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的军事实力:品质、德性与幸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15:47:46

品质、德性与幸福


苗力田   本卷辑入亚里士多德现存全部伦理学著作三种。三种伦理学虽然内容大致相同,但在对主题的侧重和论证上,却各有所长,可以相互参照。在这三种伦理学中,《大伦理学》仅两卷,却称之为大(mega),据推测,可能它原本乃是一种卷帙浩繁的、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演讲录的集成,后经失散所存只有两卷。但从现存的文本遗漏多见来看,也可能只是些零落的稿本,虽每一篇并不大,但聚拢起来却是大大的一卷,故而称之为大了。本卷虽不是成书,但其书也不乏在其他两种伦理学中所不多见的精辟分析和敏锐论证。罗得岛的优台谟斯(Eudeemos)是和赛奥弗拉斯特(Theophrastos)齐名的吕克昂弟子。但是这卷以他为名的伦理学,到底是由他记录下来的、编辑起来的、保存下来的,还是亚里士多德本人题名赠他作为纪念的,都不过是种种可能的推测。从内容看,这一卷有部分内容很像听课的记录,本书第一卷从德洛斯神庙的铭文开始,而这同一铭文也出现于1099a25,但次序完全不同。
其中的三卷和《尼各马科伦理学》完全相同,而其后两卷又大不一样,那就只能说此书是不同的稿本编拼保存下来的。至于本书是一种赠品的推测,最难取证。因为它系统不清,结构凌乱,特别缺失了《尼各马科伦理学》中关于理智德性和思辨的最重要的第十卷。严整的斯城哲人,是不会将一本未完成的稿本赠学生的。不过在《优台谟伦理学》中对德性,对就自身认识自身等等的深刻精密的探索, 仍有着独到之处。
  《尼各马科伦理学》是亚公全部伦理学著作中最完整的。它的结构严谨,编排整齐,全书10卷探索了伦理的和理智的两种德性,讨论了幸福和至善的最高范畴,提出幸福是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的基本原则,最后在第十卷里以思辨是最大幸福的最强音而终结这阕思辨的凯歌。
  所以说,如果在现存的亚里士多德著作中还有幸保留下哲人亲手完篇的作品的话,那这本书必定是其中的一种,甚至是惟一的一种。设若是这样,那么这第三种伦理学倒真可能是作者题名奉献给对他一生影响巨大,在各种作品中都可见到其痕迹的作为御医的父亲,或者赠与其在临终前仍念念不忘,与其祖父同名Nikomakhos的爱子或者祖孙两人,这是他深情的结晶,也是以他集其大成的希腊哲学爱智慧尚思辨精神的完满体现,是它的实践价值论。
  思辨是一种特殊的认知方式,
        它作为完满真理和不可动摇的核心,已经以诗的形式,由巴门尼德在他的《真理之路》中阐明了。他指出,这种认知方式之所以能成就完满,保持其不可动摇,是由于它是思维。而思维只能是概念思维,概念本身却同样是思维抽象的产物。所以在这里可以说:思维和可思维的是同一回事情。这一思想在古希腊哲学里被概括为一个公式, 这就是“思维和存在的同一”。 的名词形式在现代语里习称为理论,所以思辨在现代意义上也就是理论思维。它是一种主体和对象处于同一中的认知方式,是就自身认知自身。由于两者同一互不排斥,故保证其不可动摇,无三心二意。需要说明的是,对同一这个词尚应作更深层的诠释,古希腊语里的本义是自身,是可思维的。自身的东西固然是同一的, 但更深于同一,更广于同一。在理论思维和概念认知里,概念就是思维自身,主体对象浑然一体不相排斥,形成了真理之路。理解思辨就须把握这一核心。不仅是种关系,它出于中性,更显示着这个,意味着实体。
  漫步学派的伦理学正是围绕着这个核心构筑起来的,它把思辨原则贯穿于实践和行为,成为主宰, 使之成为属人事务的哲学可简称为“人事哲学”。 它与形而上学、物理学三足鼎立,无可争议地成为吕克昂讲坛上的第三哲学。它的第一个范畴,也是最高的范畴,就是最高善。善是一切活动的目的,万物都是向善的,求着个好。但目的不仅种类不同,而且等差悬殊。那个目的之目的,一切活动所共趋的目的,就是最高善。这一目的为一切他物所选择,自身却不为着任何他物。如若为了他物,它就是有所为、有所依而非最高善了。如若它确乎存在,有所选择,那就只能是就自身而存在,为自身而选择。所以,自身这一理念,不但是思辨哲学的核心,同时也是思辨哲学的标记。它不但开拓了西方思辨哲学和理论思维的传统,同时也孕育了整个基督教文化。人们经常引用费尔巴哈的名言:“思辨哲学的秘密是神学”,但反过来说基督教神学的秘密是思辨哲学,也许更合乎史实,顺乎情理些。最高的东西是普遍的东西,最普遍的东西当然是惟一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它独立自主,不依他物,是就自身的善。
  最高善是行为和实践的终点,而不是始点。在属人的事务中,人们所公认的始点是幸福。而大多数人认为,生活优裕,行为优良,就是幸福。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不同的幸福。享乐者认为快乐就是幸福。好名者则认为荣誉就是幸福。快乐和荣誉虽然都是可选择的目的,但都是自身以外的他物,惟有思辨生活才是为自身的选择,才是不累于他物的最大幸福。斯城哲人把敛财者(khrematistees )完全排斥在生活之外,因为财富并不成为目的,而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敛财者为财富所强制,以搞钱为目的,受奴役,不得自由,故称不得生活。   最大幸福也就是最高善。它是一切选择所求取的终极目的和完满实现。 它自己却只是为了自身而不累于他物, 
所以它是自足的, autarkeia这个词是由auto(自身)和arkein(满足)组合而成。
求自足的理想几乎成为希腊精神运转的中轴,幸福的个人是自足的,繁荣的城邦是自足的,即使广袤无垠的宇宙为了维持其自足,也必须是一个绕中心而旋转的圆形。弗·培根只从功用上看到了知识的力量,而未深入到认识自身,思想自身,所以只能视之为种族偏见,而无道理可讲。这种自足是通过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完成的。最大幸福,最高善就是完满德性的实现活动。这就是说,幸福不是僵死的、现成的,而是在实现活动中。它也不能是短暂的,一只燕子造不成春天。   这样的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必然同时是快乐的,对爱德性的人来说,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自身就是快乐。并且,这样为一切爱德性的人所向往的, 最伟大、 最高尚的事业, 也就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幸福了。它不再仅仅是因为好精灵的呵护万事如意,而是神所恩赐。这样的活动,使一切潜在能力得到完满实现,生活幸福当然巩固持久。一桩公正行为,因其公正而被称赞,一场竞赛的胜利,因其胜利而受奖赏。幸福却不能像这样被称赞,受奖赏。这表明它是更伟大的、更崇高的事情,是最高的善。它是属神的。对它我们不能按照人的准则加以称赞,颁以奖赏。这种既不被称赞,也无法奖赏的善事是属神的,是神所赐的makarios。世人追求幸福,上焉者功名富贵,下焉者声色犬马,都是累于他物,而完满德性的完满实现活动,是最高善,是自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物而喜,为己而悲,这是自我的丧失,把自身不当作自身而当作他物。完满的自身将实现于善恶、福祸和荣辱的彼岸。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是不计祸福、不论吉凶的,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
  双目为视之官,目生而能看。双耳为听之官,耳生而能听。一切事物都各有其功能,各种器官都各有其功能。功能就是, 难道人作为人却没有其整体的、共同的功能吗?当然有的,这就是灵魂理性部分的实现活动。实现活动energeia由en(在于)和ergon(功能)构成。功能相同,其实现活动却大不一样,吹笛是笛手的功能,不会吹笛就称不得笛手,但吹笛能手却能把笛声吹得绕梁三日,使仲尼先生听了而三月不知肉味。德性可泛指一切事物的优越性,但在伦理学里,比较严格地规定为对功能完满实现的具有。具有eknein是动词,这里作为实词,采用它的名词形式heksis。这样能力的具有不但见之于人,同样见之于物。由于这种对象的区别,就把人的行为heksis称为品质,把物的存在称为性质,行为的德性即被界定为可称赞的品质。品质的具有是更为根本的,欲求提高德性,就须先培养品质。品质是自身所具有,不是从外面加上去的,故不分东西,古代圣哲们都是把修身置于第一位的。
  漫步派伦理学特别明确地在《尼各马科伦理学》中把德性分为两类,一类是伦理的,一类是理智的。伦理德性来自社会风习,是ethikee。理智德性是出于思考的,是dianoetikee,思维是理智(nous )的功能。但两种德性并不是平行的。在这里理智一直起着主导作用,它是灵魂最贵部分的德性, 一切选择都离不开思考和策划。 亚里士多德关于mesotees(中道)的著名说法,不仅仅是给行为方式提供一个准则,它还教导人们如何正确地对待痛苦和快乐。在痛苦中反应过度成为鲁莽,不及了变做怯懦,只有中间了、适度了才恰到好处,表现为勇敢。对待快乐,如若过度了成为放纵,只有节制才是快乐方面的中道。伦理德性就是关于痛苦和快乐的德性。德性被过度和不及所破坏,而为中道所保全。只有像勇敢的人和节制的人那样做事,才能成为勇敢的人和节制的人。合乎中间的品质才是可称赞的。德性不同于技术,技术的目的在制作的结果中实现,伦理目的只能在不间断的实现活动中。
  中道说在思辨的德性论伦理学里,更重要的是一种理智德性的优先论。因为,亚里士多德的mesotees作为行为准则,它是舵师的航标,射手的箭靶,如柏拉图的paradeigma(模式)一样不过是一种诗的比喻,其自身并不能起实际的规范作用。在战场上要断定一个士兵的行为,是过度了,不及了,还是恰恰守在自己的战位上,击中靶的,就须思考,反复地思考。如若是实现一种勇敢的行为,将军培养勇敢的战士,进行勇敢的战斗,那就不但须更多地反复思考,还要周密地策划了。《孙子兵法》上也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始计》)这里也是把智之德放在第一位。可见在实际活动中理智总是先行,不然就是蛮干的将军,盲目的指挥。中间属于量的范畴,判断何者过度,何者不及,何者不偏不倚中了目标,恰到好处,首先就须备有一个衡器。而属人的事物中,是是非非,并不存在一种公认的衡器。在这里,中间、过度和不及,每一方都以某种方式和其他两方相对立,两个极端与中间相反对,它们自身之间也相互反对,中间又和两个极端相反对。这种情况的出现,亚里士多德指出,是由于实践和行为都是个别的,所以相互反对,既在个别事件中有其原因,在我们自身中也有其原因。
  判断行为中的过度、不及和中间的困难,既然在我们自身也有其原因,那么也就可在主观上找到一个准则,使人们掌握了它就具有了善于选择的品质。亚里士多德发现这一准则就是应该(DEI)。 这一准则的发现首先把伦理判断简化了。在这里人们不必仔细去推敲中间和两极之间的种种对立,就可以判定凡是应该的行为,就是合乎中道的活动,过度和不及都是不应该的。其次,怎样才算应该虽然没有一个确定衡度,属人的事务中本就不应要求和数学同样的精确。但在进行判断的过程中,到底有了更多的、较为确定的参照系。在快乐和痛苦的感受中,人们可以就对象、时间、地点、数量、目的和方式等诸多方面作出选择。如果对一个应该的人,在应该的时间,从应该的地点,以应该的数目,为应该的目的,用应该的方式去忍受痛苦,他就有了勇敢的行为,是一个勇敢者。同样,他以同样的种种应该去享受快乐,他就有了节制的行为,是一个节制者。最后,就应该来判断,虽然仍不具备数学那样的确定性,但思维层次却是加深了,把伦理德性的领域拓宽了。正因为应该这一范畴的提出,增强了伦理思维的活动,在这一基础上康德筑起宏伟的德性伦理学大厦来。青出于蓝,这位王山(K@①nigsberg )教授也确实做到了,像对自然科学一样,给伦理学发现了一种普遍、必然判断,一种绝对命令式来:“你应该!”   话虽如此,不过伦理德性是习俗的领域,为他的境界,在这里一切判断所针对的是个别事件,到底该对应什么人,应该在何时何地,应该有多大数量,以什么方式,应该抱什么目的,我们并不是可信的裁判者。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生活优裕固然不易,行为优良则更加困难。只有理智德性,只有思辨才是巴门尼德所描述的清净洞天,这里既无杂多,也无变异,是惟一的、永恒的、静止的。在这里思维和存是同一的,是自身,思维是思维着的存在,存在是可思维着的思维,在这里既没有什么过度,也不存在什么不及,当然中间也就自行消失了。理智德性是第一位的,伦理德性、实践德性既不能过度,也不能不及,是相互对待,有条件的。它在很多方面是出于肉体,与感性相关,按各有其分的原则,要求诸多。而且行事越是巨大,越是高尚,这种需求也就越多。为了能准确命中中间,它像在大海中需要经验丰富的舵师,在弓箭丛中需要技艺高超的射手一样,需要善于选择的品质。伦理德性就是我们感受好坏的品质,过度和不及都是坏的,都是不应该的,只有合乎中道的行为才是好的,才是应该的。失误多种多样,而中间只有一个,命中只有一次。所以,理智德性,思考和策划贯穿在全部伦理德性活动中,是一刻也少不了的。这种实践生活中的智慧,就是明智phroneesis,或智谋。
    人们的行为的选择要经过事先的思考和策划。 选择这个词,proairesis就是由pro(在先)和hairesis(取得)两词组成, 取得有先后,要想在先取得就须进行思考,正如Prometheus(普罗米修斯)为人们取得神火须先经缜密思考一样。所以选择就是事先的策划。策划只能是属人的事情,前途未卜,成败难料,如果事情笃定,大功必成,也就不需殚思竭虑去策划了。选择是有目的的,它不但要有可达到的目的,而且要有达到目的的手段,而策划主要是思虑达到目的的手段。人人都希望幸福,但不能够选择幸福。因为幸福本来既不是一个达到的目标,也找不到可达此目标的手段。它只能在正确的选择中,在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中。一切行为都是经过策划思考的,行为的始点就在行为者自身,自身是行为的主宰,行为都是自愿的。自愿行为的开始既然在我们自身,那么一切行为都是我的行为,那么自己就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有完全的责任(aitios)。做一个善良的人还是邪恶的人都由我们自身决定。如果行为不是自愿,出于无知或受到强制,就更应该负双倍的责任,不但要对后果负责,还要对造成无知的懒惰、甘受强制的怯懦负责。有人说富贵如浮云,善不过是显现,是表象,人也应对自己的表象负责。每个人是什么样子,目的就对他显现为什么样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既然做了行为的主人,就要对自己负责任,任何遁词都是推不掉的。既然让他负责任,就要让他作主人,什么代价也买不来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仅仅活着并不够,生存(existence )在西方哲学里一直是一个本体论的概念,斯宾诺莎说,自因其本质就包含着existentia(伦理学i—1),现代西方更是如此,海德格尔把existenz界定为:“此在总要以某种方式与之相关联的那个存在。”(《存在与时间》, 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2页)也就是说,生存只是与主体相关的存在方式, 而不是行为方式。主体只要存在着就自然地、必然地以某种方式存在,而没有什么权的问题。
  理智德性是伦理德性的导航者。在伦理德性中,中间是惟一的原理,但不能只知道这一原理,空谈这一原理,还要清楚明白确切地来理解,反复思考和策划来实现,这正是理智德性。理智德性是灵魂理性部分的德性,to logon ekhon.logos本义为言说,所以把这个词组仅译解为有理性就太狭隘了,从词汇的本义,它应包含着会说话,懂道理,以及更多的意义。logos这一概念自身,一开始就向哲学思考显示, 讲话和道理、思想和语言本属一体。当今语言之为哲学的主要领域已是意中之事。理智是思辨的,思辨的主题有两种,一是对可变事物的思考,一是对不变事物的思考。对可变事物的,是经过思考的欲望,是实践思考,是dianoia parktikee ; 对不变事物的思考是理论思考, 是dianoiatheooretikee。但这种在完全相反领域内的思辨也有共同之点,因为善和恶实际上就是真与假。理论和实践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亚里士多德把灵魂用以追求真理或曰除解障蔽的方式分为五类,它们是技术(tekhnee)、科学(episteenee)、明智(phroneesis)、智慧(sophia )和理智(nous )。  在《大伦理学》里它以判断(hupoleepsis)来替换技术,把判断界定为排除犹疑、 确定一切是如何或不如何的能力。    技术以可变事物为对象,但它具有理性,是按照理性和原则操作的品质(heksis logou )。 没有任何技术不是按原则创制的。 技术(tekhnee)一词来自tiktein,本义是生育。它要像母亲生孩子一样,制造出什么东西来。创制必须经过对怎样创制被创制东西的思考。创造的始点在创造者不是自然的,更不是必然的。所以俗语说,技术就是机遇(tekhnee tukhee),技术是创制的智慧。科学和技术不同,它被定义为对普遍和出于必然事物的判断。科学是有证明的,证明必须从前提开始,科学有着始点。始点则是无需证明的,不然就无限推论、证明下去,永无止境,步于无穷,永远得不出结论来。所以科学的始点是理智的对象,理智则不必证明。“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老子·二十一章》)人们必须如对神物那样pisteuein, 相信它的存在,不具备这样的信念,科学就无处立足,所以科学、明智和智慧都是探求真理、排除掩盖的不同方式,都不涉及知识的本原和始点。认知和相信之间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用不着去问为什么。
  明智这个词的词根phreen原本是心脏,古人把心脏看作是思维器官,所以就派生出一种专门的思维的方式。它是一种依理性而实践的品质。明智同样以可变事物为对象,所以不是科学。为自己的目的,明智在实践之外又创制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它又不是技术。这样明智是对个别事件的智慧,所以往往被称为实践智慧,或智谋,被认为主要是种政治品质,它以个人为终极对象,有别于以普遍定义为对象的理智。明智的人就事论事,适可而止,仿佛具有一种辨认图形的感觉。只有明智才能提高知识,使行为者成为自己的主人,最后,知识启动智慧,发挥潜能,使高尚的德性对灵魂的眼睛形成。所以,具有合乎德性的品质才是德性,没有善良就没有明智。明智是沟通伦理和理智的桥梁,它们的关系是明智以伦理德性为本原,伦理德性以明智为准绳。
  智慧(sophia)这个词,据认为来自光(phoos),
它通过基督教的经书,而赋有了更高的神圣。然而在希腊哲学文献里它是十分通常的,人们把最完满的德性,最娴熟的技术,最精确的科学都称为智慧,拥有这样德性的人称为哲人。从狭义方面看,智慧只适用于全面的知识,只懂得点演绎推理的人不能称为有智慧,他们还应探求更普遍的真理。正因为如此,人们称泰勒士和阿那克萨戈拉为智慧的人。他们对自己的利益一无所知,所追求的只是不属于他的善。把良好的政治与此相比,称为智慧,是无稽之谈,是荒唐的。政客们顺风使舵,见机行事,一切事情都看时间、条件和地点,这只不过是实践智慧,是智谋,而不是智慧。从以上所见智慧和明智的区别是显明的。至于两者的关系,亚公还是借用家传的医学为喻。他说明智不是智慧主宰,智慧也不是明智的附庸。两者不可分离、相互作用正如医术之于健康一样。健康不是由医术生成,而是因医术生成。医学只为健康开处方,而不向健康发号施令,包治百病。
  理智德性只是对伦理德性的思考,这种思考使伦理德性的领域拓宽,层次加深,目光放远,使它们不再局限于个别事件,而成为总体的、一般的德性。可以这样说,伦理德性在于倡导良好习惯的培养,理智德性则在于加强思维能力的训练。人是自由的,人是目的,不论他邪恶还是放纵,只有对人才能说一般地,才用haploos。只有人才能作出判断,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因为欲望和理智是属人的,而野兽只有感觉,它无论如何凶恶、残暴,都不能用善和恶来评价。因为兽类不具备作恶的本原或始点。理智才是本原和始点。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一个恶人所做的坏事要比野兽多一万倍,斯城哲人如是说。快乐和痛苦,同时在理智上也是思考的对象,政治学就给公民创造幸福,而享乐也是构成幸福的一部分,从词源上看,至完至美的神所享的天福(makar),就是从动词享乐(khairein)引申出来的。快乐越多,妨害越大,常言说诗穷而后工。而实际也不尽如此,除了伴随着痛苦之外,也存在着纯净的快乐,不伴随着痛苦,不妨害思维的快乐,这就是思辨的快乐。思辨的快乐决无痛苦,一无所缺,并不造成任何障碍。这种快乐不但不妨碍思考,反而启动智慧,推进学习,使它们活动得更好,快乐是自然品质的实现活动,它不受限制,没有终点。
   更进一步说,快乐本身就是善,就是幸福。凡属品质的实现活动,如果不受到其他阻碍,即成为幸福。而快乐正是幸福的最佳选择。幸福等同于快乐生活,它就是完满,它包括了一切的善,身体的、外在的和机遇的,所以这种生活是完满的,其生活不因匮乏而受阻。人在本性中总有属神的东西。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善良的人们有着更为快乐的实现活动,比其他人更加幸福。出于自然的快乐不是偶性,不存在过度。它是由健康的本性造成的。实现活动也不仅是运动,万物静皆自得,快乐更多是在静止之中。
  友爱在理智德性中,更处于一种特殊地位,哲学就是对智慧的爱。它被认为是一种比公正更重要,在生活中最为必需的德性,因为不论在思维中,还是在实践中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友爱不但联合公民,还使各邦团结,既然是朋友就可不计公正,而在判别公正的时候,却不可忘记友情。友爱(philia)源于动词philein(爱), 在哲学里它与斗争、仇恨(neikos)相反,是一种把相反者结合在一起的力量。快乐大概是人类对友爱的共同感受。如若没有快乐,没有共同要求,人们也就不能在一起生活。友爱是种品质,是种选择,是相互之间的爱,双方都是对自身的爱,友爱和公正必须以共同的东西为基础,所以一切友爱都在共同性中。     共同性(koinoonia )这个词是由动词共同占有(koinoonein)引申出来,朋友们都追求着共同的事业,患难相扶,苦乐与共,公正与友爱应该存在于同一些人身上,以同等程度并存。全部社团都是为了共同福利而开始,由共同利益来维持。所谓公正就是共同的福利。友爱、公正和共同应该三者共存。而友爱和公正又必须以共同事业为基础。在腐败的政体中贪赃枉法,贿赂公行,并没有什么共同的东西,所以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公正和友爱。
  友爱的基础在于共同性,而最理想的共同性莫过于相互同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思辨哲学把友爱升华为对自身的爱philautos。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人世间风云变幻,即使德性的朋友,事过境迁,也难免割袍断交反目成仇。正直的人(epieikos)只有对自己才能保持其正直(eikos),真诚的人(spoudaios)只有对自己才能表现其热诚(spoudee)。所以,善良才是真实存在, 而理智就是每个人的真实存在,它高于一切。善良的人愿意与自己做朋友,并以此为乐。他坦荡地回味过去,宁静地观照将来,胸中充溢着思辨的愉悦。卑劣之人则灵魂分崩离析,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憎恶自己,逃避自己,总是处于悔恨之中。
  既然朋友不过是自身的朋友,朋友就是另一个自身。这样以自身为核心的思辨哲学,独上高楼对爱自身这个人所侧目的贬词进行思辨。人们总把自爱的人,看做是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自私坏人。斯城哲人,西方伦理学的开山者,却从思辨深处而别开生面。人之所爱首先岂不是自己,而朋友所以是我们的朋友就因为他是我另一个自身。自古以来都把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友爱的最高准则。公正和高尚的人永远享有着高尚与公正,于是他把全部最美好的东西为自己占有,这样的人岂不是更大的自爱者。善良的人需听从自身的主宰,伴随理智行事。正直的人(epieikees)是自爱,他想自己真正像个人一样。 真诚的人(spoudaios)同样是自爱的,他为朋友,为邦国献出了全部热诚, 把大部分高尚的事情都据为己有。这样看来,思辨哲学的利己主义,实际成为它的反面,是纯净的利他主义。这一个自我是思辨主体的我,实践主体的我,是无私无畏的我。我自身就是人自身,就是那个大写的人字。人们说的希腊的人本主义,其主旨大概就聚焦在这auto上吧。人是目的,不是工具和手段。
  “人生不相见,动于参与商”,朋友的快乐来自观看,这种快乐和思辨一样并不伴随痛苦。快乐就是完满和完整。 它是完满的(teleios),不需任何补充,它是完整的(holos),不需任何增加。所以,
快乐不是运动,任何运动都需要时间来完成。快乐永远是现在,是完满和完整。快乐生成于实现活动,它使实现活动完满。最完满的感觉就是快乐,正如理智和思辨一样。不同种类的实现活动,由不同的快乐来实现和完成,本己的快乐加强了实现活动,异己的快乐,妨碍以至消灭了实现活动。思维的快乐比其他一切快乐更加纯洁。驴子宁愿选草料而不取黄金,猪以淤泥为乐,这种区别在人更大得多。所以,对快乐的评价,人仍然是万物的尺度。德性和作为善良的善良人,也就是善良自身才是尺度。一切善都是对真诚人spoudaios的显现。
  斯城哲人最后回到伦理学的主旨——幸福。他指出:幸福是人生的最终目的,它不是一种人所具有的品质,品质是一种潜在能力。幸福不是游戏和娱乐,儿童和有权势的人才是用游戏和娱乐来消磨时间,而不会去追求更为纯净和自由的快乐。与此相反,幸福就是自身所选择的事情。它就是实现活动自身,它是自足的,是autarkees,它一无所缺,别无所求。它是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是艰苦严肃的劳动,把辛辛苦苦地生活说成是游戏,岂不荒唐。
  在合乎德性的现实活动中, 思辨是最大的幸福(eudaimonestatos)。思辨是理智的德性,理智是灵魂最高贵的部分,是主宰和向导,是我们各部分中最神圣的。思辨就是这种合乎本己德性的实现活动。它最为经久,最为快乐。哲学以其纯洁和经久而有惊人的快乐。自足应归于思辨,自身之外它别无所求, 也别无所出, 是就自身认知自身( toginooskein auto kath hauto)。幸福存在于闲暇中,自足的人才有闲暇,不但有属人的孜孜不倦,还有其他天福的属性。理智是属神的,完满地就自身认知自身只有在神那里才得现实。对人来说理智生活就是属神的生活。有死的人应竭力争取不朽。理智就是每个人的存在,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对人来说合乎理智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切不可相信,作为人就要想人的事情,作为有死的就要想有死的事情这类巷里流言。人要超过,并可以超过,因为他有着属神的、 不死的部分——Nous。由于理智,所以他能享受和神一般的幸福,进行合乎完满德性的完满实现活动,具有最高贵的品质,这就是爱智慧、尚思辨。  思辨是最大的幸福——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新版译序  苗力田   古希腊哲学爱智慧、尚思辨、学以致知。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322年)是这一哲学的集大成者,是这一精神的化身。《尼各马科伦理学》一书更是一阙思辨的凯歌。全书十卷全面地探索了伦理的和理智的两种德性,讨论了幸福和至善最高范畴,提出幸福是合乎德性实现活动的基本命题,最后以思辨是最大幸福的最强音而终曲。《尼各马科伦理学》在亚氏现存三种伦理学中是最完整的一种,全部已知的亚氏著作中其体例、结构也是最齐备的。所以,说它是一部由斯塔吉拉哲人亲手完篇的作品,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推断。如若这样,那么这部伦理学著作就不再意味着是由某一名为Nikomakhos的人后来编成,而是作者本人题名献给作为御医的父亲,或纪念其在临终时尚在念念不忘的幼子的。不过,还是不要徒托空言,纠缠这种历史呆帐,赶快回到把思维和存在当作一回事的、实实在在的思辨哲学上来。
  思辨(theorein)是一种特殊的认知方式,它作为完满真理和不可动摇的核心,已经以诗的形式由巴门尼德阐明在他的《真理之路》里了。他指出,这种认知方式之所以能成就完满,保持其不可动摇,由于它是思维。而思维只能是概念思维,而概念本身却同样是思维的产物。所以可以在这里说:思维和被思维的是同一回事情。这一思想在古希腊哲学里被概括为一个公式:这就是“思维和存在的同一”。togar auto noein estin te kai einai,由于theorein的名词形theoria在现代语里习称为理论,所以思辨在现代意义上也就是理论思维。它是一种主体和对象处于同一中的认知方式。由于两者同一互不陌生,故能成就其完满;由于两者同一互不排斥,故保证其不可动摇,无三心二意。须应说明的是,对同一这个词尚应作更深层的理解。古希腊语里to auto的本意是自身,自身的东西固然是同一的,但更深于同一,更广于同一。在理论思维、概念认知里,概念就是思维自身,主体和对象浑然一体不相排斥,形成了真理之路。理解思辨就须把握toauto这一核心,它不仅是关系,更显示着中性,意味着实在。
  to auto是思辨哲学的拱石,漫步学派的伦理学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构筑起来的,它把思辨贯穿于实践和行为,使之成为关于属人事务的哲学(hee peri
taanthropeia philosophia),可简称为“人事哲学”。它与形而上学、物理学三足鼎立,可以毫不犹疑地称之为吕克昂讲坛上的第三哲学。它的第一个范畴、最高的范畴就是最高善。善是一切活动的目的,万物都是向善的。但目的不同种类不同,而且等差悬殊。那一目的之目的,一切活动所同趋的目的,就是最高善(to aristion)。这一目的为一切它物所选择,自身却不为着任何它物。如若为了它物,它就是有所为、有所依而非最高的善了。如若它确乎存在,有所选择,那就只能是就自身而存在,为自身而选择。所以,自身(to auto)这一理念,不但是思辨哲学的拱石,同时也是思辨哲学的标记。它不但开拓了西方的思辨哲学和理论思维传统,同时也孕育了整个基督文化。人们经常引用一句费尔巴哈的名言,思辨哲学的秘密是神学。但反过来说,基督教神学的秘密是思辨哲学,也许更合乎事实,顺乎情理些。最高的东西是普遍的东西,普遍的东西当然是唯一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它独立自主,不依它物,就是自身的善。    最高善是行为和时间的终点,而不是始点。在属人的事务中,人们所公认的始点是幸福。而大多数人认为生活优裕,行为善良就是幸福。好名者则认为荣誉就是善。快乐和荣誉虽然都是可选择的目的,但都是自身以外的它物,惟有思辨生活才是为自身的选择,才是不累于它物的最大幸福。斯城哲人把敛财者(khrematistees)完全排斥在生活之外,因为财富自身并不成为目的,而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敛财者为财富所强制,受奴役,不得自由,故算不得生活。    最大幸福也就是最高善。它是一切选择所求取的终极目的和完满实现。它自己却只是为了自身而不累于它物,所以它是自足的,autarkeia这个词由auto(自身)和arkein(满足)组合而成。自足的理想几乎成为希腊精神运转的动力,幸福的个人是自足的,繁荣的城邦是自足的,而广袤的宇宙为了维持其自足,也必须是一个有限的圆形。弗·培根未见到这一点,以斥之为种族成见为满足。这种自足是通过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达成的。最大幸福,最高善就是最完满德性的实现活动。这就是说,幸福不是僵死的、现成的,而在实现活动中。它也不能是暂短的,一只燕子造不成春天。    这样的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必然同时是快乐的,对于爱德性的人来说,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就是快乐自身。并且,这样为一切爱德性的人所欲求的、最伟大、最高尚的事业,也就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幸福eudaimonia了。它不再仅仅是因好精灵(eudaimoon)的呵护,而是神所恩赐。这样的活动,使一切潜在能力都得到完满实现,生活幸福当然巩固而持久。一桩公正行动,因其公正而被称赞,一场竞赛的胜利,因其胜利而受奖赏。幸福却不能像这样被称赞,受奖赏。这表明它是更伟大、更崇高的事情,是最高的善。它是属神的,对它我们不能按照人的准则加以称赞,颁以奖赏。这种既不能称赞,也无法奖赏的事情是属神的,是神之所赐的makarios。世人追求幸福,上焉者功名富贵,下焉者声色犬马,都是累于它物,而完满德性的实现活动,是最高善,是自足autarkeia,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物而嘉,为己而悲,这是自我的丧失,把自身不当作自身而当作它物。完满的自身要实现于善恶、福祸和荣辱的彼岸。    双目为视之官,生目而能看。双目为听之官,生耳而能听。一切事物都各有其功能。功能就是ergon,难道人作为人却没有其整体的、共同的功能吗?当然有的,这就是灵魂理性部分的实现活动。实现活动energeia由en(在于)和ergon(功能)构成。功能相同,其实现活动却大不一样,吹笛是笛手的功能,不会吹笛就算不得笛手,但吹笛能手却把笛声吹得绕梁三日,使仲尼先生听了而不知肉味。德性aretee可泛指一切事物的优越性。但在伦理学里,被较严格地规定为对功能完满现实的具有。具有ekhein是动词,这里作为实词,采用它的名词形式heksis。这样能力的具有不但见之于人,同样也见之于物。由于这种对象的区别,就把人的heksis称为品质,把物的heksis称为性质,行为的德性,即被界定为:受称赞的品质。品质的具有是更为根本的,欲求提高德性,就先从培养品质开始。品质是自身所具有的,不是从外面加上去的。    漫步派伦理学把德性分为两类,一者是伦理的,一者是理智的。伦理德性来自社会风习的,是ethikee。理智德性是出于思考的,是dianoetikee,思维是理智nous的功能。但这两种德性并不是平行的。在这里理智一直起着主导作用,它是灵魂最贵部分的德性,一切选择都离不开思考和策划。亚里士多德关于mesotees(中道)的著名说法,不仅仅是给行为方式提供一个准则,教导人们怎样正确地对待痛苦和快乐。在痛苦中反应得过度了成为鲁莽,不及了变成怯懦,只有中间了、适度了才恰到好处,造成勇敢。对待快乐,如若过度了成为放纵,只有节制才是快乐方面的中道。伦理德性就是关于痛苦和快乐的德性。德性被过度和不及所破坏,而为中道所保全。只有像勇敢的人和节制的人那样做事,才能成为勇敢的人和节制的人。合乎中间的品质才是可称赞的。德性不同于技术,技术的目的在制作的结果中实现,伦理的目的只能在不断地实现活动中。    中道说在思辨的德性论伦理学里,更重要的是一种理智德性的优先论。因为亚里士多德的mesotees作为行为准则,它是舵师的航标,射手的箭靶,如柏拉图的paradeigma一样也是来自诗的比喻,其自身并不能起实际的规范作用。在战场上要断定一个士兵的行为是过度了,不及了,还是恰恰准确走在自己的航道上,击中靶的,就须思考,反复地思考。如若是实现一种勇敢的行为,将军培养勇敢的战士,进行勇敢的战斗,那不但须更多地反复思考,还要周密地策划了。孙子兵法上也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始计》)也是把智之德放在第一位。中间属于量的范畴,判断何者过度,何者不及,何者不偏不倚恰恰中了目标,首先就须备有一个衡器。而属人的事务中,是是非非,并不存一种公认的衡器。在这里,中间、过度和不及,每一方都以某种方式与其它两方相对立,两个极端与中间相反对,它们自身之间也相互反对,中间又和两个极端相反对。这种情况的出现,亚里士多德指出,由于实践和行为都是个别的,这相互反对,既在个别事件自身中有其原因,在我们中也有其原因。    判断行为中的过度、不及和中间的困难,既然在我们自身也有其原因,那么也就可以在主观上找到一个准则,使人们掌握了它就具有了善于选择的品质。亚里士多德发现这一准则就是应该dei。这一准则的发现,在西方伦理史上比那著名中道,实具更重大的意义,首先把伦理判断简化了。在这里人们不必再细去推敲中间和两极之间种种对立,可以判定凡是应该的行为,就是合乎中道的活动,过度和不及都是不应该的。其次,怎样才算应该,虽然同样没一个确定衡度,属人的事务中就不应要和数学同样的确切。但进行判断过程中,到底有了更多的、较为确定的参照系。在快乐和痛苦的感受中,人们可以就对象、时间、地点、数量、目的和方式等诸多方面作出选择。如果对一个应该的人,在应该的时间,从应该的地点,以应该的数量,为应该的目的,用应该的方法去忍受痛苦,他就有了勇敢的行为,是一个勇敢者。同样,他以同样的种种应该去感受快乐,他就有了节制行为,是一个节制者。最后,就应该来判断,虽然仍不具备像数学那样的确定性,但在思维层次上却是更深了,把伦理德性的领域拓宽了。正因为应该这一范畴的提出,增强了伦理思维学的活力,在这一基础上康德筑起德性伦理学的大厦来。青出于兰,这位王山(Konigsberg)教授也确实做到了,像对自然科学一样,给伦理学发现一种普遍、必然判断,绝对命令式来:“你应该!”    话虽如此,不过伦理德性是习俗的领域,为它的境界,在这里一切判断所针对的个别事件,到底对应该什么人,应该在何时何地,应该有多大,以什么方式,应该抱什么目的,我们并不是可信的裁判者。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生活优裕固然不易,行为善良则更加困难。只有理智德性,只有思辨才是巴门尼德所描述的仙境,这里既无杂多,也不变异,是唯一的、永恒的、静止的。在这里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是自身,思维是思维着的存在,存在是被思维着的思维,在这里既没有什么过度,也不存在什么不及,当然中间自行消失了。理智德性是第一位的,伦理德性、实践德性既不能过度,也不能不及,是相互对待,有条件的。它在很多方面是出于肉体,与感性相关,按各有其分的原则,要求诸多。而且行事越是巨大,越是高尚,这种需求也就越多。为着能准确命中中间,它像在大海中需要经验丰富的舵师,在弓箭丛中需要技艺高超的射手一样,需要善于选择的品质。伦理德性就是我们感受好和坏的品质,过度和不及都是坏的,都是不应该的,只有合乎中道的行为才是好的,才是应该的。失误是多种多样的,而中间只有一个,命中只有一次。所以,理智德性,思考和策划贯穿在全部伦理德性活动中,是一刻也少不了的。这种实践生活中的智慧,就是明智,是phroneesis。    人们的行为的选择是要经过事先的思考和策划,选择这个词proairesis就是由pro(在先)和hairesis(取得)两词组成,取得就事先进行思考,正如Prometheus(普罗米修斯)为人们取得神火须先经缜密思考一样。所以选择就是先在的策划。策划只能是属人的事情,前途未卜,成败难定,如果事情笃定,大功告成,也就不须殚思竭虑去策划了。选择是有目的的,它不但要有可达到的目的,而且要有达到目的的手段,而策划主要是思虑达到目的的手段。人人都希望幸福,但没有能够选择幸福。因为幸福本来既不是一个达到的目标,也找不到可达此目标的手段。它只能在正确的选择中,在合乎德性的现实活动中。一切行为都是经过策划思考,行为的始点就在行为者自身,自身是行为主宰,行为都是自愿的。自愿行为的开始既在我们自身,那么一切行为都是我的行为,自己就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有完全的责任(aitios)。做一个善良的人还是邪恶的人都是由我们自身决定。即或行为不是自愿,出于无知或受到强制,就更应该负双倍的责任,不但要对后果负责,还要对造成无知的懒惰、甘受强制的怯懦负责。有人说富贵浮云,善不过是显现,是表象,那么人也应对自己的表象负责。每个人是什么样子,目的就对他显现为什么样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既然做了行为的主人,就要对自己负责任。既然让他负责任,就要让他作主人,仅仅活着是不够的。生存(existence)在西方哲学里一直是一个本体论的概念,斯宾诺莎说:“自因其本质就包含着existentia”(《伦理学》Ⅰ-1),现代西方更是如此。海德格尔就把existenz界定为:“此在总要以某种方式与之相关的那个存在。”(《存在与时间》,第12页)   理智德性是伦理德性的导航者。在伦理德性中,中间是惟一的原理,不但能只知道这一原理,空谈这一原理,还要清楚明白确切地(spphoos)反复思考(dianoea)和策划(bouleusis),这正是理智德性。理智德性是灵魂有理性部分的德性,to logon ekhon。logos本意为言说,所以把这个词组仅译解为有理性那就太狭隘,于此同时从词汇的本意,应是包含着会说话,懂道理,以及更多的意义。由logos这一概念自身,一开始就显示了讲话和道理、思想和语言本属一体。语言之后来为哲学的主要领域早是意中之事。理智是思辨的,思辨的主题有两种,一种是对可变事物的思考,一种是对不变事物的思考。对可变事物的,是经过思考的欲望,是实践思考,是dianoia praktikee;对不变事物的思考是理论思考,是dianoia theoretikee。但这种在完全相反领域内的思辨也有共同之点,因为善和恶实际就是真和假。在思辨哲学、理论和实践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亚里士多德把灵魂用以追求真理或曰除解障蔽的方式分为五类,它们是技术(tekhnee)、科学(epistemee)、明智(phronesis)、智慧(sophia)和理智(nous)。
  技术以可变事物为对象,但它具有理性和按照理性与原理操作的品质(heksis
logou)。没有任何技术不是原理创制。技术像母亲的生育一样,要制造出什么东西来。创造必须经过对被创制东西怎样创制的思考。创制的始点在创制者,不是自然的,更不是必然的,所以俗语说,技术就是机遇(tekhnee
tukhee),技术是创制的智慧。科学和技术不同,它被定义为:是对普遍和出于必然事物的判断。科学是有证明的,证明必然须从前提开始,科学有着始点。始点则是无证明的,不然就无穷推论,证明下去,永无止境,步于无穷。所以科学的始点是理智的对象,理智则不必证明。“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人们必须pisteuein(相信)它的存在,所谓自明公理,就是信为真的公理。不具备这样的信念,科学就不能立足。所以科学、明智和智慧都是探求真理、排除掩盖的不同方式,都不涉及知识的本原和始点。    明智这个词的词根phreen原本是心脏,古时的人们把心脏看作是思维器官,所以就派生出一种专门的思维的方式。它是一种依理性而实践的品质,明智以可变事物为对象,所以不是科学。为自己的目的,明智在实践之外又创制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它又不是技术。这样,明智是对个别事件的智慧,所以往往被称为实践智慧,被认为主要是种政治品质,它有自己的对象,所以有别于以普遍善为对象的理智。明智以个人为终极对象,有别于以普遍定义为对象的理智。明智的人就事论事,适可而止,仿佛具有种辨认图形的感觉。只有明智才能提高知识,使行为者成为自己的主人。最后,知识启动智慧,发挥潜能。使高尚的德性对灵魂的眼睛形成,所以具有合乎德性的品质才是德性,没有善良就没有明智。明智是沟通伦理和理智的桥梁,它们的关系是明智以伦理德性为本原,伦理德性以明智为准绳。    智慧这个词,据认为来自光(phoos),它通过基督教的经书,而获得了更高的神圣。然而在希腊哲学文献里还是十分通俗化,人们把最完满的德性,最娴熟的技术,最精确的科学都称之为智慧,拥有这样德性的人称为智者。从狭义方面看,智慧只适用于全面的知识,只懂得点演绎推理的人不能称为智慧,他们还应探求更普遍的真理。正因为如此,人们称泰利士和阿那克萨戈拉为智慧的人。他们对自己的利益一无所知,所追求的却是不属于自己的善。把良好的政治与此相比,称之为智慧,是无稽之谈,是荒唐的atopoon。政客们顺风使船,见机行事,一切事情都看时间、条件和地点,这只不过是实践智慧,是明智,而不是智慧。从以上所见,智慧和明智的区别是明显的。至于两者的关系,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斯城哲人也只能借用医学为比喻了。他说明智不是智慧主宰,智慧也不是明智的附庸。两者不可分离而相互作用,正如医术之于健康一样。健康不是由医术生成,而是因医术生成。医学只为健康开处方,而不向健康命令,绝不包治百病。    理智德性只是对伦理德性的思考,通过这种思考把伦理德性的领域拓宽,层次加深和目光放远。使它们不再局限于个别事件,而成为总体的、一般的德性。可以这样说,伦理德性在于倡导良好习惯的培养,理智德性则在于加强自觉的思维能力的训练。人是自由的,人是目的,不论他邪恶还是放纵,只有对人才能说出一般地,才用hoploos。只有人才能做出判断,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因为欲望和理智是属人的,而野兽只有感觉,它们无论如何凶恶和残暴,都不能评价为善和恶。因为兽类不具备作恶的本原或始点。理智才是本原和始点。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一个恶人所做的坏事要比野兽多一万倍。    快乐和痛苦,同时在理智上也是思考的对象。政治学就给公民创造幸福,而享乐也是构成幸福的一个部分,从词源上看,至善至美的神所享的天福(makar),就是从动词享乐khairein引申出来的。所以虽不能把享乐当作人生的目的甚至于最高目的。人们说快乐妨害思考,快乐越多,妨害越大,常言说诗穷而后工。而实际也不尽如此,除了伴随着痛苦之外,也存在着纯净的快乐,不伴随着痛苦,不妨害思维的快乐,这就是思辨的快乐。思辨的快乐决无痛苦,一无所缺,并不造成任何障碍。这种快乐不但不妨害思考,反而启动智慧,推进学习,使它们活动得更好。快乐是自然品质的现实活动,它不受限制,没有终点。    更进一步说,快乐本身就是善,就是幸福。凡属品质的实现活动,如果不受到其他阻碍,即成为幸福。而快乐正是幸福的最佳选择。幸福等同于快乐生活,它就是完满,它包括了一切的善,身体的,外在的和机遇的,所以这种生活是美满,其生活不因匮乏而受阻。人在本性中总有属神的东西。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善良的人们有着更为快乐的实现活动,他比其他人更加幸福。出于自然的快乐不是偶性,不存在过度,它是由健康的本性造成的。实现活动也不仅是运动,万物静观皆自得,快乐更多反而是在静止之中。    哲学是对理智的爱,友爱在理智德性中,也处于一种特殊地位,它被认为是一种比公正更重要,在生活中最为必需的德性,因为不论在思维中,还是在实践中,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友爱不但联合公民,还使友邦团结,既然是朋友就可不计公正,而在判别公正的时候,却不可忘记友情。友爱(philia)出于动词philein(爱),在哲学里它与斗争、仇恨(neikos)相反,是一种把相反者结合在一起的力量。快乐大概是人类对友爱的共同感受。如若没有快乐,没有共同要求,人们也就不能在一起生活。友爱是种品质,是种选择,是相互之间的爱,双方都是对自身的爱。友爱和公正必需以共同的东西为基础,所以一切友爱都在共同性中。共同(koinoonia)这个词是由于动词共同占有(koinoonein)引申出来,朋友们都追求着共同的事业,患难相扶,苦乐与共。公正与友爱应该存在于同一些人身上,以同等程度并存。全部社团都是为了共同福利而开始,由于共同利益来维持,所谓公正就是共同的福利。友爱、公正和共同应该三者共存。而友爱和公正必须以共同的事业为基础,在腐败的政体中贪赃枉法,贿赂公行,并没有什么共同的东西,所以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公正和友爱。    友爱的基础在于共同性,而最理想的共同性莫过于相互同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思辨哲学把友爱升华为对自身的爱。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人世间风云变幻,即使德性的朋友,事过境迁,也难免割袍断交,反目成仇。所以,正直的人(epieikees)只有对己才能保持其正直(eikos),真诚的人(spoudaios)只有对自己才能表现其热诚。所以善良才是真实存在,而理智就是每个人的真实存在,它高于一切。善良的人愿意与自己做朋友,并以此为乐。他坦荡地回味过去,宁静地观照将来,胸中充溢着思辨的愉悦。卑劣之人则灵魂分崩离析,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憎恶自己,逃避自己,总是处于悔恨之中。    既然朋友不过是自身的朋友,朋友就是另一个自身。这样以自身为核心的思辨哲学,最后不得不对爱自身或利己(philautos)这个公认的贬词进行思辨。人们总把自爱的人看作是专门利己毫不利人的自私坏人。斯城哲人,西方伦理学的开山者,却从理论深处而别开洞天。人之所爱首先岂不是自己,而朋友所以是我们的朋友就因为他是另一个自身。自古以来都把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友爱的最高准则。公正和高尚的人永远享受着高尚与公正,于是他把最美好的东西为自己占有,这样的人岂不是更大的自爱者,利己者。善良的人须顺从自身的主宰,伴随理智行事。正直的人(epieikees)是自爱的,他想自己真正像一个人一样。真诚的人(spoudaios)同样是自爱的,他为朋友、为邦国献出了全部热,把大部分高尚的事情都据为己有。这样看来,思辨哲学的利己主义,实际是它的反面,是纯粹的利他主义。这一个自我是思辨和实践主题的自我,是无私纯粹的自我。这样,我自身就是人自身,就是那个大写的人字。在人们说希腊的人本主义,其主旨大概就在这个auto罢。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朋友的快乐来自观看,这种快乐和思辨一样并不伴随痛苦。快乐就是完满和完整。它是完满的(teleios),不须任何补充,它是完整的(holos),不须任何增加。所以,快乐不是运动,任何运动都需要时间来完成。快乐永远是现在,是完满和完整。快乐生成于实现活动,它使实现活动完满。最完满的感觉就是快乐,正如理智和思辨一样。不同种类的实现活动,由不同的快乐来实现和完成,本己的快乐加强了实现活动,异己的快乐,妨碍以至消灭了实现活动。思维的快乐比其他一切快乐更纯洁。驴子宁愿选草料而不收黄金,猪以淤泥为乐,这种区别在人更大得多。所以,对快乐的评价,人仍然是万物的尺度。德性和作为善良的善良人,也就是善良自身才是尺度。一切善都是对真诚人spoudaios的显现。    斯城哲人最后回到伦理学的主旨:幸福。他指出:幸福是人生的最终目的,它不是一种人所具有的品质,品质是一种潜在能力。幸福不是游戏和娱乐,这只是儿童和有权势的人用来消磨时间,而不会去追求更为纯净和自由的快乐。与此相反,幸福就自身所选择的事情,它就是实现活动自身,它是自足的,是autarkees,它一无所缺,别无所求。它是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是艰苦严肃的劳动,把辛辛苦苦生活说成是游戏,岂非荒唐。    在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中,思辨是最大的幸福(eudaimonestatos)。思辨是理智的德性,理智是人的最高贵部分,是主宰和向导,是我们各部分中最神圣的。思辨就是这合乎本己德性的实现活动。它最为经久,最为快乐。哲学以其纯洁而经久,而有惊人的快乐。自足应归于思辨,自身之外它别无所求,也别无所出。幸福存在于闲暇中,自足和闲暇,不但有属人孜孜不倦,还有其他择天福的属性。理智是属性的。对人来说理智生活就是神性的生活。有死的人要竭力争取不朽。理智就是每个人的存在,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对人来说合乎理智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切不可相信,作为人就要想人的事情,作为有死的人就要想有死的事情,像这类流言蜚语。人要超过,并可以超过,因为他有着属神的、不死的部分——N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