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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建嵘:来自经验的权力(2)

发布时间:2011-12-26 13:03 作者:于建嵘、王恺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294次


  中产者的拥护


  除了底层拥护者之外,于建嵘还有大量的中产阶层拥护者。


  刘警慧是一家网络公司的副总,她说在做随手送书下乡之前,并不知道于建嵘的名字。只听说过有这么个老头,对上访人群帮助很大。正好她们网站有大批图书想送下乡,结果听说了这老头正在组织随手送书下乡,她们一家三口就报名了。“第一次去的是河北农村,带了500本书,结果那位接收者就把我震动了。”那是个村里的会计,中年人,不开口说话就是普通农民,一开口,马上就感动了她。“说得非常有条理,讲述了他对书本的热爱,也讲述了村里如何缺乏书籍,不是因为贫困,而是因为没有养成买书的习惯。他想做的是慢慢改变村里的这一习惯,要培养孩子们开始热爱书。”


  这个普通的农村人给刘警慧以很深刻的印象。她觉得于建嵘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她都无所谓,只要你送出去的大量书中的一本书,能到一个农村孩子的手中,感动这个孩子,这件事情也没白做。“这就成为我参加他组织活动的一个原动力。”她说自己会更加负责自己的收书送书活动,“大学英语、考研教材这些我就不要,还会通知捐赠者,你们下次送一些农村孩子真正需要的书来。”


  刘警慧对随手救助街头流浪者也有了浓厚兴趣,尽管知道了警察会劝阻志愿者们的活动,但是她还是想去参加,这源于自己的成长史。边说她边流下眼泪,原来她母亲为了1976年父亲因反革命罪被逮捕也上访过,这种上访人群流浪街头的境遇,触动了她心里最软弱的一块。


  于建嵘的微博行动都带有这种特征:参与者普遍不抱有大目标,他们习惯用一两句话来解释自己的行动。“哪怕只发给一两个人被子,哪怕只救出了一两个流浪儿童,哪怕只让一个孩子看见书,那么我们行动也值得了。”不能不说,于建嵘的鼓动已经深入到他们的理论之中。


  李长青律师是另外一个例子。他是残疾人,一只胳膊在幼年的事故中失去,农村孩子通过自学考试终于成为北京的律师。天然就对于建嵘的理论有好感,他告诉我,在认识于建嵘之前,他也帮一些农民做过维权的案子,可是总觉得这种事情是没有尽头的,太多,“忙不过来”。折腾时间长,可是收益不大。“法律上有句术语,叫迟来的正义是非正义。”可是在微博上发现于建嵘之后,他的想法改变了。“职业使命感会强很多。”这种使命感在他去听了一次于建嵘在北京大学的课程之后更强了。于建嵘的课程唤起了他的理想的冲动。“一个律师要是不为房子,而是为理想去工作,是多美好的事情。”他很快承接了于建嵘身边一些无助者的法律援助工作,在他看来,这种利他的行为,可以使自己得到最大的升华。


  于建嵘自己不需要这种升华。他反复告诉我,千万别把自己崇高化,别端着架子,在微博上你就是流氓,要不就吃亏了。“那么多被方舟子骂的人都因为端着架子,不敢回击,所以就吃瘪了。我呢?马上回击,他也就没话了。”


  来自经验的权力


  这种气质,多大程度上来自于建嵘的童年生活?他说几乎是全部来自于此。他的父亲本来是个参加了早期游击战争的老革命,可是“文革”刚开始,就被揪了出来,当做土匪打倒了。除了父亲被留在当地批斗之外,全家人跟随着母亲在永州农村下放,在农村,连随身的被子都被偷走,母亲不得已带着他们返回县城,又被赶回农村,再返回再驱赶,就在这种流离失所的生活中,他明白了,中国底层的黑户要生存是多么不容易。


  在需要户口的年代,他们几个孩子和母亲在城市里当黑户,比农民还苦,母亲在粮站拉车,把落在地上的米捡回来,这是于建嵘印象深刻的“垃圾米”;第一天上学,母亲央求人用旧口袋染黑给他做了衣服,因为出不起钱,所以找了一个盲人裁缝,把口袋也缝错了。可是那是他最好的衣服,结果却更可悲:因为上学碰见了邻居孩子,那孩子是班长,她的母亲是唱样板戏的,一看见于建嵘进校门,就号召同学把他拉走,因为他是周围闻名的黑户,他哭着拉着桌子,衣服被撕扯烂了,这就是他的第一天学校生活。“你受过苦,你就知道穷人的滋味。”他说。


  也因为这种受苦,使他养成了好斗而且能斗争的性格。“我时常对自己说,最坏结果就是我再回到恶劣环境中,再恶劣也不会比那时候更恶劣吧。”他分析说,受苦者往往养成两种性格,一种是胆小怕事,害怕重回恶劣环境;另外一种则是好勇斗狠,因为知道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说自己正是后者。


  因为有这些苦难做基点,所以他之后的行动都格外冒险。他从湖南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了党报记者,不久就下海成为律师,还去过海南淘金,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所选择的生活,1997年,作为访问学者他认识了华中师范大学的徐勇教授,徐所研究的“三农问题”和“社会稳定”一下子触动了他。徐勇说:“他的那种解决问题的精神很像湖南人,有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气质,行动者的角色一直大于他学者的角色。”当时“三农问题”正热,于建嵘调查的是湖南农村的税收征收问题,包括由此带来的乡村政治研究,这种研究使他“解决问题”的气质更浓厚了。


  他经常夹着包,漫游在衡山的乡镇,先结识一个乡村小饭馆的老板,再叫他去召集老百姓,两三年就这么一次次漫游湖南乡村,他获得的农民的信任,包括他对农村问题的认识肯定比一般学者要多很多。他的朋友们都觉得,于建嵘最大的长处,在于他能明白农民的智慧。侯志辉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宋庄有两兄弟,和于建嵘关系良好,整天在他这里骂制度,骂管理者,可是到了社区需要志愿者去维持治安的时候,两兄弟马上去了。于建嵘笑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屈服于制度了?两兄弟说:我骂归骂,制度是改变不了的。于建嵘哈哈大笑,说这就是农民的智慧。他说老百姓真比谁都明白,不把老百姓欺负太狠,中国就不会有问题,这也成为他去各地给领导干部讲维稳时候肯定要讲的经典案例。


  他的博士论文《岳村政治》讲的是中国农村基层的政治变革,他表示将长期关注这个村庄,是为了寻求学术的灵魂和学者的良心。


  徐勇回忆:这是他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不仅能认识问题,还能提出解决方案。学者型知识分子一般会与当事人保持距离,可是于建嵘相反,他很冲动,很善于去鼓动民众。


  这种鼓动危险吗?我问于建嵘。当他随手一个微博就能带起几万人的转发,就能在短短几天内赢得大量捐款,就能发起一群人走上街头去做各种行动的时候。他显然对这些问题都成竹在胸:一点也不危险。这是权威,而不是权力。权力意味着他能控制群众,而权威则仅仅意味着他有影响力。“影响力来自于哪里?来自于你不能说错话。群众很容易抛弃他们的领袖,今天跟随着你,明天就反水了。所以你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行动都不能出错。”


  在微博之外,于建嵘还写小说。他有一篇以第一人称写作的小说叫《我的流氓父亲》,一直不太为人所知,那里面的于建嵘展现的情感其实更复杂:父亲早年参加革命,可与此同时,父亲又真是一个地道的底层流氓,在不断被打倒又官复原职的过程中,父亲更换着身边的女性。这个父亲的形象,相比起那些简单的微博上的判断,显然引人深思得多。(感谢实习记者邱杨的帮助)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 来源日期:2011-12-26 | 责任编辑:王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