙子留有余地。
    ④交疏:应为“疏交”,指相交之远者。
    ⑤辛苦:悲痛。
    ⑥无赖:无所依从。
    ⑦蔡邕:东汉文学家,书法家。
    ⑧孙卿:即荀卿。荀子。
    【评语】
    中国人取名,向来讲究音形并重,突出个性,寄托着父母对子女的殷切期望与美好祝福。好的名字无形中也可以对人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过分俗气或一味模仿,追求流行往往会造成同名同姓,给生活和工作带来诸多不便。
    三五、玩笑至极令人生厌
    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①,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犊②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近在议曹③,共平章④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
    齐朝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日:“今是天下大同⑤,须为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⑥旧意?明公⑦定是陶朱公⑧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
    【译文】
    从前,刘文饶不忍心奴仆被骂为畜牲,现在那些愚人们,却拿这类字眼互相开玩笑,还有指名道姓称别人为猪儿牛儿的,有见识的旁观者,都恨不得把耳朵捂住,何况那当事人呢?最近我在议曹参加商讨百官的俸禄标准问题,有一位显贵,是当今名臣,认为大家商议的标准过于优厚了。有一两位原齐朝士族的文学侍从便对这位显贵说:“现在天下统一了,我们应该给后世树立典范哪能再翻老皇历呢?明公如此吝啬,一定是陶朱公的大儿子吧!”彼此你欢我笑,竟不感到厌恶。
    【注释】
    ①畜产:畜牲。
    ②豚:小猪。犊:小牛。
    ③议曹:议事局。
    ④平章:商量处理。
    ⑤大同:指隋已灭陈,天下统一。
    ⑥关中:北朝时,西魏都城设于关中,此处代指西魏。
    ⑦明公:贤明通达事理的人。
    ⑧陶朱公:即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
    【评语】
    凡事都有“度”。适当开开玩笑,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活跃人们的生活。但物极必反,玩笑开得过分了,没有了文明礼貌,失去了幽默,只剩下粗野的言词,就让人感到厌恶。
    三六、入乡随俗称谓得体
    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①称其父为家父,母为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②,方有此言耳。凡与人言,言己世父③,以次第称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④,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⑥,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⑦,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蔡邕书集,呼其姑为家姑家姊:班固书集,亦云家孙:今并不行也。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书,称彼之母与自称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译文】
    从前侯霸的子孙称其祖的父亲叫家公;曹植称他的父亲叫家父,母亲叫家母:潘尼称他的祖父叫家祖。古代的人就是这么称呼的,在今天的人看来就是笑柄了。现在南北各地风俗,提到祖父母及双亲,没有冠之以“家”的;只有山村野夫,才会这样称呼。凡是与别人谈话,提到自己的伯父,就按父辈排行次序称呼。不冠以“家”字的原因,是因为伯父尊于父亲,放不敢称“家”。凡是说到自己的姑表姊妹,已经出嫁的,就以她丈夫的姓氏称呼她;还未出嫁的,就按兄弟妹妹的排行次序称呼她。因为女子嫁给婆家,不能称“家”。对于子孙不可称“家”的原因,是为了表示对他们的轻视。蔡邕的书集中,称他的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的书集中,也说到家孙;现在都不这样称呼了。凡与人言谈,提到对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及长姑,都在称呼前面加“尊”字,从叔父母以下,则在称呼前面加“贤”字,这是为了表示尊卑差别。王羲之的信,称呼别人的母亲和称呼自己的母亲时都一样,前面不加尊字,今人认为不该如此。
    【注释】
    ①陈思王:指曹植。
    ②田里:农村里。猥人:鄙俗之人。
    ③世父:伯父。
    ④尊于父:伯父较父亲年长,故云。
    ⑤女子子:女儿。
    ⑥在室:女子未出嫁。
    ⑦礼成他族:女子出嫁到婆家。
    【评语】
    中国自古是礼仪之邦,入乡随俗,文明礼貌,称谓得体是其优良传统。自尊自大,粗野唐突,历来被社会所唾弃。在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日益增多,尊重他人,谈吐文雅,有助于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这既是现代文明的具体体现,也是对一个现代公民的起码要求。
    三七、迎来送往以礼相待
    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①带以申慰。北人至态②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译文】
    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中,不到办丧事的人家去;如果不写信致哀,就过了节再穿戴整齐亲往吊唁,以示慰问。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中,特别重视吊唁活动,这在礼仪上没有明文记载,我是不赞同的。南方人不兴迎接客人,见面时只是拱乎而不弯腰,送客仅仅离开座席而已;北方人迎送客人都到门口,相见时躬身为礼,这些都是古代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这种待客之礼。
    【注释】
    ①束带:整饬衣冠,束紧衣带。表示恭敬。
    ②至岁:指冬至、岁首二节。
    ③揖:俯身为礼。
    【评语】
    欲语说: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与人交往,文明礼貌是人的日常行为规范,也是社会公共道德的基本要求。有助于相互了解,增进友谊,加强团结和协作。
    三八、自称其名方便得体
    昔者,王侯自称孤、寡、不谷,自兹以降。虽孔子圣师,与门人言皆称名也。后虽有臣、仆之称,行者盖亦寡焉。江南轻重①,各有谓号②,具诸《书议》;北人多称名者,乃古之遗风,吾善其称名焉。
    【译文】
    过去,王公诸侯都自称孤、寡、不谷,从那以后,纵使是孔子那样的至圣失师,与门人谈话时也都自称名字。后来虽然有人自称臣、仆,但这样做的人不多。江南的人不论地位高低,都各有称号,这都记载在《书仪》这种书中。北方人自称名字,这是古人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自称名字的作法。
    【注释】
    ①轻:地位低。
    ②重:地位高。
    ③号:别名。
    【评语】
    自称姓名,不卑不亢,与人交往,方便得体。
    三九、敬重祖辈勿谈家世
    言及先人,理当感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已①,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②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已,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速报取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没③,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④,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山⑤羊偘,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偘委曲⑥,吾答之云:“卿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⑦第七亡叔。非从也。”祖孝徵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
    【译文】
    说到先人的名字,按理应当产生哀念之情,这在古人是很容易的,而今天的人却感到困难。江南人除非事出不得已,否则,在与别人谈及家世的时候,一定是以书信往来,很少当面谈及的。北方人无缘无故想找人聊天,就会到家相访,那么,像当面谈及家世这样的事,就不可施加于别人。如果别人把这样的事施加于你,你就应该设法回避。你们名声地位都不高,如果是被权贵所逼迫而必须言及家世,你们可以隐忍敷衍一下,尽快结束谈话;不要烦琐重复,以免有辱自家祖辈父辈。如果自己的长辈已经去世,谈话中必须提到他们时,就要表情严肃,端正坐姿,口称“大门中”,对伯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对已过世的兄弟,则称兄弟的儿子“某某门中”,并且要各自依照他们的尊卑轻重,来确定自己表情上应掌握的分寸,与平时的表情要有所不同。如果是同国君谈话提及自己过去的长辈,虽然表情上也有所改变,但还是可以说“亡祖、亡伯、亡叔”等称谓。我看见一些名士,与国君谈话时,也有称他的亡兄、亡弟为兄之子“某某门中”或弟之子“某某门中”的,这是不够妥帖的。北方的风俗,就完全不是这样。泰山的羊侃,是在梁朝初年到南方来的。我最近到邺城,他侄儿羊肃来访我,问及羊侃的具体情况,我一答到:“您从门中在梁朝时,具体情况是这样的……”羊肃说:“他是我的亲第七亡叔,不是从。”祖孝徵当时也在坐,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您怎么不了解?”
    【注解】
    ①不获已:犹不得己,没有办法。阀阅:本作代阅。指家世。
    ②无何:犹言无故。
    ③没:去世。
    ④大门中:对别人称自己已故的祖父和父亲。以下所言“门中”,都是称家族中的死者。
    ⑤太山:即泰山。
    ⑥委曲,事情的始未经过。
    ⑦亲:汉魏至隋,习惯于亲戚称谓之上加“亲”字,以示其为直系的或最亲近的亲戚关系。
    【评语】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祖先的伟绩并不是自己的荣耀,父辈的低微,也不是自己的羞耻。人生活在今天,希望就在明天,岂能在昨天的光环或阴影中徘徊不前?振作起来吧!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从零做起,去迎接明天的太阳。
    四○、称呼得当于理为胜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
    从父①兄弟姊妹已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姪。按:《尔雅》、《丧服经》、《左传》,姪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姪;今呼为姪于理为胜也。
    【译文】
    古代人都称呼伯父、叔父,而现在多只单称伯、叔。叔伯兄弟、姊妹死去父亲后,在他们面前,称他们的母亲为伯母、叔母,这是无法回避的。兄弟的儿子死了父亲,你与别人谈话时,当了他们的面,称他们为兄之子或弟之子,颇不忍心;北方大多数称他们为侄。按:在《尔雅》、《丧服经》、《左传》诸书中,侄这个称呼虽然男女都可用,但都是对姑而言。晋代以来,才开始称叔侄。现在统称为侄,从道理上说是恰当的。
    【注释】
    ①从父:伯父叔父的通称。
    【评语】
    若要人敬你,你先要敬人。与人交往,称呼要寻当,即使对晚辈也不例外,这既是一种礼貌行为,也是与人交往的基本要求,须时时注意。
    四一、为人坦诚不事虚伪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①,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②,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③,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④。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
    【译文】
    分别时容易,再见面就困难了,所以,古人对离别很重视。江南在为人饯行时,谈到分离就掉眼泪。有一位王子侯,是梁武帝的弟弟,将到东边的郡去任职,前来与帝告别。武帝对他说:“我年纪已经老了,与你分别,真感到伤心。”说完流下几行眼泪。王子侯装出悲伤的样子,却挤不出眼泪,只好含羞而去。他因这件事被指责,在江边飘荡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不能离开。北方的风俗,就不看重这种事,在岔路口谈起别离,都是欢笑着分手。当然,本来就有一些天性很少流泪的人,即使痛断肝肠,眼睛仍是闪闪发光;像这样的人,就不可勉强去责备他。
    【注释】
    ①王子侯:皇室所封列侯。《汉书》有王子侯表。
    ②分张:分别的意思。
    ③密云:无泪,指故作悲凄之态而不掉泪。
    ④分首:即分手。首,手同音通用。
    【评语】
    自古伤心多别离。“执手相看泪眼”固然感人,但欢笑分手亦不失多情,“壮士一去不复还”则更显出几份豪迈。
    四二、粉饰名称内外有别
    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无风教①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原祖父母同,吏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父母之世叔父②,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以别之;父母之群从③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④,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
    【译文】
    凡是亲属的名称,都应该有所粉饰,不可滥用。没有教养的人,在祖父祖母去世后,对外祖父外祖母的称呼与祖父祖母一个样,教人听了不顺耳。虽是当了外公外婆的面,在称呼上都应加“外”字以示区别;父母亲的伯父、叔父,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排行顺序以示区别;父母亲的伯母、叔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姓以示区别;父母亲的子侄辈的伯父、叔父、伯母、叔母以及他们的从祖父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爵位和姓以示区别。河北的男子,都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的乡间也是这样称呼。用“家”字代替了“外”字,这我就不明白了。
    【注释】
    ①风教:教化。
    ②世叔父:世父和叔父。世父,指伯父。
    ③群从:指诸子侄辈。
    ④家公家母:母之父母为家公家母。
    【评语】
    虽是内外有别,但何必墨守成规?忽略内外区别,不正可以营造一种亲切的氛围?何乐而不为?
    四三、同宗同族何故不识
    凡宗亲世数,有从父①,有从祖②,有族祖③。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④者,通呼为尊,同昭穆⑤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
    【译文】
    宗族亲属的世系辈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的风俗,从比以往,对官职高的,通称为尊,同辈份相同的,虽然隔了一百代,仍然称为兄弟;如果对外人介绍,则都称作族人。河北地区的男子,虽然已隔二三十代,仍然称从伯从叔的。梁武帝曾经问一位中原人说:“你是北方人,为什么不知道有‘族’这种称呼呢?”他回答说:“骨肉的关系容易疏远,所以我不忍心用‘族’来称呼。”这在当时虽然是一种机敏的回答,但从道理上却是讲不通的。
    【注释】
    ①从父:伯父、叔父统称从父。
    ②从祖:父亲的堂伯叔。
    ③族祖:祖父的堂伯叔。
    ④秩:官吏的俸禄。引申指官吏的职位或品级。
    ⑤昭穆;古代宗法制度,宗庙或墓地的辈次排列。后亦泛指家族的辈份。
    ⑥中土:中原,汉以后以今河南一带为中土。
    【评语】
    家族观念在中国人的头脑中根深蒂固,任何忽视家族存在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异端。然而,三百年前是一家,又有什么现实意义?宗法制只不过是维护封建统治的一种有效手段。
    四四、表亲称谓有章可循
    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①姊妹,何以称之?”周曰:“亦呼为丈人②。”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③,士大夫谓之王母、谢④母云。
    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⑤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
    【译文】
    我曾经问周弘让说:“父母亲中的表姊妹,如何称呼?”周弘让回答说:“也把他们称作丈人。”自古以来没有见过把女人叫丈人的。我的亲表们所奉行的称呼是:如果是父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她为某姓姑;如果是母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她为某姓姨。中表长辈的妻子,俚俗称她们为丈母,士大夫则称她们作王母,谢母等等。而《陆机集》中有《与长沙顾母书》,顾母就是陆机的从叔母,现在不这样称呼了。齐朝的士大夫们,都称祖珽仆射为祖公,完全不顾这样称呼会有所牵涉,甚至还有当祖珽面用这种称呼开玩笑的。
    【注释】
    ①中外:一称中表,即内外之意。舅父之子为内兄弟,姑母之子为外兄弟。
    ②丈人:这里指对亲戚长辈的通称。
    ③丈母:这里指父辈的妻子。
    ④王母,谢母:此为泛转,即王姓母、谢姓母。
    ⑤仆射(yè):职官名。
    【评语】
    对亲友的称呼,既不可随意,也不可过于拘礼,过于随便,则有失恭敬,但过于拘泥,则不免有些迂腐。更何况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天呢?
    四五、凡遭重丧三日必吊
    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之;除丧①,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可也;无书亦如之②。北俗则不尔。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③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④而吊,他日修名⑤诣其家。
    【译文】
    江南地区,凡遭逢重丧的人家,如果是与他家相认识的人,又同住在一个城镇里,三天之内不去吊丧,丧家就会与他断绝交往。丧家的人除掉丧服,与他在路上相遇,也要避开他,因为恨他不怜恤自己。如果是另有原因或道路遥远而未能前来吊丧者,可以写信来表示慰问;不来信的,丧家也会一样对待他。北方的风俗则不是这样。江南地区凡来吊丧者,除了主人之外,对不认识的人就不握手;如果只认识披戴较轻丧服的人而不认识主人,就不到灵堂去吊丧,改天准备好名刺再上他家去表示慰问。
    【注释】
    ①除丧,除去丧礼之服。
    ②如之:如同那样,即如同对待“三日不吊”者一样。
    ③轻服:五种丧服中较轻的几种,如大功、小功、缌麻之类。
    ④会场:聚会的场所。这里指治丧的地方。
    ⑤名:名刺。好比今天的名片。
    【评语】
    重丧而轻生,实乃封建陋俗。人死如灯灭,纵然生者对死者千般孝敬,万般留恋,死者也浑然不知。如若因此而与亲朋结怨,则更无必要。遇到丧事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何用之有?
    四六、丧家朔望哀深当哭
    阴阳说①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衡》云:“辰日不哭,哭则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问轻重,举家清谧②,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朔③哭,皆当有罪,天夺其算④。”丧家朔望⑤,哀感弥深,宁当异寿,又不哭也?亦不谕。
    【译文】
    阴阳家说:“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所以辰日不得哭泣。”王充的《论衡》说:“辰日不能哭泣,哭泣就一定是重丧。”而今那些没有教养的人,辱日遇到丧事,不问轻丧重丧,全家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哭声,并谢绝吊丧的客人。道家的书说:“晦日唱歌,朔日哭泣,都是有罪的,老天要减损他的寿命。”丧家在朔日望日,悲痛万分,难道因为珍惜寿命,就不哭泣了吗?真不明白。
    【注释】
    ①说:《群书类编故事》卷二“说”作“家”。
    ②清谧:清静。
    ③晦:阴历每月的最后一天。朔:阴历每月初一。
    ④算:寿命。
    ⑤望:阴历每月十五日。
    【评语】
    丧家痛哭,应是感情的一种自然宣泄,因不利于自身而举家清静,因礼节需要而举家哀号。那么,这其中有几滴眼泪是真诚的呢?
    四七、灵魂不灭虚亡之言
    偏傍①之书,死有归杀②。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③书符,作诸厌胜④;丧出之日,门前然⑤火,户外列灰⑥,祓⑦送家鬼,章断注连⑧: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⑨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
    【译文】
    旁门左道的书说:人死之后灵魂要返家一次。这一天,家中子孙们都逃避在外,没有人肯留在家中;又说:用画瓦和书符可以镇邪,念咒语可以驱鬼;又说:出丧那一天,门前要燃火,屋外要铺灰,要举行驱鬼仪式,请求老天阻止死者祸及家人。诸如此类,都不近人情,是儒雅的罪人,应该对此进行弹劾。
    【注释】
    ①偏傍:不正。偏傍之书:指旁门左道的书。
    ②归杀:也作归煞,回煞。旧时迷信谓人死之后若干日灵魂回家一次叫“归杀”。
    ③画瓦:旧在瓦片上画图象以镇邪。
    ④厌胜:古代一种巫术,谓能以诅咒制服,压服人或物。
    ⑤然:“燃”的本字。
    ⑥户外列灰:在门外铺灰,以观死人魂魄之迹,为一种迷信活动。
    ⑦祓(fú服):古代除灾祈福的仪式。
    ⑧章断注连:上章以求断绝死者之殃染及旁人。注连,传染的意思。
    ⑨儒雅:儒学正统。
    【评语】
    迷信思想在中国根深蒂固,时至今日,仍在滋生蔓延,难道死鬼能吓唬活人吗?
    四八、礼缘人情恩由义断
    二亲既没,所居斋寝①,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刺史②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为扬州刺史,镇寿春,遇害。构尝与王松年、祖孝徵数人同集谈讌。孝徵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人。顷之,因割鹿尾③,戏截画人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便起就马而去。举坐惊骇,莫测其情。祖君寻悟,方深反侧④,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
    【译文】
    父母亲去世之后,他们生前斋戒时所居的旁屋,儿子和媳妇都不忍心进去。北朝顿丘郡的李构,他母亲刘氏死后,她生前所居的屋子,李构终身将其锁闭,不忍心开门进去。李构的母亲,是宋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所以李构仍然得到江南风教的薰陶。他的父亲李奖,是扬州刺史,镇守寿春,被人杀害。李构曾经与王松年、祖孝徵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孝徵善于画画,又有纸笔,就画了一个人。过了一会,他因为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开玩笑地把人像斩断给李构看,但并无他意。李构却悲痛得变了脸色,起身乘马而去了。在场的人都惊诧不已,却猜不出其中的原因。祖孝徵后来醒悟过来,才深感不安,当时却很少有人能理解的。吴郡的陆襄,他的父亲陆闲遭到刑戮,陆襄终身穿布衣吃素餐,即便是生姜,如果用刀割过,他都不忍心食用;做饭只用手掐摘蔬菜供厨房之需。江宁的姚子笃,因为母亲是被烧死的,所以他终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的熊康,父亲因酒醉后被奴仆杀害,所以他终身不再尝酒。然而礼是因为人的感情需要而设立的,情爱则可根据事理而断绝,假如父母亲因为吃饭噎死了,也不致于因此绝食吧。
    【注释】
    ①斋寝:斋戒时居住的旁屋。
    ②刺史:州的长官。
    ③鹿尾:鹿之尾。为古代珍贵食品。
    ④反侧:惶恐不安。
    【评语】
    人莫忘根,人毋忘本,父母之恩当常思,父母之情应常念。然而思念父母,到了阴魂不敬的程度,儿子虽孝,也实属荒唐。
    四九、父母遗物不容散逸
    《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①,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政②为常所讲习,雔③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典④,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逸,惟当⑤缄保,以留后世耳。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弟。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
    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
    【译文】
    《礼经》上讲:父亲遗留的书籍,母亲用过的口杯,感受到上面父母的气息,就不忍心阅读或使用。只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生前经常用来讲习,校对缮写以及专门使用的,有遗迹可引发哀思罢了。如果是常用的书籍,以及各种日用品,哪能全部废弃呢?父母遗物既然不阅读使用。就不要让它们散失,应当封存保护,以留传给后代。思鲁几弟兄的四舅母,是吴邵张建的女儿,她有一位五妹,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灵床上的屏风,是她母亲生前使用的旧物。这屏风因屋漏被沾湿,被拿出去曝晒,那女孩一见,就伏在床上流泪。家里人见她一直不起来,感到奇怪,就过去抱她起身,只见垫席已被泪水浸湿,女孩神色哀伤,不能饮食。家人带她去看病,医生摸过脉后说:“她已经伤心断肠了!”女孩为此吐血,几天后就死了。亲属都怜惜她,无不悲伤叹息。
    【注释】
    ①杯圈:一种木制饮器。手口之译:手汗和口译之气。
    ②政:通“正”,只。
    ③雔(chóu)校:校对。
    ④坟典:三坟五典。伏羲、神农、黄帝之书叫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叫五典。此指书籍。
    ⑤缄:封。
    【评语】
    睹物思人,感父母恩德,人之常情,因此父用的书籍不忍阅读,父母的遗物不忍使用,似有做作之嫌。难道使用了父母遗物便意味着无情?如此,父母所居房屋岂不废弃?
    五○、父母丧亡忌日不乐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①亡;来岁社日,修感念哀甚,邻里闻之,为之罢社。今二亲丧亡,偶值伏腊分至②之节,及月小晦后,忌之外,所经此日,犹应感慕③,异于余辰,不预饮宴、闻声乐及行游也。
    【译文】
    魏朝王修的母亲因为是在社日这天去世的,第二年的社日,王修感怀思念母亲,十分哀痛。邻居们听说此事后,为此而停止了社日的活动。现在,父母亲去世的日子,如果正碰上伏祭、腊祭、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这些节日,以及忌日前后三天,忌日晦日的前后三天,除了忌日这天外,凡在上述的日子里,仍应对父母亲感怀思慕,与别的日子有所区别,应该做到不参加宴饮、不听声乐以及不外出游玩。
    【注释】
    ①社日:祭祀社神之日。
    ②伏腊:伏祭和腊祭之日。伏祭在夏委伏日,腊祭在农历十二月。分:春分、秋分。至:冬至、夏至。
    ③感慕:感伤思慕。
    【评语】
    父母对子女有养育之恩,在父母忌日,以适当方式表达对亲人的哀思,理所应当。
    五一、避讳父名适可而止
    刘縚、缓,兄弟并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为照字,惟依《尔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与正讳①相犯,当自可避;其有同音异字,不可悉然。刘字之下,即有昭音。吕尚②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也。
    【译文】
    刘舀、刘缓两兄弟,同为名人,他们的父亲名叫昭。所以兄弟便一辈子都不写照字,只是依照《尔雅》用縚来代替。然而凡文字与人的正名相同,当然应该避讳;如行文中出现同音异字,就不该全部避讳了。刘字的下半部分就有昭的音。吕尚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上”字;赵壹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一”字,便会一下笔就犯难,一写字就犯讳了。
    【注释】
    ①正讳:指人的正名。
    ②吕尚:姜太公。
    【评语】
    避讳之事,本属多余,假若为了避讳父亲名字而挖苦心思,无所适以,岂非庸人自扰?封建思想,可以休矣。
    五二、儿生一期聚集致晏
    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亲表①聚集,致宴享焉。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②,其日皆为供顿③,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④诞之辰,常设斋讲⑤;自阮修容⑥薨殁之后,此事亦绝。
    【译文】
    江南的风谷,孩子生下来一周年,就为他缝制新衣裳,给他洗浴打扮,对男孩就用弓、箭、纸、笔,对女孩就用剪子、尺子、针线,再加上一些饮食物品以及珍宝玩具等物,把它们放在孩子面前,观察他(她)想抓取的东西,以此来检验孩子今后是贪婪还是廉洁,是愚蠢还是聪明,这种风俗被称作试儿。这一天,亲戚们都聚集,宴请招待。从此以后,父母亲只要还在世,每到这个日子,就要置酒备饭,吃喝一顿。那些没有教养的人,虽然父母已经去世,这一天,仍要设宴待客,尽兴痛饮,纵情声乐,不知道还应该有所感伤。梁孝元帝年轻的时候,每到八月六日生日这天,经常是吃素讲经。自他母亲阮修容去世之后,这种事也绝迹。
    【注释】
    ①亲表:亲属中表。中表:姑母的子女叫外表。舅父姨母的子女叫内表,互称中表。
    ②孤露:魏晋时人以父立为孤露。
    ③供顿:设宴待客。
    ④载:始。载庭之日:生日。
    ⑤斋讲:斋素讲经。
    ⑥修容:古代宫妃的位号,为九嫔之一。
    【评语】
    孩子乃父母的希望,家庭之未来,亲朋好友相聚为孩子过生日,祝贺他(她)又长一岁,激励他(她)不断进步,本无可厚非。如若发展到为孩子过生日,便请客送礼的程度,就走向了反面,对孩子成长反而不利。    五三、人有忧疾妄呼父母
    人有忧疾,则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讳避,触途急切。而江东士庶,痛则称祢。
    祢是父之庙号,父在无容称庙,父殁何容辄呼?
    《苍颉篇》有倄字,《训诂》云:“痛而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则呼之。《声类》音于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随其乡俗,并可行也。
    【译文】
    人有忧患疾病,就呼喊天地父母,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现在的人讲究避讳,处处比古人来得严格。而江东的士族庶族,悲痛时就叫祢。祢是已故父亲的庙号,父亲在世不可以叫庙号,父亲死后怎能随便呼叫他的庙号呢?《苍颉篇》中有肴字,《训诂》解释说:“这是痛苦时发出的声音,发音是羽罪反。”现在北方人悲痛时就这样叫。《声类》注这个字的音是于耒反,现在南方要悲痛时有人就这样喊。这两个音随人们的乡俗而定,都是可行的。
    【注释】
    ①触途:各方面,处处。
    ②祢(nǐ):亡父在宗庙中立主亡称。
    ③无容:不可以。
    ④(hū)同“呼”。
    【评语】
    人于痛楚之时,呼天地喊父母,只能在心理得到一时满足,以减轻痛苦。然而问题的根本解决,则必须凭借自身的力量来抗挣,拼搏,与其呼天喊地,不如起而前行。
    五四、一人受劾举家伸冤
    梁世被系劾者,子孙弟侄,皆诣阙三日,露跣①陈谢;子孙有官,自陈解职。子则草②粗衣,蓬头垢面,周章③道路,要候执事,叩头流血,申诉冤枉。若配徒隶,诸子并立草庵于所署门,不敢宁宅④,动经旬日,官司驱遣,然后始退。江南诸宪司⑤弹人事,事虽不重,而以教义见辱者,或被轻系而身死狱户者,皆为怨仇,子孙三世不交通矣。到洽为御史中丞,初欲弹刘孝绰,其兄溉先原刘善,苦谏不得,乃诣刘涕泣告别而去。
    【译文】
    梁朝被拘囚弹劾的官员,他的子孙弟侄们,都要赶赴朝廷的殿延,在那里整整三天,免冠赤足,陈述请罪,如子孙中有做官的,就主动请求解除官职。儿子们则穿上草鞋和粗布衣服.蓬头垢面,惊恐不安地守候在道路上,拦住主管官员,叩头流血,申诉冤枉。如果被发配去服苦役,他的儿子们就一起在官署门口搭上草棚,不敢在家中安居,一住就是十来天,官府驱逐,才退离。江南地区各位宪司弹劾某人,案情虽不严重,但如果某人是因教义而受弹劾之辱,或者因此被拘囚而身死狱中,两家就会结下怨仇,子孙三代都不相往来。到洽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开始想弹劾刘孝绰,到洽的哥哥到溉与刘孝绰关系友善,他苦苦规劝到洽不要弹劾刘孝绰而未能如愿,就前往刘孝绰处,流着泪与他分手。
    【注释】
    ①露:露髻。即不戴帽子露出发髻。跣:不穿鞋。
    ②(jué):草鞋。
    ③周章:惊恐不安。
    ④宁宅:安居。
    ⑤宪司:即御史。
    【评语】
    一人获罪,举家伸冤,古人家族观念之深由此可见一斑。然而,如果当事人确有冤情,则其情可嘉;若其贪赃枉法,不岂可不分是非,不辨黑白?必要时还须大义灭亲!
    五五、父危子拘母病儿泣
    兵凶战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丧服以临师,将军凿凶门①而出。父祖伯叔,苦在军阵,贬损自居,不宜奏乐讌会及婚冠②吉庆事也。若居围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饰玩,常为临深履薄之状焉。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洲,尝有不豫③;世子方等亲拜中兵参军李猷焉。
    【译文】
    兵者凶器,战者危事,皆非安全之道。古时候,天子穿上丧服去统领军队,将军凿一扇凶门然后由此出征。某人的父祖伯叔如果在军队里,他就应该自我约束,不谊参加奏乐、宴会以及婚礼冠礼等吉庆活动。如果某人被围困在城邑之中,他就应该是面容憔悴,除掉饰物器玩,时时显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样子。如果他的父母病重,那医生虽然年少位卑,他也应该向医生哭泣下拜,以此求得医生的怜悯。梁孝元帝在江洲的时候,曾经生病,他的大儿子方等就亲自拜求过中兵参军李猷。
    【注释】
    ①凶门:古代将军出征时,凿一扇向北的门,由此出发,如办丧事一样,以示必死的决心,称“凶门”。
    ②冠:冠礼。古代男子20岁行成人礼结发戴冠。
    ③不豫:天子有病称不豫。
    【评语】
    世上亲情息息相通,牵肠挂肚,爱父母、爱兄妹,给你带来一个充满温情的家,我们人类,我们社会,不也是这样吗?时时事事处处多为别人考虑,替别人着想,拿出一份热情,献出一份爱,世界将变的更加美好。
    五六、结拜兄弟志均义敌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①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②,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③,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
    【译文】
    四海异姓之人结拜为兄弟谈何容易。必须是志向道义都相配,对朋友始终如一的人,才可加以考虑。一旦与人结为兄弟,就要让自己的孩子向他伏地下拜,称他为丈人,表达孩子对父亲朋友的尊敬。自己对结拜兄弟的父母亲,也应该施礼。我常常见到一些北方人,很轻率地对待此事,两个人陌路相逢,便结为兄弟,只问问年龄看看外貌,也不斟酌一下是否妥当,以致有把父辈当成兄长,把子侄辈当成弟弟的。
    【注释】
    ①一尔:一旦如此。
    ②丈人:对亲戚长辈的称呼。
    ③昆季:指兄弟。长为昆,幼为季。
    【评语】
    与人交友,理当慎重。君不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友不加选择朋友虽多,又有何益?
    五七、门不停宾以礼相待。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①,以接白屋之士②,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③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④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⑤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
    其门生⑥僮仆,接于他人,折旋⑦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
    【译文】
    从前,周公宁愿随时中断沐浴、用餐,以接待来访的贫寒之士,一天之内曾经接见了70多人。而晋文公以正在沐浴为借口拒绝接见下人头须,以致遭来“图反”的嘲笑。家中宾客不断,这是古人所看重的。那些没有良好教养的家庭,看门人也没有礼貌,有的看门人在客人来访时,就以主人正在睡觉、吃饭或发脾气为借口,拒绝为客人通报,江南人家深以此事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被称作士大夫的楷模,如果他家中有这样的人,他会当着客人的面用棍子抽打。他的门子、僮仆在接待客人的时候,进退礼仪,表情言辞,无不严肃恭敬,与主人没有两样。
    【注释】
    ①一沐三握发,一饭三餐:指一次沐浴须三度握其已散之发,一顿饭中间须三次停食,以接待宾客。两句均形容求贤殷切。
    ②白屋之士:指平民。古代平民住房不施采,故称其所住之屋为白屋。
    ③图:考虑。图反:指想法反常。
    ④阍寺:看门人。
    ⑤黄门侍郎:职官名。
    ⑥门生:此指门下使役之人。
    ⑦折旋:曲行。古代行礼时的动作。
    【评语】
    俗语说,有理不打上门客。侍人傲慢,甚至拒人于门外,决非一个有教养的人所为。热情好客礼貌待人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有助于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创造健康文明的社会生活环境。
    慕贤篇
    五八、君子慎交利于言行
    古人云: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①也。”言圣贤之难得,疏阔如此。
    傥遭不世明达君子,安可不攀附敬仰之乎?吾生于乱世,长于戎马,流离播越②,闻见已多;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③,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何况操履④艺能,较明易习者也⑤?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矣。君子必慎交游蔫。孔子曰:“无友不如己者。”颜、闵⑥之徒,何可世得!但优于我,便足贵之。
    【译文】
    古人说:“一千年出一个圣人,也就像从早到晚那么快了;五百年出一个贤士,也就像一个紧接一个那么多了。”这是说圣贤难,稀少到如此地步。倘若碰到了人世罕有的明达君子,哪能不去攀附景仰他呢?我出生在乱世,成长于战争年代,四处飘泊,听到看到的够多了。但只要遇到有名的贤人,未尝不心醉魂迷地向在钦慕他人。年轻的时候,精神性情尚未定型,与那情投意合的朋友朝夕相伴,受其熏陶渍染,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虽然没有存心去学,但在潜移默化中,自然就跟朋友相似了。何况操守德行和本领技能,是明显容易学到的东西呢?因此,与善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芝草兰花的屋子中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芬芳起来;与恶人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鲍鱼的店铺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腥臭起来。墨子看见人们染丝就叹惜,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君子与人交往一定要慎重。孔子说:“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像颜回、闵损那样的贤人,哪能够时时遇见!只要比我强,也就足以让我看重他的了。
    【注释】
    ①(bo博):肩胛。
    ②播越:离散,流亡。
    ③款狎:款洽狎习。指相互间关系亲密。
    ④操履:操守德行。艺能:本领,技能。
    ⑤较:通“皎”,明显。也:读为“耶”,表疑问语气词。
    ⑥颜、闵:指孔子弟子颜回、闵损。
    【评语】
    常言道,进来者赤,进墨者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与人交友一定要有利于陶冶情操,增长才干。否则宁可无友,也不滥交。
    五九、贵耳贱目世人之弊
    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①,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②,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
    【译文】
    一般人多有一种偏见:对传闻的东西很看重,对亲眼所见的东西则很轻视;对远处的事物很感兴趣,对近处的事物则不放在心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有谁是贤能之士,人们也往往对他轻慢侮弄,而不是以礼相待;而处在远方异土的人,凭着那么点名声,就能使大家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去朝思暮盼,那种心情似乎比饥渴还难以忍受。他们绕有兴致地评说人家的优劣,不厌其烦地谈论人家的得失,好像那里的人不会如此似的。所以,鲁国的人称孔子为“东家丘”。从前,虞国的宫之奇年龄稍长于国君,国君就很轻视他,反而不能采纳他的意见,以至亡了国,这个教训不可不牢记于心。
    【注释】
    ①少长,此指从年少到长大。周旋:交往。
    ②藉:凭借,依靠。
    【评语】
    重远轻近,舍近求远,是人们一种普遍的心理定势,究其根本,是嫉妒心在作怪,不相信身边的人有多少才能。孔夫子云:“三人行,其必有我师。”只要你愿意虚心学习,何愁身边没有老师。
    六○、窃人之美古人所耻
    用其言,弃其身,古人所耻。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显称之,不可窃人之美,以为己力;虽轻虽贱者,必归功焉。窃人之财,刑①辟之所处;窃人之美,鬼神之所责。
    【译文】
    采用了某人的意见却抛弃了这个人,这种行为被古人认为是可耻的。凡采纳一个建议、办理一件事情,是得到别人的帮助,应该赞扬人家,不该窃取他人成果,当成自己的功劳。即使是地位低下的人,也一定要肯定他的功劳。窃取别人的钱财,会遭到刑罚的处置;窃取别人的成果,会遭到鬼神的谴责。
    【注释】
    ①刑辟(bi闭):刑法;刑律。
    【评语】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为人处世应遵循的起码准则,岂能不思进取,不发奋努力,靠窃取他人成果来满足私欲。这与窃取他人钱财一样,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也是一种违法行为,必将受到应有的制裁。
    六一、伯乐相马唯才是举
    梁孝元前在荆州,有丁觇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殊工草隶;孝元书记,一皆使之。
    军府①轻贱,多未之重,耻令子弟以为楷法,时云:“丁君十纸,不敌王褒②数字。”吾雅爱其手迹,常所宝持。孝元尝遣典签惠编送文章示萧祭酒③,祭酒问云:“君王比赐书翰④。及写诗笔⑤,殊为佳手,姓名为谁?那得都无声问?”编以实答。子云叹曰:“此人后生无比,遂不为世所称,亦是奇事。”于是闻者稍复刮目。稍仕至尚书仪曹郎⑥,末为晋安王侍读⑦,随王东下。及西台陷殁,简牍湮散,丁亦寻卒于扬州;
    前所轻者,后思一纸,不可得矣。
    【译文】
    梁孝元帝过去在荆州时,他那里有一位叫丁觇的人,是洪亭人氏,很会写文章,特别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文书抄写,全部交给他干。军府中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大都小瞧他,耻于让自己的子弟去临习他的书法,当时流行的话是:“丁君写上十张纸,抵不上王褒几个字。”我非常喜爱他的墨迹,常常把它们珍藏起来。孝元帝曾经派典签惠编送文章给祭酒萧子云看,萧子云就问惠编:“君王最近写有书信给我,还有他的诗歌文章,书法非常漂亮,那书写者实在是一个少有的高手,他姓甚名谁?怎么会一点名声都没有呢?”惠编据实回答了。萧子云感叹道:“没有哪个后生能和他相比,竟然不被世人所称道,也算是奇事一桩。”从此,听说此事的人才稍稍注意他。丁觇后来渐渐升任到尚书仪曹郎的位置,最后任晋安王侍读,随晋安王东下。等到江陵陷落的时候,那些文书信札一起散失了,丁觇不久也在扬州去世。过去轻视他的人,后来再想得到他的一纸墨迹也不可能了。
    【注释】
    ①军府:时萧绎都督六州军事,故称其治所为军府。
    ②王褒:字子渊,琅邪监沂人,工书法,为时所重。
    ③典签:官名。权力甚大,称为签帅。祭酒:官名。
    ④比:近。书翰:指书信。
    ⑤寺笔:六朝人以诗笔对言,笔指无韵之文。
    ⑥仪曹郎:职官名。
    ⑦晋安王:梁简文帝萧纲于梁天监五年封晋安王。侍读:诸王属官,职务是给诸王学。
    【评语】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人才在于培养,更在于发现、使用。若对徒有虚名者顶礼膜拜,求之若渴,而对学识过人者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使人材埋没,人不能尽其才,物不能尽其用,岂不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六二、贤才所系国之存亡
    侯景初入建业,台门①虽闭,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子左卫率羊侃坐东掖门,部分②经略,一宿皆办,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于时,城内四万许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许由③,让于天下,市道小人,争一钱之利。”亦已悬④矣。
    齐文宣帝即位数年,便沉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终天保⑤之朝。遵彦后为孝昭⑥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齐朝折冲⑦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齐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上万夫之望⑧而已哉!国之存亡,系其生死。
    张延隽之为晋州行台⑨丞左。匡维主将,镇抚疆场⑩,储积器用,爱活黎民,隐若敌国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迁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乱,周师一举,此镇先平。齐亡之迹,启于是矣。
    【译文】
    侯景刚攻入建业城的时候,台门虽然是紧闭,但台城内的官吏百姓都惊恐不安,人人自危。这时,太子左卫率羊侃坐镇东掖门,他部署策划抵抗事宜,一个晚上全都安排好了,于是才争取到一百多天的时间来抵抗凶恶的叛军。当时,台城内四万多人,其中的王公大臣不下一百,就是靠羊侃一人来安定局面的,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古人说:“巢父、许由把天下都推辞掉了。而市侩庸人为一个小钱也要争夺不休。”两者的差距也太悬殊了。
    齐朝文宣帝即位几年后,便沉缅酒色,放纵恣睢,一点不顾法纪。但他尚能将政事交给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故朝廷内外,清静安宁,各种事务都能得到妥善安排,大家都没有意见,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天保之朝结束。杨遵彦后来被孝昭帝杀害,国家的刑律政令从此就衰败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安邦却敌的重臣,无罪被杀,军队将士因此而人心涣散,周国才萌生了吞并齐国的欲望,关中一带人民至今对他仍称赞不已。这个人用兵,岂止是千万人希望之所归而已啊!他的生死,维系着国家的存亡。
    张延隽任晋州行台左丞时,佐主将,镇守安抚疆界,储藏聚集物资,爱护救助百姓,其威严庄重仿佛可与一国相匹敌。那些卑鄙小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就联合起来放逐了他。取代了他之后,晋州一片混乱,周国军队一起兵晋,州城就先被平定。齐国败亡的迹象,就从这里开始了。
    【注释】
    ①台门:台城的城门。朝廷禁近之地称台。
    ②部分:部署处分。经略:策划处理。
    ③巢父、许由:俱为唐尧时人,尧以天下让此二人,皆不受。
    ④悬:悬殊。
    ⑤天保:北齐文宣帝年号。
    ⑥孝昭:北齐孝昭帝,名高演,字延安。
    ⑦折冲:使敌战车后撤,即击退敌军。冲,战车的一种。
    ⑧万夫之望:即众望所归的意思。
    ⑨行台:凡朝廷遣大臣督诸军于外,谓之行台。”
    ⑩疆场(yi义):国界。
    (11)隐:威重之貌。敌国:与国相匹敌。
    【评语】
    一个贤臣的进退荣辱,往往关系着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人才的作用不言而喻,人才兴则国兴,人才败则国衰。支撑大厦,还需栋梁,当代国际竞争说到底是经济竞争,经济竞争的实质是科技竞争,科技竞争的关键则是人才的竞争。愿我们人人都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勉学篇
    六三、不学无术一生愧辱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①,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②汝耳。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③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④,无履立者,自兹堕⑤慢,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
    【译文】
    自古以来的那些圣明帝王,尚须勤奋学习,何况普通百姓呢!这类事在经书史书中随处可见,我也不想过多举例,姑且捡近世紧要的事说说,以启发点悟你们。现在士大夫的子弟,长到几岁以后,没有不受教育的,那学得多的,已学了《礼经》、《左传》。那学得少的,也学完了《诗经》、《论语》。等到他们成年,体质性情逐渐成型,趁这个时候,就要对他们加倍进行训育诱导。他们中间那些有志气的,就能经受磨练,以成就其清白正大的事业,而那些没有操守的,从此懒散起来,就成了平庸的人,人生在世,应该从事一定的工作:当农民的就要算计耕作,当商贩的就要商谈买卖,当工匠的就要精心制作各种用品,当艺人的就要深入研习各种技艺,当武士的就要熟悉骑马射箭,当文人的就要谈论儒家经书。常见士大夫耻于从事农业商业,又缺乏手工艺方面的本事。射箭连一层铠甲也射不穿,动笔仅仅能写出自己的名字,整天酒足饭饱,无所事事,以此消磨时光,了结一生。还有的人因祖上的荫庇,得到一官半职,便自我满足,完全忘记了学习,碰上有吉凶大事,议论起得失来,就张口结舌,茫然无所知,如堕云雾中一般。在各种公私宴会的场合,别人谈古论今,赋诗言志,他却像塞由了嘴一般,低着头不吭声,只有打呵欠的份。有见识的旁观,都替他害臊,恨不能钻到地下去,这些人为何不勤学几年,以免终生愧辱呢!
    【注释】
    ①郑重:这里是频繁的意思。
    ②寤:通“悟”。
    ③冠:古代男人二十当行加冠之礼,称冠礼,表示已成年。
    ④素业:清素之业,即士族所从事的儒业。
    ⑤堕:通“惰”。
    【评语】
    学习,乃安身立命之本,即使无衣食之忧,也不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腹无诗书,自受其辱。与其如此,何不孜孜以求,日有所长?
    六四、人有学艺触地而安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①,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②,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③,跟高齿屐④,坐棋子方褥⑤,凭斑丝隐囊⑥,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⑦求第,则顾⑧人答策;三九⑨公讌,则假手赋诗。
    当尔之时,亦快士⑩也。及离乱之后,朝始(11)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丧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鹿独(12)致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驾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以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13)也。
    【译文】
    梁朝全盛之时,那些贵族子弟大多不学无术,以至当时的谚语说:“登车不跌跤,可当著作郎;会说身体好,可做秘书官。”这些贵族子弟没有一个不是以香料熏衣,修剃脸面,涂脂抹粉的;他们外出乘长檐车,走路穿高齿履,坐在织有方格图案的丝绸坐褥上,倚靠着五彩丝线织成的靠枕,身边摆的是各种古玩,进进出出派头十足,看上去就象神仙。到明经答问求取功名的时候,就雇人顶替自己去应试,三公九卿列席的宴会上,他们就借别人之手来帮自己做诗,在这种时刻,他门倒也像个人物。等到动乱来临,朝廷变革,考察选拔官吏时,不再任用过去的亲信,在朝中执掌大权的,再不见旧日的同党。这时候,这些贵族子弟们靠自己不中用,想在社会上发挥作用又没有本事。他们只能身穿粗布衣服,卖掉家中的珠宝,失去华丽的外表,露出无能的本质,呆头呆脑像段枯木,有气无力像条即将干涸的河流,在乱军中颠沛流离,最后抛尸于荒沟野壑之中,在这种时候,这些贵族子弟就成了实实在在的蠢材。有学问有手艺的人,走到那里都可以站稳脚跟。自从兵荒马乱以来,我见过不少俘虏,有人虽然世代相传代都是平民百姓,但由于懂得《孝经》、《论语》,还可以给别人当老师;有些人,虽然是世代相传的世家大族子弟,但由于不会书写,无不去给别人耕田养马,由此看来,怎么能不努力学习呢?如果能够经常保存几百卷书籍,就是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沦为平民百姓。
    【注释】
    ①贵游子弟:无官职的王公贵族叫贵游,他们的子弟就叫贵游子弟。这里是泛称贵族子弟。
    ②著作:即著作郎,官名,掌编纂国史。体中何如;当时书信中的客套话。
    ③长檐车:一种用车幔覆盖整个车身的车子。
    ④高齿屐:一种装有高齿的木底鞋。
    ⑤棋子方褥:一种用方格图案的织品制成的方形坐褥。
    ⑥隐囊:靠枕。
    ⑦明经:六朝以明经取士。
    ⑧顾:同雇。答策:即对策。
    ⑨三九:即三公九卿。
    ⑩快士:优秀人物。
    (11)朝市:此指朝廷。
    (12)鹿独:颠沛流离的样子。
    (13)小人:指平民百姓。
    【评语】
    优胜劣汰是永恒的自然规律。社会历史发展到今天,没有了世袭爵位,没有了贵族权势,大锅饭铁饭碗已砸烂。把每一个人都推上了生活大舞台,需要每个人去奋斗、去拚搏、去抗争。而这凭什么,靠什么呢?只有知识。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名言:“知道就是力量”道出了真理所在。
    六五、技之可贵无过读书
    夫明《六经》①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②,得以自资。
    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当自求诸身耳。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③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读书之人,自羲、农④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在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
    【译文】
    通晓六经旨意,涉猎百家著述,即使不能提高道德修养,劝勉世风习俗,也不失为一种才艺,可用以自我充实。父亲兄长不能长期依靠,家乡邦国不能常保无事,一旦流离失所,没有人来庇护资助你时,就该自己设法了。俗话说:“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容易学习而又可致富的本事,无过于读书。世人不管愚蠢还是聪明,都希望认识的人多,见识的事广,但却不肯读书,这就好比想要饱餐却懒于做饭,想要身暖却懒于裁衣一样。那些读书的人,从伏羲、神衣以来,在这世界上,共认识了多少人,见识了多少事,对一般人的成败好恶,何足挂齿看得很清楚,就是天地鬼神的事,也瞒不过他们。
    【注释】
    ①六经:指《诗》、《书》、《乐》、《易》、《礼》《春秋》,指:通“旨”。
    ②艺:拔艺,才能。
    ③伎:通“技”。
    ④羲、农:伏羲、神农,均为传说中的古代帝王,与女娲并称三皇。
    【评语】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好读书,读好书,不但是获得技艺、才能,提高谋生本领的最佳途径,也是充实自己,加强道德修养,提高道德水平的最好方式。要在复杂多变的社会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用丰富的知识来武装自己的头脑。
    六六、穷且益坚矢志不移
    有客难主人①曰:“吾见强弩长戟②,诛罪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③义习吏,匡时富国,以取卿相者有矣;学备古今,才兼文武,身无禄位,妻子饥寒者,不可胜数,安足贵学乎?”主人对曰:“夫命之穷达,犹金玉木石也;
    以学艺,犹磨莹雕刻也。金玉之磨莹,自美其矿璞④,木石之段块,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胜金玉之矿璞哉?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于无学之富贵也。且负甲为兵,叶⑤笔为吏,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⑥;握素披黄⑦,吟道咏德,苦辛元益者如日蚀,逸乐名利者如秋茶⑧,岂得同年⑨而语矣。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
    所以学者,欲其多知明达耳。必有天才,拨群出类,为将则暗与孙武⑩、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教,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即不能然,不师古之踪迹,犹蒙被而卧耳。
    【译文】
    有客人诘难我说:“有些人手持强弓长戟,去诛灭罪恶之人,安抚黎民百姓,以此博取公侯爵位,有些人阐释礼仪,研习吏道,匡正时尚,使国家富足,以此博取卿相职位;而学问贯通古今,才能文武兼备,却身无俸禄官爵,妻子儿女挨饿受冻的人,却多得数不清,由此看来,怎么能让人重视学习呢?”我回答到:“一个人的命运是困厄还是显达,就好比金、玉与木、石。研习学问,就好比琢磨金、玉,雕刻木、石。金、玉经过琢磨,就比矿、璞来得更美,木、石截成段敲成块,就比经过雕刻的来得丑陋,但怎么可以说经过雕刻的木、石就胜过未经琢磨的金、玉呢?所以,不能以有学问的人的贫贱,去与那无学问的人的富贵相比。况且,那些披挂铠甲去当兵,口含笔管充任小吏的人,身死名灭者多如牛毛,脱颖而出者少如灵芝仙草;现在,勤奋攻读,修养品性,含辛茹苦而没有获益的人就像日蚀那样少见,而闲适安乐,追名逐利的人却像秋茶那样繁多,哪能够把二者相提并论呢?况且我又听说,生下来就明白事理的是上等人,通过学习才明白事理的是次一等人。之所以要学习,就是想使自己知识丰富,明白通达。如果说一定有天才存在的话,那就是出类拔萃的人,作为将军,他们暗中具备了与孙武、吴起相同的军事谋略;作为执政者,他们先天就获得了管仲、子产的政教才干。虽然他们没有读过书,我也要说他们是有学问的。您现在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不去学习古人的做法,就好比蒙着被子睡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注释】
    ①主人:作者自称。
    ②弩、戟:均为古代兵器。
    ③文:文饰,这里作阐释解,义:礼仪。
    ④矿:未经冶炼的金属。璞:未经雕琢的玉石。
    ⑤咋(zé责),啃咬。
    ⑥角立:如角之挺立。芝草:即灵芝草。
    ⑦素:即绢素。黄:即黄卷。素、黄均代指书籍。
    ⑧秋茶:茶至秋而花繁叶密,比喻其多。
    ⑨同年,相等。
    ⑩孙武:春秋时杰出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为中国最早最杰出的兵书。
    【评语】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学贯古今者,穷愁潦倒,目不识丁者,安享富贵,即使如此,我们能说读书无用吗?富贵,不因其愚昧,贫贱,不因其聪明。况且,即使金玉满堂,愚者也不能算作富有;即使一文不名,智者也不能算作贫穷。更何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六七、学海无涯博学多问
    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①者,使子弟慕而学之,不知使学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见跨马被甲,长稍强弓,便云我能为将;不知明乎天道,辨乎地利,比量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积财聚谷,便云我能为相;不知敬鬼事神,移风易俗,调节阴阳②,荐举贤圣之至③也。但知私财不入,公事夙办,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诚已刑④物,执辔如组⑤,反⑥风灭火,化鸱⑦为凤之术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会⑧,便云我能平狱;不知同辕观罪,分剑追财,假言而奸露,不问而情得之察也。  及农商工贾,厮役奴隶,钓鱼屠肉,饭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也。
    【译文】
    人们看邻居、亲戚中有出人头地的人物,懂得让自己的子弟钦慕他们,向他们学习,却不知道让自己的子弟学习古人,这是多么无知啊.一般人只看见当将军的跨骏马,披铠甲,手持长矛强弓,就说自己也能当将军,却不知道了解天时的阴晴寒暑,分辨地理的险易远近,比较权衡逆境顺境,审察把握兴盛衰亡的种种奥妙。一般人只知道当宰相的禀承旨意,统领百官,为国积财储粮,就说自己也能当宰相,却不知道侍奉鬼神,移风易俗,调节阴阳,荐贤举能的种种周密之处。一般人只知道私财不落腰包,公事尽快办理,就说自己也能治理百姓,却不知道诚心待人,为人楷模,御民有术,止风灭火,消灾兔难,化鸱为凤,变恶为善的种种道理。一般人只知道依照法令条律,判刑宜早,赦免宜迟,就说自己也能秉公办案,却不知道同辕观罪、分剑追财,用假言诱使奸作者暴露,不用反复审问而弄清案情。推而广之,甚至那些农夫、商贾、工匠、僮仆、奴隶、渔民、屠夫、喂牛的、放羊的,他们中间都有在德行学问上堪为前辈的人,可以作为学习的榜样,广泛地向这些人学习,对事业是有好处的。
    【注释】
    ①佳快:优秀的意思。
    ②阴阳:中国哲学的一对范畴,古代思想家以此解释自然界两种对立和相互消长的物质势力。
    ③至:周密。
    ④刑:通“型”。刑物:给人做出榜样。
    ⑤执辔如组:辔,马缰绳。组:用丝织成的宽带子。此句比喻御民有方。
    ⑥反:通“返”:回的意思。
    ⑦鸱:鸱鸮(chīxiāo)即猫头鹰,古人视为恶鸟。
    ⑧早刑晚舍:用刑宁早,纵舍宁迟。
    【评语】
    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岂可浅尝辄止,皮厚而腹空?学习除了有所侧重,还应该广泛涉猎;除了广泛阅读,汲取古今中外的文明与智慧,还应该注意向身边有实践经验的人学习。处处留心皆学问。
    六八、不尚空谈学以致用
    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①,怡声下气②,不惮劬劳,以致甘③,惕然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见危授命④,不忘诚谏,以利社稷,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骄奢者,欲其观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⑤,礼为教本,敬者身基,瞿然自失,敛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恤穷恤匮,赧然悔耻,积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出,齿弊舌存⑥,含垢藏疾,尊贤容众,⑦然沮丧,若不胜衣⑧也;素怯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⑨委命,强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⑩,勃然奋厉,不可恐慑也:历兹以往,百行皆然。纵不能淳,去泰去甚(11)。学之所知,施无不达。世人读书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加以断一条讼,不必得其理;宰千户县(12),不必理其民:问其造屋,不必知楣横而棁(13)竖也;问其为田,不必知稷早而黍迟也;吟啸谈谑,讽咏辞赋,事既优闲,材增迂诞,军国经纶,略无施用:故为武人俗吏所共嗤诋,良由是乎!
    【译文】
    人之所以要读书学习,本来是为了开发心智,提高认识力,以利于自己的行动。对那些不知道如何奉养父母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体察父母心意,按父母的愿望办事;如何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地与父母谈语;如何不怕劳苦,为父母弄到美味可口的食品;使他们感到畏俱惭愧,起而政法古人。对那些不知道如何侍奉国君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坚守职责,不侵凌犯上;在危急关头,不惜献出性命;如何以国家利益为重,不忘自己忠心劝谏的职责;使他们痛心地对照自己,进而想去效仿古人。对那些平时骄横奢侈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恭谨俭朴,节约费用;如何以谦卑自守,以礼让为政教之本,以恭敬为立身之根,使他们震惊变色,自感若有所失,从而收敛骄横之态,抑制骄奢的心性。对那些向来浅薄吝啬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如何体恤救济穷人。使他们脸红,产生懊悔羞耻之心,从而做到既能积财又能散财。对那些平时暴虐凶悍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小心恭谨自我约束,懂得齿亡舌存的道理;如何宽仁大度,尊重贤士,容纳众人。使他们气焰顿消,显出谦恭退让的样子来。对那些平时胆小懦弱的人,我想让他们看看古人如何无牵无碍,听天由命,如何强毅正直,说话算数,如何祈求福运,不违祖道。使他们能奋发振作,无所畏惧:由此类推,各方面的品行都可采取以上方式来培养,即使不能使风气淳正,也可去掉那些过份行为。从学习中所获取的知识,没有哪里不可运用。然而现在的读书人,只知空谈,不能行动,忠孝谈不上,仁义也欠缺,再加上他们审断一桩官司,不一定了解了其中道理,主管一个千户小县,不一定亲自管理过百姓;问他们怎样造房子,不一定知道楣是横着放而是竖着放;问他们怎样种田,不一定知道谷子要早下种而黄米要晚下种。整天只知道吟咏歌唱,谈笑戏谑,写诗作赋,悠闲自在,迂阔荒诞,对治军治国则毫无办法,所以他们被那些武官伯吏嗤笑辱骂,确实是有因为这些原因。
    【注释】
    ①失意承颜:指孝子先父母之意而顺承其志。
    ②怡声下气:指声气和悦,形容恭顺的样子。
    ③(mèn):肉柔软脆嫩。
    ④授命:献出生命。
    ⑤卑以自牧:以谦卑自守。
    ⑥齿弊舌存:意思是说物之刚者易亡折而柔者常存。
    ⑦(niè):疲倦的样子。
    ⑧不胜衣:谦退让的样子。
    ⑨达生:不受世务牵累。委命:听任命运支配。
    ⑩不回:不违祖先之道。
    (11)去泰去甚:去其过甚。谓:事宜适中。
    (12)千户县:指最小的县。
    (13)楣:房屋的横梁。棁(zhuō):梁上短柱。
    【评语】
    学习,决不是一件时装,仅仅是用来装扮自己,炫耀自己。而应当是一把钥匙,发掘自己、充实自己、提高自己,以有所建树、有所创造、有所成就。空谈误国,实于兴邦,让我们积极行动起来,为祖国的四化建设贡献出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六九、以学自损不如无学
    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凌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①。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
    【译文】
    人们学习是为了以此获得好处。我看见有的人读了几十卷书,就自高自大起来,冒犯长者,轻慢同辈。大家仇视他像对仇敌一般,厌恶他像对鸱枭一般。像这样用学习来损害自己,还不如不学。
    【注释】
    ①鸱枭:(chīxiāo痴消):鸱为猛禽,枭传说食母,古人以为皆恶鸟。
    【评语】
    人只有不断学习才能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提高自己。假如多读了那么几本书,便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搞得亲不亲,友不友,就适得其反了。如此学法,不如不学。
    七○、学犹种树春华秋实
    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①,修身利行,秋实也。
    【译文】
    古代求学的人的是了充实自己,以弥补自身的不足,现在求学的人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只能夸夸其谈;古代求学的人是为了,推行自己的主张以造福社会,现在求学的人是为了自身需要,涵养德性以求做官。学习就像种果树一样,春天可以赏玩它的花朵,秋天可以摘取它的果实。讲论文章,这就好比赏玩春花;修身利行,这就好比摘取秋果。
    【注释】
    ①修身利行:涵养德性,以利于事。
    【评语】
    学习好比春华,漫步其间,令人赏心悦目;学习更像秋实,硕果累累,令人充实自身,假如只知赏玩春华而不知摘取秋实,到头来,只能是两手空空。学习,当有所得,有听取,把学到的知识转化为自己的实际行动。
    七一、早迷晚悟终成大儒
    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
    然人有坎①,失于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魏武、袁遗,老而弥笃,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卿②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受《孝经》、《论语》:皆终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面墙,亦为愚耳。
    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
    【译文】
    人在幼小的时候,精神专注敏锐,长大成人以后,思想容易分散,因此,对孩子要及早教育,不可坐失良机。我七岁的时候,背诵《灵光殿赋》,直到今天,隔十年温习一次,仍然不会遗忘。二十岁以后,所背诵的经书,搁置在那里一个月,便到了荒废的地步。当然。人总有困厄的时候,壮年时失去了求学的机会,更应当在晚年时抓紧时间学习,不可自暴自弃。孔子说:“五十岁时样习《易》,就可以不犯大错了。”魏武帝、袁遗,到老时学习的更加专心,这些都是从小到老勤学不辍的例子。曾子十七岁时才开始学习,最后名闻天下;荀子五十岁才开始到齐国游学,仍然成为大学者;公孙弘四十多岁才开始读《春秋》,后来终于当了丞相;朱云也是四十岁才开始学《易经》、《论语》的,皇甫谧二十岁才开始学习《孝经》、《论语》,他们最后都成了大学者。这些都是早年沉迷而晚年醒悟的例子。一般人到成年后还未开始学习,就说太晚了,就这样一天天混下去就好象面壁而立,什么也看不见,也够愚蠢了。从小就学习的人,就好像日出的光芒;到老年才开始学习的人,就好像手持蜡烛在夜间行走,但总比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强。
    【注释】
    ①坎(lán):困顿,不得志。
    ②荀卿:荀子。
    【评语】
    人在年幼时,精神专注而敏锐,是学习的最好时期,不可坐失良机。假使幼年错过良机,也不可丧失信心,自暴自弃。古今中外,不乏少年得志者,亦不乏大器晚成者。假如只是叹息错过了太阳,那么你又会错过月亮。
    七二、求学之道博专兼顾
    学之兴废,随世轻重。汉时贤俊,皆以一经弘圣人之道,上明天时,下该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未俗已来不复尔①,空守章句②,但诵师言,施之世务,殆无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为贡,不肯专儒。梁朝皇孙以下,总之年③,必先入学,观其志尚,出身已后④,便从文吏,略无卒业者。冠冕⑤为此者,则有何庇、刘  、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縚等,兼通文史,不徒讲说也。洛阳亦闻崔浩、张伟、刘芳,邺下又见邢子才:此四儒者,虽好经术,亦以才博擅名。如此诸贤,故为上品,以外率多田野间人,音辞鄙陋,凤操拙,相与专固,无所堪能,同一言辄酬数百,责其指归,或无要会⑥。邮下谚云;“博士买驴⑦,书券三纸,未有驴字。”使汝以此为师,令人气塞。孔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今勤无益之事,恐非业也。夫圣人之书,所以设教,但明练经文,粗通注义,常使言行有得,亦足为人;何必“仲尼居”即须两纸疏义⑧,燕寝讲堂⑨,亦复何在?以此得胜,宁有益乎?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功业:必能兼美,吾无间焉⑩。
    【译文】
    学习风气的兴盛或衰败,随社会风气变化而变化。汉朝的贤士俊才们,都靠精通一部经书来弘扬圣人之道,上知晓天命,下贯通人事,他们中凭着这个特长而得做高官的人可多了。汉末风气改变以后就不复如此,读书人都空守章句之学,只知背诵老师讲过的话,如果靠这些东西来处理实际事务,大概不会有任何用处。因此,后来的士大夫子弟都以广泛涉猎为贵,不肯专攻一经。梁朝从皇孙以下,在儿童时就一定先让他们入学读书,观察他们的志向,到步人仕途的年龄后,就去参预文官的事务,没有一个是把学业坚待到底的。即当官又能坚持学业的,则有何胤、刘  、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  等人,这些人兼通文史,在洛阳城,我听兑有崔浩、张伟、刘芳三人的大名,邺下还有位邢子才:这四位学者,虽然都喜好经木,但也以才识广博而闻名。以上的诸贤士,原本就是为官者中的上品,除此之外就大都是些山野村夫,这些人语言鄙陋,道德拙劣,互相之间固执己见,什么事也干不了,你问他一句话,他就会答出几百句,若要问他其中的意旨究竟是什么,他大概说不到点上。邺下有谚语:“博士去买驴,契约写了三大张,不见写出个驴字。”如果让你以这种人为师,岂不令人丧气。孔子说,“俸禄就在学习之中。”而今这些人却在那些毫无益处的事情上下功夫,这恐怕不是正道吧。圣人的书,是用来教育人的,只要能熟读经文,粗通注文之义,使之对自己的言行经常有所帮助,也就足以在世上为人了;何必对“仲尼居”三个字就要写两张纸的疏文来解释呢,你说“居”指闲居之处,他说“屠”指讲习之所,现在又有谁能看得见?在这种问题上,争个你输我赢,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光阴可惜,就像流水般一去不返,我们应当广泛阅读书中那些精要之处,以求对自己的事业有所助益。如果你们能把博览与专精结合起来,那我就十分满意,再无话可说了。
    【注释】
    ①未俗:未世的风俗。
    ②章句:指古书的间节句读。
    ③(guàn):儿童的发展向上分开的样子。总之年:指童年时代。
    ④出身:指出仕。
    ⑤冠冕:此处为仕宦的代称。
    ⑥要会:要旨的意思。
    ⑦博士:国子学中主讲《经》的人,此泛指执教的人。
    ⑧疏义:系对经注而言,注是注解经文,疏是演释注文。
    ⑨燕寝:闲居之处。讲堂:讲习之所。
    ⑩间,嫌隙,此处指点批评。
    【评语】
    大千世界,五彩缤纷,学不可以不博;人生有涯,时光易逝,学不可以不精。学习贵在领会精要,而忌死抠章句。弃其本而取其末,终无长进。
    七三、不涉群书焉能博学
    俗间儒士,不涉群书,经纬①之外,义疏②而已。吾初入邺,与博陵崔文彦交游,尝说《王粲集》中难郑玄《尚书》事,崔转为诸儒道之,始将发口,悬见排蹙③云:“文集只有诗赋铭④诔,岂当论经书事乎?且先儒之中,未闻有王粲也。”崔笑而退,竟不以粲集示之。魏收之在议曹,与诸博士议宗庙事,引据《汉书》,博士笑曰:“未闻《汉书》得证经术”。收便忿怒,都不复言,取《韦玄成传》,掷之而起。博士一夜共披寻之,达明,乃来谢曰:
    “不谓玄成如此学也。”
    【译文】
    一般读书人,不广泛涉猎,除了读经书和和纬书外,就是学学注疏而已。我初到邺城,与博陵的崔文彦交往,曾谈起《王粲集》中关天王粲玄《尚书注》的事,崔文彦转而给几位读书人谈起此事,才刚开口,就被他们反驳道:“文集中只有诗、赋、铭、诔之类文体;难道会论及经书的事吗?况且在先儒之中,也没听说过王粲这人啊。”崔文彦笑了笑便走了,终究未把《王粲集》给他们看。魏收为议曹时,与各位博士议及有关宗庙之事,并引《汉书》为据,众博士笑着说:“我们没有听说过《汉书》可以验证经学。”魏收很生气,把《韦玄成传》扔给他们,博士们看了一夜此书,第二天才来道歉说:“想不到韦玄成还有这等学问啊。”
    【注释】
    ①经讳:经书和纬书。经书指儒家经典著作,纬书是汉代混合神学附合儒家经义的书。
    ②义疏,解经之书。
    ③排蹙(cū):排挤。此处引申为斥责。
    ④赋、铭、诔:均为文体名,与诗同为有韵之文。
    【词语】
    学习贵知识丰富而忌孤陋寡闻。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须广泛涉猎,博览群书。若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势必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学者不可不知之。
    七四、清谈雅论无益济世
    夫老、庄之书,盖全真养性①,不肯以物累己也②。故藏名柱史③,终蹈流沙:匿迹漆园,卒辞楚相,此任纵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④,递相夸尚,景附草靡⑤,皆以农、黄⑥之化,在乎已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见诛,触死权之网也:辅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胜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积取讥,背多藏厚亡之文也;夏候玄以才望被戮,无支离拥肿之鉴也;荀奉情丧妻,神伤而卒,非鼓击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胜,异东门之达也;嵇叔夜排俗取祸,岂和光同尘之流也,郭子玄以倾动专势,宁后身外已风也;阮嗣宗沉酒荒迷,乖畏途相诫之譬也;谢幼舆赃贿黜削,违弃其僚鱼之旨也:彼诸人者,并其领袖,玄宗所归。其余桎梏尘滓之中颠,仆名利之下者,岂可备言乎!直取其清谈雅论,剖玄析微,宾主往复⑧,娱心悦耳,非济世成俗之要也,洎子梁世,兹风复阐,《左》、《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讲论。周弘正奉赞大猷⑨,化行都邑,学徒千余,实为盛美。
    元帝在江、荆间,复所爱习,召置学生,亲为教授,废寝忘食,以夜继朝,至乃倦剧愁愤⑩,辄以讲自释。吾时颇(11)预未筵,亲承音旨,性既顽鲁,亦所不好云。
    【译文】
    老子,庄子的书,讲的是如何保持本真、修养品性,不肯以外物来损伤自己。所以老子用柱下史的职务把自己的名声掩盖起来,最后隐遁于沙漠之中;庄子隐居漆园为小吏,最终拒绝了楚成王召他为相的邀请,这都是任生放纵之徒啊。后来有何晏、王弼,宣讲道教的教义,一个接着一个夸夸其谈起来,如影子依附于形体、草木顺着风向一般,都以神农、黄帝的教化来装扮自身,而将周公、孔子的学业置之度外。然而何晏因为党附曹爽而被诛杀,这是碰贪权至列的罗网上了,王弼以自己的所长会讥笑别人而遭来怨恨,这是掉进争强好胜的陷阱里了;山涛因为贪吝积敛而遭到世人议论,这是违背了聚敛越多丧失越大的训;夏侯玄因为自己的才能声望而遭到杀害,这是因为没有从庄子所说的无用之材得以自保的寓言中汲取教训;荀粲在丧妻之后,因伤心而死,这就不是庄子在丧妻之后敲而歌的超脱情怀了;王衍因哀悼儿子而悲不自胜,这就不同于《列子》中的东门吴面对丧子之痛所抱的那种达观态度了:嵇康因排斥俗流而招致杀身之祸,这难道能与老子所说的“和其光,同其尘”相提并论吗;郭象因声名显赫而最终走上权势之路;这难道是老子所提倡的“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作风吗;阮籍纵酒迷乱,不合于庄子关于“畏途相诫”的譬喻;谢鲲因家僮贪污而丢官,这是违背了“弃其馀鱼”、节剑知足的宗旨。以上诸位先生,都是道家中人心所旧的领袖人物。至于其余那些在尘世污秽中身套名缰利锁,在名利场中摸爬滚打之辈,我更无从细说了,这些人不过是选取老、庄书中的那些清谈雅论,剖析其中的玄妙细策之处,宾主相互问答,只求如心悦耳,但这并不是拯救社会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所急要的事。到了梁朝,这种崇尚道教的风气又流行起来,当时,《庄子》、《老子》、《周易》被总称为“三玄”。武帝和简文帝都亲自加以讲论。周弘正奉君主之命讲述以道教治国的大道理,其风气流行到大小城镇,各地学徒达到一千多人,实在是盛况空前。后来元帝在江陵、荆州的时候,也十分爱好并熟悉此道,甚至在他极度疲倦,或忧愁烦闷的时候,也靠讲授道教玄学来自我排解。我当时偶尔也在末位就座,亲耳聆听元帝的教诲,然而我这人天资愚笨,对此缺乏兴趣。
    【注释】
    ①全真,保持本性。
    ②不肯以物累己,不因为外物而损伤自己。
    ③柱下史:即柱下史省称,为周秦时官名。
    ④玄宗:指道教。
    ⑤景:“影”的本字。
    ⑥农黄:神农、黄帝。
    ⑦弃馀鱼:庄子舍弃自己所余的鱼,以示节俭知足之意。
    ⑧宾主往复:宾主问答。
    ⑨大猷:治国的大道。
    ⑩倦剧:非常疲倦。
    (11)颇:此外处是略微、偶尔之意。
    【评语】
    学习贵在开启心智,趋利避害,假使读圣贤之书,只知其皮毛而夸夸其谈,又干事何补?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空谈之风可以休矣。
    七五、世事纷繁学以解之
    齐孝昭帝侍娄太后疾,容色憔悴,服膳减损。徐之才为炙两穴,帝握拳代痛,爪入掌心,血流满手。后既痊愈,帝寻疾崩,遗诏恨不见山陵①之事。其天性至孝如彼,不识忌讳如此,良由无学所为。若见古人之讥欲母早死而悲哭之,则不发此言也。孝为百行之首,犹须学以修饰之,况余事乎!
    【译文】
    北齐的孝昭帝护理病中的娄太后,因此而脸色憔悴,饭量减少。徐之才用艾柱炙太后的两个穴位,太后疼痛难忍,孝昭帝让母亲握己手以代痛,指甲刺入掌心,以致血流满手。太后病愈后,孝昭帝却暴病而亡,临终留下遗诏说:遗憾的是不能为太后操办后事,他的天性是如此孝顺,却如此不知忌讳,实在是不学习造成的。他如果从书中看过古人讽刺那盼母早死以便痛哭尽孝的记载,就不会说出那样的活了。孝为百行之首,尚且须要通过学习去培养完善。何况其它的事呢!
    【注释】
    ①山陵:帝王或皇后的坟墓。此指孝昭帝母亲的丧事。
    【评语】
    爱其母而憾其不亡,世上的笑谈莫过于此。究其原因,无外乎学识不足而不知忌讳。知识的作用无处不有处处有。
    七六、元帝少学不避病痛
    梁元帝尝为吾说:“昔在会稽,①年始十二,便已好学。时又患疥,手不得拳,膝不得屈。闲斋张葛②帏避蝇独坐,银瓯贮山阴甜酒,时复进之,以自宽痛。率意自读史书,一日二十卷,既未师受,或不识一字,或不解一语,要自重之,不知厌倦。”。帝子之尊,童稚之逸,尚能如此,况其庶士,冀以自达者哉?
    【译文】
    梁元帝曾经对我说:“我从前在会稽郡的时候,年龄才十二岁,就已经喜欢学习了。当时我身患疥疮:手不能握拳,膝不能弯曲。我在闲斋中挂上葛布制成的帐子,以避开苍蝇独坐,身边的小银盆内装着山阴甜酒,不时喝上几口,以此减轻疼痛。这时我就随意读一些史书,一天读二十卷,既然没有老师传授,就常有一个字不认识,或一句话不理解的情况。这就须要自己一再重复思考,不知道厌倦”元爷以帝王之子的尊贵,以孩童的闲适,尚且能够如此用功,何况那些希望从比腾达的小官吏呢?
    【注释】
    ①会稽:郡名。
    ②葛,一种多年生蔓草。
    【评语】
    帝王之子,大富大贵,功名利禄与生俱来,以此境况,尚且不避病痛,勤学不辍,对一般百姓家的子女来说,除了发奋学习,还有什么更好的途径?
    七七、勤学不辍必成大器。
    古人勤学,有握锥①投斧②,照雪聚萤,锄则带经,牧则编简,亦为勤笃。梁世彭城刘绮,交州刺史勃之孙,早孤家贫,灯烛难办常买获尺寸折之,然明夜读。孝元初出会稽,精选察,绮以才华,为国常侍兼记室,殊蒙礼遇,终于金紫光禄。义阳朱詹,世居江陵,后出扬都,好学,家贫无资,累日不爨③,乃时吞纸以实腹。寒无毡被,抱犬而卧,犬亦饥虚,起行盗食,呼之不至,哀声动邻,犹不废业,卒成学士,官至镇南录事参军,为孝元所礼此乃不可为之事,亦是勤学之一人。东芜藏逢世,年二十余,欲读班固《汉书》,苦假借不久,乃就姊夫刘缓乞丐客刺④书翰纸未,手写一本,军府服其志尚,卒以《汉书》闻。
    【译文】
    古代的勤学的人,有用锥子刺大腿以防止瞌睡的苏秦;有投斧于高树、下决心到长安求学的文党;有映雪勤读的孙康;
    有用袋子收聚萤火虫用来照读的车武子;汉代的倪宽、常林耕种时也不忘带上经书;还有路温舒,在放羊时就摘蒲草截成小简,用来写字。他们也算勤奋学习的人。梁朝彭城的刘绮,是交州刺史刘勃的孙子,从小死了父亲,家境贫寒无钱购买灯烛,就买来获草,所它的茎折成尺把长,点燃后照明夜读。梁元帝在任会稽太守时,精心选拔官吏,刘绮以其才华当上了太子府中的国常侍兼记室,很受尊重,最后官至金紫光禄大夫。义阳的朱詹,祖居江陵,后来到了建业。他十分勤学家中贫穷无钱,有时连续几天都不能生火煮饭,就经常吞食废纸弃饥。天冷没有被盖,就抱着狗睡觉。狗世十分饥饿,就跑到外面去偷东西吃,朱詹大声呼唤也不见它回家,哀声惊动四邻里。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荒废学业,终于成为学士,官至镇南录事参军,为元帝所尊重。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也是一个勤学的典型。东莞人藏逢世,二十岁时,想读班固的《汉书》,但苦于借来的书不能长久阅读,就向姐夫刘缓要来名片、书札的边幅纸头,亲手抄得一本。军府中的人都佩服他的志气,后来他终于以研究《汉书》闻名。
    【注释】
    ①握锥:指战国时苏秦以锥刺股之事。
    ②投斧:指文党投斧求学之事。
    ③寮:寮,同僚。同采。
    ④爨(cuàn):烧火煮饭。
    ⑤客刺:名刺,名片。
    【评语】
    中国是一个文化传统极为深厚的国家,酷爱读书是中华民族传统的习惯,自古以来,悬梁刺骨,囊萤映雪之类的事迹,一直为国人所乐道。纵观历史,凡成就大业者,无不以勤学为本。在日新月异的当代社会,知识更新的速度日渐加快,稍不留意,即有落伍的危险,如若疏于学习,将可以立足社会?
    七八、勤学好问以学成忠
    齐有宦者内参①田鹏鸾,本蛮人也。年十四五,初为阁寺②,便知好学,怀袖握书,晓夕讽诵。所居卑未,使彼苦辛,时伺闲隙,周章③询请。每至文林馆④,气喘汁流,问书之外,不暇他语。及睹古人节义之事,未尝不感激沈吟久之。吾甚怜爱,倍加开奖。后被赏遇,赐名敬宣,位至侍中⑤开府。后主之奔青州,遣其西出,参伺动静,为周军所获。问齐主何在,给云:“已去,计当出境。”疑其不信,欧⑥捶服之,每折一支,辞色愈厉,竟断四体而卒。
    蛮夷童,犹能以学成忠,齐之将相,比敬宣之奴不若也。
    【译文】
    北齐有位太监叫田鹏鸾,本是少数民族。年纪有十四五岁。起初当皇宫的守门人时,就知道好学,身上带着书,早晚诵读,由于他所处的地位十分低下,因此也很辛苦,但仍能经常利用空闲时间,四处请教。每次到文林馆,气喘汁流,除了询问书中不懂的地方外,顾不得讲其它的活。每当他看到古人讲气节、重义气的事,就十分激动,连声赞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很喜欢他,对他倍加开导勉励。后来他得到皇帝的常识,赐名为敬宣,职位到了侍中开府。齐后主逃往青州的时候,派他到西边去观看动静,被北周军队俘获。周军问他后主在什么地方?田鹏鸾欺骗他们说,“已走了,恐怕已出境了。”周军不信他的话,就痛打他,企图使他屈服;他的四肢每被打断一条,声音和神色就越是严厉,最后终被打断四肢而死。一位少数民族的少年,尚且能够通过学习变得忠诚,北齐的将相们,连敬宣这样的奴才都不如。
    【注释】
    ①内参:官名,皇宫守门人。
    ②周章:周游。
    ③文林馆:官署名。
    ④侍中,职官名。
    ⑤欧:通殴。支:通肢。
    【评语】
    学习不仅能使人增长知识,还可陶冶人的情操,磨炼人的意志。使你成为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愿好书成为你忠实的朋友,伴你走过人生的所有里程。
    七九、为人父母以学为教
    邺平之后,见徒入关①。思鲁尝谓吾曰:
    “朝无禄位,家无积财,当肆筋力,以申供养。每被课笃②,勤劳经史,未知为子,可得安乎?”
    吾命之曰:“子当以养为心,父当以学为教。使汝弃学徇财,丰吾衣食,食之安得甘?衣之安得暖?若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藜羹③褐,我自欲之。”
    【译文】
    邺城被北周军队平定之后,我们被流放到关内。那时思鲁曾经对我说:“我们在朝廷没人当宫,家里也没有积财,我应当尽力干活赚钱,以此尽供养之责。现在,我却常被督促着读书,致力于经史之学,你难道不知道我这做儿子的,能够安心学习吗?”我教诲他说:“当儿子的固然应当把供养之责放在心上,当父亲的却应当把子女的教育作为根本大事。如果让你放弃学业去赚取钱财,使我丰衣足食,那么,我吃起饭来怎么会感到香甜,穿起衣来怎么会感到温暖呢?如果你力致于先王之道,继承我们家祖辈相传的读书传统,那么,即使吃粗茶淡饭,穿麻布衣衫,我也乐意。
    【注释】
    ①邺平二句:指北周军队攻占北齐却城邺城,灭北齐,北齐君臣被押送长安。
    ②笃:通“督”,察视。
    ③藜羹:用嫩藜煮成的羹,此粗劣的食物。
    【评语】
    教育子女,是父母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放弃教育,是父母严重的失职。如今我国尚有许多失学儿童。试问家长们:身为父母;让儿女稚嫩的双肩挑起家庭的重担,你们于心何忍?
    八○、独学无友孤陋寡闻
    《书》曰:“好问则裕”《礼》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盖须切磋相起①明也。见有闭门读书,师心自是,稠人广坐,谬误差失者多矣。《梁传》称公子友与莒相搏,左右呼曰:孟劳”。“孟劳”者,鲁之宝刀名,亦见《广雅》。近在齐时,有姜仲岳谓:“‘孟劳’者,公子左右,姓孟名劳,多力之人,为国所宝。”与吾苦诤。时清河郡守邢峙,当世硕儒,助召证之,赧然而伏,又《三辅决录》云:“灵帝殿柱题曰:“堂堂乎张,京兆田郎。’”盖引《论语》,偶以四言,目京兆人田凤也。有一才士,乃言:“时张京兆及田郎二人皆堂堂耳。”闻吾此说,初大惊骇,其后寻愧悔焉。江南有一权贵,读误本《蜀都赋》注,解“蹲鸱,芋也”,乃为“羊”字;人馈羊肉,答书云:“损②蹲鸱。举朝惊骇,不解事义③,久后寻迹,方知如此。元氏之民④,在洛京时,有一才学重臣,新得《史记音》,而颇纰缪,误反“颛顼”字,顼当为许录反⑤,错作许缘反,遂谓朝士言:“从来谬音‘专旭’,当音‘专’耳。”此人先有高名,翕然信行;期年之后,更有硕儒,苦相究讨,方知误焉。《汉书?王莽赞》云:“紫色声,馀分闰位。”谓以伪乱真耳。昔吾尝共人谈书,言乃王莽形状,有一俊士,自许⑥史学,名价甚高,乃云:“王莽非直鸱目虎吻,亦紫色蛙声。”又《礼乐志》云:
    “给太官挏马酒。”李奇注:“以马乳为酒也,揰挏乃成。”二字并从手。捶挏,此谓撞捣挺之,今为酪洒亦然。向学士又以为种挏时,太官酿马酒乃熟。其孤陋遂至于此。太山羊肃,亦称学问,读潘岳赋:“周文弱枝之枣”,为杖策之杖;《世本》:“容成造历。”以历为碓磨这磨。
    【译文】
    《书经》上说:“喜欢提问则知识充足。”《礼经》上说:“独自学习而没有朋友共同商讨,就会孤陋寡闻。”看来,学习要共同切磋,互相启发,这是很明白的了。我就见过不少闭门读书,自以为是,在大庭广众之口中出谬言的人。《梁传》叙述公子友与莒两人相斗,公子友左右的人呼叫“孟劳”。盂劳是鲁国宝刀的名称,这个解释也见于《广雅》。近时我在齐国,有位叫姜仲岳的人说:“孟劳是公子友左右的人,姓孟,名劳,是位大力士,为鲁国人所看重。”他和我苦苦争辩。当时清河郡守邢峙也在场,他是当今的大学者,我证实了孟劳的真实涵义,姜仲岳才红着脸认输了。此外,《三辅决录》上说,“汉灵帝在宫殿柱子上题字:‘堂堂乎张,京兆田郎。’”这是引用《论语》中的话,而对以四言句式,用来品评京兆人田凤。有一位才士,却解释成:“当时张京兆及田郎二人都是相貌堂堂的。”他听了我的上述解释后,开始非常惊骇,后来又对此感到惭愧懊悔。江南有一位权贵,读了误本《蜀都赋》的注解,“蹲鸱,芋也”,芋字惜作“羊”字。有人馈赠他羊肉,他就回信说,“谢谢您赐我蹲鸱。”满朝官员都感到惊诧,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典故,经过很长时间查到出典,魏元氏在位的时候,有一位有博学而身居要职的大臣,他新近得到一本《史记音》,而其中错误很多,给“颛顼”错误地注音,顼字应当注音为许录反,却错注为许缘反,这位大臣就对朝中官员们说:“过去一直把颛顼误读成‘专旭’,应该读成‘专羽’。”这位大臣名气很大,他的意见大家当然相信并采用。直到一年后,又有大学者对这个词的发音苦苦地研讨,才知道搞错了。《汉书?王莽赞》说:“紫色声,馀分闰位。”是说王莽以假乱真。过去我曾经和别人谈书籍,其中谈到土莽的长相,有一位聪明能干的人,自夸通晓史学,名声身价很高,却说:“王莽不但长得鹰目虎嘴,而且有着紫色的皮肤,青蛙的嗓音。”此外,《礼乐志》上说:“给太官挏马酒。”李奇的注解是:“以马乳为酒也,重同乃成。”二字的偏旁都从手。所谓重同,这里是说把马奶上下捣击,现在做奶酒也是用这种方法。刚才提到的那位聪明人又认为李奇注解的意思是:要等种桐树之时,太官造的马酒才熟。他的学识竟到浅陋到如此地步。太山的羊肃,也称得上有学问的人,他读潘岳赋中“周文弱枝之枣”一句,把“枝”字读作杖策的杖字;他读《世本》中“容成造成历”一句,把“历”字认作碓磨的磨字。
    【注释】
    ①起:启发、开导。
    ②损惠:谢人馈送礼物的敬辞。意谓对方降抑身份而加惠于己。
    ③乃义,此指以故比喻事物的意义。
    ④元氏之世:指北魏。元氏为北魏皇帝之姓。
    ⑤反:即反切,是我国给汉字注音的一种传统方法。⑥自许:自我称许。
    【评语】
    学习是一种相互交流,取长补短的过程,相互启发,共同切磋可以启迫思想,纠正谬误,闭门读书则会视野狭窄,自以为是。在今天这个信息时代,封闭式的学习更是不可取的。
    八一、单信耳受施安失所
    谈说制文,援引古昔,必须眼学,勿信耳受。江南闾里①间,士大夫或不学问,羞为鄙朴,道听途说,强事饰辞:呼徵质②为周、郑,谓霍乱为博陆,上荆州必称陕西,下扬都言去海郡,言食则  ③口,道线则孔方④,问移则楚丘,论婚则宴尔,及王则无不仲宣,语刘则无不公干。凡有一二百件,传相祖述⑤,寻问莫知原由,施安⑥时复失所。庄生有乘时鹊起之说,故谢朓诗曰:“鹊起登吴台。”吾有一亲表,作《七夕》诗云:“今夜吴台鹊,亦共往填河⑦。”
    《罗浮山记》云:“望平地树如荠。”故戴诗云:“长安树如荠。”又邺下有一人《咏树》诗云:“遥望长安荠。”又尝见谓矜诞为夸毗⑧,呼高年为富有春秋⑨,皆耳学之过也。
    【译文】
    谈话写文章,援引古代的事物,必须是自己的亲眼看到的,而不是耳朵所听到的,江南乡里间,有些士大夫不肯学习,又羞于被视为没有学养,就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拿来装饰门面。比如:把徵质呼为周、郑,把霍乱叫做博陆,上荆州一定要说成上陕西,下扬都说成是去海郡,把吃饭说胡口,把钱称之为孔方,把迁徒之处讲成楚丘。把婚姻说成晏尔,讲到姓王的人无不称为仲宣,谈起姓刘的人无不呼作公干。这类“典故”大约一二百个,士大夫们前后相承,一个跟着一个学。如果向他们问起这些“典故”的缘由,没有一个能答出来;用于言谈文章,常常是不伦不类。庄子有乘时鹊起的说法,所以谢朓的诗中就说:“鹊起登吴台。”我有一位表亲,作的一首《七夕》诗又说:“今夜吴台鹊,亦共往填河。”《罗浮山记》上说:“望平地树如荠。”所以戴高的诗就说:“长安树如荠。”而邺下有一个人的《咏树》诗又说:“遥望长安荠。”我还曾经见过有人把矜诞解释为夸毗,称年老为富有春秋,这些都是“耳学”的过错。
    【注释】
    ①闾里:乡里。
    ②质:典当,抵押。
    ③胡:寄食。
    ④孔方:钱的列称。
    ⑤祖述:效法遵循前人的行为或学说。
    ⑥施安:疑为“施行“。
    ⑦填河:也称“填桥”。民间传说,每年七月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群鹊衔接为侨以渡银河。
    ⑧夸毗:以阿谀,卑屈取媚于人。
    ⑨春秋:指年数。富有春秋:指年纪小。
    【评语】
    学习应抱着科学的态度一丝不苟,来不得半点马虎,汲取知识务必准确无误,切忌一知半解,甚至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如若不然,轻者贻笑大方,重则害人害己。
    八二、说文解字学之根本
    夫文字者,坟籍根本。世之学徒,多不晓字:读《五经》者,是徐邈而非许慎;习赋诵者,信褚诠而忽吕忱;明《史记》者,专徐、邹而废篆籀①;学《汉书》者,悦应、苏而略《苍》、《雅》。不知书音是其枝叶,小学②乃其宗系。至见服虔、张揖音义则贵之,得《通俗》、《广雅》而不屑。一手之中,向背如此,况异代各人乎?
    夫学者贵能博闻也。郡国③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饮食,器皿制度,皆欲根寻,得其原本;至于文字,忽④不经怀,己身姓名,或多乘舛,纵得不误,亦未知所由。近世有人为子制名:兄弟皆山傍立字,而有名峙者,兄弟皆手傍立字,而有名者;兄弟皆水傍立字,而有名凝者。名儒硕学,此例甚多。若有知吾⑤钟之调,一何可笑。
    【译文】
    文字是书籍的根本。世上求学的人,很多人都不通字义:通读《五经》的人,肯定徐邈而非难许慎;学习赋诵的人,信奉褚诠而忽略吕忱;崇尚《史记》的人,只对徐野民、邹诞生的《史记音义》这类书感兴趣,却废弃了对篆文字义的钻研;学习《汉书》的人,喜欢应邵、苏林的注解而忽略了《三苍》、《尔雅》。他们不明白语音只是文字的枝叶,而字义才是文字的根本。以至有人见了服虔、张揖有关音义的书就十分重视,而得到同是这两人写的《通俗文》、《广雅》却不屑一顾。对同出一人之手的著作,居然如此厚此薄彼,何况对不同时代不同人的著作呢?
    求学的人都以博闻为贵。他们对于郡国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饮食、器皿制度,都希望刨根问底,找出它的源头来;但对于文字,却漫不经心,自家的姓名,也往往出现谬误,即使不出错误的,也不知它的由来。近代有些人给孩子起名:弟兄几个的名字都用山作偏旁,其中就有取名为峙的;弟兄几个的名字却用手作偏旁,其中就有取名为的,兄弟几个的名字都用水作偏旁,其中就有取名为凝的。在那些知名的大学者中,这类例子很多。如果他们明白这与晋平公的乐工听不出钟的乐音不协调是一回事的话,就会感到这是多么可笑。
    【注释】
    ①篆籀:大篆。
    ②小学:汉代转文字学,随唐后是: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总称。
    ③郡国:汉代这划分了郡与国。郡直辖于朝廷,国分封于诸王候。
    ④忽:轻视。经怀:留心。
    ⑤吾:应为晋。
    【评语】
    学习切忌好高骛远。知识好比高楼大厦,文字好比沙石砖瓦,没有一砖一瓦,岂有高楼万丈?基础不牢,大厦岂能稳固?欲学业有成,请从基础抓起。
    八三、不知所由博求古今
    吾尝从齐主幸①并州,自井陉关入上艾县,东数十里,有猎闾村,后百官受马粮在晋阳东百余里亢仇城侧。并不识二所本是何地,博求古今,皆未能晓。及检《字林》、《韵集》,乃知猎闾是旧馀聚,亢仇旧是    亭,悉属上艾。时太原王劭欲撰乡邑记注,因此二名闻之,大喜。
    世中书翰②,多称勿勿,相承如此,不知所由,或有妄言此忽忽之残缺耳。案:《说文》:“勿者,州里③所建之旗也,象其柄及三④之形,所以趣⑤民事,故遽者称为勿勿。”
    【译文】
    我曾经跟从北齐文宣帝到并州去,从井陉关进入上艾县,从那里往东几十里,有一个猎闾村。后来,百官又在晋阳以东百余里的亢仇城旁接受马粮。人家都不知道上述两个地方原本是哪里,广泛查阅古今书籍,都没有弄明白。直到我翻检《字林》、《韵集》这两本书,才知道猎闾就是过去的馀聚,亢仇就是    亭,都属于上艾县。当时太原的王邵想撰写乡邑记注,我把这两个旧地名说给他听,他非常高兴。
    世上的书信,内中多有“勿勿”这个词语,历来相承如此,不知道它的根由,有人乱下结论说这就是“忽忽”的残缺。按:《说文》上说:“勿,是乡里所树立的旗帜,这个字象旗杆和旗帜末端三条飘带的形状,是用来催促民事的。所以就把勿忙急迫称为“勿勿”。
    【注释】
    ①幸:帝王驾临。
    ②书翰:书信州里:泛指乡里。古代2500家为州,25家为里。
    ③:古代旆旗末端直畅,飘带之类下垂饰物。
    ④趣:催。
    ⑤:急逐,急速。
    【评语】
    学习遇到问题,不能视而不见,不能人三亦云,以讹传讹,要耐心研究,直到弄懂为止。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是学习时应持有的态度。
    八四、校定书籍不可偏信
    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此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①。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贝,不可偏信一隅也。
    【译文】
    考核订正书籍,是很不容易的,从扬雄、刘向开始,才有人胜任这个工作了。天下的书籍没有看遍,就不能任意改动书籍的文字,有时那个版本认为是错误的,这个又认为是正确的;有时,开头是相同的,后来却出现分歧;有时,两版本的同一处文字都不妥当;所以不可以偏信一个方面。
    【注释】
    ①雌黄:古人以黄纸写字,有误,则以雌黄涂之。因此称改易文字为雌黄。
    【评语】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世上书籍,不可不信,也不可轻信,须在充分掌握资料的基础上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从而尽可能接近真理。
    文章篇
    八五、标新立异莫忘操守
    夫文章者,原出《五经》:诏命①成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②,生于《易》者也;歌咏赋颂③,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④,生于《礼》者也;书奏⑤箴铭,生于《春秋》者也。朝廷宪章,军旅誓⑥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⑦,亦乐事也。行有余力,则可习之。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已,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治,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王褒过章《僮约》;扬雄德败《美新》;李陵降辱夷虏;刘歆反覆莽世;傅毅党附权门;班固盗窃父史;赵元叔抗辣过度;冯敬通浮华摈压;马季长佞媚获诮;蔡伯喈同恶受诛;吴质诋忤乡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笃乞假无厌;路粹隘狭已甚;陈琳实号粗疏;繁饮性无检格;刘桢屈强输作;王粲率躁见嫌;孔融、祢衡,诞傲致殒;杨修、丁,扇动取;阮籍无礼败俗;嵇康凌物凶终;傅玄忿斗免官;孙楚矜夸凌上;陆机犯顺履险;潘岳干没取危;颜延年负气摧黜;谢灵运空疏乱纪;王元长凶贼自诒;谢玄晖侮慢见及。凡此诸人,皆其翘秀者,不能悉记,大较如此。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华者,唯汉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宁孝武帝,皆负世议,非懿德之君也。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⑧。
    【译文】
    文章都来源于《五经》:诏、命、策、檄,是从《书》中产生的;序、述、论、议,是从《易》中产生的;歌、咏、赋、颂,是从《诗》中产生的;祭、祀、哀、诔,是从《礼》中产生的;书、奏、箴、铭,是从《春秋》中产生的。朝迁中的典章制度,军队里的誓、诰之辞,传布显扬仁义,阐发彰明功德,统治人民,建设国家,文章的用途是多种多样的。至于以文章陶冶情操,或对旁人婉言劝谏,进入那种特别的审美感受,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在奉行忠孝仁义尚有过剩精力的情况下,也可以学学这类文章。但是自古以来,文人多陷于轻薄:屈原表露才华,自我宣扬,暴露国君的过失;宋玉相貌艳丽,被当作俳优对待;东方朔言行滑稽,缺乏雅致;司马相如攫取桌王孙的钱财,不讲节操;王褒私入寡妇之门,在《僮约》一文中自我暴露;扬雄作《剧秦美新》歌颂王莽,其品德因此遭到损害;李陵向外族俯首投降;刘歆在王莽的新朝反复无常;傅毅投靠依附权贵;班固剽窃他父亲的《史记后传》;赵壹为人过分倨傲;冯衍因秉性浮华屡遭压抑;马融谄媚权贵遭致讥讽;蔡邕与恶人同遭德罚;吴质在乡里仗势横行;曹植傲慢不驯,触犯刑法;杜笃向人索借,不知满足;路粹心胸过分狭隘;陈琳确实粗枝大叶;繁钦不知检点约束;刘桢性情倔强,被罚做苦工;王粲轻率急躁,遭人嫌弃;孔融、祢衡放诞倨傲,招致杀身之祸;杨修、丁鼓动曹操立曹植为太子,反而自取灭亡;阮籍蔑视礼教,伤风败欲;嵇康盛气人凌人,不得善终;傅玄负气争斗,被免掉官职;孙楚恃才自负,冒犯上司;陆机违反正道,自走绝路;潘岳唯利是图,不知进退,以致遭到伤害;颜延年意气用事,遭到废黜;谢灵运空放粗略,扰乱朝纪;王融凶恶残忍,咎由自取;谢朓对人轻忽傲慢,因而遭到陷害。以上这些人,都是文人中出类拨萃之辈,不能全都记载下来,大致如此吧。至于帝王,有时也难幸免。过去身为天子而有才华的,只有汉武帝、魏太祖、魏文帝、魏明帝、宋孝武帝等几个人,他们都遭到世人的议论,并不是具有美德的君主。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这类人,有盛名而又能避免过失的,不时也可听到,但他们中间遭受祸患的还是占多数。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推究其中所蕴含的道理,文章的本质就是揭示兴味,抒发性情,容易使人恃才自夸,因而忽视操守,却勇于进取。现代的文人,这个毛病更加深切,他们若是一个典故用得快意妥当,一句诗文写得清新奇巧,就神采飞扬直达九霄,心潮澎湃雄视千载,独自吟诵叹赏,不觉世上还有旁人。更加上言辞所造成的伤害,比矛、戟等武器更加惨酷,讽刺带来的灾祸,比狂风闪电还要迅速,你们应该特别加以防备,以保大福。
    【注释】
    ①命:古代政府的一种公文。
    ②序述论议:均为古代文体名。
    ③歌咏赋颂:均为古代诗体或韵文体名。
    ④祭礼哀诔:均为古代哀祭类文体名。
    ⑤书奏:指书简、奏章等。
    ⑥誓:告诫将士或互相约束的言辞。
    ⑦滋味:味道。此指对文章魅力的感受。
    ⑧元:大,吉:福。
    【评语】
    古人云:满招损,谦受益;作文章也是这样,抒发情感要恰到好处,适当得体,莫恃才自夸,盛气凌人,目空一切;揭露批评,要好言相劝,莫言词过激刺伤人心,更莫恶语伤人。
    八六、文章巧拙自知者明
    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江南号为詅痴符。近在并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邢邢、魏诸公,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便击牛酾酒,招延声誉。其妻,明鉴妇人也,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之谓明,此诚难也。
    【译文】
    做学问有敏捷与迟钝之别,写文章有精巧与拙劣之别。学问迟钝的人不断努力,可以做到精通熟练;文章拙劣的人尽管反复钻研思考,其文章还是难免粗野鄙陋。只要能成为有学之士,也足以在世上为人了。确实缺乏天分,就不要勉强去握笔杆子。我看世上有些人,一点才思也没有,却自称他的文章清丽华美,那些丑陋拙劣的文章到处传布,这种人也太多了,江南称这种人为令痴符。最近在并州有一位士族,喜欢写一些可笑的诗赋,与刑邵、魏收诸公开玩笑,大家都来嘲弄这位士族,假意称赞他的诗赋,这位士族信以为真,就杀牛筛酒,请客招延名声。他的妻子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哭着劝他别这样做。这位士族叹息说:“我的才华不被妻子所容,何况路人呢?”至死也没有觉悟。自己了解自己才可称得上聪明,这确实不容易啊。
    【注释】
    ①令痴符:古代方言,指没有才学而好夸耀的人。
    ②兆:戏言嘲弄。同撇。
    【评语】
    虽说勤能补拙,但舞文弄墨却也需要几分天赋,不可勉为其难,常言道:条条道路通罗马,何必不顾自身条件,头撞南墙,至死不悟?至于以其它手段捞取虚名,则更是不足取的。
    八七、学写文章先谋亲友
    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裁,知可施行,然后出手;慎勿师①心自任,取笑旁人也。
    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然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②。辞意可观,便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
    【译文】
    学习写文章,应先找亲友征求意见,经过他们的批评鉴别,知道可以在社会上传播了,然后才脱稿;切莫由着性子自作主张,以免被别人耻笑。自古以来执笔写文章的人怎么可以说尽,但能够达到宏丽精美这种程度的,不过几十篇罢。
    只要使文章不脱离它应有的结构规范,表词达意还说得过去,就可称为才士。一定要使文章惊世骇俗,只怕要等到黄河的水变清吧!
    【注释】
    ①师心:以已意为师,即自以为是。②体裁:这里是文章的结构剪裁。
    【评语】
    写文章,应有一个严肃认真的态度,注意听取来自各方面的意见,反复修改,然后才可脱稿,以对自己负责,对读者负责,对社会负责。师心自任,草率成文,实为作文之大忌。
    八八、文人大患不得自专
    不屈二姓,夷、齐之节也;何事非君,伊、箕之义也。自春秋已来,家①有奔亡,国有吞灭,君臣固无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绝无恶声,一旦屈膝而事人,岂以存亡而改虑?陈孔璋居袁裁书,则呼操为豺狼;在魏制檄,则目绍为蛇虺。在时君所命,不得自专,然亦文人之巨患也,当务从容消息②之。
    【译文】
    不屈身于两个王朝,这是伯夷、叔齐的气节、对任何君主都可侍奉,这是伊尹、箕子的品德。自从春秋以来,士大夫家族流亡奔窜,国家被吞并灭亡,君臣之间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名分了。然而君子之间交往虽然断绝,相互之间却不该发出辱骂之声,一旦屈膝侍奉于人,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生死面改变初衷呢?陈孔璋在袁绍手下撰文,就称曹操为豺狼;在魏国那儿写檄文,则视袁为蛇蝎。这是因为受当时君主之命,自己不能作主,但这也算是名人的大毛病了,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
    【注释】
    ①家:此指古代卿大夫及其家族。
    ②消息:这里是斟酌的意思。
    【评语】
    人有人品,文有文风。不可因世事的变迁,利禄的诱惑而改变初衷,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否则,即使妙笔生花,也难免引人非议。文章固然重要,人格亦非等闲。
    八九、善于辞令锦上添花
    齐世有席毗者,清干之士,官至行台尚书,嗤鄙文学,嘲刘逖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①,须臾之玩,非宏才也;岂比吾徒千丈松树,常有风霜,不可凋悴矣!”刘应之曰:“既有寒木,又发春华,保如也?”席笑曰:“可哉!”
    【译文】
    齐朝有位叫席毗的人,是位清明干练之士,官做到行台堂书。他讥笑鄙视文学,嘲讽刘逖说:“你辈的辞藻,好比那荣华,只能供片刻观赏,不是栋梁之才,哪能比得上我们这样的千丈松树,虽然常有风霜侵袭,也不会零!”刘逖回答道:“既是耐寒的树木,又能开放春花,怎么样呢?”席毗笑着说:“那当然可以啦!”
    【注释】
    ①荣华:朝菌,见日则死。
    【评语】
    学有专长,固然可贵,但岂能因此而持门户之见,鄙视文学?对任何学科、任何人来说,良好的语文基础都是必不可少的。尤其当今社会,人们的交往范围日益扩大,良好的文学修养将有助于你塑造良好的社交形象,善于辞令,将使你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
    九○、文犹骐骥衔勤制之
    凡为文章,犹人乘骐骥,虽有逸气①,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②,放意填坑岸也。
    【译文】
    凡是写文章,就好比人乘良马,虽然颇有俊逸之气,也应该用衔勒来控制它,不要让它错乱轨迹,肆意放纵地填充沟壑。
    【注释】
    ①逸气:俊逸之气。
    ②轨躅(zhuó):轨迹。
    【评语】
    “李白斗酒诗百篇”。文人骚客,兴之所至,往往心涌如潮,意气飞扬。但凡事都有度,不可信马由缰,那种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做法更是不足取的。
    九一、文章之道理致为心
    文章当以理致①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②为皮肤,华丽为冠冕③。今世相承,趋本弃末④,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缀而不足。时俗如此,安能独违?但务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誉,改革体裁者,实吾所希。
    【译文】
    文章应该以义理情致为心肾,以气韵才调为筋骨,以事理情义为皮肤,以华丽辞句为服饰。现在的人相互承袭,反而趋向枝节,放弃根本,所写文章大都轻浮华艳,文辞与义理相互比较,则文辞优美而义理薄弱;内容与才华相互争胜,则内容繁杂而才华受损。放纵不羁者的文章,流利酣畅却忘了题,深究琢磨者的文章,材料堆砌却文采不足。现在的风气就是如此,你们哪能独自避免呢?只要做到所写文章不过分,不走极端也就可以了。如果能有才华出众、声誉极高的人来改革文章的体裁实在是我所希望的。
    【注释】
    ①理致:指作品的思想情趣。
    ②事义:指作品所运用的材料,即下文所说的“用事”。
    ③冠冕:这里指服饰。
    ④趋本弃末:结合此段文意看,当为“趋末弃本”之误。末,指华丽。本,指理致、气调。
    【评语】
    古人云:“诗言志,歌咏言。”文章贵在抒发感情,表达情趣。切忌轻浮华艳,无病呻吟。在我国,文以载道的传统更是源远流长,忌能弃本趋末,因文害义?
    九二、文辞结构不可偏废
    古人之文,宏才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为密致耳。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
    【译文】
    古人的文章,才华横溢,气势洒脱,其体态风格,与今天相去甚远。只是它遣词造句简略质朴,不够严密细致。如今的文章音律和谐缠绵,语句配偶对称,避讳精确详尽,技巧方面比过去强多了。应该以古人文章的体制构架为根本,以今人文章的辞句音调为枝叶,两者应该并存,不可偏废。
    【评语】
    文章当以才识为本,以气势取胜,以音律和谐为美。不论是遣词造句,还是层次结构,逻辑推理,都要潜心研究,力求完美。有所偏废,必然美中不足。
    九三、文应典正不从流俗
    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蕃邸①时,撰《西府新文》,讫无一篇见录者,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②故也。有诗赋铭诔书表启疏二十卷,吾兄弟始在草土③,并未得编次,便遭火荡尽,竟不传于世。
    衔酷茹恨,彻于心髓!操行见于《梁史?文士传》及孝元《怀旧志》。
    【译文】
    我先父的文章,十分典雅纯正,不盲从流俗。梁孝元帝为湘东王时,编成《西府新文》,先父的文章竟没有一篇被收录的,这是因为他的文章不合世俗的口味,没有靡丽的辞句。他留下了诗、赋、铭、诔、书、表、启、疏等各类文章共二十卷,我们兄弟当时正在守丧,这些文章都没有来得及编排整理,就遇到火灾被烧光了,最终未能传世。我怀此惨痛遗恨,真是痛彻心肺骨髓!先父的操行见于《梁史?文士传》以及孝元帝的《怀旧志》。
    【注释】
    ①蕃邸,指梁元帝被封为湘东五时在镇江的住所。
    ②郑、卫之音:春秋战国时期郑国卫国的俗乐,与雅乐不同。《论语卫灵公》有“郑声淫”之说。后因以郑、卫之音通指淫荡的乐歌或文学作品。
    ③草土:居丧。古时居父母之丧者睡草席枕土块,故曰草土。
    【评语】
    人,应有纯正的人品;文,应有纯朴的文风。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做到不趋时,不媚俗。为一时私利而放弃风格,出卖人品,实在是文人的悲哀。
    九四、文从三易自然亲切
    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刑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徵亦尝谓吾曰:“沈诗云:‘崖倾护石髓①。此岂似用事邪?”
    【译文】
    沈隐侯说:“文章应当遵从“三易”的原则:容易了解典故,这是第一点;容易认识文字,这是第二点;容易诵读,这是第三点。”刑子才常说:“沈约的文章,用典让人难以察觉,就像自己的心里话。”我因此很佩服他。祖孝徵也曾经对我说:“沈约的诗说:‘崖倾护石髓’这难道像在用典吗?”
    【注释】
    ①石髓:石钟乳。
    【评语】
    文章应通俗易懂,清新自然。白居易的诗平易质朴,流传千载,至今仍为人所乐道。那种故作高深,卖弄才学的作风是不足取的。
    九五、和而不同群而不党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燕,辞色以之。邺下纷坛,各有朋党。祖孝徵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译文】
    邢子才和魏收都有盛名,一般人习惯于把他们视为标准,当作宗师。邢子才欣赏沈约而轻视任昉,魏收爱慕任昉而诋毁沈约,二人每当谈天喝酒时,就争得面红耳赤。邺下人物盛多,二人各有自己的朋党。祖孝徵曾经对我说:“任昉、沈约二人的是非,就代表着邢子才、魏收二人的优劣。”
    【评语】
    文章自有其风格,文人自有其流派,自然无可厚非,但岂可因此而党同伐异、势不两立?古人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一枝独秀,何如百花满园?
    九六、用词规范用典妥帖
    《吴均集》有《破镜赋》。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子敛襟:盖忌夫恶名之伤实出。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汉书》,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见有和人诗者,题云敬同《孝经》云:“资于世父以事君而敬同。”
    不可轻言也。梁世费旭诗去:“不知是耶①非。”
    殷沄诗云:“沄云母舟②。”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沄又飏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③,幸须避之。
    北面④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皆大失也。举此一隅,触涂⑤宜慎。
    【译文】
    《吴均集》中有《破境赋》一文。古时候,有座城邑名叫朝歌,颜渊因为这名称就不在那里停留;有条里弄名叫胜母,曾子到此赶紧修饰仪容以示恭敬:他们大概是怕这些不好的名称损伤了事物的实质吧。破镜是一种凶恶的野兽,它的典故见于《汉书》,希望你们写文章时避开这个名字。近代常看见奉和别人诗歌的人,在和诗的题目中写上敬同二字,《孝经》上说:“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可见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说的,梁朝费旭的诗说:“不知是耶非”。殷云的诗说:“沄云母舟。”简文帝讥讽他俩说:“费旭既不认识他的父亲,殷云又让他的母亲四处飘荡。”这些虽然都是旧事,也不可以随便引用。有的人在文章中引用《诗经。》中“伐鼓渊渊”的诗句。《宋书》对这类乱用词语的人已有所讥讽,以此类推,希望你们也一定要避免此类事情发生。有人尚在侍奉母亲,与舅舅分别时却吟唱《渭阳》这种思念亡母的诗歌;有人父亲尚健在,送别兄长时却引用“桓山之鸟”这种表现父亡卖子的悲痛的典故,这些都是大的过失。仅仅举以上这几个例子,你们就应该知道处处慎重。
    【注释】
    ①耶:南朝俗称父亲为“耶”。
    ②云母舟:以云母装饰之舟。
    ③流比:同类比照类推。
    ④北面:古礼,臣拜君卑幼拜尊长,却面向北行礼,因而层臣下,晚辈之位曰“北面”。
    ⑤触途:处处。
    【评语】
    用词准确规范,用典妥帖得当,这是写文章的起码要求。当今社会,乱用词语,滥造词汇似乎成为一种时尚,什么“大腕”“感冒”“铁瓷”之类不胜举权,不一而足,广告用语更是漏洞百出,令人费解。由此可见,净化语言环境,势在必行。
    九七、他人文章必无轻议
    江南文制①,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也。山东风俗,不通击难②。吾初入邺,遂尝以此人,至今为悔,汝曹必无轻议也。
    【译文】
    江南人写文章,希望别人批评指正,知道毛病所在,立即改正,曹植从丁那里就感受过这种风气。山东的风俗,不懂得请别人客观评价自己的文章。我刚到邺城的时候,就曾经因此而触犯人,至今感到后悔,你们一定不要随便议论别人的文章。
    【注释】
    ①文制:制文,写文章。
    ②击难:攻击,责难。
    【评语】
    文学评论对文学的健康发展起着一定的积极作用,不知其短,安有长进?对文人来讲,讳疾忌医式的做法只会束缚自己的手脚,如果结为朋党,相互吹捧,捞取虚名,则更是不足取的。
    九八、刺谏美颂莫要混杂
    凡诗人之作,刺箴美颂,各有源流,未尝混杂,善恶同篇也。陆机为《齐讴篇》,前叙山川物产风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体。其为《吴趋行》,何不陈子光、夫差乎?
    《京洛行》,胡不述赧王、灵帝乎?
    【译文】
    凡诗人的作品,指责的、规谏的、赞美的、歌颂的,各有其源流,不曾混杂,使善和恶同处一篇之中。陆机作《齐讴行》,前面叙述山川、物产、风俗、教化的兴盛,后面部分突然轻视山川之情,大背离此诗的风格了。他写《吴趋行》,为什么又不陈述阖闾、夫差的事呢?他写《京洛行》,为什么又不陈述周郝王、汉灵帝的事呢?
    【评语】
    作诗写文章,前后风格应该一致,前后矛盾,既显突兀,又有悖情理,实为作文之大忌。
    九九、用事有误引以为诫
    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①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灭,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略举一两端以为诫。《诗》云:“有唯鸣。”又曰:“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雌雉声。”又云:“雉之朝,尚求其雌。”郑玄注《月令》亦云:“雄雉鸣。”潘岳赋曰:“雉唯以朝。”是则混杂其雄雌矣。《诗》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述从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诗》云:“父母孔迩①。”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云:“拥剑状如蟹,但一②偏大尔。”何逊诗云:“跃鱼如拥剑。”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辩为庄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③。”锒铛,大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俗所误。
    【译文】
    自古以来,那些才华横溢,博学多识的人,引用典故发生错误的事是有的;诸子百家的各种学说,或许有所不同,倘若书籍已经失传,后人就无法看到,所以我也不敢随便谈论它们。现在我只说说肯定是绝对错谬的事例,略举一二让你们引以为诫。《诗经》上说:有雉鸣。”“雉鸣求其牡。”《毛诗》也说:“,雌雉声。”,《诗经》上又说:“雉之朝,尚求其雌。”郑玄注解的《月令》也说:“,雄雉鸣。”潘岳的赋却说:“雉以朝。”这就混淆了雌雄二者的区别。《诗经》上说:“孔怀兄弟。”孔,很的意思;怀,思念的意思,孔怀,意思是十分想念。陆机《与长沙顾母书》,叙述从祖弟士璜之死,却说:“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里既然感到伤痛,就表示十分思念,为什么说有如呢?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亲兄弟就是“孔怀”。《诗经》说:“父母孔迩”,如果按照上面的用法把父母亲叫叫“孔迩”,意思上说得通吗?《异物志》上说:“拥剑状如蟹,但一螫偏大尔。”何逊的诗说:“跃鱼如拥剑。“这是没有分清鱼和螃蟹的区别。《汉书》上说:“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人们往往识作“乌鸢”来使用。《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遇见了仙人,自言:“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梁简文帝的诗说:“霞流抱朴碗。”就好像把庄周辩说惠施的话当成庄周的话了。《后汉书》说:“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指铁锁链,世上的人大多把它误写作金银的银字。武烈太子也是饱读数千卷书的学者了,他曾经作诗说:“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这就是被世俗的写法贻误了。
    【注释】
    ①迩:近。
    ②:同螫。蟹之大足。
    ③锒铛:刑尺,铁锁链。:同“锁”。
    【评语】
    自古以来,博学之士,写诗作文,用典有误者不乏其人,何况常人?对我们来说,引经据典,务必力求准确,不可自以为是,或人云亦云。为文之道如此,为人之道亦。
    一○○、文及地理必须恰当
    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雁门太守行》乃云:“鹅军攻日逐①,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②送降书”肖子晖《陇头水》云:
    “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③,美玉之瑕,宜慎之。
    【译文】
    文章中有关地理的内容,必须恰当。梁简文帝的《雁门太守行》却说:“鹅军攻日遂,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肖子晖的《陇头水》说,“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这也算是明珠中的毛病,美玉中的瑕疵,应该慎重对待了。
    【注释】
    ①鹅:古阵名。日逐:匈奴王号。
    ②小月:即小月氏,古西域国名。
    ③(lèi):原指丝上的疙瘩。引伸为毛病缺点。
    【评语】
    写人状物,离不开一定的地理环境,务必使两者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如若不然,必然有悖情理,以至贻笑大方。
    一○一、评价诗文见仁见智
    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味,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范阳卢询祖,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不能?”魏收亦然其论。《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曰:“言不喧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耳。兰陵萧①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亦以为尔。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②之言;扬都论者,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不及刘孝绰之雍容也。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常云:“‘蘧车响北阙’③不道车。”又撰《诗苑》,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脁,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亦为冠绝。
    【译文】
    王籍《入若耶溪》诗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文人认为这两句诗无与伦比,无人对此持有异议。梁简方帝吟咏这两句诗后,难以忘怀;梁孝元帝讽读玩味之后,认为再无人写得出如此佳作,以至在《怀旧志》中把它记载在《王籍传》中。范阳人卢询祖,是邺下才俊之士,却说:“这两句诗不像样子,怎么能说他有才能呢?”魏收也同意他的意见。《诗经》说:“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诗诂训传》说:“意思是安静而不嘈杂。”我时常赞叹这个解释有情致,王籍的诗句就是由此产生的。兰陵萧悫,是梁朝上黄侯萧晔的儿子,擅长写诗。他曾经写了一首《秋诗》,有两句说:“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当时的人都不欣赏它。我却喜欢这两句诗的空远闲散,宛然如在眼前。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也认为如此。而卢思道那一帮人,却很不满意这两句诗。何逊的诗歌确实清新奇巧,颇多生动形象的语句,邺下那些论诗者,却不满他的诗往往有苦辛之病,多贫寒之气,不及刘孝绰诗歌的雍容华贵。虽然这样,刘孝绰仍很忌讳何逊的诗,平时诵读何逊的诗,常常讥讽说:‘蘧居响北阙’,不道车。”他又撰写了《诗苑》一书,只选取了何逊的两篇,当时人都非难他收得太少。刘孝绰当时已经有了大名,没有什么谦让可言,只是佩服谢脁,常常把谢脁的诗放在几案上,起居之时,常常讽诵玩味。简文帝喜欢陶渊明的诗文,也和刘孝绰的作法一样。江南俗语说:“梁朝有三何,子朗诗最好。”三何,指何逊、何思澄及何子郎。何子朗的诗歌确实多清新奇巧之句。何思澄游览庐山时,常常有佳作产生,在当时也是超群绝伦的。
    【注释】
    ①萧:马叫声。
    ②形似:此处指形象,指描绘或表达具体生动。
    ③:乘戾的样子。
    【评语】
    诗文有不同的风格,各人有不同的好恶,即使千古绝唱,也会有人不以为然,真可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不可因此而师心自用,文人相轻。只有广泛阅读,博采众长,才能日积月累,不断提高。
    名实篇
    一○二、名之与实如影随形
    名之与实①,犹形之与影②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子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③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译文】
    名声与实际,好像形体与影像。德行才干全面深厚,名声必然美好;容貌颜色漂亮,则影像也必然美丽。现在某些人不注重身心修养,却企求名声传扬,就好比相貌很丑却要求漂亮的影象出现在镜子中一样。德行高的人不顾名声,一般人努力扬名,没有德行的人竭力窃取名声。忘掉名声的人,能够认识事物的规律,使言行符合道德规范,因而享受鬼神的赐福、保佑,所以用不着去求取名声;树立名声的人,努力提高品德修养,谨慎行事,担心自己的荣誉不能显扬,所以对名声是不会谦让的;窃取名声的人,貌似忠厚而心怀大奸,求取浮华的虚名,因此是不会得到好名声的。
    【注释】
    ①名:名声。实:实质,实际。
    ②影:指从镜子等反射物中反映出来的物体的形象。
    ③道:事理,规律。
    【评语】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追求好的名声,本无可非议。问题在于,求名的人应在自身的品德修养上下功夫,做到名副其实,而不应采取种种卑鄙手段窃取名声。如今,中国“名人”满天飞,有人求助于金钱,有人求助于吹捧,甚至求助于色相,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如此虚名,求之何用?
    一○三、言过其实弄巧成拙
    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①于崖岸,拱把之梁②,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馀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③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馀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④之路,广造舟⑤之航,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城,贤于折冲之将矣。
    【译文】
    人脚所踩,宽不过几寸,然而在咫尺宽的山路上行走,一定会摔下去;从很小的独木桥上过河,也往往掉入河中,为什么呢?因为没有可活动的余地,人要在社会上立足也是这个道理。最诚实的话,别人不会相信;最高尚的行为,别人往往产生怀疑,都是因为这类言论、行动,没留余地。当我被别人诋毁时,就常常以此自责。如果能开辟平坦的大道,加宽渡河的浮桥,就能像子路那样,说话真实可信,胜似诸侯登坛结盟的誓约;像赵熹那样,招降对方的城池,赛过却敌致胜的将军。
    【注释】
    ①颠蹶(jué决):颠仆、跌倒。
    ②拱把之梁:两手合围曰拱,只手所握曰把。拱把之梁,即很小的独木桥。
    ③物:即人。
    ④方轨:车辆并行。这里指平坦的大道。
    ⑤造舟:连船为桥,即今之浮桥。
    【评语】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为人处事,说话办事,都要因时因事,按一般规律办事。世人皆浊,唯我独清的思想和行为是不足取的。
    一○四、一伪既出百诚尽丧
    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①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②也。
    子贱云:“诚于此者形于彼③。”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让卿,王莽辞政,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近有大贵,以孝著声,前后居丧,哀毁④逾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⑤之中,以巴豆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左右童竖,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故也。
    【译文】
    我看世上有些人,在清白的名声树立之后,就聚敛钱财,在信誉显扬之后,就不再信守诺言,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自相矛盾。子贱说:“诚于此者形于彼。”人的虚实真伪本于内心,但不会不从他的形迹中显露出来,只是没羽深入考察罢了。一旦通过考察来鉴别,那么,巧伪的人就不如拙诚的人,他蒙受的羞辱就大了。伯石曾经三次推却卿的册封,王莽也曾一再辞谢大司马的任命,当时,他们都自以为做得机巧缜密。后人把他俩的言行记载下来,留传万代,让人读后为之毛骨悚然。最近有位大官,以孝顺闻名,在守丧期间,异常悲伤,其孝心可说是超乎常人了。但在守丧期间,把巴豆涂在脸上,使脸上长出了疮疤,以此表示他哭泣得多么厉害。他身边的童仆,却没有遮盖此事,使得外人对他诸方面所表露的孝心,都不相信了。因为一件事情作假而使得一百件诚实的事情也失去别人信任,就是因为贪求名声不知满足的缘故啊!
    【注释】
    ①金贝:指货币。
    ②干橹:盾牌。
    ③诚于此者形于彼:在这件事上态度诚实,就给另一件事树立了榜样。
    ④哀毁:居丧时因悲伤过度而损害身体。后常用作居丧尽礼之辞。
    ⑤苫块:寝苫枕块的略称。古人居父母之丧,以草垫为席,士块为枕。
    【评语】
    诚实是一种美德。人生在世,贵在表里如一,切忌弄虚做假。是珠玉终会显出光彩,是狐狸终会露出尾巴。任何自作聪明的人,终会弄巧成拙。
    一○五、贪图虚名终露其情,
    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①者,递共吹嘘。朝廷以为文华,亦尝出境聘②。东莱王韩晋明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③,遂设④讌言,面相讨试。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⑤即成,了非向韵⑥。众客各自沉吟,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
    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⑦首,当作何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治点子弟文章,以为声价,大弊事也。一则不可常继,终露其情;二则学者有凭,益不精励。
    【译文】
    有一位士家子弟,读的书不过二三百卷,又天性迟钝笨拙,但家世殷实富有,很有些骄矜自负,经常以美酒、牛肉及珍玩来结交名士,得到他好处的人,就争相吹捧他。朝廷也认为他文才出众,曾经派他出国访问。东莱王韩晋明,非常爱好文学,怀疑这位士族写的东西大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就设宴与他交谈,想当面试试他。宴会那天,气氛欢乐和谐,文人们聚集一堂,大家连缀音韵,提笔写诗。这位世族拿起笔来一挥而就。但那诗歌却完全不是过去的风格韵味。众宾客尚在各自沉吟思考,以致无人发觉。韩晋明退席后感叹道:“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韩又曾经问他说“玉珽杼上终葵首,那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却回答说:“玉珽的头部弯曲圆转,那样子就像葵叶一样。”韩晋明是有学问的人,忍着笑给我说了这件事。修改润饰子弟的文章,以此抬高他们的名声身价,这是最糟糕的事,一则因为你不可能持续不断,终归有露出真情的时候;二则因为初学者一见了依靠,就越发不去努力钻研了。
    【注释】
    ①饵:以利诱人。
    ②聘:古代国与国之间通问修好。
    ③机杼:织布机,用以比喻诗文创作中构思和布局的新巧。
    ④燕言:指宴饮言谈。
    ⑤造次:仓卒,急遽。
    ⑥韵:这里指文学作品的风格。
    ⑦珽:即玉芴,为古代天子所持的玉制手板。终葵:椎(槌):杼,杀,削。
    【评语】
    贪图虚名,附庸风雅,是一种社会陋习。粗通文墨便交结名士,以文人自居;一夜暴富便抛出银子,换得文凭,甚至四处施舍,换来聘书,俨然以学者自居。如此种种,岂不倒人胃口?奉劝诸君:只有作品传世,才可文名不朽。
    一○六、沽名钓誉难以为继
    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颇为勉笃。
    公事经怀①,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②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
    “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渴,以此见思。”
    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此费日广,不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译文】
    邺下有一位年轻人,外放任襄国县令,他十分勤勉踏实,办公事尽心尽意,对下属体恤爱护,以此博得好名声。凡碰上派遣兵役,就去握手送别,又向服役的人赠送梨子、枣子、烧饼食品,并对每个人发表临别赠言说:“上级的命令,有劳各位了,心中实在不忍。你们路上饥渴,特以这点薄礼略表思念之情。”百姓们因此称颂他,对他赞不绝口。等到他升任泗州别驾,这类费用就一天多似一天,不可能都做得很周到,一旦表现出虚情假意,就处处难以继续下去,以前的功绩也随之被抹杀了。
    【注释】
    ①经怀:经心。
    ②赍(jí):以物送人。
    【评语】
    对人应以诚相待,切忌虚情假意,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弄虚作假,沽名钓誉,虽能得逞于一时,但终究难以为继。
    一○七、修善立名筑室树果
    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馀价,亦犹蝉壳蛇皮,兽①鸟迹耳,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②乎?”对曰:“劝也,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一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③凤翼,杂沓参差,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抑又论之,祖考④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⑤墙宇也,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⑥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⑦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译文】
    有人问道:“一个人的灵魂湮灭,形体消失之后,遗留在世上的名声,也就像蝉蜕下的壳,蛇蜕掉的皮以及鸟兽留下的足迹一样了,与死者有什么关系,而圣人要把它作为教化的内容来对待呢?”我回答说:“那是为了勉励大家啊,勉励一个人去树立好的名声,就可以获得向善的果实。况且我们勉励人们向伯夷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清廉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季札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仁爱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柳下惠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坚贞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史鱼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刚直的风气了。所以圣人希望世上芸芸众生,不论其天资禀赋的差异,都纷纷起而仿效伯夷等人,使这种风气连绵不绝,这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世间众多的庶民,都是爱慕名声的,应该根据他们的这种感情而引导他们达到美好的境界。或许还可以这样说:“祖父辈的美好名声和荣誉,也好比是子孙们的冠冕服饰和高墙大厦,从古到今,得到它的庇荫的人也够多了。那些广修善事以树立名声的人,就好比是建筑房屋栽种果树,活着时能得到好处,死后也可把恩泽施及子孙。那些急于追逐实利的人,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死后,如果他们的名声能够与魂魄一道升天,能够同松柏一样长青不衰的话,那就是怪事了!
    【注释】
    ①(háng):兽迹。
    ②名教:指以正定名分为主的封建礼教。
    ③鱼鳞:鱼的鳞片。这里形容密集相从。杂沓:众多杂乱貌。参差:不齐貌。此二名意思是:圣人希望天下之民,不论其天资禀赋的差异,都纷纷起而仿效伯夷诸人。
    ④祖考:祖先。生曰父,死曰考。
    ⑤冕服:古代统治者举行吉礼时所用的礼服。冕指冕冠,服指服饰。
    ⑥汲汲:心情急切的样子。
    ⑦魂爽:即魂魄。
    【评语】
    常言道:“人活脸,树活皮。”人生在世,谁不希望博得一个好的名声。爱慕声誉,就要向道德高尚的人学习,自觉加强自身修养,时时、处处、事事严格要求自己,不得有丝毫懈怠。思想上欲博导声誉,行动上却只顾追实利,如此求名岂不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涉务篇
    一○八、恪尽职守造福于民
    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①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②,经纶博雅③;二则文史之臣④,取其著述宪章⑤,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⑥,取其断绝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⑦,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⑧;六则兴造之⑨,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
    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⑩哉?但当皆晓指(11)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译文】
    君子立身处世,贵在有益于人、不能光是高谈空论,弹琴练字,以此耗费君主的俸禄官位。国家使用的人材,大概不外六种:第一种是朝廷之臣,他们能通晓政治法度,规划处理国家大事,学问广博,品德高尚;第二种是文史之臣,他们能撰述典章,阐释彰明前人治乱兴革之由,使今人不忘前代的经验教训;第三种是军旅之臣,他们能多谋善断,强悍干练,熟悉战阵之事;第四种是藩屏之臣,他们能通晓当地民风民俗,清政爱民;第五种是使命之臣,他们能洞察情况变化,择善而从,不辜负国君交付的使命;另六种是兴造之臣,他们能计量功效,节约费用,开创筹划很有办法。以上种种,都是勤于学习、豹ズ操行的人所能办到的。人的资质各有高下,哪能要求一个人把以上“六事”都办得完美呢?只不过人人都应该明白其要旨,能够在某个职位上尽自己的责任,也就可以无愧于心了。
    【注释】
    ①物:这里是人的意思。
    ②治体:指政治法度。
    ③经纶:原指整理丝缕,引申为规划处理国家大事。博雅:学识渊博纯正。
    ④文史之臣:指在中央负责主管文书档案,起草诏令典章以及修撰国史的官员。
    ⑤宪章:《正义》:“宪,法也;章,明也,言夫子法明文武之德。”
    ⑥藩屏之臣:指地方上的高级长官,可为中央藩屏。
    ⑦使命之臣:指奉朝迁之命办理内政外交官员。
    ⑧不辱君命:不使君命受辱,即完成使使命之意。
    ⑨兴造之臣:指负责土木建筑的官员。
    ⑩涂:通“途”。六途:指上文所指的“六事”。
    (11)指:通“旨”。
    【评语】
    人生易逝,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穷尽一切知识,熟习各种技艺,但只要勤勤恳恳,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会出状元。
    一○九、勤涉世务士之根本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①古今,若指诸掌②,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③堂之下,不知有战陈④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⑤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⑥,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己下尚书郎中书舍⑧己上,典章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
    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⑨令史,主书监帅⑩,诸王签省(11),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译文】
    我看世上那些弄文学的书生,品评古今,倒像指点掌中之物,但要他们去干实事,却大都胜任不了。生活在和平时期,不知道会有丧国乱民的灾祸;在朝中做官,不懂得战争攻伐的急迫;有可靠的俸禄收入,不了解耕种庄稼的辛苦;高踞于吏民之上,不明白劳役的艰辛,所以难得用他们去顺应时世,处理公务。晋朝南渡后,朝廷优待士族,所以江南的士族,凡有才干的,都提拔他们担任尚书令、尚书仆射以下,尚书郎、中书舍人以上的官职,掌管机要大事,剩下那些空谈文章的书生,大都迂阔傲慢,华而不实,不接触实际事务;纵然有一些小小过失,也不好对他们施以杖责,所以只能给他们名声清高的职位,以此来掩饰他们的弱点。至于尚书省的令史、主书、监帅,诸王身边的签帅、省事,担任这类职务的都是熟悉官吏事务,能够履行职责的人,纵有不良表现,都可施以鞭打杖击的处罚,严加监督,所以这些人多被任用,大略是用其所长吧。人往往不自量,大家都埋怨梁武帝父子亲近小人而疏远士大夫,这也就如自己的眼珠子看不见自己的眼睫毛一样。
    【注释】
    ①品藻:鉴定等级。
    ②若指诸掌,像指示掌中之物一样,比喻事理浅近易明。
    ③庙堂:宗庙明堂,古代帝王议事之处,故也以庙堂指朝廷。
    ④战陈:作战的阵法,陈,“陈”的本字。
    ⑤肆:踞。
    ⑥晋朝南渡:指西晋被灭后,晋元帝于建武元年(17)南渡,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之事。
    ⑦冠带:官吏或士大夫的代称,以其戴冠束带,故称。
    ⑧令:即尚书令,为尚书省的长官。仆:即尚书仆射,为尚书省的副长官。尚书郎:尚书省属官,掌管文书起草这事。中书舍人:中书省属官,掌管进呈奏案之事。
    ⑨台阁:指尚书省。令史:尚书省属下的官员。
    ⑩主书:尚书省属下官员。监帅:监督军务的官员。
    (11)签:指典签,南朝以诸王出镇,由朝廷派典签佐之,本为处理文书的小吏,但实际起监视诸王的作用,权力甚大,遂有签帅之称。省:指省事、尚书省属官。以上所言令史、主书、监帅、典签,省事等均属低级官员。
    【评语】
    学习要联系实际,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若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治国,甚至不知稼穑,不察民情,岂能有真才实学,又怎能对社会发展有所做为。    一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献①,大冠高履②,出则车舆,入收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③所爱,给一果下马④,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⑤。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⑥,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健康⑦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⑧。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⑨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⑩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11),父子不能相存(12)。耕种之,(13)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14),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傣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15)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拨(16)土,耕一株苗;
    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馀务乎?
    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17),皆优闲不过也。
    【译文】
    梁朝的士大夫都爱好宽袍大带、大帽高履,外出乘车舆,回家靠僮仆服侍,在城郊以内,无人骑马。周弘正被宣城王宠爱,得到一匹果下马,经常骑着它外出,满朝官员都认为他过于放纵。至于像尚书郎这样的官员骑马,就会被人检举弹劾。到侯景之乱发生时,这些士大夫肌肤脆弱,筋骨柔嫩,不能步行;身体瘦弱、气血不足,不耐得寒暑,在仓猝变乱中坐以待毙的,往往是这些人,建康令王复,性格既温文尔雅,又从未骑过马,看到马嘶叫腾跃,无不感到震惊害怕,就对别人说:“这正是老虎,为什么要把叫做马呢?”当时的风气竟到了如此地步。
    古人想了解农事的艰难,这大约体现了重视粮食、以农为本的思想,吃饭是民生第一大事,老百姓没有粮食就不能生存,三天不几饭,恐怕父子之间也顾不上互相问侯了。种一茬庄稼,要耕地、播种、薅草、松土、收割、运载、脱粒、簸扬,经过多道工序,粮食才能入仓,怎能轻视农业而重视商业呢?江南朝廷的士大夫们,是因为晋朝的中兴,渡江南来,最后客居异乡的,到现以己过了八九代了,还从来没有下力气种过田,全靠傣禄生活。即使有点土地,也都是靠僮仆们耕种,自己从未亲眼看见翻一尺土,薅一株苗;不知道哪个月该播种,哪个月该收割,哪能懂得世上的其它事务呢?所以他们做官不明吏道,理家不会经营,这都是生活优闲造成的过错。
    【注释】
    ①褒衣博带:宽大的袍子和衣带。
    ②高履:即高齿履。
    ③周弘正:字思行,南朝学者,在梁,陈都做过官。宣城王:简文帝的儿子萧大器。
    ④果下马:在当时视为珍品的一种小马,只有三尺高,能在果树下行走,故名。
    ⑤放达:这里是放纵不拘礼法的意思。
    ⑥侯景之乱: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北朝降将侯景叛乱,攻破建康,梁武帝被困而死。史称“侯景之乱。”
    ⑦建康:即今南京。
    ⑧陆梁:跳跃。
    【注释】
    ⑨稼穑:指农事。
    ⑩本:与下文之“末业”相对,本指农业,末指商业。
    (11)粒;以谷米为食。
    (12)存:想念、省问。
    (13):同“薅”除草。
    (14)中兴:西晋亡后,东晋又建国于江南,故称中兴。
    (15)信:依靠
    (16)拨(bá拔):耕地时一耦所一翻起的土。
    (17)办:治理。
    【评语】
    奢侈生活是人生的腐蚀剂,贪图荣华富贵,一味追求享受,其结果不仅仅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表现在治国兴邦,理家修身上则只能落得个坐以待毙的下场。历史的教训,难道不值得我们记取?
    省事篇
    一一一、多为少善不如执一
    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①。“至哉斯戒也!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②,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③;鼠五能,不成伎术④。”近世有两人,郎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⑤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⑥五,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博⑦,鲜卑语、胡书⑧,煎胡桃油⑨,炼锡为银,如此之类,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当精妙也。
    【译文】
    孔子在周朝的太庙里看见一个铜人,背上刻着几个字,说:“不要多说话,多说话多受损;不要多管事,多管事多遭灾。”这个训诫说得太好了。对于动物来说,善于奔跑的就不让它长上翅膀,善于飞行的就不让它长出前肢,头上长角的嘴里就没有上齿,后肢发达的前肢就退化,大概大自然的法则就是不让它们兼有各优点吧。古人说:“干得多而干好的少,那就不如专心干好一件事;鼠有五种本领,却都难派用场。”近世有两个人,都是聪明颖悟之辈,兴趣广泛。却粗略而无法成名,经学经不起提问,史学不足以应对,文章水准够不上编集传世,书法作品不值得保存赏玩,为人卜筮六次里面只对三次,替人看病治十个只有五个痊愈,音乐水准在数十人之下,射箭本领也不出众,天文、绘画、棋艺、鲜卑话、胡人文字、煎胡桃油、炼锡成银,像这一类的技艺,也略微了解一个大概,却都不精通熟悉。可惜啊,以他们这样的绝顶聪明,如果能割舍其它爱好,那一定会达到精妙的地步。
    【注释】
    ①《说苑,敬慎》:“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
    ②指,当为“趾”字之讹”
    ③执一;专一。
    ④《说文》:“五伎鼠也,能飞不能过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
    ⑤卜筮:古时预测吉凶,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合称卜筮。
    ⑥差(chài柴去):病愈。
    ⑦博:同棋,指围棋。博,指六博,为古代一种博戏。共十二棋,六黑六白,两人相博,每人六棋,故名。
    ⑧胡书:胡人的文字。这里当指鲜卑文字。
    ⑨胡桃油:胡人用以作画的一种材料。
    【评语】
    人生有限而学海无涯,因此,一个人不可能穷尽一切知识,精习各种技气,贪大求多,势必四处出击,分敬精力,最终学无所长,徒自伤悲,与其如此,不如有所取舍,用心专一,正如古人所说,“多为少善,不如执一。”    一一二、上书陈事君子不为
    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①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
    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四涂②,贾诚③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④、朱买臣⑤、吾丘寿王⑥、主父偃⑦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⑧一介,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⑨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粃糠之微事,十条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己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穴⑩,翻惧尤(11);人主外护声教,脱(12)加含养,些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译文】
    向君主上书陈述意见,起自战国时代,到了两汉,这种风气更加流行。推究它的体度;指责国君长短的,属于谏诤一类;攻讦群臣得失的,属于讼诉一类;陈述国家利害的,属于对策一类;抓住对方私人情感来打动他的,属于游说一类。总括这四类情况,都是靠贩卖忠心来求取地位,靠出售言论来谋取利禄。他们陈述的意见可能导致不被国君理解的困扰,即使有幸能感悟国君,被及时采纳,起初得到丰厚的奖赏,但最终还是遭致了无法预测的诛镣,就像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这类人,是非常多的。优秀的史官所记载的,只是选取了其中那些狂狷耿介,评论时政得失的人罢了,但这些都不是世家君子谨守法度的人所能干的,现在所看到的,那些德才兼务的人都耻于干这种事。守候于国君出入的门户,或趋赴朝廷的殿堂,向国君献书言计,那些东西大多是空疏浅薄,自吹自擂的,其中没有治理国家的纲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十条意见里面,没有一条值得采纳的,纵然合乎实际情况。却是别人早就认识到的,并不是大家不知道,可忧的是知道了却不去实行。有时上书者被人揭发出奸诈营私的事,当面与人应答对证,事情的发展反复变化,当事人此时反而是时时担惊受怕,纵然国君出于对外维朝廷声誉教化的考虑,或许能对他们加以包涵,他们也只能算是侥幸获免之辈,正人君子是不值得与他们为伍的。
    【注释】
    ①风流:遗风。
    ②涂:道路。四涂:这里指以上四种情况。涂也作途。
    ③(gǔ)诚:即贾忠,避隋文帝父杨忠讳改。贾:卖。
    ④严助:西汉辞赋家。
    ⑥吾丘寿王:西汉赵人,字子赣。
    ⑤朱买臣:西汉吴县人,字翁子。
    ⑦主父偃:西汉临淄人,主父为复姓。
    ⑧狂狷:指志向高远的人与拘谨自守的人。
    ⑨瑾瑜:美玉。兰桂:兰草与桂花。皆有异香。此用以比喻怀才抱德之士。
    ⑩迴穴:纡曲、变化不定的意思
    (11)尤:同愆。愆尤:指罪过。
    (12)脱:或者。这里用作表推度的副词。含养;包容养育。形容帝德博厚。
    【评语】
    才学是一个人立足社会的根本。假使才疏学浅,学无所长,则会投机钻营,在上司面前巧言花语,飞短流长,以求得奖赏,如此行径,实非正人君子所作为。与其如此,何不发奋努力,学有所长?
    一一三、就养有方思不出位
    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①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②有方,思不出位③,干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④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⑤也”《论语》曰:
    “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
    【译文】
    从不谏净的人,在于纠正国君的过失的,一定要处在能够讲话的位置,尽其在匡正辅佐之责,不容许苟且偷安,装聋作哑。至于侍奉国君,应各司其职,考虑问题不要超出自己的职务范围,如果超越自己的职位去冒犯国君,那就会成为朝廷的罪人。所以《礼记、表记》上说,“侍奉国君,关系疏远却去进谏,那就形同谄媚了;关系密切却不去进谏,那就是无功受禄。”《论语、子张》上说;“没有取得国君的信任就去进谏,国君就会以为你在诽谤他。”
    【注解】
    ①得言:犹当言。
    ②就养:这里指侍奉国君。
    ③思不出位;此句意思是说思考问题不超出自己的职务范围。
    ④表记《礼记》篇名。
    ⑤尸利:如尸之只受享祭而无所事事,比喻受禄而不尽职责。
    【评语】
    为人处事,既竭力而为,又思不出位,可说是入世的行为准则,苟且偷安,则不尺其职,无功受禄,则问心有愧,越权行事,则会触犯他人,自招其祸。当为之事,尽力而为;难为之事,免为其难,实为明智之举。
    一一四、守道崇德蓄价待时
    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①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②,厉色扬声,东怨西怨;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或有喧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世见躁竞③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见静退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不知风云④不与,徒求无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乎!
    【译文】
    君子应该谨守正道、推崇德行,蓄养声望以待时机。一个人如果官职俸禄不能往上升,那实在是因为天命的缘故。自己去索求奔走,不顾羞耻,与别人比较才能大小。量功劳高低,声色俱厉,怨这怨那,甚至有人以宰相的毛病相要挟,以此获得酬谢,有人大声吵嚷,混淆视听,以此求得被任用。靠这些手段得到官职,就说是有才能。这与偷盗食物来填饱肚皮,窃取衣服求得温暖有什么区别呢!世人看见那些奔走钻营而获得官位的人,就说;“不去索取怎么能获得呢?”他们不明白时运到来之时,你不求取也会来的;他们看见那些恬静谦让却没有得到赏识的人,就说:“不去争取怎么能成功呢?”他们不明白时机未到,徒然追求是没有好处的。世上那些不去索求却获得了,以及索求了却没有获得的人,哪能计算得清呢!
    【注释】
    ①价,指声望。
    ②功伐:指功劳,伐也是功的意思。
    ③躁竟:急于与人比高下,争权势。
    ④风云,指人的际遇。
    【评语】
    人生有许多事,可遇而不可求,岂能不顾羞耻,上窜下跳,四处求官?此等小人,即使得逞,也只能给百姓带来灾难。人前显贵固然是一种追求,恬淡自然不也是一种活法?
    一一五、买官显贵取贵一时
    齐之季世①,多以财货托附外家②,喧动女谒③。拜守宰④者,印组⑤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⑥,取贵一时。而为执政所患,随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风尘⑦,便乖肃正,坑阱⑧殊深,疮瘠⑨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⑩,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11)也,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译文】
    北齐末年,那些想当官的人,大多把饯财托附给外家,通过得宠女子去拜求请托,被任命为地方官的人,官印绶带,光艳华丽;高车大马,辉煌显赫,荣耀兼及九族,富贵取于一时。但一旦遭到执政者的怨恨,就会立即对他们进行侦探调查,那因利而来的,必会因利而致危,稍微沾染上世俗的不良风气,就背离了为官应有的严肃公正,那陷阱根深,那创痛难以平复,纵然能免一死,家庭却没有不因此而败损的,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我从南到北,没有对别人谈过一句有关自己身份地位的话,即使不能富贵显达,也不因此而怨天尤人。
    【注释】
    ①季:末的意思。季世,指末世、衰世。齐:当指北齐。
    ②外家:指母亲和妻子的娘家。
    ③女谒:也称妇谒。指通过宫中嬖宠的女子干求请托。
    ④守宰:指地方长官。
    ⑤印组:即印绶。绶为系印的丝带。
    ⑥九族:见《兄弟》篇首段注。
    ⑦风尘:风起尘扬,天地昏浊。此比喻上述靠钱财女谒得官之事。
    ⑧坑阱:陷阱。
    ⑨疮:创伤、疤痕。
    ⑩噬脐:自啮腹脐,喻后悔不及。
    (11)身分:指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资历等。
    【评语】
    钱权交易,以钱买官是官场之中的固有恶习,自古精于此道者,不绝如缕,以此显贵者不乏其人,然而一旦丑行败露,难免身败名裂,殃及家人。噬脐之痛,岂不令人深思?
    一一六、腹不可热肠不可冷
    王子晋云:“佐饔①得尝,佐斗得伤。”此言为善则预,为恶则去,不欲党②人非义之事也。凡损于物③,皆无与焉。然而穷鸟入怀,仁人所悯;况死士归我,当弃之乎?伍员④之托渔舟,季布⑤之入广柳,孔融之藏张俭,孙嵩之匿赵岐,前代之所贵,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报仇,灌夫之横怒求地,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如有逆乱之行,得罪于君亲者,又不足恤焉。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已力,当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文尔。
    【译文】
    王子晋兑:“帮助厨房做菜,可得美味品尝,帮助别人争斗,难免要被殴伤。”这话是说做好事就参加,做坏事则避开,不要拉帮结伙去做不义之事。凡是对人有害的事,都不应该参与,但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鸟投入怀抱,仁慈的人总会怜悯它;何况敢死的勇士来投靠,应当抛弃他吗?伍员托渔夫摆渡相救,季布被藏在广柳车中,孔融掩救张俭,孙嵩藏匿赵歧,这些事例都被前代所看重,也是我所奉行的。就算因此得罪权贵,也心甘情愿,至于郭解代人报仇,灌夫为朋友怒责丞相田蚡索取田地,那是游侠之徒的行为,不是君子应该干的,如果有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行为,因此而得罪君王与父母,就更不值得同情了。亲友被危难所迫,自家的钱财精力,是不应该吝借的;如果有人不怀好意无理请求,那就不是我们应该支持的了。墨子的门徒,大家都说他们太热心,杨朱的同道,大家都说他们太薄情,情不可太薄,心不可太热。应当用仁义来节制修饰自己的言行。
    【注释】
    ①“饔,烹煎之官。”
    ②党:朋党,指为私利结成一伙的人。
    ③物:指人。
    ④伍员,春秋时吴国大夫。字子胥。
    ⑤季布:汉初楚人,楚汉战争中,为羽项部将。
    【评语】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救人危难,慷慨相助自然理所应当。然而林子大了,啥样的鸟都有。不分好歹,随便解囊则不足取。在当今社会,更需睁大双眼,谨防上当。
    一一七、以浅裁深怨诮滋生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①,凡十馀人,纷纭累岁,内史牒付议官平②之,吾执论曰:“大抵诸儒所争,四分并减分③两家尔。历象之要,可以晷④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蚀⑤,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致盈缩⑥,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⑦,无灾祥也。用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⑧而违经。且议官所知,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⑨所司,幸勿当⑩也。”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此让,苦俗留连(11),强加考核。机杼既薄(12),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朝夕聚议,寒暑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郝然而退,终为内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译文】
    从前我在修文令曹时,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争论历法,共有十几个人,乱哄哄的争了好几年,内史下公文交付议官来评定是非。我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大抵各位学士所争论的,可分为四分律和减分律两家。历象的要点,是可以用日晷仪的影子来测量的。现在以此来检验两种历法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个节气以及日食月食等现象,可以看出四分律比较疏略而减分律比较细密。疏略者就声称政令有宽大与严厉之别,天体的运行也相应会产生超前与滞后,这并不是历法计算的失误。细密者则说日月的运行虽然有快有慢,用正确的方法来推求,可以预先知道它们运行的度,并不存在什么灾祥之说。如果采用疏略的四分律,就可能隐藏奸邪而失去真实,如果采用细密的减分律,就可能顺应天数而违背经义。况且议官所懂得的历法知识,不可能精于论争的双方,以学识浅江的人去裁判学问深厚的人,怎能让人服气呢?既然这事不属于法律条令所掌管,就希望不要让我们来判决此事吧。”整个议曹的人不论地位高低,都认为我说得对。有一位礼官,却以这种谦让态度为耻,苦苦地不肯放手,想方设法对两种历法进行考核。他的有关知识修养又不足,无法实地进行测量,就反复去采访论争的双方,想借此看出其中的优劣,他们从早到晚地聚会评议。暑往寒来,不胜烦劳,由春至冬竟然无法判定,抱怨责难之声四起,这位礼官才红着脸告退,最后被内史所迫胁。这就是好名所招来的羞辱啊。
    【注释】
    ①关中:地名。指今陕西一带。太史:官名,掌历法。见《隋书、百官志》竟历:指争论历法。
    ②内史:官名,掌民政,牒:公文。平:平议。即公正地论定是非曲直。
    ③四分:指四分历。减分;指减分历。
    ④晷:指日晷,测度日影以确定时刻的仪器。亦指兼测日月星等天象的仪器。晷景:日晷上晷表的投影。景,古影
    ⑤分至:指春分,秋分和夏至、冬至。薄蚀:日月相掩食。
    ⑥盈缩:也称赢缩。《汉书?天文志》:“岁星超舍而前为赢,退舍为缩。”
    ⑦度:度。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次。
    ⑧任数:指顺应天数。
    ⑨格令:律令。
    ⑩当:判罪。
    (11)留连:舍不得离开。
    (12)机杼:胸臆。机杼既薄:指有关的知识能力欠缺。
    【评语】
    能为之事,尽力而为理所应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非明智之举。如果不顾自身条件,盲目蛮干,必然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功,无所不能的是神而不是人。
    止足篇
    一一八、天性无穷少欲知足
    《礼》云:“欲不可纵,志不可满①。”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在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先祖靖侯②戒子姪曰:“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③,婚姻勿贪势家。”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
    【译文】
    《礼记》上说:“欲望不可放纵,志向不可满足。”宇宙之大,也可到达它的极限,而人的欲望却是无穷尽的,只有寡欲而知足,才能划定一个界限。先祖靖侯曾告戒子侄们说:“你们家是书生门户,世世代代没有富贵过;从现在起,你们为官,不可担任俸禄超过二千石的官职;你们的婚姻不可贪图高攀世家大族。”我对这些话终生信奉,牢记心间,把它当成至理名言。
    【注释】
    ①二句见《礼记?曲礼上》。
    ②靖侯:指之推九世祖含,字宏都,谥号“靖侯。”
    ③二千石:汉制,郡守俸禄为二千石。盖自汉、魏以来,因仕途凶险,一般浮沉宦海者多以傣禄二千石的官职为限。
    【评语】
    天地虽大,尚有其极,人心虽小,欲望无穷,从古至今,上演了多少部人为财死的悲剧,所以说;“欲不可纵。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清心寡欲,节欲知足,常言道:知足者常乐,实为至理名言。
    一一九、不知纪极必致败累
    天地鬼神之道①,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趣②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尚不得奢靡,已身之外,而欲穷骄泰邪?周穆王③、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④,犹自败累,况十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⑤急速,不啻⑥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译文】
    大自然的法则,都是憎恶满溢。谦虚淡泊,可以免除祸患。人生在世,衣服只要能够御寒,饮食只要能够充饥,也就罢了。形体以内,尚且不应该奢侈浪费,自身以外,还要穷奢极欲吗?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他们都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满足,尚且会遭到败损,何况一般人呢?我一直认为,一个二十口的家庭,奴婢很多,也不可超过二十人,良田只需十顷房屋只求能遮挡风雨,车马只求可以代步,钱财可积蓄数万,以备婚丧急用,超过这个数量,就该仗义疏财;达不到这个数量,也不可用不正当的手法去索求。
    【注释】
    ①天地鬼神之道:即今天所谓自然法则之意。
    ②趣:仅够的意思。
    ③周穆王:西周国王。
    ④纪极:终极,限度。
    ⑤吉凶:婚事丧事。急速:指仓卒间发生的事。
    ⑥不啻:不但,不止。不啻此,即过于此。与下文不至此相对。
    【评语】
    凡事都有“度”,物极必反。人生在世,衣足以御寒,食足以充饥足矣,不可贪图富贵,不择手段。俗话说:“钱是催命鬼。”纵然今朝大富大贵,岂保明朝益寿延年?
    一二○、仕宦称泰不过中品
    仕宦称泰①,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八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②。吾近为黄门郎③,已可收退;当时旅④,惧罹谤讟⑤,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已来,见因托风云,侥幸富责,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⑥,晦泣颜、原⑦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译文】
    做官做到最高位置,不要超过中等品级,向前看有五十人,后望有五十人,这就足以免却耻辱,又不担风险了。高于中品的官职就应该婉言谢绝,闭门安居。我近来担任黄门侍郎的官,已经可以告退了,只是客居异乡,怕遭人攻击诽谤,虽有这个打算,只是找不到时机。自从丧乱发生以来,我看见那些乘时而起,侥幸富贵的人,白天还在执拿大权,晚上就尸填坑谷,月初还作为富豪在欢乐,月底就成为贫士而悲泣,象这种的人,并不止十个五个。要当心啊!要当心啊!
    【注释】
    ①泰:大极,过甚。
    ②偃仰:安居的意思。私庭:指自己的家庭。
    ③黄门郎:即黄门侍郎。职官名。
    ④旅:作客他乡。
    ⑤讟(dú毒):诽谤;怨言。
    ⑥卓:指卓氏。战国时秦、汉间大商人,祖先为赵国人。秦破赵时,被迁到蜀,居干临邛(今四川邛崃),冶铁成巨富,有家憧千人。郑:指程郑。汉初大工商主。本战国时关东人,其祖先于秦始皇时被迁至蜀郡临邛。他冶铸铁器,卖与西南少数民族,以此致富。
    ⑦颜:指颜渊。春秋未鲁国人。名回,字子渊。孔子学生。原:指原宪,春秋时鲁国人,一说宋国人。字子思,亦称原思。孔子学生。以上二人均以安贫乐道著称,故亦用来泛指贫土。
    【评语】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不偏不倚,方为正道,这就是生活中的辩证法。争强好胜,得陇望蜀,到头来,难免身败名裂,两手空空。
    诫兵篇
    一二一、儒雅为业好兵致祸
    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或分入齐,世以儒雅为业,遍在书记。仲尼门徒,升堂①者七十有二,颜氏居八人焉。秦、汉、魏、晋,下逮齐、梁,未有用兵以取达者。春秋世,颜高、颜鸣、颜息、颜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齐有颜涿聚,赵有颜,汉末有颜良,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汉郎颜驷,自称好武,更无事迹。颜忠以党楚王受诛,颜俊以据武威见杀,得姓已来,无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祸败。顷世乱离,衣冠②之十,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违弃素业,侥幸战功。吾既羸薄,仰惟前代③,故置心于此④,子孙志之。孔子力翘⑤门关,不以力闻,此圣证也。吾见今世大夫,才有气干⑥,便倚赖之,不能被甲执兵,以卫社稷;但微行险服⑦,逞弄拳腕,大则陷危亡,小则贻耻辱,遂无免者。
    【译文】
    颜氏的先辈,本是邹国、鲁国人,也有分散到齐国的,世世代代都是以儒雅为业,这些书中多有记载,孔子的门徒,学问精深的七十二人中,颜氏家族占了八人。从秦、汉、魏、晋,往下至齐、梁,没有靠用兵而取得显位的。春秋时期,有颜高、颜鸣、颜息、颜羽等人。都是一些武夫。齐国有颜涿聚,赵国有颜,汉朝末年有颜良,东晋末年有颜延,都担任将军的职务,却因此而倾败。汉朝的郎官颜驷,自称好武,更未见他有事迹流传。还有颜忠因党附楚王受诛,颜俊因割据武威被杀,从有颜姓以来,没有高尚品行的,只有这两个人,都遭致了灾祸败亡。近世以来,国家遭逢乱离,士大夫们虽然没有武艺,但有人也聚集徒众,放弃了一贯的诗书儒业,去碰运气求取战功。我的身体既如此单薄,又想到前人好兵致祸的教训,所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希望子孙后代都记住这一点。孔子的力气可举起城门,却不以武力闻名于世,这是圣人为我们树立的榜样。我看见当今的士大夫们,才血气方刚,就以此自恃,又不能披戴铠甲手执兵器去保卫国家;只知穿上剑客的衣服,行踪诡秘,到处逞弄拳术,大则身陷危亡,小则自讨耻辱,最终无人幸免。
    【注释】
    ①升堂:升堂入室的略语。《论语?先进》:“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后称人学问造诣精深为升堂入室。
    ②衣冠:士大夫,官绅。
    ③仰惟前代:想起过去时代姓颜的人以好兵致祸之事。惟,思。
    ④置心于此:把心放在读书仕宦这上面。
    ⑤翘:同招,举的意思。
    ⑥圣证:谓取证于圣人之言。
    ⑦气干:气血和躯体。
    ⑧微行:指隐匿身份,易服出行。险服:武士或剑客所穿的上衣,后幅较短,便于活动。
    【评语】
    英国哲学家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力量出于头脑而非拳脚,假使不安于读书,凭血气之勇而舞枪弄棒争强好胜,自家性命尚且不保,何谈降家卫国,立足社会?唯有知识,才能使人立于不败之地。崇尚力量吗?请从读书做起。
    一二二、图谋不轨陷身灭族
    国之兴亡,兵之胜败,博学所至,幸讨论之。入帷幄①之中,参庙堂②之上,不能为主尽规以谋社稷,君子所耻也。然而每见文十,颇③读兵书,微有经略。若居承平之世,睥睨④宫阃,幸灾乐祸,首为逆乱,诖误⑤善良;如在兵革之时,构扇⑥反覆,纵横说诱,不识存亡,强相扶戴:此皆陷身灭族之本也。诫之哉!诫之哉!
    【译文】
    国家的兴亡,战争的胜败,对此如果已具有广博的学识,也可以讨论这个问题。进入国家决策机关,在朝廷的殿堂上参预国政,却不能为君主尽谋划之责以求得国家的安定富足,这是君子所引以为耻的。但我常常看见一些文士,兵书读得很少,兵法也只是略知概要。如果处在太平盛世,他们会热心于窥视后宫动静,幸灾乐祸,领头犯上作乱,以致牵连善良之辈;如果处在战乱时期,他们会到处挑拨煽动,四处一游说,看不清存亡的趋向,却竭力扶持拥戴别人称王,这些行为都是招致丧身灭族的祸根,对此要警惕!千万要警惕!
    【注释】
    ①帷幄:此指天子决策之处。
    ②庙堂:朝延。指人君接受朝见、议论政事的殿堂。
    ③颇:这里是略微的意思。
    ④睥睨(pìnì):窥视;侦伺。宫阃(kǔn):帝王后宫。
    ⑤诖(guà)误:贻误;连累。
    ⑥构扇,也作“构煽”。挑拨煽动。
    ⑦纵横:即合纵连横的简称。战国时,苏秦游说六国诸侯联合拒秦,称合纵;张仪游说诸侯共同事秦,称连横(也叫连衡)。此指在各个势力之间进行游说煽动,使之互相攻伐。
    【评语】
    文人当以学术为重,如有济世之才,介入政治,则必须有敏锐的思想,否则助纣为虐,或火上浇油,最终身首异处祸及亲友,纵观历史,不安分的文人曾呼出多少风雨,掀起多少风浪,岂不令人深思!
    养生篇
    一二三、养生有方调养有度
    神仙之事,未可全诬;得性命①在天,或难钟值②。人生居世,触途③牵絷;幼少之日,既有供养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资须,公私驱役;而望遁迹山林,超然尘滓,千万不遇一尔。加以金玉之费④,炉器⑤所须,益非贫士所办。学如牛毛,成如麟角⑥。华山⑦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内⑧教,纵使得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⑨,不愿议曹专精于此。若其爱养神明⑩,调护气息,慎节起卧,均适寒暄,禁忌食饮,将饵药物,遂其所禀(11),不为夭折者,吾无间然(12)。诸药饵法,不废世务也。庚肩吾常服槐实(13),年七十馀,目看细字,须发犹黑。邺中朝士,有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14)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说尔。吾尝患齿,摇动欲落,饮食热冷,皆苦疼痛。见《抱朴子》牢齿之法,早朝叩齿三百下为良;行之数日,即便平愈,今恒持之。此辈小术,无损于事,亦可修也。凡欲饵药,陶隐居(15)《太清方》中总录甚备,但须精审,不可轻脱。近有王爱州在邺学服松脂(16)不得节度,肠塞而死,为药所误者甚多。
    【译文】
    有关修道成仙的事,并非全是假的;只是人的秉赋命运乃由上天决定,一般人大概难得遇到这种机会。人活在世界上,处处要受牵绊:年少之时,有供养父母的辛劳,成年以后,又增加了妻子儿女的拖累。再加上人得解决穿衣吃饭的费用,要为公事私事而四处奔忙,希望藏身于山林之中,超脱于尘世之外,这在千万人中也难找到一个。加上炼制丹药所需各种耗费,更非一般穷人所能办到的。所以历来学道求仙者多如牛毛,而成功者却像凤毛麟角。华山之下,白骨累累如野草,哪有尽如人意的道理?考察佛教典籍,说人纵然能够成仙,最终还是会死去的,并不能超脱尘世,因此,我不希望你们把精力集中在这上面。如果你们追求的是爱惜保养精神,调理卫护气息,小心节制起卧,适应寒暖变化,注意饮食禁忌,服用药物以养身,能达到上天赋与一般人的自然年限,不致中途夭折,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学习各种眼药之法,并不会因此而荒废人世上的各种事务。庚肩吾经常服用槐实,他七十多岁时,眼睛还能看清细小的文字,头发胡须仍是黑的。邺中的朝臣,有很多人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而获得好的效果,在此不能一一陈说。我曾经牙齿患病,摇动欲落,饮食冷热都会引起疼痛。后来看见《抱朴子》所记载牢齿之法,说早上叩齿三百下可获良效。我试行了几天,牙病就好了,到现在还一直坚持早上叩齿。这种小小的治病方法,对我们做事并无妨害,也是可以学习一下的。你们如果想服药健身,那么陶隐居的《太清方》一书中收录的药方十分完备,但要选取那些精当确实的方子使用,不可轻率从事。最近有叫王爱州的人在邺城学服松脂,因为不能节制,导致肠梗阻而亡,被药物所害的人是很多的。
    【注释】
    ①性命:这里指万物的天赋和禀受。
    ②钟:适逢。值:相遇。
    ③触途:处处。
    ④金玉之费:炼丹药时耗费的金、玉。
    ⑤炉器:指炼丹炉。
    ⑥麟角:麒麟的角,比喻珍贵稀少。
    ⑦华山:在陕西省东部。古化传说为仙人居住之处。
    ⑧内教:指佛教。
    ⑨出世:宗教徒以人间世为俗世;脱离人世的束缚,称出世。
    ⑩神明:指人的精神,心思。
    (11)禀:赐与,赋与。遂其所禀:指达到上天所赋与的自然年限。
    (12)间然:找空子。这里指批评。
    (13)庚肩吾:字子慎。南朝梁人。曾任度支尚书;江州刺吏。槐实:槐的果实。可入药。
    (14)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均为中药名。
    (15)陶隐居:即陶弘景。南朝时丹阳陵人,字通明。
    (16)松脂:松树树干所分泌的树脂。
    【评语】
    医药有延年益寿之效,但长生不老却是人的梦想,历来欲得道成仙者多如牛毛,而寿如彭祖者却凤毛麟角,故不可专精于此,但适度的调养却并非多余,即便如此,也不可过于迷信药物的作用,更忌滥眼药物,如若不然必自受其祸。
    一二四、欲求长生先须虑祸
    夫养生①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②也。单豹养于内而丧外,张毅养于外而丧内,前贤所戒也。嵇康著《养生》之论,而以慠物受刑;石崇冀服饵之征,而以贪溺取祸,往世之所迷也。
    【译文】
    养生的人首先应威顾虑灾祸,保全身心左命,有了生命,然后再去保养它,不要白白地保养那不存在的生命。单豹善于保养身心,却因外部发生的灾祸而送命;张毅善于避免外部灾祸的伤害,却因体内发病而丧生,这都是前代贤人引以为戒的。嵇康著有《养生论》一书,却因为人傲慢而被杀,石崇希望通过巨药获取良效,却因贪恋钱财美女而致杀身之祸,这些都是前代人不明事理的例子。
    【注释】
    ①养生:摄养身心,以期保健延年。
    ②无生:指不生存在世上。
    【译语】
    追求长生,人之常情,然而一般人往往注意保养身体,而忽视外部灾祸,或贪心不足,或溺于美色……。一旦大难临头,性命尚且不保,何谈益寿延年,少贪欲,静身心,方为养生正道。
    一二五、舍生取义君子无怨
    夫生偿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欲以伤生,谗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诚孝而见贼①,履仁义而得罪,丧身以全家,泯躯而济国,君子不咎②也。自乱离已来,吾见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愤懑。候景之乱,王公将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③,略无全者。唯吴郡太守张嵊④,建义⑤不捷,为贼所害,辞色不挠;及鄱阳王世子谢夫人⑥,登屋诟怒,见射而毙。夫人,谢遵女也。何贤智操行若此之难?
    婢妾引⑦决若此之易?悲夫!
    【译文】
    生命不可以不珍惜,也不可以无原则地吝惜。踏上那危险可怕的道路,做下招灾蒙难的事情,贪图肉欲而损伤身体,遭受谗言而枉送性命,这是君子所惋借的;如果是奉行忠孝而被杀害,施行仁义而获罪责,舍身以保全家客庭,捐躯以拯救国家;君子是不会抱怨的。自从乱离以来,我看见那些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未获救,白白地自找羞辱,真是令人愤懑。候景之乱时,王公将相,大都受辱被杀,妃主姬妾,几乎没有得以保全的。只有吴郡太守张嵊,兴师讨贼未能取胜,被叛贼杀害,临终之时,言辞神色毫无屈服的表现;还有鄱阳王世子萧嗣之妻射夫人,登上房屋怒骂群贼,被乱箭射死。谢夫人是谢遵的女儿。为什么贤德智慧的官绅们坚守操行是如此困难,婢女妻妾自杀成仁却是如此容易?真是可悲啊!
    【注释】
    ①诚孝:即忠孝,避隋讳改。贼:杀害。
    ②咎:抱怨。
    ③妃:皇帝的妾,太子、王的妻。主:公主。姬:皇宫中女宫。妾:指大臣的小老婆。
    ④张嵊:南朝梁人。
    ⑤建义:此转发动义军讨伐候景。
    ⑥世子:帝王及诸候的正妻所生的长子。此转萧嗣。谢夫人:萧嗣的妻子。
    ⑦引决:自杀。
    【评语】
    人的生命是可贵的,不可不加以珍惜,但不可以吝惜。如若贪恋财富而取祸,多行不义而自毙,绝非君子所作为,若救人危难而丧生,为赴国难而捐躯,则死而无憾,死得其所。
    归心篇
    一二六、儒释两教本为一体
    三世①之事,信而有征,家世归心②,勿轻慢也。其间妙旨,具诸经论③,不复于此,少能赞述;但惧汝曹犹未牢固,略重劝诱尔。
    原夫四尘④五荫,剖析形有;六舟⑤三驾,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⑥入善,辩才智惠⑦,岂徒《七经》⑧、百氏之博哉?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内外两教⑨,本为一本,渐极为异⑩,深浅不同。内典初门,设五种禁(11);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仁者,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军旅,燕享刑罚,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为之节,使不淫滥尔。归周、孔而背释宗(12),何其迷也!
    【译文】
    佛家所说的过去、未来、现在“三世”的事情,是可靠而有根据的,我们家世代归心佛教,不可轻忽怠慢。佛教中的精妙内容,都见于佛教的经、论中,我就不用再转述赞美了;又怕你们记得尚不牢固,所以再对你们稍加劝勉诱导一下。
    推究四尘(色、香、味、触)和五荫(色、受、想、行、识)的道理,剖析世间万物的奥秘,借助六舟(布施、持戎、忍辱、精进、静虑、智慧)和三驾(声闻、缘觉、菩萨),去普度众生:让众生通过种种戒行,归依于“空”;通过种种法门,渐臻于善。其中的辩才和智慧,难道只能与儒家的“七经”及诸子百家的广博相提并论吗?显然是尧、舜、周公、孔子所不及的。佛学作为内教,儒学作为外教,本来同为一体。两者教义有别,深浅程度不同。佛教经典的初阶段,设有五种禁戒,而儒家经典所讲的仁、义,札、智、信,都与它们相合。仁就是不杀生的禁戒,义就是不偷盗的禁戒,礼就是不淫乱的禁戒,智就是不酗酒的禁戒,信就是不虚妄的禁戒。至于像狩猎、征战、饮宴、刑罚等行为,根据老百姓的天性,不能一下子都根除掉,只能让它们存在而有所节制,不致于过分发展。归依周公、孔子却违背放弃佛教,是多么糊涂啊!
    【注释】
    ①归心:从心里归附。这里是归心佛教之意。
    ②三世:佛教以过去、未来、现在为三世。
    ③就论:佛教以就、律、论为三藏,经为佛教所自说,论是经义的解释,律记戒规。
    ④四尘:佛教称色、香、味、触为四尘。五荫:即“五阴”,佛教“五蕴”的旧译,指色(形相)、受(情欲)、想(意念)、行(行为)、识(心灵)。识为认识的主观要素,色、受、想,行为认识的客观要素。
    ⑤六舟:即六度。指使人由生死之此岸度到涅(寂灭)之彼岸的六种法门:布施、持戒、忍辱、精进、静虑(禅定)、智慧(般若)。三驾:即三乘,见《法华经》。佛教以羊车喻声闻乘,鹿车喻缘觉乘,牛车喻菩萨乘。
    ⑥千门:佛教语。谓种种修行的法门。
    ⑦惠:同慧。
    ⑧七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及《论语》。
    ⑨内教指佛教,外教指儒学。下文所说内典指佛书,外典指儒书。
    ⑩渐:转佛理:极,指儒学。渐极为异,是说中土之民与天竺之民因所处地域不同,其悟道的过程、方式也有所不同。
    (11)五禁:即五戒。《魏书?释老志》:“又有五戒:去杀、盗、淫、妄言、饮酒。大意与仁、义、礼、智、信同,名为异耳。”
    (12)释宗:佛教,因佛教创始者汉译为释迦牟尼,故以“释”转佛教。
    【评语】
    佛教是一种出世的哲学,其在于使人抛弃一切欲望,从而消除人间痛苦,儒学是一种入世的哲学,通过限制人的欲望,规范人的行为达到维护现存社会秩序的目的,教义虽然有所区别,仍有其共通之处。少一些欲望,多一些理性对我们来说,仍不失其现实意义。
    一二七、遥大之物不可度量
    释一日: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为积气,地为积块,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坠落,乃为石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质重,何所系属?一星之经,大者百里,一宿首尾,相去数万;百里之物,数万相连,阔狭从斜,常不盈缩。又星与日月,形色同尔,但以大小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当石也?石既牢密,乌兔①焉容?石在气中,岂能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违,其间迟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②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动不均?宁当气坠,忽变为石?地既滓浊,法应沉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之下,复有何物?江河百谷,从何处生?东流到海,何为不溢?归塘③尾闾,何所到?沃焦④之石,何气所然⑤?潮汐去还,谁所节度?天汉⑥悬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腾?天地初开,便有星宿;九州⑦未划,列国未分,翦疆区野,若为躔次⑧?封建已来,谁所制割?国有增减,星无进退,灾祥祸福,就中不差;乾象⑨之大,列星之伙,何为分野,止系中国?昴⑩为旄头,匈奴之次;西胡、东越,雕题、交阯(11),独弃之乎?以此而求,迄无了者,岂得以人世寻常,抑必宇宙外也?
    【译文】
    第一:极远极大的东西,难道可以测量吗?今人所熟知的,没有超过天地。天是云气堆积而成,地是土块堆积而成,太阳是阳刚之气的精华,月亮是阴柔之气的精华,星星是宇宙万物的精华,这是儒家所喜欢的说法。星星有时会坠落下来,就成了石头。但是,这万物的精华如果是石头,就不应该有光亮,而且石头的特性又很沉重,靠什么把它们系挂在天上呢?一颗星星的直径,大的有一百里,一个星座从头到尾,相隔数万里,直径一百里的物体,在天空数万里相连,它们形状的宽窄、排列的纵横,竟然都保持一定而没有盈缩的变化。再说,星星与太阳;月亮相比,它们的形状、色泽都相同,只是大小有差别,既然如此,那么太阳、月亮也应当是石头吗?石头的特性既然是那样坚固,那三足乌和蟾蜍、玉兔,又如何在石头中间存身呢?而且,石头在大气中,难道能够自行运转吗?如果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是气体,那么气体很轻浮,它们就应当与天空合而为一,它们围绕大地来回环绕转动,就不应该相互错位,这运行中间速度的快慢,按理应该是一样的,但为什么太阳、月亮、五星、二十八宿,它们运行时各有各的度数,速度并不一致?难道它们作为气体。坠落的时候,就突然变成石头了吗?大地既然是浊气下降凝集成的物质,按理应该是沉重而厚实的了,但如果往地下挖土,却能够挖出泉水来,说明大地是浮在水上的;那么,积水之下,又有些什么东西呢?长江、大河及众多的山泉,它们都是从哪里发源的?它们向东流入大海,那海为水什么不见满出来?据说海水是通过归塘、尾闾排泄出去的,那它们最终又到何处去了呢?如果说海水是被东海沃焦山的石头烧掉的,那沃焦山的石头又是由什么点燃的呢?那潮夕的涨落,是靠谁来节制调度?那银河悬挂在天空,为什么不会散落下来?水的特性是往低处流的,为什么又会上升到天空中去?天地初开的时候,就有星宿了,那时九州尚未划分,各国尚未分封,开始区别疆域划分原野时以什么作为轨迹呢?封邦建国以来,又是谁在进行分割呢?地上的国家有增有减,天上的星宿却没见什么改变,这中间人世的吉凶祸福,照样不断发生。天空如此之大,星宿如此之多,为什么以天上星宿的位置,来划分地上州郡的区域只限于中国一地呢?被称作旄头的昴星是代表胡人的,其位置对应着胸奴的疆域,那么,像西湖、东越、雕题、交止这些地区,就唯独被天上所抛弃了吗?对上述种种问题进行探求,至今无人能弄明白,岂能要求人间的寻常事情,一定要合乎宇宙之外的事理?
    【注释】
    ①乌兔:古代神话传说日中有乌,月中有兔。
    ②五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二十八宿:我国古代天文学家为了观天象及日、月、五星在天空中的运行,在黄道带与赤道带的两侧绕天一周,选取了二十八个星官作为观察时的标志,称为“二十八宿。”
    ③归塘:即归墟,传说为海中无底之谷。
    ④沃焦:古代传说中东海南部的大石山。
    ⑤然:“燃”的本字。
    ⑥天汉:即银河。
    ⑦九州:传说中的我国中原上古行政区划。按《尚书?禹贡》,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⑧次:日月星辰运行的轨迹。古代认为地上各州郡邦国天与天上一定的区域相对应,谓之分野,故作者有此问。
    ⑨乾象:天象。
    ⑩昴,星名,二十八宿之一。
    (11)《后汉书?南蛮传》:“《礼记》称南方曰蛮、雕题、交止,其俗男女同川而浴,故曰交止。”
    【评语】
    为什么?为什么?作者画出了一连串问号,在人面前,宇宙永远是团迷雾,总是存在不尽的迷惘,也许这才是众神生存的土壤。世上本不存在神,人们创造出一个个神来,顶礼膜拜,以使思想有所寄托,精神有所皈依。
    一二八、凡人之信唯耳与目
    凡人之信,唯耳与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说天,自有数义:或浑或盖①,乍宣乍安。斗极②所周,管维③所属,若所亲见,不容不同;若所测量,宁足依据?何故信凡人之臆说,迷大圣④之妙旨,而欲必无恒⑤沙世界、微尘数劫也⑥?而邹衍亦有九州之谈。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汉武不信弦胶,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毡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斛船。皆实验也。
    【译文】
    一般人只相信自己耳闻目堵的事物,除此这外的一概加以怀疑。儒家对天的看法就有好几种:有的认为天包着地,如同蛋壳包着蛋黄一样;有的认为天盖着地,就像斗笠盖着盘子;有的认为日月众星自然飘浮于虚空之中,有的认为天际与海水相接,地就在海水之中;此外,认为北斗七星绕着北极星转动,是靠那斗枢作为转动轴。以上种种说法,如果是人们亲眼所见,就不应该如此不同;如果是凭推测度量,那怎么能以此为据呢?我们为什么偏偏相信这凡人的臆测之说,而怀疑佛门学说的精深今义呢?为什么就认定世上绝不可能有佛经中所说的像恒河中的沙粒那么众多的世界,就怀疑世间一粒微小的尘埃也要经历好几个劫的说法呢?驺衍也认为除了作为赤县神州的中国之外,世上还有其它九州哩。山里的人是不相信世上有像树木那般大的鱼,海上的人也不相信世上有像鱼那般大的树木;汉武帝不相信世上有一种叫续弦胶的,可以粘合断了的弓弦和刀剑;魏文帝不相信世上有一种火烷布,可以放在火上烧以此去掉污垢。胡人看见锦缎,不相信这是一种叫蚕的小虫吃了桑叶后所吐的丝造成的。从前我在江南的时候,不相信世上有能够容纳一千人的毡帐,等到了河北,才发现这里有人不相信世上有能装载万斛货物的大船:这两件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啊。
    【注释】
    ①浑,浑天。盖:盖天。宣:宣夜。以上为我国古代关于天体的三种学说。安:转《安天论》,为汉代虞喜根据宣夜说写成。
    ②斗:转北斗七星。极:转北极星。
    ③管维,又作斡维。转运的枢纽,指斗枢。
    ④大圣:佛家称佛或菩萨为大对。
    ⑤恒沙:“恒河少数”的省称。此言其多至不可胜数。
    ⑥微尘:佛教语。转极细小的物质。劫佛教以天地的形成到毁灭为一劫。
    【评语】
    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既不可轻信,也不可不信。轻信他人所言,失之严肃,容易以讹传讹;一概不信,则会闭目塞听,孤陋寡闻。对一个人来兑,对未知的事物,既要持慎重的态度,又要有开放的心态。
    一二九、人力神奇神力通天
    世有祝①师及诸幻术,犹能履火蹈刃,种瓜移井,倏忽之间,十变五化。人力所为,尚能如此;何况神通感应,不可思量,千时宝幢②,百由旬③座,化成净土④,踊出妙塔乎?
    【译文】
    世间有巫师及懂得各种法术的人,他们能够穿行火焰,脚踩刀刃,种下一粒瓜籽可立马采摘果实,连水井也可随意移动,眨眼间的功夫,生出各种变化。人的力量,尚能达到如此地步,何况神佛施展他们的本领,其神奇变幻真是不可思议:那高达千里的幢旗,广达数千里的莲座,变化出极乐世界,涌现出神奇的宝塔呢?
    【注释】
    ①祝:男巫。
    ②宝幢:佛寺中悬挂的幢旗。
    ③由旬:古代印度计长度的单位。也译作“俞旬”、由延”、“缮那。”
    ④净土:佛教谓庄严洁净,没有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独、命浊)的极乐世界。
    【评语】
    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灵,人力是神奇的,可创造出无数奇迹,甚至创造出神,人又是极其渺小的,最终需要那个虚幻的“神”来统治,否则人将会是那么的孤苦无依。人的力量是伟大,人的精神却是脆弱的,人永远需要精神的家园。
    一三○、善恶之行祸福所归
    释二曰:夫信谤之征,有如影响;耳闻目见,其事已多,或乃精诚不深,业缘未感,时傥差阑,终当获报耳。善恶之行,祸福所归。
    九流百氏,皆同此论,岂独释典为虚妄乎?项橐,颜回之短折,伯夷、原宪之冻馁,盗跖、桓之福寿,齐景、桓的之富强,若引之先业,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钟祸报,为恶而傥值福征,便生怨尤,即为欺诡;
    则亦尧、舜之云虚,周、孔之不实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译文】
    第二:我相信诽谤因和报应之说的种种证据,就好像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一样可以验证。这类事,我耳闻目睹得非常多。有时报应之所以未发生。或许是当事者的精诚还不够深厚,“业”与“果”尚未发生感应,倘如此,则报应就有早迟的区别,但,终归会发生的。善与恶的行为,将分别招致福与祸的报应。中国的九流百家,都持有与此相同的观点,怎么能单单认为佛经所说虚妄的呢?像项橐、颜回的短命而死,伯夷,原宪的挨饿受冻;盗跖、庄的有福长寿,齐景公;桓的富足强大,如果我们把这看成是他们的前辈的善业或恶业的报应寄托在后代身上,那就说得通了。如果因为有人行善而偶然遭祸,为恶却意外得福,你便产生怨尤之心,认为因果报应之说只是一种欺诈蒙骗,那就好比是说尧、舜之事是虚假的,周公、孔子也不可靠,那你又能相信什么,又凭什么去立身处世呢?
    【注释】
    ①影响:影子与回声。
    ②业缘;佛教指善业生善果、恶业生恶果的因缘。谓一切众生的境遇、生死都由前世业缘所决定。
    ③九流:战国时的九个学术流派。即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又有小说家一派,合为十家。
    ④业:即梵语“羯磨”。佛都谓在六道中生死轮回,是由业决定的。业包括行动,语言,思想、知识三个方面。分别指身业,口业(或语业)、意业。
    【评语】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佛教的因果报应学说从其积极角度来讲,可抑恶扬善,规范人的行为,有利于社会安定。其影响早已融入中国人的血液之中。
    一三一、其于戒行何责精洁
    释三曰:“开辟已来①,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洁乎?见有名僧高行,弃而不说;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毁。且学者之不勤,岂教者之为过?俗僧之学经律②,何异世人之学《诗》、《礼》?以《诗》、《礼》之教,格朝廷之人,略无全行者;以经律之禁,格出家之辈,而独责无犯哉?且阙行之臣,犹求禄位;
    毁禁之侣,何惭供养③乎?其于戒行④,自当有犯。一披法服,已堕僧数,岁中所计,斋讲诵持,比诸白衣⑤,犹不啻山海也。
    【译文】
    第三:自开天辟地以来,不善良的人多而善良的人少,怎么能够要求每一位僧人都是清白高尚的呢?有些人明明看见了那些名僧们的高尚德行,却抛在一边不予称扬;但若是看到那些平庸的僧人的粗俗行为,就竭力指责诋毁。况且,学习的人不用功,难道是教育者的过错吗?那些平庸的僧人学习佛经、戒律,与世人学习《诗》、《礼》有什么不同?如果用《诗》《礼》中的教义,来衡量朝廷中的官员,恐怕没有几个是完全够格的;同样地,用佛经、戒律中的禁条,来衡量这些出家僧人,怎么能够惟独要求他们不犯过错呢?而且,那些缺乏道德的臣子们,仍在那里追求高官厚禄;那些违犯禁条的僧侣们,又何必对自己接受供养感到惭愧呢?他们对于佛教的戒行,自然难免有违犯的时候。但他们一旦披上法衣,就算进入了僧侣的行业,一年到头所干的事,无非是吃斋念佛、讲经修行,比起世俗之人来说,差距又不止是山高海深那样巨大了。
    【注释】
    ①开辟以来: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开辟以来,就是指有天地以来。
    ②经律:佛教徒称记述佛的言论的书叫经,记述戒律的书叫律。
    ③供养:佛教徒不事生产,靠人提供食物,称供养。
    ④戒行:佛教指烙守戒律的操行。
    ⑤白折衣:佛教徒穿黑衣,故称世谷之人为白衣。
    【评语】
    自己言仁义道德,行非礼之事,却要求他人清白高尚,如此做为,岂能使人心悦诚服?在这个问题上,正确的态度应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三二、忠孝在心不必削发
    释四曰:内教多途,出家自是一法耳。若能诚孝在心,仁惠为本,须达、流水、不必剃落须发;岂令罄井田而起塔庙,穷编户以为僧尼也?皆由为政不能节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穑,无业之僧,空国赋算,非大觉①之一旨也。抑又论之:求道者,身计也:惜费者,国谋也。身计国谋,不可两遂。诚臣徇主而弃亲,孝子安家而亡国,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隐有让王辞相避山林;安可计其赋役,以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②,悉入道场,如妙乐③之世,禳佉④之国,则有自然稻米,无尽宝藏,安求田蚕之利乎?
    【译文】
    第四:佛教修持的方法有很多种,出家为僧只是其中的一种。如果一个人能够把忠、孝放在心上,以仁、惠为立身之本,像须达、流水两位长者所做的那样,也就不必非得剃掉头发胡须去当僧人不可了;又哪里用得着把所有的田地都拿去盖宝塔、寺庙,让所有的在册人口都去当和尚,尼姑呢?那都是因为执政者不能够节制佛事,才使得那些非法而起的寺庙妨碍了百姓的耕作,没有正业的僧人耗空了国家的税收,这就不是佛教救世的本旨了。再进一步说,谈到追求真理,这是个人的扫算,谈到珍惜费用,这是国家的谋划,个人的打算与国家的谋划,是不可能两全的。作为忠臣,就应该以身殉主,为此不惜放弃奉养双亲的责任,作为孝子,就应该使家庭安宁,为此不惜忘掉为国家服务的职责,因为两者各有各的行为准则啊。儒家中有不为王公贵族所屈、高尚其志节,隐士中有辞去王侯、丞相的地位到山林中远避尘世的人,我们又怎么能去算计这些人应承担的赋税,把他们当成罪人呢?如果我们能够感化所有的老百姓,使他们统统进入佛寺,就像佛经中所兑的妙乐国度。禳去所治理的国家一样,那就会有自然生长的稻米,数不尽的宝藏,何必再去追求种田、养蚕的微利呢?
    【注释】
    ①大觉:佛教语。指佛的觉悟。此用以指佛教。
    ②黔首:老百姓。
    ③妙乐:古代西印度国名。
    ④禳去:即襄去。印度古代神话中国工名,即转轮王。
    【评语】
    佛是一仲精神象征,假如心中有佛,仁惠为本,未必削发为僧,罄田起庙。在其它事情上,不也是如此吗?做事应重内容,轻形式,重实际而轻虚名,如今某些人穿必洋服,行必洋车,开业必剪彩……,风光虽风光,实效谁人知?如此形式主义,可以休矣。
    一三三、形体虽死精神犹存
    释五曰:形体虽死,精神犹存。人生在世,望于后身①似不相属;及其殁后,则与前身似犹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现梦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饮食,征须福,亦为不少矣。今人贫贱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业;
    以此而论,安可不为之作地②乎?夫有子孙,自是天地间一苍生耳,何预身事?而乃爱护,遗其基址,况于已之神爽③,顿欲弃之哉?凡夫蒙蔽,不见未来,故言彼生与今非一体耳:若有天眼④,鉴其念念⑤随灭,生生⑥不断,岂可不怖畏邪?又君子处世,贵能克己复礼,济时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庆,治国者越一国之良,仆妾臣民,与身竟何亲也,而为勤苦修德乎?
    亦是尧、舜、周、孔虚失愉乐耳。一人修道,济度几许苍生?免脱几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观俗计,树立门户,不弃妻子,未能出家;
    但当兼修戒行,留心诵读,以为来世津梁,人生难得,无虚过也。
    【译文】
    第五,人的形体虽然死去,精神仍旧存在。人生活在世上时,觉得自己与来世似乎没有什么关系,等到他死了以后,才发现自己与前身的关系就好像老人与小孩、清晨与傍晚的关系。世界上有死人的魂灵向亲人托梦的事,或托梦于他的童仆侍妾,或托梦于他的妻子儿女,向他们索要饮食,求取福,这类事是不少的。现在的人若是处在贫贱疾苦的境地,没有不怨恨前世不修功业的,就这一点来说,怎么可以不早修功业,以便为来世留有余地呢?一个人有儿子、孙子,他与儿子、孙子各自都是天地间的黎民百姓,相互间有什么关系?而这个人尚且知道爱护他的儿孙们,把自己的房产基业留传给他们,何况对于自己本人的魂灵,怎可弃置不顾呢?一般人的眼睛却被蒙蔽,看不见未来之事,所以他们说来生、前生与今生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有一双天眼,让这些人通过它照见自己的生命在一瞬间由延生到消亡,又由消亡到诞生,这样生死轮回,连绵不断,他难道不感到畏惧吗?再说,君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贵在能够克制私欲,谨守礼仪,匡时救世,有益于人。作为管理家庭的人,就希望家庭幸福,作为治理国家的人,就希望国家昌盛,这些人与自己的仆人、侍妾、臣属、民众有什么亲密关系,值得这样卖力地为他们辛苦操持呢?也不过是像尧、舜、周公、孔子那样,是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牺牲个人的欢乐罢人。一个人修身求道,可以救济多少苍生?免掉多少人的罪累呢?希望你们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你们若是顾及世俗的责任,要建立家庭,不抛弃妻子儿女,不能出家为僧,也应当修养品性,恪守戒律,留心于佛经的诵读,把这些作为通往来世的桥梁。人生是宝贵的,可不要虚度啊。
    【注释】
    ①后身:佛教认为人死要转生,故有前身、后身之说。
    ②为之作地:为他(后身)留余地。
    ③神爽:神魂,心神。
    ④天眼:佛教所说五眼这一。即天趣之眼,能透神六道、远近、上下、前后、内外及未来等。
    ⑤梵语刹那,译为念。念念:指极短的时间。此句是说生命在极短的时间内不断产生又不断消亡。
    ⑥生生:佛教转轮回。
    【评语】
    来世也许虚无,但岂能因此而施纵自身;佛也许过于虚幻,但岂可因此而背弃佛的劝诫。一人修身可以救济多少苍生,一人自律,可以带来多少祥和。多做善事,于人于己功不可没。
    一三四、儒家君子不尚杀生
    儒家君子,尚离庖厨,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知内教,皆能不杀,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爱命;去杀之事,必勉行之。好杀之人,临死报验,子孙殃祸,其数甚多,不能悉录耳,且示数条于末。梁世有人,常以鸡卵白和沐,云使发光,每沐辄二三十枚。临死,发中但闻啾啾数千鸡雏声。江陵刘氏,以卖鳝羹为业。后生一儿头是鳝,自颈以下,方为人耳。王克为永嘉郡守,有人饷羊,集宾欲讌。而羊绳解,来投一客,先跪两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无救请。须臾,宰羊为羹,先行至客。
    一脔入口,便下皮内,周行遍体,痛楚号叫;
    方复说之。遂作羊鸣而死。梁孝元在江州时,有人为望蔡县令,经刘敬躬乱,县廨被焚,寄寺而住。民将牛酒作礼,县令以牛系刹柱,屏除形象,铺设床坐,于堂上接宾。未杀之顷,牛解,径来至阶而拜,县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饮噉醉饱,便卧檐下。稍醒而觉体痒,爬搔隐疹,因而成癞,十许年死。杨思达为西阳郡守,值侯景乱,时复旱俭,饥民盗田中麦。思达遣一部曲守视,所得盗者,辄截手腕,凡戮十馀人。部曲后生一男,自然无手。齐有一奉朝请,家甚豪侈,非手杀牛,噉之不美。年三十许,病笃,大见牛来,举体如被刀刺,叫呼而终。江陵高伟,随吾入齐,凡数年,向幽州淀中捕鱼。后病,每见群鱼啮之而死。
    【译文】
    儒家的君子,都远离厨房,因为他们若是看见那些禽兽活着时的样子,就不忍心杀掉它们,他们若是听见禽兽的惨叫声,就吃不下它们的肉。像高柴、折像这两个人,他们并不了解沸教的教义,却都不愿杀生,这就是仁慈的人天生的善心。凡是有生命的东西,没有不爱惜它的生命的,不杀生的事,一定要努力做到。好杀生的人,临死会受到报应,子孙也跟着遭殃,这类事很多,我不能全部记录下来,姑且抄示几条于本章之末。梁朝有一个人,常常拿鸡蛋清和在水里洗头发。说这样可使头发光亮,每洗一次就要用去二三十枚蛋。他临死时,只听见头发中传出几千只雏鸡的啾啾叫声。江陵的刘氏,以卖鳝鱼羹为生。后来生了一小孩,长了一个鳝鱼头,从颈部以下,才是人形。王克任永嘉太守的时候,有人送他一只羊,他就邀集宾客来打算举办一个宴会。那羊突然挣脱绳子,奔到一位客人面前,先跪下拜了两拜,便钻到客人衣服里去。这位客人竟然一言不发,坚持不为这只羊求情。一会儿,那只羊就被拉去宰杀后做成肉羹,先送到这位客人面前。他挟起一块羊肉才送入口中,像是有种毒素便进了皮内,在全身运行,这位客人痛苦号叫,方才开口说此情况。却是发出羊叫声死去了。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时候,有个人在望蔡县当县令,当时刚经过刘敬躬的判乱,县署被烧毁,就到一所寺庙去寄住。百姓送他一头牛、几缸酒作礼物。县令叫人把牛拴在刹柱上,拆掉佛像,准备坐席,在佛堂上接待宾客。还没开始杀牛的时候,那牛就挣脱绳子,径直跑到台阶前向县令跪拜求情,县令大笑,命左右把牛拉下去宰了。那县令饱餐了一顿牛肉美酒后,就在屋檐下睡觉,一会儿睡醒后觉得身上发痒,就到处抓痒,后来这皮肤病发展成恶疮,十来年后便死了。杨思达任西阳郡太守的时候,正碰上侯景之乱,又逢旱灾,饥民们便到田里来偷麦子。杨思达就派了一位部属去看守,凡抓到偷麦子的,就砍掉手腕,共砍了十几个人。后来那部属的生了一个男孩,天生就没有手腕。齐朝有一位奉朝请,家中非常豪华奢侈。他不是亲手宰杀的牛,吃起来就觉得味道不美。这位奉朝请到三十几岁时,病势沉重,看见许多牛朝他奔来,周身就像刀割般疼痛,最后叫呼着死去。江陵的高伟,随我一同到齐国,有几年的时间,他都到幽州的湖泊中捕鱼。后来生了病,常常看见成群结队的鱼来咬他,最后也死去了。
    【评语】
    杀生必报之说,自然有失夸张,但我们是否可以适度引伸:多行不义必自毙。纵然作恶多端,依旧寿如彭祖,但为恶过多,必然造成心病,死期将至之时,依然会受到良心的遣责。俗语说得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一三五、不识仁义不可为邻
    世有痴人,不识仁义,不知富贵并由天命。
    为子娶妇,恨其生资不足,倚作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诬,不识忌讳,骂辱妇之父母,却成教妇不孝己身,不顾他恨。但怜已之子女,不爱己之儿妇。如此之人,阴纪其过,鬼夺其算。慎不可原为邻,何况交结乎?避之哉!
    【译文】
    世间有一种痴人,不懂得仁义,也不知道富贵皆由天命。为儿子娶媳妇,恨媳妇的嫁妆太少,仗着自己当公婆的尊贵身份,怀着毒蛇般的心性,对媳妇恶意辱骂,不懂得忌讳,甚至谩骂侮辱媳妇的父母,这反而是教媳妇不用孝顺自己,也不顾她的怨恨。只知道疼爱自己的子女,不知道爱护自己的儿媳。像这种人,阴曹会把它的罪过记载下来,鬼神也会减掉他的寿命。千万不可与这种人作邻居,更可况与这种人交朋友呢?还是躲他远点吧。
    【评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来利往。”金钱是面镜子,可反映出灵魂的美丑,金钱是精神的鸦片,可毒害人的心灵。信奉金钱至上者也许会得到财富,但失去的将会更多。
    书证篇
    一三六、不识荇菜可笑之至
    《诗》云:“参差荇菜①。”《尔雅》云:“荇,接余也。字或为。先儒解释皆云:水草,圆叶细茎,随水浅深。今是水悉有之②。黄花似莼③,江南俗亦呼为猪莼,或乎为荇菜。刘芳具有注释④。而河北俗人多不识之,博士⑤皆以参差者是苋茶,呼人苋为人荇,亦可笑之甚。
    【译文】
    《诗经》上说:“参差荇菜”。啊《尔雅》解释说:“荇菜,就是接余。”荇字有时也写作“”,前代学者们的解释都说:“荇菜就是一种水草,圆叶细茎,其高低随水的深浅而定,现在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它,它那黄色的花就像莼菜,江南民间也称它叫猪莼,也有人叫它做荇菜。刘芳对此都有注解。而河北地区的一般人大都不认识它,博士们都把《诗经》中所说的“参差荇菜”认作苋菜,把人苋叫作人荇,也太可笑了。
    【注释】
    ①参差:长短不齐的样子。荇菜:一种水生植物。即“菜。”
    ②是水:犹言凡是有水之处。
    ③莼:莼菜。
    ④刘芳:字伯文,彭城人。《魏书》有传。
    ⑤博士:古代学官名。
    【评语】
    荇菜何物,为书中己有定诧,百姓不知,情有可原,博士不知,可矣之至。既不清楚,为何不求尧于书?此讹传讹,人云亦云,这种马虎作风实在害死人。
    一三七、同名苦菜南北各异
    《诗》云:“谁谓荼苦?“《尔雅》、《毛诗传》并以荼,苦莱也。又《礼》云:“苦菜秀。”
    案:《易统通卦验玄图》曰:“苦菜生于寒秋,更冬历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则如此也。
    一名游冬,叶似苦苣而细,摘断有白汁花,黄似菊,江南别有苦菜,叶似酸浆,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时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释劳。
    案“郭璞注《尔雅》,此乃黄也。今河北谓之成龙葵。梁世讲《礼》者,以此当苦菜;
    既无宿根,至春方生耳,亦大误也。又高诱注《吕氏春秋》曰:“荣而不实曰英。”苦莱当言英,益知非龙葵也。
    【译文】
    《诗经》上说:“谁谓荼苦?”《尔雅》、《毛诗传》都以荼为苦菜。此外,《礼记》上说:“苦菜秀。”接:《易统通卦验玄图》上说:“苦菜生长于寒冷的秋天,经冬历春,到夏天就长成了。”现在中原一带的苦菜就是这样的。它又名游冬,叶子像苦苣而比若苣细小,摘断后有白色的汁液,花黄色像菊花。江南一带另外有一种苦菜,叶子像酸浆草,它的花有的紫有的白,结的果实有珠子那么大,成熟时颜色有红的有黑的。这种菜可以消除疲劳。按“熟璞注的《尔雅》中,认为这种苦菜就是草,既黄,现在河北一带把它叫作龙葵。梁朝讲解《礼记》的人,把它当作中原的苦菜,它既没有隔年的宿根,又是在春天才生长,这也是一个大的误释。另外高诱在《吕氏春秋》注文中说:“只开花不结实的叫英。”苦菜的花就应当叫做英。由此更说明它不是龙葵。
    【评语】
    同为苦菜,南北各异,如若粗心,岂能己分?透过表象,揭其做,这无疑是一种正确的学习方法。
    一三八、南北有异孰是孰非
    《诗》云:“有杕之杜。”江南本并木傍施大,《传》曰:“杕,独也。”徐仙民音徒计反。《说文》曰:“杕,树也。”在《木部》。
    《韵集》音次第之第,而河北本皆为。
    【译文】
    《诗经》上说:“有杕之杜。”江南的版本“杕字是木旁加一个“大”字,《毛诗传》说,“杕,孤立的样子。”徐仙民为它注的音是徒计反。《说文》上说:“杕,树木的模样。”字在木部。《韵集》为它注的音是次第的“第”,而河北的版本都写作夷狄的狄字,读音也是这个“狄”字,这是一个大错误。
    【评语】
    文字应力求规范,对书籍来说,学应如此,颇本错误,流毒甚广,以讹传讹,遗患无穷,面对如今“无错不成书”的现状,我们岂能熟视无睹。    音辞篇
    一三九、牡牧有别不可乱用
    《诗》云:“駉駉牡马①。”江南书皆作牝牡之牡②,河北本悉为放牧之牧。邺睛博士见难③云:“《駉颂》既美僖公牧于坰野之事④,何限騲骘乎⑤?”余答曰:“案:《毛传》云⑥:“‘駉駉,良马腹干肥张也⑦。’其下又云:‘诸候六闲四种⑧:“有良马、戎马、田马、驽马。’若作放牧之意,通于牝牡⑨,则不容限在良马独得駉駉之称。良马,天下以驾玉辂⑩,诸候以充朝聘郊祀(11),必无騲也。《周礼?圉人职》:
    “良马,匹一人,驽马,丽一人(12)。’圉人所养(13),亦非騲也,颂人举其强骏者言之。于义为得也。《易》曰:“良马逐逐。’《左传》云:‘以其良马二。’亦精骏之称。非通语也。今以《诗传》良马,通于牧騲,恐失毛生之意(14),且不见刘芳《义证》乎?”
    【译文】
    《诗经》上说:“駉駉牡马。”江南地区的版本都写作牝牡之“牡”,而河北地区的版本全部写作放牧的“牧”。邺下的博士向我发出诘问说:“《駉颂》既然是歌颂鲁公僖在效外原野上放牧的事情,为什么要局限于雌马雄马呢?”我问答说:“按:《毛诗传》说:“駉駉,形容良马躯体肥壮的样子,’接下来又说:‘诸候六个马厩四种马:有良马、戎马、田马驽马。’如果解释作放牧的意思,雌马雄马都说得通。那就不该只于马独自得到“公赞颂。良马,天子用衣驾玉车,诸候,用衣去朝见天子,去郊外祭祀天地,一定没有雌马。《周礼?圉人职》说:“良马,一个驾一匹。驽马,一个人驾两匹。’圉人所养的良马,也不是雌马;歌颂人举他的强壮的骏马作为对象,从道理上说才相宜。《易经》说:‘良马逐逐。’《左传》说:“以其良马二,这也是对精壮骏马的称呼。不是通称一般的马。现在把《毛诗传》上说的良马等同于牧马和雌马,恐怕违背了毛苌的本意,况且你们没有看见刘芳《毛诗笺音义证》对这个问题时阐释吗?”
    【注释】
    ①駉(jiōng扃)駉:马肥壮貌。牡(mǔ母):鸟兽的雄性。
    ②牝:(pìn):鸟兽的雌性。
    ③见难:向我发出诘问。
    ④《诗序》:“駉,颂僖公也。”坰:(jiōng)远郊。
    ⑤騲:(cáo草):雌马。骘:雄马。
    ⑥《毛传》:见“文章”篇“自古宏才”段注。⑦肥张(zhàng 丈):肥壮貌。
    ⑧六闲:闲,古代宫廷养马的地方,马厩。
    ⑨通:互通。以下“通”字义亦同。
    ⑩玉辂:古代帝王所乘之车,以玉为饰。
    (11)朝聘:古代诸候亲自或派使臣按期朝见天子。效祀:古于效外祭祀天地。效谓大祀。祀谓群祀。
    (12)驽马:能低下的马。
    丽:双的意思。
    (13)圉人:养马的人。‘所养’
    (14)毛生:指毛苌。撰《诗传》十卷,今传。生:汉以来称儒者为生。
    【评语】
    读书应知其所以,忌望文生文,如有疑问,寻根究底,终会水落石出,如若想当然,终究似显而非,以讹传讹。
    一四○、区区小草难倒名儒
    《月令》云①:“荔挺出。”郑玄注云②:“荔挺,马薤也。”《说文》云:“荔,似蒲而小,根可为刷③。”《广雅》云④:“马薤,荔也。”《通俗文》亦云马蔺⑤。《易统卦验玄图》云:“荔挺不也,则国多火灾⑥。”蔡邕《月令章句》云:
    “荔似挺⑦。”高诱注《吕氏春秋》云⑧:“荔草挺出也。”然则《月令注》荔挺为草名,误矣⑨。
    河北平泽率生之。江东颇有此物,人或种子阶庭,但呼为旱蒲,故不识马薤。讲《礼》者乃以为马苋;马苋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马齿。
    江陵尝有一僧,面形上广下狭;刘缓幼子民誉,年始数岁,俊晤善体物⑩。见此僧云:“面似马苋。”其伯父縚因呼为荔挺法师。縚亲讲《礼》名儒(11),尚误如此。
    【译文】
    《月令》说:“荔挺出。”郑玄作的注释说:“荔挺就是马薤。”《说文解字》说:“荔像蒲而较小,根可做刷子。”《广雅》说:“马薤就是荔。”《通俗文》也称它为马蔺。《易统通卦验玄图》说:“荔草茎儿长不出,则国家多火灾。”蔡邕的《月令章句》说:“荔草以它的茎儿冒出地面。”高诱注释《吕氏春秋》说:“荔草的茎儿冒出来。”这样看来,郑玄的《月令注》把“荔挺”作为草名是错误的了。这种草在河北地区的沼泽地带到处都得有。江东地区也有不少此物,有的人把它在阶庭内,只不过是称它为旱蒲,所以就不知道马薤的名字。讲解《礼记》的人竟把它当成马苋;马苋可以吃,也叫做豚耳,俗名叫马齿。江陵曾经有一位僧人,脸形上宽下窄,刘缓的小儿子叫民誉,年龄才几岁,却异常聪明,善于描摹事物,他看见这位僧人就说:“他的脸像马苋。”民誉的伯父刘縚因此就称呼这位僧人叫荔挺法师,刘縚本人就是讲解《礼记》的有名学者,尚且会这样的误解。
    【注释】
    ①《月令》:《礼记》篇名。
    ②郑玄:东汉经学家。见《勉学》。马薤:草本植物名。薤:音谢(xiè)
    ③蒲:草本植物名。
    ④《广雅》:训诂书。
    ⑤《通俗文》:书名。汉服虔撰。
    ⑥此二句依颜氏文意当理解为:“荔草茎儿不出,则国家多火灾。”但亦有不同理解者,见注⑨
    ⑦蔡邕:东汉文学家、书法家。
    ⑧高诱:东汉人。
    ⑨颜氏认为郑玄把“荔挺”二字作草名是错误的。但后人亦有不同意见。
    ⑩俊晤:亦作“俊悟。”聪明卓异。体物“铺陈描摹事野的形态。
    (11)亲:犹言本人或本身。此句说刘縚本人是讲《礼》的名儒。    【评语】
    身为名儒,亦有出错之时,可见学无止境,如果粗通文墨,便沾沾自喜,甚至恃才例物,目空一切,岂不可笑?
    一四一、江南旧本恐为少误
    《诗》云;“将其来施施。”《毛传》云;
    “施施,难进之意。”郑《笺》云:“施施,舒行儿也。”《韩诗》亦重为施施。河北《毛诗》
    皆云施施。江南旧本,悉单为施,俗遂是之,恐为少误。
    【译文】
    《诗经》说:“将其来施施。”《毛传》说:“施施,难以前进的意思。”郑玄《笺》说:“施施,缓缓行走的样子。”《韩诗外传》也是重叠为“施施”二字,河北本《毛诗》都写作“施施。”江南的过去的版本。全都单写作“施、”众人就认可了它。这恐怕是个小小的错误。
    【评语】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即使微小的错误,也不轻易放过,这才是应有的学习态度。
    一四二、俗写有误云当为雨
    《诗》云:“有渰萋萋,兴云祁祁①。”毛《传》云:“渰,阴云儿。萋萋,云行儿。祁祁,徐儿也。”《笺》云②:“古者,阴阳和,风雨时,其来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己是阴云,何劳复云“兴云祁祁”耶?“云”当为“雨”。
    俗写误耳。班固《灵台》诗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习习祥风,祁祁甘雨③。”此其证也④。
    【译文】
    《诗经》说:“有渰萋萋,兴云祁祁。”《毛传》解释说:“渰,阴云的样子。萋萋,阴云运行的样子。祁祁,舒缓的样子。”郑玄的《笺》说:“古时候,阴阳调和,风雨及时,它们来时是缓缓地,不暴烈迅疾。”按:“渰已经是阴云的意思了。为什么又不厌其烦他说“兴云祁祁”呢?“云”字应当作“雨”字,是流行的写法造成了这个错误.班固的《灵台》诗说;“三光宣精,五行布序,习习祥风,祁祁甘雨。”这就是“云”应当作“雨”的证据。
    一四三、考证“犹豫”解释“狐疑”
    《礼》云:“定犹豫,决嫌疑。《离骚》曰:“心犹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释者。案:《尸子》曰:“五尺犬为犹。”《说文》云:“陇西谓犬子为犹。”吾以为人将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来迎候,如此返往,至于终日,斯乃豫之所以未定也,故称犹豫。或以《尔雅》曰:“犹如麂,善登木。”犹,兽名也,既闻人声,乃豫缘木,如此上下,故称犹豫。狐之为兽,又多猜疑,故听河冰无流水声,然后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①。则其义也。
    【译文】
    《礼经》说:“定犹豫,决嫌疑。”《离骚》说:“心犹豫而狐疑,。”前代学者没有进行解释。按:《尸子》说:”五尺长的狗叫做犹。”《说文解字》说;“陇西把小狗叫做犹。”我认为人带着狗行走,狗喜欢豫先走在人的前面.等人等不到,又返回来迎候、来来去去,这就是“豫”字具有游移不定的含义,所以叫做犹豫。也有根据《尔雅》的说法:“犹的样子像麂.善于攀登树木。”犹是一种野兽的名称,听到人声后,就预先攀援树木,像这样上上下下,所以叫做犹豫。狐狸作为一种野兽,又性多猜疑,要听到河面冰层下没有流水声,才敢渡河。今天的俗语说:“狐疑,虎卜。”就是这个含义。
    【注解】
    ①虎卜:卦术的一种。
    【评语】
    读书学习,既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疑困未解,遍览群书,大胆设想,积极思索,这是学习时应持有的认真态度,一知半解,得过且过,终究难成大器。
    一四四、病疥成疟此竟说也
    《左传》曰:“齐候阂①,遂痁。”《说文》云:“痎,二日一发之疟。店,有热疟也。”案:齐候之病,本是间日一发,渐加重乎故②,为诸候忧也,今北方犹阂疟,音皆,而世间传本多以阂为疥,杜征南亦无解释③,徐仙民音介④,俗儒就为通云⑤:“病疥⑥,令人恶寒,变而成疟。”此臆说也。疥癣小疾,何足可论,宁有患疥转作疟乎⑦?
    【译文】
    《左传》说:“齐候阂,遂店。”《说文》说:“阂是两天发作一次的疟疾。痁是有热度的疟疾。”按:齐候的病,本来是两天发一次,较原来逐渐加重,所以成了诸候忧虑的事。现在北方仍然叫做痎疟,发音为“皆”。而世间的传本大多把“痎”写作“疥”,杜预也没有作解释。徐仙民注音作“介”,浅蒲的学者依照这个说法为之疏通说:“患了疥疮,使人产生畏寒的症状,就转变成了疟疾。这是一种想当然的说法,疥癣将这种小毛病,有什么值得说的,难道会有生疥疮而转变成疟疾的吗?
    【注释】
    ①见《左传?昭公二十年?齐候疥,遂痎,扎颖达疏:“疥当为阂,阂是小疟,店是大疟。”齐候,指齐景公。
    ②向宗鲁曰:“故”字疑当重,‘乎故’句绝。
    ③杜征南:即杜预。字元凯,西晋人,位征南大将军,自称有《左传》癖。撰有《春秋左氏经传集解》
    ④徐仙民:即徐邈。见本篇“诗去有杕之杜”段注。
    ⑤俗儒:浅陋迂腐的儒士。就:从。通:贯通。
    ⑥疥:依颜氏此段文意,此“疥”字当理解为疥疮之意。
    ⑦颜氏此说,段玉霞、郝懿行诸人有文驳之,详见王利器《集解》所引。
    【评语】
    不究原委,不假思考,望文生文,妄加猜测,不是读书人应持有的严肃态度,如此,岂不自欺欺人?
    一四五、景影有别不可妄动
    《尚书》曰;“惟影响①。”《周礼》云:“土圭测影,影影夕②。”《孟子》曰:“图影失形③。”《庄子》云:“罔两问影④。”如此等字,皆当为光景之景⑤,凡阴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谓为景。《淮南子》呼为景柱⑥,《广雅》云:“晷柱挂景⑦。”并是也。至晋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音於景反。而世间辄改治《尚书》、《周礼》、《庄》、《孟》从葛洪字,甚为失矣。
    【译文】
    《尚书》说:“惟影响。”《周礼》说:“土圭测影,影朝影夕。”《孟子》说:图影失形。”《庄子》说:“罔两问影。”像这些“影”字,都应当作“光景”的“景”。凡是阴景,都是因为有光才产生的。所以就叫做景。《淮南子》称为景柱。《广雅》说:“晷柱挂景。”!都是这样的。到了晋代葛洪的《字苑》中,才开始在旁边加“彡”,注音为於景反,而世上的人就把《尚书》、《周礼》、《庄子》、《孟子》中的“景”字改从葛洪《字苑》中的“影”子,这是十分错误的。
    【注释】
    ①影响:影子和回声。
    ②土圭:古代用以测日影,正四时和测度土地的器具。
    ③图影:画面上的景物。
    ④见《庄子?齐物论》。郭庆藩注:“罔两,景外之微阴也。”
    ⑤光景(yīng影):光和阴影。景,后作“影。”
    ⑥景柱:即影柱,古代测日影,定时刻的表柱。
    ⑦晷柱:即晷表,日晷上测量日影的标竿。
    【评语】
    对古籍文献加以必要的整理,无可非议,但应力求保持原貌,若按照今人的习惯,妄加改动,则实在有失严肃。
    一四六、俗体流行妄改古籍
    太公《六韬》①,有天陈、地陈、云鸟之陈②。《论语》曰:“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左传》:
    “为鱼丽之陈③。”俗本多作阜傍车乘之车④,案诸陈队,并作陈,郑之陈,夫行陈之义,取于陈列耳,此六书为假借也⑤,《苍》;《雅》及近世字书,皆无别字;唯王羲之《小学章》,独阜傍作车,纵复俗行,不宜追改《六韬》、《论语》、《左传》也。
    【译文】
    姜太公的《六韬》,有天陈、地陈,人陈、云鸟之陈。《论语》说:“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左传》说:“为鱼丽之陈。”俗本多写作“阜”字旁加车乘的“车”字。按:以上几个陈队,都写作陈国,郑国的”陈”。行陈的含义旧,是从“陈列”这个词中取用过来的,这在六书中就是假借.《苍颉篇》、《尔雅》以及近世的字书,都没有写成别的字,只有王义之的《小学章》中,唯独是“阜”旁加“车”字,即使俗体流行,也不宜追改《六韬》、《论语》、《左传》中的“陈”字作“阵”字。
    【注释】
    ①《六韬》:兵书名。《隋书?经籍志》:“太公《六韬》五卷,《文韬》;《武韬》、《尤韬》、《虎韬》、《豹韬》、《犬韬》。”
    太公:指姜太公,即吕尚。《六韬》,是战国时人依托于他的作品。
    ②陈:原作“阵”。
    ③鱼丽之陈,军阵名。
    ④阜傍:左偏旁是“阝”
    ⑤六书:“古人分析汉字造字的理论。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假错:六分之一。
    【评语】
    用字应力求规范,以字书为依据,擅改文字,必然造成混乱。擅改古籍,更是妄为。
    一四七、一字之差啼笑皆非
    《诗》云:“黄鸟于飞,集于灌木。”《传》云:“灌木,丛木也。”此乃《尔雅》末文,故李巡注曰:“木丛生曰灌。”《尔雅》未章又云:
    “木族生为灌”族亦丛聚也。所以江南《诗》古本皆为丛聚之丛,而古丛字似冣①字,近世儒生,因改为冣①,解云:“木之冣高长者②。”案:
    众家《尔雅》及解《诗》无言此者,唯周续之《毛诗注》③,音为徂会反,刘昌宗《诗注》④,音为在公反,又祖会反:皆为穿凿,失《尔雅》训也。
    【译文】
    《诗经》说:“黄鸟于飞,集于灌木。”《毛诗传》解释说:“灌木,就是丛木。”这是《尔雅》上面的解释文字,所以李巡的注释就是:“树木丛生叫灌。”《尔雅》的未章又说:“树木族生就是灌。”“族”也是丛聚的意思。所以江南地区《诗经》古本中“灌”字都写作丛聚的“丛”字,而古丛字像“冣”字,近代的学者就将它改成了“冣”字,并解释说:“就是树木中最高大的。”按:各家研究《尔雅》和解释《诗经》的都没有这样说过,只有周续之的《毛诗注》,对这个字的注音是徂会反,刘昌宗《诗注》对这个字的注音是在公反,又注为祖会反,都是牵强附会的,违背了《尔雅》的解释。
    【注释】
    ①古丛字作“冣”,或作“樷”,并似”冣”字,因此致误。冣:同“最”。
    ②此句说:“近世儒生”按“冣”(最)字义解释诗句,把“灌木”的含义说成“树木中最高大的。”
    ③周续之:南朝宋人。
    ④刘昌宗:晋人。
    【评语】
    一字之差,灌木成为大树,岂不令人啼笑皆非?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由此可知“用字行文,谨慎为止。
    一四八、增“也”则多去“也”则少
    “也”是语已及助句之辞①,文籍备有之矣,河北经传②,悉略此字,其间字有不可得无者,至如“伯也执殳③”,“於旅也语”,“回也屡空④”,“风,风也,教也⑤”,及《诗传》云:“不戢,戢⑥也;不傩,傩也。”“不多,多也。”
    如斯之类,傥削此文,颇成废阙⑦。《诗》言:
    “青青子衿⑧。”《传》曰:“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服。”按:古者,斜领下连于衿,故谓领为衿。孙炎、郭璞注《尔雅》,曹大家注《列女传》⑨,并云:“衿,交领也⑩。”邺下《诗》本,既无“也”字,群儒因谬说云:“青衿、青领,是衣两处之名,皆以青为饰。”用释“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学(11),闻经传中时须也字,辄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译文】
    “也”是语尾及语助饲,文籍中都能见到它的。河北的经、传,全都删减了这个字,这中间有的也字是不能没有的,至于像“伯也执殳”,“于旅也语,“回也屡空”,”风,风也,教也,”以及《诗》毛传说应该的:“不戢,戢也;不傩,傩也。”“不多,多也”。像这类例子。如果删去这个“也”字,就完全成了残缺的句子。《诗》说;”青青子衿。”毛传解释说:“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服。”按:古时候,斜领下连到衣衿,所以把领叫做衿。孙炎、郭璞注释的《尔雅》,曹大家注释的《列女传》,都说:“衿,交领也。”邺下的《诗》版本,既然没有“也”字,各位学者就荒谬地解释说:“青衿,青领,这是衣服中两处地方的名称,都用青色作装饰。”用来解释“青青”二字,这个差错就大了!又有官从世俗流行之学的人,听说经传中常常须用“也”字。就按自己的意思加上去,往往加得不是地方,就更加可笑了。
    【注释】
    ①语已:即语尾。助句:即语助词。
    ②经传:儒家典籍经与传的统称。
    ③伯:指兄弟徘行,伯为老大。殳(shū书):古兵器,杖类。
    ④回,指颜回,孔子学生。空(kōng控):贫穷。
    ⑤第一个“风”,指《诗经》的十五国风;第二个“风读去声,通“讽”微言劝告的意思。
    ⑥傩:作“难”。
    ⑦废阙,缺漏这里指句子不完整。
    ⑧衿:衣的交领。又指古化读书人穿的衣服。
    ⑨曹大家(姑):即班昭。班固之妹。
    ⑩衿:衣的交领,又指古代读书人穿的衣服。
    (11)交领:古代交叠于胸前的衣领。
    俗学:世俗流行之学。这里指盲从世俗流行之学的人。
    【评语】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中国语言,丰富精当,往往少一字则不足,添一字则多余,”也”字虽为助词,随意增减,亦贻笑大方。
    一四九、擅改文字南辕北辙
    《礼?王制》云:“裸股肱①。”郑注②云:
    “谓捋衣出其臂胫③。”今书皆作擐甲之擐④。国子博士萧该云:“擐当作捋,音宣,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义。”案《字林》,萧读是,徐爰音患,非也。
    【译文】
    《礼记?王制》说:“裸股肱。”郑玄的注释说:”捋衣出其臂胫。”现在的人把“捋”字都写成擐甲的“擐”字,国子博士萧该说:“擐应当作捋。读音是‘宣’,擐是表示穿着的字,没有露出手臂的含义。”依照《字林》,萧该的读音是正确的,徐爰认为此字读音作“患”是不对的。
    【注释】
    ①股肱:大腿和小臂。
    ②郑注:郑玄用的注。
    ③捋(宣)xuān:同“揎”。挽起衣抽露出手臂。
    ④擐(患):贯穿;穿着。
    【评语】
    不解其又,乱用文字,是一种不严肃的行为,汉字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用法已约定俗成,有其独特含义,不可擅自改动,南辕北辙。
    一五○、不识原委妄下断语
    《汉书》:“田肎贺上①。”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国刘显,博览经籍,偏精班《汉》,梁代谓之《汉》圣。显子臻。不坠家业。
    读班史,呼为田肎。梁元帝尝问之,答曰“此无义可求,但臣家旧本,以雌黄改‘宵’为‘肎’”。元帝无以难之。吾至江北,见本为“肎”。
    【译文】
    《汉书》说:“田肎贺上。”江南的版本都把“宵”写作“宵”字。沛国人刘显,博览经籍,特别精研班固的《汉书》,梁代称他为《汉》圣。刘显的儿子刘臻,不失家传儒业,他读班固的《汉书》时,读作“田肎”。梁元帝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他,他回答说:“这没有什么含义可求,只是我家里传下的旧本中,用雌黄把‘宵’字改成了‘肎’字。”梁元帝也没办法难住他。我到江北后看见那里的版本写作“肎”。
    【注释】
    ①田肎:人名。即肯的本字。
    【评语】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是读书做学问应持有的态度,岂能妄加评判,为已遮羞?
    一五一、不知变通有悖情理
    《汉书?王莽赞》云:“紫色郌声,馀分闰位①。”盖谓非玄黄之色②,不中律吕之音也③。
    近有学士,名问甚高④,遂云:“王莽非直鸢膊虎视⑤,而复紫色郌声。”亦为误也。
    【译文】
    《汉书?王莽赞》说:“紫色郌声,馀分闰位。”大致是说(王莽)不是玄黄正色,不合律吕正音。最近有位学士,名声很高,竟然说:“王莽的长相不但是老鹰的肩膀、老虎的目光,而且还是紫色的皮肤、青蛙的嗓音。”这可弄错了。
    【注释】
    ①紫色:不正之色。郌(wā蛙)声:不正之声。闰位:非正统的帝位。
    ②玄黄:指天地的颜色。玄为天色,黄为地色。此处用以表示正色。
    ③律吕:古代校正乐律的器具。后亦用以指乐律或音律。此外用以表示正音。
    ④名问:名声,名望。
    ⑤鸢(yuān冤):老鹰。鸢膊,老鹰的肩膀。
    【评语】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死抠文字,不知变通,此乃愚夫所为。读书学习,既要认真还要灵活,二者缺一不可。
    一五二、不知源流谬种流传
    简策字①,竹下施朿②,末代隶书③,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为夾者;犹如刺字之傍应为朿,个亦作夾。徐仙民《春秋、礼音》,遂以筴为正字,以策为音,殊为颠倒。《史记》又作悉字,误而为述,作妬字,误而为姤,裴、徐、邹皆以悉字音述,以妬字音姤。既尔,则亦可以亥为豕字音,以帝为虎字音乎?
    【译文】
    简策的“策”字,是“竹”下面入一个“朿”,后人的隶书,写得就像杞国、宋国的“宋”字,也有在“竹”下竟放一个“夾”字的:就像刺字的偏旁应该是“朿”,现在也写成“夾”一样。徐仙民的《春秋左氏传音》、《礼记音》就是以“筴”为正字,以“策”作读音,完全弄颠倒了。《史记》又在写“悉”字时,误写成“述”,在写”妬”字时,误写成“姤”,裴骃、徐邈、邹诞生都用“悉”字给“述”字注音,用“妬”字给“姤”字注音。既然这样,难道也可以用“亥”字为“豕”字注音。以”帝”字为“虎”字注音吗?
    【注释】
    ①简策:编连成册的竹简。
    ②朿:音次(ci)。
    ③隶书,字体名。由篆书简化演变而成。始于秦代,普遍使用于汉魏。
    【评语】
    民间文字的乱用,与书籍上的错误是分不开的,自古皆然,要解决文字使用上的混乱现象,须正本清源,从书籍入手,“无错不成书”的现象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
    一五三、索求古籍虑状同源
    张揖云:“虚,今伏羲氏也。”孟康《汉书》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谧云:
    “伏羲或谓之宓羲。”按诸经史纬候①,遂无宓羲之号。虑字从虍,宓字从宀,下俱为必,末世传写,遂误以虙为宓,而《帝王世纪》因更立名耳。何以验之?孔子弟子虙子贱为单父宰,即虑羲之后,俗字亦为宓,或复加山。今兖兖州永昌郡城,旧单父地也,东门有“子贱碑”,汉世所立,乃曰:“济南伏生,即子贱之后。”
    是知虙之与伏,古来通字,误以为宓,较可知矢。
    【译文】
    张揖说:“虙,就是现在所说的伏羲氏。”孟康《汉书》古文注也说:“虙,就是现在的伏,”而皇甫谧却说:“伏羲,有人也称之为宓羲。”我查阅了各种经书、史书、纬书以及占验之书,就没有宓羲这个称号。虙字从“虍”,宓字从“宀”,下面部分都是”必”,后代人传抄,就误把虙写成了宓,而皇甫谧的《帝王世纪》据此又另外立了一个名称,用什么来验证它呢?孔子的学生虙子贱担任单父的长官,他就是虙羲氏的后代,俗字也写作“宓”,有的又在宓下如个“山”。现在兖州永昌郡城就是过去单父的地盘,东门有一个“子贱碑”,是汉代竖立的,那上面就说:“济南人伏生,就是子贱的后人。”由此可以知道“虙”与“伏”,自古以来就是通用字,后人误把“虙”写作“宓”的事实,就明显可知了。
    【注释】
    ①纬候:纬,指纬书。其书以儒家经义,附会人事吉凶祸福,预言治乱兴废,多迷信内容。候,指占验之书。
    【评语】
    汉字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总体而言,趋势是由繁趋简,所以,过去的一些俗字已被人们所接受,成为正规文字,近年来,一些出版物竟相采用繁体字貌似新潮,实为陈腐,复古之风,实不可长。
    一五四、误尸为口司马有误
    《太史公记》曰①:“宁为鸡口,无为牛後②。”此是删《战国策》耳③。案:延笃《战国策音义》曰④:“尸,鸡中之主,从,牛子⑤。”然则,“口”当为“尸”,“後”当为“从”,俗写误也。
    【译文】
    《史记》说:“宁为鸡口,无为牛化。”这是节取《战国策》中的文字。按:延笃的《战国策音义》说,“尸,鸡中之主。从,牛子。”这样看来,鸡口的“口”字应当作“尸、字、牛後的“後”字应当作“从”字,世俗浒的写法是错误的。
    【注释】
    ①《史太公记》:汉、魏、南北朝人称司马迁《史记》为《太史公记》。
    ②此二句谓宁做进食的鸡口,小而洁;不做出粪的牛后,大而臭。牛后:牛肛门。
    ③删:晋取,采取。
    ④延笃:字叔坚。汉南阳犨人。博通经传及百家之言,以文章名于时。    ⑤《尔雅翼?释   》引此二句即作“宁为鸡尸,无为牛从”,并释云:”尸,主也,一群之主,所以将众者。从、从物者也,随群而往,制不在我也。”此二句比喻宁可在局面小的地方自主,不愿在局面大的地方听人支使。
    【评语】
    一部《史记》,被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因此扬名千载,永垂不朽,岂料如此大家,亦有文字之失。我辈常人,岂敢师心自用,随意行文。
    一五五、版本有异传抄有误
    应劭《风俗通》云①:“《太史公记》:‘高渐离变名易姓②,为人庸保③,匿作于宋子④,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有客击筑⑤,伎痒⑥,不能无出言。’”案:伎痒者,怀其伎而腹痒也。是以潘岳《射雉赋》亦云:“徒心烦而伎痒。”今《史记》并作“徘徊”,或作“徬徨不能无出言”,是为俗传写误耳。
    【译文】
    应劭的《风俗通义》说:“《太史公记》:‘高渐离变名易性,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有客击筑,伎痒,不能无出言。’”按:所谓伎痒,就是怀有那种技艺很想表现,心痒难耐。因此,潘岳的《射雉赋》也说:”徒心烦而伎痒。”现在的《史记》“伎痒”二字都写作“徘徊”,或者写作“徬徨不能无出言”,这是因为世俗在传抄时写错了。
    【注释】
    ①应劭:东汉汝南南顿(今河南项臣西南)人,字仲远,献帝时,任泰山太守。著有《汉官仪》十卷、《风俗通义》三十卷。《风俗通》:即《风俗通义》。内容以考释议论名物、时俗为主。
    ②高渐离:战国末年燕人,擅长击筑。燕太子丹派荆轲前往秦国刺杀秦始皇时,他曾在易水边击筑送行。秦朝建立后,他刺杀秦始皇未遂,彼杀。
    ③庸保:受雇而被役使的人。
    ④宋子:县名。
    ⑤筑:古代弦乐器名,形如琴,十三弦。
    ⑥伎痒:谓有所擅长,遇机会即欲表现如痒难忍。伎,通技。
    【评语】
    书籍在传抄时(或其它原因)会发生失误,易导致以讹传讹,因此读书务须慎重,既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尽信书,不如不读书。
    一五六、   亦为妒不得言媚
    《太史公》论英布曰①:“祸之兴自爱姬,生于妬媚,以至灭国②。”又《汉书?外戚传》亦云:“成结宠妾妬媚之诛③。”此二“媚”并当作“   ”,亦妬也,义见《礼记》、《三苍》。
    且《五宗世家》亦云:“常山宪王后   妬。“王充《论衡》云:“妬夫妇生,则忿怒斗讼。”
    益知   是妬之别名。原英布之诛为意贲赫耳。
    不得言媚。
    【译文】
    《史记》中太史公评论英布说,“祸之兴自爱姬,生于妒媚,以至灭国。”另外.《汉书?外戚传》也说:“成结宠妾女石媚之诛。”这两个“媚”字都应当作“   ”字,  也就是妬,这个字的含义见于《礼记》、《三苍》。况且《史记?五宗世家》也说:“常山宪王后妬   。”王充《论衡》说:“妬夫   妇生,则忿怒斗讼。”更可明白“   ”是“妬”是别名,推究英布被杀的原因,是因为他怀疑贲赫,所以不能说成“媚”。
    【注释】
    ①《太史公》:即《史记》。英布,汉初诸候王,六县(今安徽六安东北)人,曾坐法黥面,故又称黥布,楚汉战争中,背楚归汉,立为淮南王,汉初,以彭越、韩信相继为刘邦所杀,举兵反叛,战败被杀。
    ②以上三句,盖言英布谋反被诛的起因,英布欲反之时,其爱姬生病,与中大夫责赫饮于医家。英布怀疑二人有染,欲捕贲赫。赫至长安告发英布欲反之事。朝廷追查此事,英布遂反,终至兵败被诛,故《史记》谓“祸之兴自爱姬”,妬,同“妒”。
    ③此言赵飞燕事。赵飞燕为汉成帝皇后,与其妹赵昭仪专宠十余年,皆无子。成帝死后,司隶解光奏言赵氏杀后宫所产诸子,汉哀帝未子追究。平帝即位,赵被废为庶人,遂自杀。
    ④   (mào冒):男子嫉妒妻妾,也泛指嫉妒。
    ⑤常山宪王:即刘舜,汉景弟少子,立为常山王,卒谥宪。刘舜多幸姬,引起王后妒忌,故刘舜病时,王后不常侍病。及刘舜死,此事被告发,汉朝廷遂废王后。
    ⑥意:怀疑。《广雅?释言》:“意,疑也。”
    【评语】
    用字应知其含义,似是而非,草率行文,必然辞不达意,笔下有误,即使智如太史公者,亦不例外。
    一五七、世俗有误林应为状
    《史记?始皇本纪》:“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诸本皆作山林之“林”。开皇①二年五月,长安民掘得秦时铁称权②,旁有铜涂③镌铭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候,黔首④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⑤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
    “元年,制诏丞相斯⑥、去疾,法度量,尽始皇帝为之,皆□刻辞焉。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刻此诏□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灭,见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其书兼为古隶⑦。余被⑧敕写读之,与内史令⑨李德林对,见此称权,今在官库;其“丞相状”字,乃为状貌之“状”,爿旁作犬;则知俗作“隗林、,非也,当为“隗状”耳。
    【译文】
    《史记?秦始皇本纪》说:“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各种本子部写作山林的“林”字。隋文帝开皇二年五月,长安百姓掘得一个秦代的铁称锤,旁边有镀铜的镌刻铭文二处,其一处说:“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候,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嫌疑者,皆明壹之。”共四十字。其另一处说:“元年,制诏丞相斯、去疾,法度量,尽始皇帝为之,皆□刻辞焉。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刻此诏□左,使毋疑。”共五十八字,有一个字磨灭,可见者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它的字体全部是古隶。我受皇帝的命令摹写认读它,并与内史令李德林进行核对,见到这两个称锤,现在官库里面;那上面“丞相状”的“状”字,乃是状貌的“状”,爿旁加犬;由此知道世俗写作“隗林”,是不对的,应当写作“隗状”。
    【注释】
    ①开皇:隋文帝年号。开皇二年为公元582年。
    ②权:称锤。
    ③铜涂(dù度)镌铭:镀铜的镌刻铭文。涂:以金饰物,后写作“镀”。所:量词。相当于“处”。
    ④黔首:百姓。
    ⑤状、绾:即前《史记》文中丞相隗林,玉绾。“啉”在此铭文中作、状”。
    ⑥法:规范,用如动词;则:准则,用如动词;壹:统一。歉疑:“歉”应作“嫌”。
    ⑦斯:李斯。时为秦左丞相。去疾:即冯去疾,时为秦右丞相。
    古隶:指秦汉隶书。与三国后盛行的今隶(楷书)对称。兼;全部;整个。
    ⑧被:受。敕:皇帝的诏书。
    ⑨内史令:职官名。
    【评语】
    历史文物对考证文字,了解历史原貌具有重要作用,是中华民族历史的见证,爱护文物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破坏文物,罪不容赦。
    一五八、禔字非提字书为证
    《汉书》云:“中外禔福。”字当从示,禔,安也,音是匙匕之匙,义见《苍》、《雅》①、《方言》。河北学士皆云如此。而江南书本,多误从手,属文者对耦,并为提挈之意,恐为误也。
    【译文】
    《汉书》说:”中外禔福。”“禔”“字应当从“礻”。禔,安的意思,发音是匙匕的“匙”,其含义见于《三苍》、《尔雅》、《方言》。河北的学士都说应该如此,而江南的写本中,多误从手,撰写文章的人写对偶句时,都把它当成提挈的意思,恐怕是不对的。
    【注释】
    ①《苍》、《雅》:指《三苍》和《尔雅》。古代字书。《方言》:我国最早的一部方言词典。汉代杨雄撰。
    误:无实义。
    【评语】
    象形文字形状复杂,含义丰富,书写务必谨慎,稍不留意,便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读书之人,当以此为戒。
    一五九、皇后避讳以省代禁
    或问:“《汉书注》:‘为元后父名禁,故禁中为省中①。’何故以‘省’代‘禁’?”答曰:
    “案:《周礼?宫正》:‘掌王宫之戒令糺禁。’郑注云:‘糺犹割也,察也。’李登云:‘省,察也②。’张揖云:‘省,今省詧也③。’然则小井‘,所领二反④,并得训察。其处既常有禁卫省察,故以‘省’代‘窘’。詧,古察字也。”
    【译文】
    有人问:“《汉书?昭帝纪》的注文说:‘因为孝元皇后的父亲名禁,所以把禁中改称省中。’为什么要用‘省’字代替‘禁’字呢?”我回答说:“案:《周礼?宫正》上说:“掌王宫之戒令糺禁。’郑玄的注说:‘糺,犹割也,察也。’李登说:‘省,察也。’张揖说:‘省,今省詧也。’那么小井,所领二个反切音的省字,都可以训察,禁中那种地方既然经常有禁卫军省察,所以就用‘省’来代替‘禁’。詧,就是古代的察字。”
    【注释】
    ①禁中、省中:均指宫禁之中。
    ②此句出李登《声类》。李登,三国魏左校令。
    ③此句出张揖《古今字诂》,此书已佚。
    ④小井、所领二反:指“省”字有小井、所领两个反切。
    【评语】
    汉字语义丰富深奥,古人用字颇为考究,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字是打开知识之门的钥匙,遇有疑问,从文字入手,追根溯源,往往水落石出。如若不信,不妨试试看。
    一六○、四姓小侯各有所见
    《汉明帝纪》①:为四姓小侯立学②。”按:桓加元服③,又赐四姓及梁、邓小侯帛,是知外戚也④。明帝时,外戚有樊氏、郭氏、阴氏、马氏为四姓。谓之小侯者,或以年小获封,故须立学耳。或以侍祠猥朝⑤,侯非列侯⑥,故曰小侯⑦,《礼》云:“庶方小侯⑧。”则其义也。
    【译文】
    《后汉书?明帝纪》说:”为四姓小侯立学。”按:汉桓帝行冠礼,又赐给四姓及梁、邓小侯丝帛,由此知道他们都是外戚。汉明帝的时候,外戚有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这四姓。把他们称为小侯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就获得封爵,所以还须立学。有人以为他们属侍祠侯猥朝侯,这些个侯不是封爵,所以还须立学。有人以为他们属侍祠猥朝侯,这些个侯不是封于王子之列的诸候,所以叫做小侯,《礼记》说:“庶方小侯。”就是它的涵义。
    【注释】
    ①此应为《后汉书?明帝纪》。赵曦明曰:“‘汉’上当有‘后’字。”是。
    ②小侯:旧明称功臣子孙或外戚子弟之封侯者为小侯。李贤注引袁宏《后纪》曰:“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弟立学。号四姓小候,置‘五经’师。以非列侯,故曰小侯。”立学;设置学校。
    ③元服:指冠。古称行冠礼为加元服。
    ④外戚:指帝王的母族、妻族。前述四姓及梁、邓,均为外戚。
    ⑤侍祠:侍祠侯。应劭《汉官典职》有四姓侍祠侯。猥朝:猥朝侯;亦即猥诸侯。汉代,王子封为侯者称诸侯:群臣异姓以功封者称彻候。在长安者。皆奉朝请。其有赐特进者,位在三公下,称朝侯。位次九卿以下者,但侍祠而无朝位,称侍词候。其非朝侯侍祠,而以下土小国或以肺腑宿亲,若公主子孙,或奉先侯坟墓在京师者,随时会见,称猥诸侯。
    ⑥列侯:诸侯。指王子封为侯者。
    ⑦此说本袁宏,见注②。
    ⑧《礼记?曲礼下》:“庶方小侯,入天子之国曰某人,于外曰子,自称曰孤。”
    【评语】
    中国封建社会有其严格的等级秩序,各种职官名目繁多,古人有时也不甚了解,今人更是所知甚少,遇到此类问题,务必谨填,切忌张冠李戴,随意称谓。
    一六一、音同形异不可擅借
    《后汉书》云:“鹳雀衔三鳝鱼①。”多假借为鳣鲔之鳣②;俗之学士,因谓之为鳣鱼。案:
    魏武《四时食制》:“鳣鱼大如五斗奁③,长一丈。”郭璞注《尔雅》:“鳣长二三丈。”安有鹳省能胜一者,况三乎?鳣又纯灰色,无文章也。
    鳝鱼长者不过三尺,大者不过三指,黄地黑文,故都讲云④:“蛇鳝,卿大夫服之象也⑤。”《续汉书》及《搜神记》亦说此事⑥,皆作“鳝”字。
    孙卿云:“鱼鳖?鳣⑦。”及《韩非》、《说苑》皆曰:“鳣似蛇,蚕似蠋⑧。”并作“鳣”字。假“鳣”为“鳝”,其来久矣。
    【译文】
    《后汉书》说:“鹳省衔三条鳝鱼。”这个鳝字大多假借为鳣、鲔的“鳣”字。那些世俗的学者,因此而称呼它为鳣鱼。按:魏武《四时食制》说:”鳣鱼大如五斗奁,长度为一丈。”郭璞在《尔雅》注文中说:“鳣鱼长度为二三丈。”哪里会有鹳雀能够衔得起一条鳝鱼的,何况足三条呢?而且鳣鱼是纯灰色,身上没有花纹。鳣鱼长的不过三尺。大的精细不超过三指,黄的底色黑的花纹,所以都讲说:“蛇鳝是卿大夫衣服的征象。”《续汉书》及《搜神记》也说到此事,都写作“鳝”字。荀卿说:”鱼鳖鳅。”以及《韩非子》、《说苑》都说:“鳣像蛇,蚕像蠋。”都写作“鳣”字。假“鳣”作“鳝”、由来已久了。
    【注释】
    ①鳝:黄鳝。
    ②鳣(zhān粘):鱼名。鲔(wěi伟):即鲟鱼。
    ③奁(lián帘):古代盛放梳妆用品的器具,作圆形、长方形或多边形。
    ④都讲:门弟子中成绩优良者。
    ⑤象:征像。
    ⑥《续汉书》:晋秘书监司马彪撰。《搜神记》:志怪之书。晋干宝撰。
    ⑦孙卿:即荀卿。
    ⑧蠋(zhú烛):鳞翅目昆虫的幼虫。青色,似蚕,大如手指。
    【评语】
    汉字属象形文字而非拼音文字,子形夏杂而字义丰富,音同而形异者比皆是,而各自又有其特定含义,不可随意混用。如若不然,轻者辞不达意,重者面目全非。
    一六二、笔下之误误穴为六
    《后汉书》:“酷吏樊晔为天水郡守,凉州为之歌曰:‘宁见乳虎穴①,不入冀府寺。’”而江南书本“穴”皆误作“六”。学士因循,迷而不寤②。夫虎豹穴居,事之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宁当论其六七耶?
    【译文】
    《后汉书》说:“酷吏樊晔任天水郡太守,凉州城百姓为他编了歌说:“‘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而江南的版本“穴”字都误写作“六”字。学者们沿袭这个错误,有了迷误而未认识到。虎豹穴居,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所以班超说:“不探虎穴,安得虎子?”难道他说的是六只虎七只虎吗?
    【注释】
    ①乳虎:正在哺乳的母虎,性情特别凶猛。寺:官府办公之地。冀为天水太守治所,故称冀府寺。此二句言樊晔之凶暴胜过乳虎。
    ②寤:通“悟”。觉悟,了解。
    【评语】
    写字务必工整,否则易产生歧义,古人不慎误“穴”为六,一字之差,语意全非,且陈陈相因,执迷不悟,如此教训,岂不记取?
    一六三、占卜之术岂为屏障
    《后汉书?杨由传》云:“风吹削肺①。”此是削札牍之柿耳。古者,书误则削之,故《左传》云“削而投之”是也。或即谓札为削②,王褒《童约》曰:“书削代犊③。”苏竟书云:“昔以摩研编削之才④。”皆其证也。《诗》云:“伐木浒浒⑤。”毛《传》云:“浒浒,柿貌也。”史家假借为肝肺字,俗本因是悉作脯腊之脯⑥,或为反哺之哺⑦。学士因解云:“削哺,是屏障之名。”既无证据,亦为妄矣!此是风角占侯耳⑧。《风角书》曰⑨:”庶人风者,拂地扬尘转削⑩。”若是屏障,何由可转也?
    【译文】
    《后汉书?杨由传》说:“风吹削肺。”这个“肺”就是削札牍的“柿”。古时候。字写错了就把它刮削掉,所以《左传》说“削而投之”就是这个意思。也有把”札”叫作“削”的,王褒《童约》说:“书削代牍。”苏竟的信中说:“昔以摩研编削之才。”都是“札”作“削”的证据。《诗经》说:“伐木浒浒。毛《传》解释说“浒浒,柿貌也。”史官们用假借之法把”柿”字变成了肝肺的”肺””字,世上流行的版行本又据此全都写成了脯腊的“脯”字,或者写作反哺的“哺”字。学者都们因此解释《后汉书》中的“削哺”一词说:“削哺,是屏障之名。”这种解释即无证据,也只能算是乱说了。《风角书》上说:“庶人风者,拂地扬尘转削。这里说利用风角之术来占吉凶。”如果”削”是指屏障,怎么可能转动呢?
    【注释】
    ①削肺:削札牍时削下的碎片。
    ②札:古代书写用的小而薄的本片。
    ③牍:古代写字用的木板。
    ④摩研:切磋研究。编削:指编纂书籍。削即札。削即札。古代书籍木自或竹简制成。
    ⑤浒浒(xǔ许):伐木声。今本《诗经》作“许许”
    ⑥脯(fǔ)腊:干肉。
    ⑦反哺:鸟雏长成,衔食喂养其母。
    ⑧风角:古代占侯之术。
    ⑨《风角书》:讲风角占侯之书。
    ⑩以上二句大意是说:普通人的风,能够吹佛地面,扬起尘土,使地上的木屑随风旋转。削:碎木屑。
    【评语】
    注释书籍是一件严肃的工作,关系到祖国文化的传播与继承。因此,必须言之有据,切忌主观臆测,视”木屑”为“屏障”之类的错误,岂不贻误他人?
    一六四、以讹传讹谓颗为果
    《三辅决录》云:“前队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①。”“果”当作魏颗之“颗”②。北土通呼物一由,改为一颗③,蒜颗是俗间常语耳。故陈思王《鹞雀赋》曰④:“头如果蒜,目似擘椒⑤。”又《道经》云:“合口诵经声璅璅⑥,眼中泪出珠子   ⑦,其字异,其音与意颇同,江南但呼为蒜符,不知谓为颗。学士相承,读为裹结之裹,言盐与蒜共一苞裹⑧,内筒中耳⑨。《正史削繁》音义又音蒜颗为苦戈反,皆失也。
    【译文】
    《三辅决录》说:“前队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果”字应当读作魏颗的“颗”,北方地区普遍把“一块”东西,改称为“一颗”,蒜颗就是世间的常用语。所以陈思王曹植的《鹞雀赋》说:“头如果蒜,目似擘椒。”另外《老子化胡经》说:”合口诵经声琐琐,眼中泪出珠子   。”这个“   字虽然写法不同,但它的发音和意义与“颗”字是很相同的。江南地区只是称呼为蒜符,不知道叫作蒜颗。学者互相承袭,把这个字读成了裹结的裹,说范仲公把盐和蒜一起包在包裹里,放进竹筒中。《正史削繁》音义又给蒜颗的“颗”注音为苦戈反,两者都是错误的。
    【注释】
    ①前队(sùi遂):指南阳郡。大夫:南阳郡置大夫,职如太守。
    ②魏颗:春秋时晋国大夫。
    ③由,同块。
    ④陈思王:即曹植。
    ⑤擘:分开;剖裂。
    ⑥璅:同琐。琐琐:形容声音细碎。
    ⑦   :同“颗”。颗粒。
    ⑧苞裹:犹包裹。
    ⑨内:同“纳”。纳入。
    【评语】
    通假是古汉语中的常见现象,不知通假必然误解。因此,读书时应予以注意。
    一六五、攰即剞字或为剞字
    有人访吾曰:“《魏志》蒋济上书云。‘弊攰之民①’。是何字也?”余应之曰:“意为攰即是   倦之   耳②。张揖、吕忱并云:”支傍作刀剑之刀,亦是剞字。’不知蒋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或借剞字?终当音九伪反③。”
    【注释】
    ①蒋济:字子通,楚国平阿人。任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
    ②   (guì桂):极度疲乏。
    ③剞(jī机):雕刻用的曲刀。
    【译文】
    有人询问我说:“《魏志》中蒋济上书说‘弊边之民’,这个‘攰’是什么字啊?”我回答他说:“根据行文的意思,攰就是   倦的   字。张揖、吕忱都说:’这个字是支傍加刀剑的刀,也就是剞字。’不知道这个字是蒋济自造支傍加上筋力的力字,还是有人借用它作剞字?终归还是应当发音为九伪反。”
    【评语】
    文字离不开一定的语言环境,判断文字必应根据行文来进行,离开上下文孤立解释,难免产生歧义。
    一六六、书无音训求诸方言
    《晋中兴书》①:“太山羊曼②,常颓纵任侠③,饮酒涎节④,兖州号为濌伯⑤。”此字皆无音训。粱孝元帝常谓吾曰:“由来不识。唯张简宪见教,呼为嚃羹之嚃⑥。自尔便遵承之,亦不知所出。”简宪是湘州刺史张缵谥也⑦,江南号为硕学。案:法盛世代殊近⑧,当是耆老相传⑨;俗间又有濌濌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顾野王《玉篇》误为黑傍沓⑩。顾虽博物,犹出简宪、孝元之下,而二人皆云重边。吾所见数本,并无作黑者。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从黑更无义旨。
    【译文】
    《晋中兴书》说:“太山的羊曼,曾经是为人疏慢放纵,扶弱济贫,好酒贪杯漫无制,兗州那里的人把他称为濌伯。这个濌字各种书里都没有解释。梁孝元帝曾经对我说:“我从前不认识这个字。只有张简宪曾经教过我,把它叫作嚃羹的嚃字。从那以后我就遵从这个读音了,也不知道它的出处。”简宪是汀州刺史张缵的溢号,江南地区的人称他为饱学之士。案:著《晋中兴书》的何法盛离我们年代很近,那个濌字应当是老人们传下来的。社会上又有濌濌这个词语,大致是无所不施,无所不容的意思。顾耐以王的《玉篇》误写为黑傍加沓。顾野王这人虽然博学多闻,但他的学识还是在张缵、梁孝元帝之下,而后二人都说是重字边。我所见到的几个本子,都没有作黑傍的。重沓是多饶积厚的意思,从黑傍是没有意义的。
    【注释】
    ①《晋中兴书》从东晋,写起宋湘东太守何法盛撰。
    ②羊曼:晋人。字祖延。任晋。
    ③常:通“尝”,曾经。颓纵:疏慢放纵。任侠:凭借权威、勇力或财力等手段扶且弱小,帮助他人。
    ④诞节:漫无节制的意思。
    ⑤《晋书?羊曼传》:“时州里称陈留阮放为宏伯,高平郗鉴为方伯,太山胡毋辅之为达伯,济阴卞壶为裁伯,陈留蔡谟为郎伯,阮孚为诞伯,高平刘缓为委伯,而曼为濌伯,号兖州八伯。”
    ⑥嚃(tà踏)羹:谓饮羹不加咀嚼而连菜吞下。
    ⑦张缵:字伯绪。仕梁为湘州刺史,后被害。
    ⑧法盛:即著《晋中兴书》的何法盛,南朝宋人。
    ⑨耆(qí其)老:老年人。
    ⑩《玉篇》:字书。南朝梁顾野王撰。今本三十卷。黑傍沓:即黯字。
    【译文】
    字书没有收录的字,却在方言果得到了佐证,说明各地方言中有些词汇仍足有生命力的,近年来,京腔粤语的风行即是证明。适当学习方言可丰富自己的词汇,但应该适可而一六七、“丈”之与“大”易为误耳《古乐府》歌词,先述三子,次及三妇,妇是对舅姑之称。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①。”古者,子妇供事舅姑,旦夕在侧,与儿女无异,故有此言。丈人亦长老之目,今也俗犹呼其祖考为先亡丈人②。又疑“丈”当作“大”,北间风俗,妇呼舅为大人公。“丈”之原“大”,易为误耳。近代文士,颇作《三妇诗》,乃为匹嫡并耦已之群妻之意③,又加郑、卫之辞④,大雅君子⑤,何其谬乎?
    【译文】
    《古乐府?相逢行》的歌词,先记述三个儿子,其次才述及三个媳妇。媳妇是相对公婆而言的称呼。这首歌词的末章说:“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古时候,媳妇供养侍奉公婆,早晚都在两老身旁,与儿女没有两样,所以歌辞中有这些话,丈人也可作为长辈老人的称呼,现在的习惯仍然把某人的已故祖、父称为先亡丈人。我又怀疑“丈”字应当写作“大”字,北方的风俗。媳妇称呼公公为大人公。“丈”字与“大”字,容易误写。近代的文士,有很多人写有《三妇诗》,内容却是描写自己与妻妾配对成双的事,又加入一些淫邪的词句,这些道德高尚才能出众的人,为什么如此荒谬呢?
    【注释】
    ①此为《乐府?清调曲?相逢行》。其词曰:“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如何两少年,挟毅问君家,君家诚易知,易知诚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堂上置尊酒,使作邯郸倡。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黄金络马头,观者满路傍。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音声何噰噰,鹤鸣东西厢。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作,挟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颜氏谓“先述三子,次及三妇”,于诗中可见。舅姑、丈人:均指公婆。未遽央:仓猝未尽的意思。
    ②祖考:指已故的祖辈、父辈。
    ③匹嫡:婚配。耦己:成双。
    ④郑、卫之辞:指春秋时郑国、卫国的歌辞。后用以代指淫荡的文学作品。
    ⑤大雅君子:指道德才学俱佳者。
    【评语】
    人有人格,文有文品,诗歌文章除恰情悦目以外,还应给人以道德的教化、淫词滥曲格调低下,决非正人君子所为。
    一六八、百里穷困以键当薪
    《古乐府》歌百里奚词曰①:“百里奚,是羊皮,忆别时,烹傍伏雌,吹扅扅:今日富贵忘我为②!”“吹”当作炊煮之“炊”③,案:祭岂《月令章句》曰:“键,关牡也,所以止扉,或谓之剡移。”然则当时贫困,并以门牡木作薪炊耳。《声类》作扊,又或作扂。
    【译文】
    《古乐府》歌咏百里奚的歌词说:“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吹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吹”字应刍写作软煮的“炊”。案:蔡邕的《月令章句》说;“键,就是关牡,是用它来栓门的,有人也称它做剡移。”这样看来,百里奚夫妇当时很贫困,把门闩也当作薪柴烧了。这个字《声类》写作“扊”,有的书也写作“扂”。
    【注释】
    ①百里奚,春秋时秦穆公贤相。原为虞国大夫。虞国被灭后,他流落到楚国。秦穆公闻其贤,用五张羊皮将他从楚国赎回。故被称为“五羖大夫”。后辅佐秦穆公建成霸业。
    ②据《乐府解题》引《风俗通》:百里奚为秦相后,其妻为洗衣妇。在相府举行的一次音乐会上,她演唱了这首歌词。
    百里奚方知这位洗衣妇就是他过去的妻子,遂重新结为夫妇。
    伏雌:母鸡。扊(yǎn炎)扅(yí移):门闩。
    ③王吹:吹,炊古通。
    【评语】
    君子不患财富不积而患腹无诗书,昔日百里奚潦倒之际,以门为薪,其妻洗衣为生,然而不坠青云之志,辅佐穆公,终成大业。这难道不给我们以有益的启示吗?
    一六九、《通俗》无主高才秩名
    《通俗文》,世间题云“河南服虔字子慎造①”。虔既是汉人,其《叙》乃引苏林、张揖②;苏、张皆是魏人。且郑玄以前,全不解反语③,《通俗》反音,甚会近俗④。阮孝绪又云“李虔所造“⑤。河北此书,家藏一本,遂无作李虔者。《晋中经簿》及《七志》⑥,并无其目,竟不得知谁制。然其文义允惬,实是高才。殷仲堪《常用字训》,亦引服虔《俗说》,今复无此书,未知即是《通俗文》,为当有异⑦?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
    【译文】
    《通俗文》一书,世间的本子写作“河南服虔字子慎撰”。服虔既既是汉代人,他的《叙》却引用了苏林、张揖的话;苏林、张揖都是三国时魏国人。而且在郑玄以前,人们都不懂得反切,《通俗文》的反切注音,与现在的习尚太相合。阮孝绪又说是“李虔所撰”。这本书在河北地区,家家收藏有一本,就没有题作李虔的。《晋中经簿》及《七志》上,并没有它的条目,最终不能知道是谁撰写的。但是它的文辞妥贴,确实是高才。殷仲堪的《常用字训》,也引用了服虔的《俗说》,现在又没见到这本书,不知它就是《通俗文》,还是别一种书?或者是另有一位服虔吗?不能知晓啊。
    【注释】
    ①《通俗文》:训释经史用字之书。服虔:汉人。字子慎。《隋书?经籍志》著录有服虔《通俗文》。
    ②苏林:三国魏人,字孝友。通文字训诂。张揖:魏人。
    ③反语:即反切。古代注音的一种方法,即用两个字注一个字的读音。这两个字的前一个字取声母,后一个字取韵母和声调。如:“毛,莫袍反。”
    ④会:合。近俗:现在的习尚。
    ⑤阮孝绪:南朝梁人,字士宗。以德行显于世。撰有《七录削繁》。此云《通俗文》李虔所造,当出其中。
    ⑥《晋中经簿:即《中经新簿》。三国魏荀勖撰。《七志》:南朝宋王俭撰。二书均为书目。
    ⑦为:或者,还是。表选择。
    【评语】
    著述文章,托名他人,古已有之,如《黄帝内经》即是一例。淡泊名利,造福社会,此类高人比之于那些无耻的追名逐利之徒。岂非天壤之别?
    一七○、始皇焚书典籍错乱
    或问:“《山海经》夏禹及益所记,而有长沙、零陵、桂阳、诸暨,如此郡县不少,以为何也?”答曰:“史之阙文①,为日久矣;加复秦人灭学,董卓焚书,典籍错乱,非止于此譬犹《本草》神农所达,而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郡县名,出诸药物;《尔雅》周公所作,而云‘张仲孝友;仲尼修《春秩》,而《经》书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书,而有燕王喜、汉高祖;《汲冢琐语》,乃载《秦望碑》;《苍颉篇》李斯所造,而云‘汉兼天下,海内并厕,豨黥韩覆,畔讨灭残;《列仙传》刘向所造,而《赞》云七十四人出佛经;《列女传》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颂》,终于赵悼后,而传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羼:皆由后人所羼②,非本文也。”
    【注释】
    ①阙文:缺疑不书。
    ②羼:搀杂。
    【译文】
    有人问:“《山海经》这本书,是由夏禹和伯益记述的,而里面有长沙、桂阳如像《本草》这本书是神农所记述的,然而里面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汉代的郡县名称;出产各种药物;《尔雅》是周公撰写的,面书中却说出“张仲孝友’的话;孔子修订《春秋》,而《春秋左氏传》却写着孔子死亡的语句;《世本》是左丘明撰写的,而里面却有燕王喜、汉高祖之名;《汲冢琐语》发掘于战国时代,里面却记载有《秦望碑》的文字。《苍颉篇》是秦丞相李斯所撰写,里面却说:汉朝兼并天下,海内英雄竞相参与,陈豨被黥面,韩信遭败覆,叛臣被讨伐,残贼被消灭”;《列仙传》是西汉人刘向所撰写,而书中的《赞》却说七十四人出自佛经;《列女传》也是刘向所撰写,他的儿子刘歆又写了《列女传颂》,记事终止于赵悼后,而传中却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嫨:以上所述都是同后人搀杂进去,不是原文。
    【评语】
    由于历史原因,伪书叠出,由于现实的缘故劣书充斥。所以读书时要注意鉴别,不加选择,盲从轻信,则害人不浅。
    一七一、滥造生字情理难容
    或问曰:“《东宫旧事》何以呼鸱尾为祠尾①?”答曰:“张敞者,吴人②,不甚稽古③,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造作书字耳。吴人呼祠祀为鸱祀,故以祠代鸱字;呼绀为禁,故以系傍作禁代绀字;呼盏为竹简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盏字;呼镬字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镬字;
    又金傍作患为镮字,木傍作鬼为魁字,火傍作庶为炙字,既下作毛为髻字;金花则金傍作华,窗扇则本傍作扇④;诸如此类,专辄不少⑤。
    【译文】
    有人问道:“《东宫旧事》为什么称鸱尾为祠尾?”我回答说:“作者张敞是吴地人,不太研习古事,随手记述注释,顺从了乡俗的错误,造作了这类字体。吴地人称呼祠祀,所以用祠代鸱字:称呼绀为禁,所以用糸旁加禁代替绀字;称呼盏为“竹简反”的音,所以用木旁加展代替盏字:称呼镬字为霍字,所以用金旁加霍代替镬字;又用金旁加患代替镬字,木旁加鬼代替魁字,火旁加庶代替炙字,既下加毛代替  髻字,金花就用金旁加华字表示,窗扇就用木旁加扇字表示:诸如此类,任意乱写的字为数不少。
    【注释】
    ①《东宫旧事》:书名。《隋书?经籍志》著录十卷,未著撰人,《旧唐书?经籍志》题张敞撰,与颜氏同。鸱(chi 痴)尾:宫殿屋脊正脊两端构件上的装饰。
    ②张敞:晋吴郡吴人,仕至侍中尚书,吴国内史,见《宋书?张茂度传》。
    ③稽古:研习古事。
    ④以上十二句,颜氏举“逐乡俗讹谬”而造作的俗字共九例,分别写作:
   、榐、   、  、槐熫、   、铧、   。
    ⑤专辄:专断,专檀。
    【评语】
    汉字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字体字形曾经过校为复杂的演变过程,但字形相对固定,是中国人不可缺少的交流工具,滥造生字,易造成混乱此种做法实不可取,写字规范是书写的起码要求。
    一七二、文人好事改隈为緭
    又问:“《东宫旧事》:‘六色罽緭’①,是何等物?当作何音?”答曰:“案:《说文》云:“莙,牛藻也,读若威②,’《音隐》③:‘坞瑰反。’即陆机所谓‘聚藻,叶如蓬’者也④。又郭璞注《三苍》亦云:‘蕴,藻之类也,细叶蓬茸生⑤。’然今水中有此物⑥,一节长数寸,细茸如丝,圆绕可爱,长者二三十节,犹呼为莙;又寸断五色丝,横著线股间绳之,以象莙草,用以饰物,即名为莙;于时当绀六色罽⑦,作此莙以饰绲带⑧,张敞因造系旁畏耳,宜作隈⑨。”
    【译文】
    又有人问:“《东宫旧事》上面的‘六色罽緭’是什么东西?应当读作什么音?”我回答说,“按:《说文解字》说:‘莙,就是牛藻,读作”威”的音。’《说文音隐》注音为‘坞瑰反。’就是陆机所说的‘聚藻,叶子像蓬草’的那种东西。另外,郭璞注释的《三苍》也说,‘蕴,属藻类,细叶子像蓬草柔密地丛生着。’现在水中有这种东西,它的一节有几寸长,纤细如丝,缠绕成圆形,十分可爱,长有二三十节,人们仍然称它为莙。此外,把五色丝线剪断成一寸长,横放在几股线中间用绳子拴住,把它做得像莙草一样,用来装饰物品,就把它叫做。当时一定是要捆缚六色莙。就制作了这种莙来装饰绲带,张敞于是造了糸旁加畏的字,发音是隈。”
    【注释】
    ①六色罽(jì计)緭(wēi威):“罽”为毡类毛织品。“六色”乃状其色彩斑斓。“緭”之义见下文。
    ②莙:水藻名。今读音作君(jūn)。王利器曰:“君、威二字,古声近通用,如君姑亦作威姑,即其例证,故许慎读莙若威。”
    ③《音隐》:即《说文音隐》。
    ④陆机:字元恪。三国吴吴郡人。著有《毛诗草木虫鱼疏》二卷。
    ⑤蕴:即蕴藻。蕴,通“蕴”。
    ⑥《太平御览》此句“然”字在上句”生”字上,译文。
    ⑦绀(gān 甘)呈红色的深青色。此处作“绀”,义不可通。《太平御览》作“绁”,缚的意思,较可通。
    ⑧绲(gǔn滚)带:织带。
    ⑨《续家训》“作”作“音”,译文从之。
    【评语】
    汉字是一种交流工具,所以存长期演变过程中趋于简化,以便于人们使用,但历史上一些好事文人,自恃才高,随意生造汉字,使一些文字更为繁复。为人们的使用制造障碍。目前乱用繁体字现象同上述现象不是同出一辙吗?
    一七三、孤山无名碑文有载
    柏人城东北有一孤山,古书无载者。唯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舜纳于大麓①,即谓此山,其上今犹有尧祠焉;世俗或呼为宣务山,或呼为虚无山,莫知所出。赵郡士族有李穆叔、季节兄弟、李普济,亦为学问,并不能定乡邑此山。余尝为赵州佐②,共太原王邵读柏人城西门内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民为县令徐整所立,铭曰:“山有巏嵍,王乔所仙。”方知此巏嵍山也。巏字遂无所出。嵍字依诸字书,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当音权务耳。入邺,为魏收说之,收大嘉叹。值其为《赵州庄严寺碑铭》,因云:
    “权务之精。”即用此也。
    【译文】
    柏人城东北有一座孤山,古书中没有记载它的。只有阙骃的《十三州志》认为舜进入大麓,就是说的这座山,它的上面现在还有尧的祠庙;世人有的称它为宣务山,有的称它为虚无山,没有谁知道这些称呼的来历。赵郡的土族中有李穆叔、李季节兄弟和李普济,也可算有学问的人,都不能判定他们家乡这座山的的名称。我曾经担任赵州佐,与太原的王邵一起读柏人城西门内的石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的民众为县令徐整竖立的,上面的铭文说:“有一座巏嵍山,是王子乔成仙的地方。”我才知道这山就是巏嵍山。巏字却不知道它的出处。嵍字依照各种字书,就是旄丘的“旄”字:《字林》给旌字注一音作亡付反,现在依照通俗的名称,应当读作“权务”的音。我到邺城后,给魏收说了这件事,魏收对此大加赞许。正赶上他撰写《赵州庄严寺碑铭》,于是写了“权务之精”这句话,就是使用了这个典故。
    【注释】
    ①麓:山林。
    ②佐:辅官。
    【评语】
    中国人很早就有立碑传统,石碑对传播与保存中国文化曾起过重要作用,其碑刻更成为书法艺术的主要组成部分,后人考证历史,也往往求助于碑文,保护历史上遗留下来的石碑,是每个炎黄子孙应尽的义务。
    一七四、夜历五时故曰五更
    或问:”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训?”答曰:“汉、魏以来,谓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为节。《西都赋》亦云:”卫以严更之署①。’
    所以尔者,假令正月建寅②,斗柄夕则指寅③,晓则指午矣;自寅至午,凡历五辰④。冬夏之月,虽复长短参差,然辰间辽阔,盈不过六,缩不至四,进退常在五者之间。更,历也,经也,故曰五更尔。”
    【译文】
    有人问:“一夜为什么有五更?‘更’字作什么解释?”我回答说:“汉、魏以来,一夜的五个时辰被称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叫做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也叫做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都是以五来划分时间段落。《西部赋》也说:‘卫以严更之署。’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假如把正月作为建寅之月,北斗星的斗柄日落时就指向寅的区间,日出时就指向午的区间;从寅时到午时,共经历了五个区间。冬天和夏天的月分,白昼和夜晚的时间虽然长短不齐,但是对时辰的宽广来说,增长不会超过六个时辰,减短不会低于四个时辰,进退常在五个时辰之间。更,是经历、经过的意思。所以称作五更。”
    【注释】
    ①《西都赋》:班固作。卫:保卫。严更之署:督行夜鼓的郎署。护卫汉宫。汉宫周卫,郎在内,卫卒在外,郎所居为署。此句意思是:以督行夜鼓的郎署护卫汉宫。②建寅,夏历以寅月为岁首,称建寅。
    ③斗柄,北斗七星中,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组成斗柄,称作“杓”。
    ④古人用十二地支表示一昼夜的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等于现在的两小时。从寅时开始。经卯、辰、巳、午、共五个时辰。
    【评语】
    中华文明历史悠久,各种称谓都有其历史渊源与科学道理,处处留心,皆有学问,阅读古籍,勤思善问,这也是丰富我们知识的一条途径。
    一七五、吐字发音务求正确
    《尔雅》云:“术,山蓟也。”郭璞注云:
    “今术似蓟而生山中。”案:术叶其体似蓟,近世文士,遂读蓟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义。
    【译文】
    《尔雅》说:“术,就是山蓟。”郭璞的注说:“术像蓟,生长在山中。”按:术的叶子其形状就像蓟,近代的文人,竟然把蓟读成筋肉的筋,以“山蓟(筋)”作为“地骨”的对偶来使用它,怕是发错了音。
    【评语】
    汉字音形义均较为复杂,除了书写无误外,读者亦务必正确,发音有误、易导致误解,影响文字的正常使用。
    一七六、郭秃滑稽傀儡得名
    或问:“俗名傀儡子为郭秃①,有故实科?”答曰:“《风俗通》云:‘诸郭皆讳秃。’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滑稽戏调②,故后人为其象,呼为郭秃,犹《文康》象庚亮耳③。”
    【译文】
    有人问:“俗称傀儡戏叫郭秃,有什么典故吗?”我回答说:“《风俗通》上面讲;姓郭的人都忌讳秃字。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患秃头病的人、善于滑稽调笑、所以后人就制作了他的形像,它叫做郭秃,就像《文康》乐舞中出现的庚帝的形像一样。
    【注释】
    ①傀儡子:即傀儡戏、现在通称作木偶戏。
    ②戏调:开玩笑。
    ③《文康》:乐舞名。又名《礼毕》。因扮演晋太尉庚亮亮谥号为文康,故名。
    【评语】
    以丑取宠者,古已有之,不过当今那些精干此道者,当令其祖宗刮目相看。
    一七七、治狱参军取名长流
    或问曰:“何故名治狱来军为长流乎?”答曰:“《帝王世纪》云①:‘帝少昊崩,其神降于长流之山②,于祀主秋③。’案:《周礼?秋官》,司寇主刑罚。长流之职,汉、魏捕贼掾耳④。晋、宋以来,始为参军,上属司寇,故取秋帝所居为嘉名焉⑤。”
    【译文】
    有人问,“为什么把治狱参军取名为长流呢?”我回答说:“《帝王世纪》说:‘帝少昊驾崩,他的神灵降临到长流山上,主持秋祭。’按:《周礼?秋官》上说,司寇掌管刑罚,长流的职务,在汉、魏就是捕贼掾。晋、宋以后才开始置参军,上属司寇管辖,所以就取秋帝昊所居之处作为美称。”
    【注释】
    ①《帝王世纪》:书名。晋皇甫谧撰。
    ②少昊:传说古部落首领名。也作少皞。
    ③于祀主秋:主持秋祭,即秋祭之神主。
    ④司寇:主管刑狱的官员。
    ⑤掾:官府中佐助官吏的通称。
    ⑥秋帝:指少昊。
    【评语】
    中国自古有好名之风,孔夫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好名自然不错,可如果名实不符,岂非贪图虚名?
    一七八、《说文解字》隐括有例
    客有难主人曰:“今之经典,子皆谓非,《说文》所言,子皆云是,然则许慎胜孔子乎?”
    主人拊掌大笑,应之曰:“今之经典,皆孔子手迹耶?”客曰:“今之《说文》,皆许慎手迹乎?”答曰:“许慎检以六文①,贯以部分②,使不得误,误则觉之。孔子存其义而不论其文也。
    先儒尚得改文从意,何况书写流传耶?必如《左传》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之类,后人自不得辄改也,安敢以《说文》校其是非哉?且余亦不专以《说文》为是也,其有援引经传,与今乖者,未之敢从。
    又相如《封禅书》曰:‘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③。’此导训择,光武诏云:‘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④是也。而《说文》云:‘  是禾名。’引《封禅书》为证;无妨自当有禾名  ,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茎六穗于庖’,岂成文乎?纵使相如天才鄙拙,强为此语;则下句当云‘麟双觡共抵之兽’,不得云牺也。吾尝笑许纯儒⑤,不达文章之体,如此之流,不足凭信。大抵服其为书⑥,隐括有条例⑦,剖析穷根源,郑玄注书,往往引以为证;若不信其说,则冥冥不知一点一画,有何意焉。”
    【译文】
    有位客人非难我说:“今天的经典,你都说不对,《说文》所说的,你都说对,这么说来,许慎比孔子还高明吗?”我拍手大笑,回答他说:“今天的经典,都是孔子的亲笔手迹吗?”客人说:“今天的《说文》,都是许慎的亲笔手迹吗?”我回答道:“许慎用六书来检验文字,用分出的部首费串全书,使它们不致出现错误,出现错误就能发现。孔子保留文句的含义而不讨论文字本身。前辈学者还可以按照自己的看法来改动文字,何况这些典籍经过历代传抄呢?必须是像《左传》里所说的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这类情况,后人自然不能随便改动,哪能用《说文》来校订它们的是非呢?况且我也不是只以《说文》为是,《说文》中有援引经传的文句,与今天的经传文句不相合的,我就不敢顺从它。又比如司马相如的《封神收》说:‘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这个导字就解释作择,汉光武帝的诏书说:‘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的导字,就是这个含义。而《说文》却说:‘  是禾名。’并引《封禅书》为证。我们不妨说本来就有一种禾叫  ,却不是司马相如在《封禅书》中使用的。否则,‘禾一茎六穗于庖’,难道能成文句吗?就算是司马相如的天资低下拙劣,很勉强地写下了这句话;那么下一句也应当说‘麟双觡共抵之兽’,而不应该说‘牺’。我曾经嘲笑许慎是专一于文字的纯粹儒者,不懂得文章的体制,像这一类情况,就不足凭信。但总的说来我佩服许慎撰写的这本书,审定文字有条例可依,剖析文字含义能够穷尽它的根源,郑玄注释经书,往往引用《说文》作为证据。如果我们不相信《说文》的说法,就会懵懵懂懂地不知道文字的一点一画有什么意义。
    【注释】
    ①六文:即六书。古人分析汉字的造字方法而归纳出来的六种条例,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②部分:指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首创的部首编排法。
    ③导:通  ,选择。庖:厨房。牺:宗庙祭祀的牲畜。觡:角。抵:本,指角的底部。
    ④导择:二字连文为义,即选择的意思。
    ⑤纯儒:纯粹的儒者。这里指专于文字训诂。
    ⑥大抵:表示总括一般情况。服:佩服。
    ⑦隐括:也作隐栝。矫正竹木弯曲的器具。引申为修改、订正之意。
    【评语】
    文字里构成文字的基础,学习文章先剖析文字,这不失为一种好的学习方法不懂文字,必然糊里糊涂,似里而非。
    一七九、写字从正更知通变
    世间小学者①,不通古今,必依小篆②,是正书记③;凡《尔雅》、《三苍》、《说文》,岂能悉得苍颉本指哉④?亦是随代损益,互有同异。西晋已往字书,何可全非?但令体例成就,不为专辄耳⑤。考校是非,特须消息⑥。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两字非体,《三苍》“尼”旁益“丘”⑦,《说文》“尸”下施“几”⑧:如此之类,何由可从?古无二字,又多假借,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间为闲:如此之徒,亦不劳改。自有讹谬,过成鄙俗,“乱”旁为“舌”,“揖”下无“耳”,“鼋”、“鼍”从“龟”,“奋”、“夺”从“雚”,“席”中加“带”,“恶”上安“西”,“鼓”外设“皮”,“凿”头生“毁”,“离”则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经”旁,“皋”分“泽”片,“猎”化为“獦”,“宠”变成“宠”,“业”左益“片”,“灵”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强改为别;“单”字自有善音,辄析成异:如此之类,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说文》,蚩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
    【译文】
    世上那些研究文字、训诂的人不懂古今文字的变化,写字一定要依据小篆,以此订正书籍,凡是《尔雅》、《三苍》、《说文》上面的文字,难道都能得到苍颉造字时的最初字形吗?也是依随年代变化而增减笔划,相互之间有同有异,西晋以来的字书,哪里能够全部否定呢?只要它能使休例完备,不任意专断就行了。考校文字的是非,特别需要斟酌,至于像“仲尼居”这三个字中,有两个字就不合正体,《三苍》在“尼”旁边加了“丘”,《说文》在“尸”下面放了“几”:像这一类例子,哪里可以依从呢?古代一个字没有两种形体,又多假借之字,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闲为闲:像这一类情况,也用不着劳神去改它。有时文字本身就有错讹谬误,这种错字却形成了不良的风气,如“乱”字旁边是“舌”,“揖”字下面无“耳”。“鼋”、“鼍”的下面部分依从了“龟”的形体,“奋”、“夺”的下面依从了“雚”的形体,“席”字中间加成“带”字,“恶”字上面安放成”西”,“鼓”字的右面写成“皮”字,“凿”字头上生出“毁”字,“离”字的左面配上“禹”字,“壑”字上面加成“豁”,“巫”字与“经”的上“  ”傍相混淆,“皋”字分“泽”的半边  成了“聿”,“猎”字变成了“獦”字,“宠”字变成了“宠”字,“业”字左面加上“片”,“灵”的下面写成“器”,“率”字本来就有律这个音,却勉强地改换为别的字,“单”字本来就有善这个音,却分写成不同的两个字:像这一类情况,不可不加整治。我从前看《说文》时,看不起俗字,想依从正体又怕别人不认识,想随顺俗体心里又觉得这样写不对,这样就完全不能下笔为文了。后来,随着所见的东西逐渐增多,进一步懂得了通变的道理,要补救从前的偏执态度,需要把从正和随俗二者结合起来。如果是写文章做学问,仍然要选择影响较小的俗字来用,如果是官府的文书,或社会上的信函,就希望不要违背世俗习惯。
    【注释】
    ①小学:指文字、音韵、训诂之学。
    ②小篆:书体的一种。相传秦相李斯将籀文简化而成。
    ③是正,订正;校正。书记:书籍。
    ④苍颉:即仓颉,传说他创造了文字。本指:本意。这里指最初字形。指,通“旨”。
    ⑤专辄:专擅;专断。
    ⑥消息:斟酌。
    ⑦“尼”旁益“丘”:字作“屔古时作尼的正字。
    ⑧尸下施几:字作“凥”。古人以之作居处的“居”字。
    【评语】
    文字里人们交流思想的工具,在人们的学习与日常生活中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因此写字务必规范,游戏文字,随意改写文字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一八○、疑团顿释笑服而退
    河间邢芳语吾云:“《贾谊传》云①:‘日中必熭②。’注:‘熭,暴也③。’曾见人解云:
    ‘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须臾,卒然便昊耳④。’此释为当乎?”吾谓邢曰:“此语本出太公《六韬》⑤,案字书,古者纍晒字原櫐疾字相似⑥,唯下少异,后人专辄加傍日耳。言日中时,必须櫐晒,不尔者,失其时也。晋灼已有详释⑦。”芳笑服而退。
    【译文】
    河间人邢芳对我说:“《汉书?贾谊传》上说:‘日中必熭。’注释是:‘熭,暴也。’我曾经见人解释说:‘这个暴是暴疾的意思,就是说太阳当顶不一会儿,突然间就西斜了。’
    这个解释恰当吗?”我对邢芳说:“这句话原本出自太公《六韬》,根据字书看,古时候纍晒的纍字与纍疾的纍字很相似,只是下面稍微不同,后来的人主观地在纍字旁边加了个日旁。
    意思是说太阳当顶时,必须纍晒物品,不这样的话,就会失去时机。对此晋灼已有详细解释。”邢芳笑着信服地走了。
    【注释】
    ①河间:郡名。在今河北境内。邢芳:人名。其事不详。
    ②此指《汉书?贾谊传》纍(wèi畏):曝晒,晒干。
    ③暴:此处作暴疾解,即迅猛的意思。
    ④卒(cù促)然:突然。卒,同“猝”。昊(zé仄):同“昃”。太阳偏西。
    ⑤太以《六韬》:见本篇“太公《六韬》”段注。“日中必纍”句,见于《太公六韬》卷一《文韬?寸土》七。
    ⑥纍:同“暴”。曝晒。纍:同“暴”。暴疾。按:纍字从米,纍字从纍,故颜氏谓二字相似。
    ⑦晋灼:河南人。仕晋为尚书郎。《新唐书?艺文志》有晋灼《汉书集注》十四卷,又《汉书音义》十七卷。
    【评语】
    汉字既是交流与传播的媒介,当以简化字形方便使用为原则,历史上的一些好事之徒却使得部分汉字更加复杂化,在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的今天,我们有必要重蹈复辙吗?
    附录
    附录一:
    颜之推传(《北昌书?文苑传》)
    颜之推,字介,琅邪临沂人也,九世祖含,从晋元东度,官至侍中右光禄西平候。父勰,梁湘东王绎镇西府咨议参军。世善《周官》、《左氏》学。
    之推早传家业。提十二,绎值自讲《庄》、《老》,便预门徒;虚谈非其所好,还习《礼》、《传》。博览群书,无不该洽;词情典丽,甚为西府所称。绎以为其国左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好饮酒,多任纵,不修边幅,时论以此少之。
    绎遣世子方诸出镇郢州,以之推掌管记。值侯景陷郢州,频欲杀之,赖其行台郎中王则以获免,囚送建邺。景平,还江陵。时绎已自立,以之推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后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穆重之。荐往弘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值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来奔,经砒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
    显祖见而悦之,即除奉朝请,引于内馆中,侍从左右,颇被顾眄。天保未,从至天池,以为中书舍人,令中书郎段孝信将敕书出示之推;之推营外饮酒。孝信还,以状言,显祖乃曰:“且停。”由是遂寝。河清未,被举为赵州功曹参军,寻侍诏文林馆,除司徒录事参军。之推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辨,工尽牍,应对闲明,大为祖珽所重;令掌知馆事,判署文书,寻迁通直散骑常侍,俄领中书舍人,帝时有取索,恒令中使传旨。之推禀承宣告,馆中皆受进止;所进文章,皆是其封署,于进贤门奏之,侍报方出。兼善于文字,监样缮写,处事勤敏,号为称职。帝甚加恩接,顾遇愈厚,为勋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将谏也,之推取急还宅。故不连署;及召集谏人,之推亦被唤入,勘无其名,方得免祸。寻除黄门侍郎。及周兵陷晋阳,帝轻骑还邺,窘急,计无所从,之推因宦者侍中邓长颙进奔陈之策,仍劝募吴士千馀人,以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陈国。帝甚纳之,以告丞相高阿那肱等,阿那肱不愿入陈,乃云;“吴士难信。不须募之。”劝帝送珍宝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齐之地,若不可保,徐浮海南度。虽不从之推计策。犹以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
    齐亡,入周,大象末,为御史上士。
    隋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甚见礼重。寻以疾终。有文三十卷、《家训》二十篇,并行于世。
    曾撰《现代生赋》,文字清远,其词曰:
    仰浮清之藐藐,俯沈奥之茫茫,已生民而立教,乃司牧以分疆,内诸夏而外夷、狄、骤五帝而驰三王。大道寝而日隐,《小雅》摧以云亡,哀赵武之作孽,怪汉寻之不祥,旄头玩其金鼎,典午失其珠囊。瀍涧鞠成沙漠。神华泯为龙荒,吾王所以东运,我祖于是南翔,去琅邪之迁越,宅金陵之旧章,作羽仪于新邑,树杞梓于水乡,传清白而勿替,守法度而不忘。逮微躬之九叶,颓世济之声芳。问我辰之安在,钟厌恶于有梁,养傅翼之飞兽,子贪心之野狼。初召祸于绝域,重发衅于萧墙,虽万里而作限,聊一苇而可航,指金阙以长铩,向王路而蹶张。勤王逾于十万,曾不解于榏吭,嗟将相之内鲠,皆屈体于犬羊,武皇忽已厌世,白日黯而无光,既飨国而五十,何克终之弗康?嗣君听于巨猾,每凛然而负芒。自东晋之违难,寓礼乐于江、湘,迄此几于三百,左衽浃于四方,咏苦胡而永叹,吟微管而增伤。世祖赫其斯怒,奋大义于沮、漳。授犀函与鹤膝,建飞云及艅艎,北征兵于汉曲,南发餫于衡阳。
    昔承华之宾帝,寔兄亡而弟及,逮黄孙之失宠,叹扶车之不立。间王道之多难,各私求于京邑,襄阳阴其铜符长沙闭其玉粒,遽自战于其地,岂大勋之暇集。子既损而姪攻,昆亦围而叔袭;褚乘城而宵下;杜倒戈而夜入。行路弯弓而含笑,骨肉相诛而涕泣;周旦其犹病诸,李武悔而焉及。
    方幕府之事殷,谬见择于人群、未成冠而登仕,财解履以从军,非社稷之能卫□□□□□,仅书记于阶闼,罕羽翼于风云。
    及荆王之定霸,始仇耻而图雪,舟师次乎武昌,抚军镇于夏汭。滥充先于多士,在参戎之盛列;惭四白之调护,厕六友之谈说;虽形就而心和,匪余怀之所说。
    繄深宫之生贵,矧垂堂与倚衡,俗推心以厉物,例幼齿以先声:忾敷求之不器,乃画地而取名,仗御武于文吏,委军政于儒生,值白波之猝骇,逢赤舌之烧城,王凝坐而对寇,向栩拱经临兵。莫不变而化鹄,皆自取首以破脑,将睥睨于渚宫,先凭陵于地道,懿永宁之龙蟠,奇护军之电扫,奔虏快其馀毒,缧囚豪乎野草。幸先主之无劝,赖滕公之我保,剟鬼录于岱宗,招归魂于苍昊,荷性命之重赐,衔苦人以终老。
    贼弃甲而来复,肆觜距之鵰鸢,积假履而弑帝,凭衣雾以上天。用速灾于四月、奚闻道之十年!变狄俘于旧壤,陷戒俗于来旋。慨《黍离》于清庙,怆麦秀于空廛,   鼓卧而不考,景钟毁而莫悬;野萧条以横骨,邑   寂而无烟畴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翦焉;独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深燕雀之馀思,感桑梓之遗虔,得此心于尼甫,信兹言乎仲宣。
    逖晒土之有众,资方叔以薄伐;抚鸣剑而雷咤,振雄旗而云窣;千里追其飞走,三载穷于巢窟:屠蚩尤于东郡,挂郅支于北阙。吊幽魂之冤枉,扫园陵之芜没;殷道是以再兴,夏祀于焉不忽。但遗恨于炎昆,火延宫而累月。
    指余櫂于两东,侍升坛之五让,钦汉官谤。或校石渠之文,时参柏梁之唱,顾甂瓯之不算,濯波涛而无量。属萧、湘之负罪,兼岷,峨之自王,伫既定以鸣鸾,修东都之大壮。惊北风之复起,惨南歌之不畅,宁金城之汤池,转绛宫之玉帐,徒有道而师直,翻无名之不抗。民百万而囚虏,书千两而烟炀,溥天之下,斯文尽丧。怜婴孺之何辜,矜老疾之无状,夺诸怀而弃草,踣于涂而受掠。冤乘舆之残酷,轸人神之无状,载下车以黜丧,掩桐棺之藁葬,云无心以容与,风怀愤而憀悢;井伯饮牛于秦中,子卿牧羊于海上。留钊之妻,人衔其断绝;击磐之子,家缠其悲怆。
    小臣耻其独死,实有愧于胡颜,牵痾疻而就路,策驽蹇以入关。下无景而属蹈,上有寻而亟搴,嗟飞蓬之日永,怅流梗之无还。
    若乃五牛之旌,九龙之路,土圭测影,璿玑审度,或先圣之规模,乍前王之典故,与神鼎而偕没,切仙弓之永慕。
    尔其十六国之风教,七十代之州壤,接耳目而不通,咏图书而可想。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犹曩;每结思于江湖,将取弊于罗网。聆代竹之哀怨,听《出塞》之嘹郎,对皓月以增愁,临芳樽而无赏。
    日太清之内衅,彼天齐而外侵,始蹙国于淮浒,遂压境于江浔,获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  众旅而纳主,车五百以敻临,返季子之观乐,释钟仪之鼓琴。窃闻风而清耳,倾见日之归心,试拂蓍以贞筮,遇交泰之吉林,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于东寻,乘龙门之一曲,历砥柱之双岑,冰夷风薄而雷响,阳侯山载而谷沉,侔挈急以凭呴,类斩蛇而赴深,昏扬飚于分陕,曙结缆于河阴,追风飚之逸气,从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旧国从于采芑;先废君而诛相,讫变朝而易市。遂留滞于漳滨,私自怜其何已。谢黄鹄之回集。恧翠风之高峙。曾微令思之对,空窃彦先之仕,纂书盛化之旁,待招崇文之里,珥貂蝉而就列,执麾盖以入齿,款一相之故人,贺万乘之知己,秖语之见忌,宁怀   之足恃。誎谮言之矛戟,惕险情之山水,由重裘以胜寒,用去薪而沸止。
    予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唯骄奢之是修,亦佞臣之云使。惜染丝之良质,情琢玉之遗祉,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乱起。
    诚怠荒于度政,惋驱除之神速,肇平阳之烂鱼,次太原之破竹,是未改于弦望,遂□□□□□。及都□而升降,怀坟墓之沦覆,迷识主而状人,竞己栖而择木,六马纷其颠沛,千官散于奔逐,无寒瓜以疗饥,靡秋萤而照宿,仇敌起于舟中,胡、越生于辇毂。壮安德之一战,邀文武之馀福。尸狼藉其如莽,血玄黄以成谷,天命绘不可再来,犹贤死庙而恸哭。
    乃诏余以典郡,据要路而问津。斯呼航而济水,郊乡导于善邻,不羞寄公之礼,愿为式微之宾。忽成言而中悔,矫队疏而阳亲,信谄谋于公主,竞受陷于奸臣。曩九围以制命,今八已而由人;四七之期必尽,百六之数溘屯。
    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鸟焚林而铩翮,鱼夺水而暴鳞,嗟宇宙之辽旷,愧无所而容身。夫有过而自讼,始发曚于天真,远绝圣而弃智,妄锁义以羁仁,举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既衔石以填海,终荷戟以入棒,邙寿陵之故步,临大行以逡巡。向使潜于草茅之下。甘为畎亩之人,无读书而学剑,莫抵掌以膏身,季明珠而乐贱,辞白璧以安贫,尧、舜不能荣其素朴,桀,纣无以污其清尘,此穷何由而至,兹辱安所自臻?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之推在齐有二子:长曰思鲁,次曰慜楚,不忘本也。
    之推集在,思便自为序录。
    附录二:
    颜之推年谱
    梁武帝中大通三年辛亥(531年)。
    颜之推生于江陵(湖北江陵)。
    之推有两兄:之仪、之善。
    大同三年丁已(537年),之推七岁。
    能诵《鲁灵光殿欠武》
    大同五年已未(539年),之推九岁。
    父协卒,年四十二,旅葬江陵东郭。此后之推受其兄之仪教养。
    七月,湘东王萧绎由荆州刺史为护军将军,领石头戍军事。
    大同六年庚申(540年),之推十岁。
    十二月,湘东王萧绎出为江州刺史。
    大同八年壬戌(542年),之推十二岁。
    之推随湘东王萧绎在江州(江州治寻阳,今江西九江),肃绎讲老、庄,之推亦预门徒,然非其所好,仍习礼传,博览群书。
    太清元年丁卯(540年),之推十七岁。
    正月,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徙为镇西将军、荆州刺史。二月,东魏候景以河南十三州来降。
    太清二年戊辰(548年),之推十八岁。
    十月,候景自寿阳反,济江逼京师。
    太清三年已巳(549年),之推十九岁。
    三月,候景陷台城。四月,湘东王绎称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五月,武帝卒,太子纲立,是为简文帝。
    简文帝大宝元年度午(550年),之推二十岁。
    九月,湘东王肃绎以世子肃方诸为中抚军,郢州刺史,之推为中抚军外兵参军,掌管记。之兵。
    大宝二年辛未(551年),之推二十一岁。
    闰四月,候景遣其将宋子仙、任约袭郢州,执刺史萧方诸。之推亦被俘,例当被杀,赖候景行台郎中王则救护得免,囚送建康。
    八月,候景废简文帝,立豫章王栋。十月,景杀简文帝,废萧栋,自称帝,国号汉。
    元帝承圣元年王申(552年),之推二十二岁。
    三月,湘东王肃绎所遣将王僧辩等平候景,传其首于江陵。
    十一月,湘东王肃绎即位于江陵,是为元帝。
    之推自建康还江陵,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奉命校书。
    承圣三年甲戌(554年),之推二十四岁。
    九月,西魏遣兵伐梁。十月,西魏至襄阳,雍州刺史萧詧率众会之。十一月,西魏兵陷江陵,元帝被执,旋遇害。江陵陷后梁朝人士多被俘虏。之仪迁长安。之推被遣送至弘农(河南旧陕县)李远处掌书翰。
    十一月,王僧辩、陈霸先在建康奉晋安王肃方智承制。
    敬帝绍泰元年乙亥(555年)。之推二十五岁。
    二月,晋安王萧方智即位,是为敬帝。三月,北齐遣其上党王高涣送贞阳候萧渊明来主梁嗣,五月,王僧辩迎萧渊明,以敬帝为太子。九月,陈霸先杀王僧辩,废萧渊明,敬帝复位。
    太平元年丙子即北齐宣帝天保七年(556年),之推二十六岁。
    之推奔北齐,文宣帝命其奉朝请,侍从左右。
    太平二年丁丑即北齐文宣帝天保八年(557年),之推二十七岁。
    十月,陈霸先废敬帝自立,是为陈武帝。
    北齐文宣帝天保九年戊寅(558年),之推二十八岁。
    文宣帝赴晋阳(山西太原市西);六月乙丑,自晋阳北巡,已巳,至祁连池;戊寅,还晋阳。之推从。
    天保十年乙卯(559年),之推二十九岁。
    十月,文宣帝卒,太子高殷立,是为废帝。
    废帝乾明元年庚辰即孝昭帝皇建元年(560年),之推三十岁。
    八月,常山王高演废高殷,自立,是为孝昭帝。
    孝昭帝皇建二年辛已即武成帝太宁元年(561),之推三十一岁。    十一月,孝昭帝卒。弟长广王高湛立,是为武成帝。
    武成帝河清四年乙酉即后主统元年(565年),之推三十五岁。
    四月,武成帝禅位于太子高纬,是为后主。之推为赵州功曹参军,盖在是时。
    天统二年丙戌(556年),之推三十六岁。
    后主颇好文艺,调之推至京都。
    武平三年王辰(572年),之推四十二岁。
    祖珽为左仆射,采纳之推建议、奏立文林馆,又奏撰《御览》。之推除司徒录事参军,与李德林同主持文林馆事,并主编《御览》,寻迁通直散骑常侍,领中书舍人,再迁黄门侍郎。
    武平四年癸巳(573年),之推四十三岁。
    四、五月中,祖珽解仆射,出为北涂州刺史。
    十月,侍中崔季舒,张雕虎、散骑常侍刘逖,封孝琰,黄门侍郎裴泽,郭遵等六人以谏止后主赴晋阳被杀,之推几及于祸。
    武平六年乙未(575年),之推四十五岁。
    闰八月,以军国资用不足,税关市、舟车、山泽、盐扶、店肆,轻得各有差。
    隆化元年丙申(576年),之推四十六岁。
    八月,后主赴晋阳,冬,周武帝伐齐,取晋州(山西临汾)。十一月,后主至晋州,围城。十二月,周武帝来救晋州,齐师大败,后主弃军还晋阳,忧惧不知所出。留安德王高延宗守晋阳,轻骑还邺。周师寻入晋阳,后主欲禅位太子。
    幼主承光元年丁酉即周武帝建德六年(577年),之推四十七岁。
    正月,太子高恒即皇帝位,尊后主为太上皇。之推与薛道衡等劝太上皇往河外募兵,更为经略,若不济,南投陈国,从之。太上皇自邺先趋济州,周师渐逼,幼主又自邺东走。太上皇携幼主走青州,为入陈之计,留高阿那肱守济州。高阿那肱召周军,约生致齐生,于是屡使人告言,贼军在远,已令人烧断桥路。太上皇遂停缓。周军奄至青州,太上皇为周将尉迟纲所获,并太后,幼主俱送长安。
    周武帝平齐后,之推与阳休之、袁聿修、李祖钦、元修伯、司马幼之、崔达拿,源文宗、李若、李文贞、卢思道,李德林、陆X,薛道衡、元行恭、辛德源、王劭、陆开明等十八人,同征,随驾赴长安。卢思道、阳体之道中作《鸣蝉篇》之推亦同作。
    周武帝建德七年戊戌,即宣帝宣政无年(578年),之推四十八岁。
    六月,武帝卒,太子宇文赟立,是为宣帝。
    宣政二年已亥,即静帝大象元年(579年),之推四十九岁。
    二月,宣帝传位于太子宇文阐。自称天元皇帝。宇文阐立,是为静帝。
    大象二年庚子(580年),之推五十岁。
    之推为御史上土。
    隋文帝开皇元年辛丑(581年),之推五十一岁。
    二月,杨坚废静帝而自立,是为隋文帝。之推子思鲁生子籀,即颜师古也。
    开皇二年壬寅(582 年),之推五十二岁。之推上言,靖依梁国旧事,考订雅乐,文帝不从。
    长安民掘得秦时铁称权,之推敕数写读之。是年二月,文帝立子扬勇为太子。勇召之推为学上,盖在是年之后,之推等与陆法言论音韵,盖在本年前后。之推在开皇初曾奉敕与魏澹,辛德源更撰《魏书》,未详何年,亦系于此。
    开皇三年癸卯(583年),之推五十三岁。
    之推奉命接待陈使阮卓。
    开皇四年甲辰(584年),之推五十四岁。
    二月,张宾奏上新历,文帝下诏颁行,其后争论历法,绵历十余年,之推亦曾参加讨论。
    开皇九年已酉(589年)之推五十九岁。
    正月,灭陈。
    开皇七年庚戌(590年),之推六十岁。
    之推卒年无可考,大约在开皇十余年中,年六十余。
    之推兄之仪,自江陵入周后,历仕麟趾学士、司书上士、小宫尹,封平阳县男。迂上仪同大将军御正中大夫,进爵为公,出为西疆郡宁。隋文帝即位,征还京师,进爵新野郡公。
    开皇五年,拜集州刺史。明年,受代,还亦都,优游不仕。开皇十一年冬卒,年六十九。
    之推妻殷姓,有三子:长子思鲁、次子愍楚、三子游秦。
    思兽与愍楚皆之推在北齐时所生,二子之命名,有不忘本之意(《北齐书》本传)。“思鲁”表示怀思故乡(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愍楚”表示哀念故国(梁元帝都江陵,故旧楚)。
    游秦大概是之推迁入关中以后所生,故曰:“游秦”。思鲁仕隋为东官学士,唐初为秦王府记室参军,曾编订其父文集,并作序录。愍楚仕隋为通事舍人,大业中,因事被贬,居南阳,朱粲攻占邓州,遭饥馁,愍楚合家为朱粲兵所噉食。愍楚著《证俗音略》二卷。游秦,隋时典校秘阁,唐高祖武德中,为廉州刺史,迁鄂州刺史,卒于任所,撰《汉书决疑》十二卷,为学者所称。思鲁长子籀,字师古,博览群书,尤精训诂,仕至秘书监,有《文集》六十卷,注《汉书》与《急就章》,撰《匡谬正俗》八卷。颜旱卿,真卿皆师古之弟勤礼之曾孙,亦即思鲁之玄孙,之推之五世孙。杲卿,真卿均以行义学术称于当时,而真卿书法尤为卓绝。此均可见颜氏家学之美,绵延不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