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园艺:狗与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3:10:44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王壬秋(闿运)在四川主持尊经讲席,高兴时也与他人撞撞钟。有一次在谈论当代的诗钟名句时,自吹应以已作“黄二狗子”(碎锦)
  
  鹃啼二月黄陵庙
  狗吠三声华子岗
  
  为第一;
  
  “翎管·水烟袋”(分咏)
  双貂翠珥云南玉
  二马黄磨汉口铜
  
  为第二;
  
  而易顺鼎的“年糕·冯道”(分咏)
  
  题诗莫误春(?)秋令,
  比例还应配夏姬
  
  为第三。
  
  这三则诗钟确实不错,都是对仗工整设想灵巧之作。但自古文人相轻,当时易顺鼎正是年青才高,目空一切,自然不甘心已作屈居第三。而王壬秋的地位和名气都比他高得多,又是他父亲的同年,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直到时光过去二十多年后,方在《诗钟说梦》中评说:“此乃壬丈一时兴到之言。其实华子岗所闻‘犬声’如豹。论诗钟作法,用典当用本字本文,不应以‘狗’代‘犬’也。”
  
  王壬秋这则诗钟的上联,出于唐朝王维的著作:“华子岗”是王维辋川别墅的一个景点,其《辋川集·华子岗》诗曰:
  
  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
  上下华子岗,惆怅情何极。
  
  在王维与裴迪的书中,又有“深巷寒犬,吠声如豹”之语,王壬秋因题字之需,易犬为狗,故易顺鼎就抓住这点来加以评驳了。
  
  其实此则诗钟岂止“狗”非原文,下联的“鹃”也有点问题。黄陵庙供奉的是娥皇和女英,据说姊妹俩听到舜病死的消息后,日夜悲哭,不久即投水而死,故后人於此建祠庙祭祀。这个传说很动人,来往诗人常为之感动而赋诗。唐朝的郑谷的《鹧鸪》一诗就是其中之一:
  
  暖戏烟芜锦翼齐,品流应得近山鸡。
  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
  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春日西。
  
  由于诗写得好,郑谷也因而也得到了“郑鹧鸪”的雅号。王壬秋诗钟的下联显然是出于此诗。按用典来说,黄陵庙里啼的是鹧鸪而非杜鹃,这是两种不同的鸟,不像犬与狗实则是一,何以易顺鼎舍此而取彼呢?原来,嵌字诗钟的题字与非题字是大不相同的。一般认为,如果用典的话,题字一定要用原文原字,而非题字则可以马虎一些。话又得说来,黄陵庙啼的当然不只是鹧鸪,别的诗人也有写杜鹃啼的,如李群玉即有《黄陵庙》诗曰:
  
  小姑洲北浦云边,二女明妆尚俨然。
  晚庙向江春寂寂,古碑无字草芊芊。
  风回日暮吹芳芷,月落山深哭杜鹃。
  犹似含嚬望巡狩,九疑如黛隔湘川。
  
  所以也就没有问题了。
  
  另二则全是分咏。一是用白描的手法,从材料和形状来加以分吟。以“二马”来表示那种烟管和贮烟筒可以分开的“二马车水烟袋”,自应无可厚非;而借用古代大臣插戴的珥貂来形容翎管,也是适当和合理的。对仗极其工整,确是一则好诗钟。
  
  易顺鼎所作那一则也是用典。下比的冯道和夏姬,一男一女,一在五代一在春秋,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冯道历事四朝,而夏姬曾归四人,作者抓住这个数字上的偶合,硬用几个字就把两者配在一起,设想和手法十分巧妙。上比的“题诗”用的是刘禹锡的事,据《闻见后录》载:刘曾在重阳作诗,欲用糕字,后因《五经》中无之而不用,故后人曾用“刘郎不敢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之诗讥之。但此糕是重阳糕而非年糕,故易顺鼎在借用此典时加了“莫误春秋令”五字来纠正和补充。句中的“春”字显然有误,《香宋杂记》引用时改作“书”字,我认为还是改为“舂”字为好,两者字形近似,亥豕之误自属难免。旧时做年糕须用捣臼舂实,故乡有句俗语:“年底了,狗也舐捣臼忙”,就是因为家家舂年糕而言。莫误为秋令,也就暗点出这个年字。
  
  从上面这几则诗钟看来,用典则嵌字须用本字,而分咏务须切题,否则不合要求,不如用白描反没有这种拘束。前一期“钟鸣钟山”题为“猴·重阳”。猴和猿并不相同,猿的啼叫十分凄历悲切,故诗文中常有描述;猴当然也会叫,也许声音更为凄切,但却少有诗文提及。古人猿猴混用,据说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实为猴啼,因四川不产猿,而按撞钟惯例,却是只能用于猿而不能用于猴。同样,我国的国旗为红色,但红旗并非就是国旗;雁和燕都是候鸟,但候鸟却不能单纯用燕雁来替代。借用是可以的,似乎应加上适当的辅字来关连。这些看法难免会引来胶柱鼓瑟和食古不化之讥,再一想诗钟本身就是一种孑遗的文学形式,也就为之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