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鲁迅,茅盾的故居:《非洲风云》之22:曼德拉的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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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代初期,南非的黑人反抗运动刚刚开始,就惨遭镇压,两个最重要的反抗组织非洲人国民大会ANC和泛非洲人大会PAC的主要领导人大都被捕,入狱,反抗运动陷入低谷。黑人的反抗虽然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几声同情,但是并没有带来国际社会实质性的帮助。在黑人的反抗被完全压制之后,1960年代中期开始,南非经济上开始高速发展。1960年代,南非的经济增长成绩斐然,增长率仅次于日本,黄金产量多次创造纪录,牢牢保持世界第一大产金国的地位,带动的其他矿业、工业、服务业,也进入黄金发展期。这一段时间里,南非与西方国家的贸易也快速增长,来自英国、美国、法国、德国的资本纷纷进入南非,到1970年,进入南非的外国资本竟然比十年前增加了六倍。经济腾飞也给南非带来了大量的白人移民,仅仅在1960年代,白人新移民就增加了二十五万。这样的背景下,白人普遍对这个种族隔离政府充满信心。与同时期黑非洲政治经济的混乱衰退相比,似乎,白人统治才是非洲问题的唯一出路。
        由于历史原因,南非分成四个省,分别是来自英国开普殖民地的开普省;来自英国纳塔殖民地的纳塔省;来自布尔人德兰士瓦(南非)共和国的德兰士瓦省;来自布尔人自由共和国的自由省。
        南非的经济腾飞过程中,受益最多的就是亚非利康群体。亚非利康人,也就是布尔人,主要来自欧洲大陆,以荷兰人为主,也有不少德国人,法国人。这些人大多定居南非超过两百年,以农牧业为主。由于亚非利康人的社会相对封闭,受教育程度偏低,与讲英语的人口相比,亚非利康人在经济上处于劣势。在二战后亚非利康政府上台之后,政府出台了全面提升亚非利康人地位的政策,很快,在金融、商业、工业领域,亚非利康人的比例越来越高,政府控制的各个部门、行业,比如铁路、港口、钢铁、电力等,更几乎完全是亚非利康人的天下。在政府的补贴下,亚非利康人的主要产业农业也飞速发展,新的农牧业技术得以首先应用,产品价格也有政府保证。1946年的时候,亚非利康人的平均收入仅有英语人口平均收入的一半,到1970年,亚非利康人口的平均收入已经达到英语人口平均收入的三分之二,差距在缩小。英语人群自然也没有吃多少亏,享受着南非经济发展的成果。在1960年代后期,南非可能是世界上白人日子最舒服的地方了,南非经济中心约翰内斯堡的北郊,豪宅比比皆是,家庭游泳池的密度,仅次于比佛历山。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过是有一份普通工作的中产,也可以买得起两三千平方米的豪宅,过着周末打高尔夫,玩游艇,时常度假的悠闲日子。

        不过南非白人也距离世界越来越遥远。南非政府的宣传机器控制了整个南非,连社区的小报纸上面,也能见到政府的官样文章。电视出现后,南非政府花了很长时间的研究,一直到确保能够对电视内容进行控制,才允许电视台的建立。南非的各种文学、娱乐、新闻,都要接受非常严格的政府检查,独立媒体只能在政府控制不严格的领域发表自己的声音,不敢触动政府的底线。这样的洗脑下,1960年代席卷西方的黑人民权运动在南非得不到报道,在绝大多数白人眼里,种族隔离是天经地义的。而对外,南非符合几乎所有的西方民主标准:有效的议会系统,独立的司法系统,时不时批评政府政策的媒体,市场经济,教会生意兴隆,使得南非白人以自己是民主国家而骄傲。只不过,占这个国家人口大多数的黑人,被完全忽视了。

        1960年代,南非政府的种族隔离政策也达到了顶峰。隔离从根源上开始,限制黑人人口在城镇的居住,几乎使得黑人人口在白人区居住成为完全不可能。政府有计划地降低在白人城镇附近的黑人人口。按照南非政府的计算,居住在白人城镇周围的总数六百万的黑人,至少有四百万人可以遣送回到保护地。在德兰士瓦和自由州两个省,超过七十万的黑人被重新安置,一些地方,整个区的黑人被迁移到保护地,有的时候,政府把老人,孩子,妇女迁走,失业的也不留下来,仅留下有用的廉价的男性黑人劳动力,把他们安置在集体宿舍里面,统一管理。

        南非白人社会的繁荣,离不开廉价的黑人劳动力,南非政府的安排,就是尽可能的减少需要在白人区长期工作的黑人,所缺乏的劳动力,由季节移民来补充。既然是季节性移民,那么就不需要在白人区安排这些黑人的长期居住场所,有个集体宿舍也就够了。这些季节性移民,家乡往往距离城市非常遥远,每年仅可以回家一到两次,所得到的合同,也必须一年一续。那些居住在白人区附近的所谓长期居民,日子也非常辛苦。政府安排的新的黑人区往往距离工作的地方有三四十公里远,上班族每天需要花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搭乘各种交通工具。在这些在所谓白人区内的长期的黑人聚居区里,黑人受到的限制也非常多。这里城镇的基础设施很差,基本仅能保持基本的卫生条件。黑人做这里做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每一个黑人只能从事一项生意,所能够从事的范围,也仅仅限制在维持基本的日常必需品的范畴,比如卖薪柴、煤炭、牛奶、蔬菜。略微需要一点技术的行业,甚至超市,服装店,干洗,修车,加油站等,黑人都没有机会,跟不要提同时需要技术和资金的行业。黑人也不能够在城镇内成立公司,或者成为合伙人,不能在城镇内给自己盖房子。黑人在这里只能租房子。这种由政府统一安排建造的火柴盒一样的房子,供水供电都不正常。尽管如此,由于政府的开发计划落后于发展,这里也很快人满为患,到1970年,平均每个火柴盒里面,居住了十三个人。黑人再也不能从事任何技术行业,更不能成立工会,不能罢工。劳资双方出现纠纷的时候,警察会直接介入,协助资方镇压闹事的工人。而黑人一旦失去了工作,那么几乎立刻就会被遣送到保留地。这样的条件下,黑人的工资被压得越来越低。在1970年,黑人的平均工资,竟然比维持一个正常的五口之家所需要的基本生活费用还要低上百分之三十。

        在农业区,政府同样开始了对黑人的居住限制。历史上,有不少土地被划给了白人,但是仍然由传统的部落居住;还有很多地方,被黑人购买,有很多黑人居住;还有一些传教点的土地,也居住了不少黑人。到了1960年代初,这些在保留地之外的土地,还有三百多处。南非政府决定对这些白人社区中的“黑点”重新安置,很多时候,整个社区被全部迁移,放到那些白人不要的贫瘠土地,更不要谈供电,供水,医院,学校等基本的生活设施,很多地方连道路都没有。而任何反抗,都会遭到警察无情的镇压。农业也需要雇用很多的人口,这些在农场工作的黑人,被政府牢牢地限制在农场主的土地上。而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农业所需要的劳动力逐渐减少,政府又开始把不需要的劳动力迁走。整个六十年代,至少有五十万在农场工作的黑人失去工作,而那些保住了饭碗的黑人,很多也失去了自己原来的家,成了季节移民。白人区里面所有“多余”的黑人都被赶到了面积狭小,土地贫瘠的保留地,“家园”,使得保留地内的人们很难维持温饱,又只能寻找出外打工的机会,而出外打工,又必须老老实实地接受政府的限制,老老实实地接受低得可怜的工资。政府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失去了领导人,黑人的反抗运动陷入了低谷。1960年代中期开始的十年,被称为沉默的年代。但是,有压迫的地方必然就有反抗,老一代的领导人都被关押,新一代的领导人就会出现,填补真空,代表人物,就是比科Steve Biko。比科来自东开普省,在纳塔大学念书。上学期间,比科参加了跨种族的南非国家学生总会,但是很快就感觉到需要有非白人学生自己的组织,于是,1968年,非白人的南非学生组织SASO成立,比科成为首任主席。比科对于绝大多数黑人对于种族隔离政策所表现出来的顺从非常不满,认为首先需要唤醒黑人大众的自尊,于是,比科发动了黑人觉醒运动BCM,宣传黑人的自我意识,宣传黑人的传统,宣传黑人取得的成就。在这个运动中,黑人,实际上就是所有的非白人的统称。黑人觉醒运动完全发自黑人群体,不依赖白人同情者和白人自由派,口号是,黑人,你要靠你自己。1972年,比科放弃了学业,全力投入到BCM之中。BCM的逐渐推行,也引起了政府的注意,1973年,比科开始受到政府的限制,不能出居住的威廉国王镇一步,禁止公开讲话,禁止为一个人以上的场合写作。比科就在威廉国王镇继续从事自己的觉醒运动。三年期间,比科被捕二十九次。但是南非政府并没能阻止黑人觉醒运动的蔓延。1974年,葡萄牙放弃了安哥拉和莫桑比克的殖民地,1976年,南非从安哥拉撤军,莫桑比克的MPLA也完全掌握了局势。消息传来,黑人学生们竞相庆祝。到这个时候,黑人觉醒运动已经遍及南非,觉醒之后的反抗,仅差火种了。
         这个火种,是南非政府的班图教育改革。南非政府对黑人教育有很多的限制,认为满足白人社会对黑人的需求就够了。这样的背景下,南非政府对于黑人教育投入很少,学校设施不足,教室拥挤;教师训练不够,素质低下。在1970年代初期,政府花在每个黑人学生上的费用,仅有花在每个白人学生身上的十六分之一。黑人能够接受中学教育甚至高等教育的机会更少,绝大多数黑人在完成小学教育之后,就要进入劳动力市场。能有机会得到中学教育的,仅占黑人同龄人的百分之五。但是即使完成了中学教育,也发现由于对于黑人工作的种种限制,自己所能从事的工作,与小学毕业时没有多大区别,仍然以出卖劳动力为主。到1976年,石油危机引起了南非经济衰退使得政府进一步削减华在黑人身上的教育费用,不满情绪蔓延。

  就在这个时候,南非政府又有了新的主意,要求中学里面原来使用黑人语言教授的课程,改用亚非利康语教授。这些课程的比例,大约占了所有课程的一半,余下的一半,一直使用英语教授。这个政策的实施有很多具体困难,黑人教师接受培训的时候,基本上是全英语教育,很少接触亚非利康语,大多数根本就不会讲亚非利康语。于是,教师们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然后,学校董事会,校长,家长们也开始要求政府改变政策。政府对此无动于衷。反抗声音最大的地方在索韦托。索韦托位于约翰内斯堡西南面,索韦托这个名字,就是西南镇三个字的缩写。这里,南非政府利用了三四十年时间,把居住在约翰内斯堡周围的非白人迁到这里,形成了南非保留地外最大的黑人聚居区。索韦托的学生们,认定亚非利康语是压迫者的语言,拒绝学习,拒绝使用,这个时候,开始罢课,组织示威。1976年六月十六日,一群学生在索韦托街道上示威,遭到武装警察的拦截。混乱中,警察开火,杀死了一个十三岁的男孩。警察开枪杀人的消息传开后,学生们愤怒了,开始攻击政府机关,汽车,公车,暴乱立刻遍及全国。南非政府开始在亚非利康语的问题上松弛,但是已经压不住学生们的怒火。解决问题的还是军队和警察,在全国范围,大批学生领袖被捕,强压下,很多学生领袖逃亡,但是,很快就有更多的领导人涌现出来,填补空白。不过没有外部支持的暴力也持续不了多久,九月份,暴乱开始减少,到十二月份,局面又恢复平静。到这个时候,已经有六百人死亡,四千人受伤。
        虽然有种种禁令,比科继续着自己的使命,悄悄地潜出去,继续写作,演讲。1977年八月,比科从开普敦返回,被警察发现,逮捕。接下来的二十天里面,比科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面,全身赤裸。随后,比科被带到押送到了伊丽莎白港,仍然赤裸。审讯中,比科被殴打,虐待,几次休克。这时候的比科已经神志不清,说话不完整了。晚上,比科带着全身刑具被送回来牢房。第二天,终于来了一个医生,对比科做了简单检查,结论竟然是没发现明显伤害。比科又在监狱里面呆了一天,然后被送进了监狱医院,人已经开始吐白沫。医生建议立刻转到正规医院治疗。警方决定把比科转移到七百英里外比勒陀利亚治疗,全身赤裸的比科就被押上了警车,十一个小时的路途仅给了一瓶水,没有任何食品。抵达比勒陀利亚几个小时之后,比科死亡,年仅三十岁。比科之死又爆发了新一轮的暴乱,新一轮的镇压,最终,南非警方几乎逮捕了大批的黑人觉醒运动的领导人和学生运动的领导人,事件才平息。
         黑人的反抗并没有动摇南非政府种族隔离的决心。现在,南非政府又有了新的主意,让黑人独立。这可不是南非政府发善心,让黑人取得南非的政权,而是让那些黑人的保留地,“家园”,独立,这样,在白人区居住生活的黑人就成了外国人,直接剥夺南非境内黑人的南非国籍。这些家园的位置,真的很糟糕,其实每一个独立的家园,土地也是七零八落的。最大的家园是夸祖鲁KwaZulu,包括四十八块大一些的土地,还有数不清的小片土地,另一个Bophuthatswana,十九块土地竟然跨越三个省。唯一完整的家园,是夸夸Qwa Qwa,面积两百平方英里。这些家园基本上没有经济来源,缺乏道路,缺乏基础设施,没有像样的城镇、港口,没有多少自然资源,人口却远远超出了土地的承受能力。本来么,白人挑剩下的土地,还能有什么。不过黑人里面愿意帮忙建立这套体系的也不少,一些非洲领袖们,酋长们,商人们,利用这个机会进入家园的政府,自然,这些人也得到了南非政府的丰厚回报。1976年,川斯凯Transkei独立。一夜之间,居住在这里的一百六十万科萨人,加上居住在白人区的一百三十万科萨人,失去了南非国籍。一下子,南非的人口就从两千五百万,变成了两千二百万。随后,其他的家园相继独立。1977年,Bophuthatswana独立,一百八十万茨瓦纳人成了外国人;1979年,万达Venda独立;1981年,西斯凯Ciskei独立。从1976年到1981年间,八百万黑人在自己的国家失去了国籍。进展顺利,南非政府很满意,进一步宣布,最终要实现没有任何一个黑人拥有南非国籍。

南非的种族分布。1979年

        1970年代,南非的经济发展,开始对种族隔离体制提出了疑问。1960年代的经济腾飞之后,新技术的使用,使得工商业对于高素质人口的需求越来越旺,很快,白人就不够了,即使是数十万的白人移民,也不能填补这个高素质劳动力缺口。在1970年,南非就至少有十万个技术岗位找不到人。白人的企业家们,出于自己的利益,开始呼吁允许黑人从事一定的技术行业,补充进入劳动力市场。于是,政府严格的黑人工作限制遭到了质疑。现在,资本家们需要的,是受过更好教育,有更高的劳动技能,更加稳定的劳动力来源。同时,资本家们也开始倾向于允许黑人工会的存在,因为有了工会组织,资本家们至少有了谈判的对象,资本家们也能避免很多麻烦。1973年南非大罢工,1976年索韦托暴动,都打了资本家们一个措手不及,资本家们需要更加平和的协调劳资纠纷的途径。资本家们还惧怕,新兴起来的观点激进的黑人运动领导人,会最终把斗争矛头指向资本家。1976年索韦托暴动之后,南非政府面临的国家压力也越来越大。警察向学生开枪,引起了普遍的谴责,经济制裁终于开始了,严重影响南非的出口市场。在南非投资的外来资本,也开始撤出,沉重打击了南非的经济。由于受到本国的压力,国际大公司们也开始撤出南非,很多大的美国和英国的银行都中止了在南非的业务。终于,维持种族隔离制度的代价,变得太过沉重了。
 

萨索尔,世界唯一的煤炭液化企业。1970年代末期的时候扩建是为了应对高涨的原油价格和国际社会对南非的原油禁运,维持种族隔离。但是建设过程中需要的大量技术人员无法从白人人口中获得,使得黑人开始进入底层技术岗位,培养了南非最早一批黑人工程师。

        白人社会自己也开始了变化,二战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不再把黑人看成什么威胁,也不再把种族隔离看成必需的手段,白人人群中,呼吁废除种族隔离制度的呼声也渐渐响起,国会里面出现了要求取消种族隔离政策的议员,虽然应者寥寥,但总算是有了这样的声音。执政党国民党的政策中,种族隔离政策似乎也越来越不重要。逐渐地,约翰内斯堡市政府开始取消一些公共场合的种族限制,开普敦,德班,东伦敦等地也逐渐跟进。政府的服务窗口,原来明显的黑白界限也逐渐模糊,邮局里面专门给黑人或者白人服务的窗口混在了一起。而白人官员,原本随意对待黑人的态度也有了转变,不再这么气势汹汹,多少多了一份尊敬。运动总是能够多少给出一点政治信号,渐渐地,不同种族之间的体育比赛,也开始了。
 

非白人专用的人行通道

        1978年,博塔P.W.Botha上台。博塔在严厉打击反抗方面,不逊于他的前任,但是对待种族隔离政策的态度,要宽松了很多。博塔心目中的种族隔离,是温和的隔离,运作得更加融洽,成本更低的种族隔离政策。一些并没必要的强制性隔离措施,完全可以取消。博塔上台,立刻给南非政坛带来了改革的风潮,博塔公开反对对跨种族婚姻的禁令,致力于改善城市里面黑人居住区的条件,在很多黑人居住了长达三十年之后,南非政府终于承认了黑人有永久居住在这些地区的权利。工会的禁令也被放开,很多针对工作种类的种族限制也逐渐解禁。在教育方面,虽然对黑人和白人的教育仍然基本上分开进行,但是至少黑人的教育水平开始提高。博塔还计划修宪,希望赋予印度人和杂色人(包括黑白混血人口,以马来人为主的穆斯林,以及华人)政治权利,选举出自己的代表,通过分享一些权利,拉拢这些少数民族成为白人的盟友。博塔并不关心黑人的政治权利,在博塔看来,黑人仍然是外国人,在他们自己的家园里面,已经有足够的政治权利了。博塔心中的南非,是一个“联邦”体制,白人有白人的国家,黑人有黑人的国家,加在一起,就是南非。不过,在城镇里面,博塔还是允许一些黑人通过选举进入地方政府。
 

铁腕人物博塔

        和博塔的宽松政治相对比的,是博塔对于警察军队的依赖。博塔在出任首相之前当了十二年的国防部长,把维护国家社会的安全稳定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上。1970年代的南部非洲,安哥拉,莫桑比克,罗得西亚都已经爆发了游击战争,在苏联的帮助下,黑人民族主义者取得了不小的优势,甚至在南非控制的西南非洲(纳米比亚),反对南非政府的游击战争也愈演愈烈。1974年,葡萄牙放弃了安哥拉和莫桑比克殖民地,使得南非失去了重要的缓冲区,从那个时候起,南非的北面,就成为南非反抗组织的培训基地。1976年索韦托暴乱,导致了一万四千人逃亡,给在逃亡中的非国大补充了新鲜血液,距离南非不足一百公里的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成为了非国大武装反抗组织的中心;在博茨瓦纳,斯威士兰,莱索托等南非的邻国,非国大的实力也越来越强。1977年开始,非国大渐渐开始在南非境内展开游击战争,从打击有限目标开始。虽然动作不大,一些警察、政府的证人、密探被杀,但是具有重要的宣传意义,给苦难中的黑人以目标:斗争,还在继续。1980年,南非北面的邻居津巴布韦也换成了黑人政府,彻底完成了黑人政府对南非的包围。
 

南部非洲电网

        南非政府也逐渐面临更多的国际压力。1977年,联合国通过了对南非的武器禁运,切断了南非与其最大的武器供应国法国的关系。随后,欧佩克国家开始对南非进行油品禁运,仅有伊朗愿意向南非提供油品,而1979年伊朗的伊斯兰革命,断绝了南非油品进口最后的希望。美国新上位的总统卡特显然对于人权更加关心,在多个场合指责南非的政策,在此鼓励下,加入对南非制裁的国家、团体越来越多。国际局势复杂的变化,大约超出了博塔的理解范围。这个政治家仍然很简单地把世界分成东方西方,把自己看成了西方社会反共的前沿,南非所面临的国际问题,在博塔眼里,都是苏联操纵的试图控制世界的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令博塔失望的是,西方世界,似乎要放弃自己的立场了。
 

博 塔

        为了应付新的局面,博塔这个二战时纳粹的同情者建立了庞大的秘密警察体系,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构架下,军方和警方合作打击反叛者,秘密警察也被赋予了很大的权力,打压反抗分子的手段也超出了正常政府的普通手段:爆炸、放火、绑架、暗杀,成了秘密警察的常用工具。这些也导致了非国大的暴力反抗升级,从1980年起,非国大的袭击目标扩大,油库、工厂、军事基地、核电站等等,都成了非国大的袭击目标。1983年,比勒陀利亚一个军事基地外的汽车炸弹导致了十六人死亡,炸伤两百人,成了南非历史上最大的恐怖袭击事件。
 

1980年纪念索韦托运动四周年

       南非也开始打压周边国家的非国大游击队,对支持游击队的政府进行报复。对非国大游击队最大的基地所在地莫桑比克,南非在德兰士瓦建立了军事训练营地,培训莫桑比克政府的反对者,莫桑比克全国抵抗运动Renamo。这支力量的前身,是罗得西亚在莫桑比克的情报机构,最初的目的,是在莫桑比克破坏各类基础设施,打击穆加贝在莫桑比克的游击队。津巴布韦独立之后,南非把这支队伍接手过来,开始针对桥梁、铁路、农业项目、学校、医院发动恐怖袭击,甚至直接派兵袭击位于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的非国大游击队总部。同时,南非持续对莫桑比克施加经济压力。对莱索托,南非直接派人刺杀在莱索托境内的非国大成员,袭击目标甚至包括莱索托的总理。1982年,非国大在伦敦的总部被炸,参与行动的,就是南非警察。在安哥拉,南非政府继续支持萨文比,反抗古巴支持的卢安达政府,牢牢站住了安哥拉南部的边界,阻止西南非洲的游击队与古巴人取得联系,并以此为基地打击西南非洲人民组织SWAPO
 

南部非洲各国独立的时间

        南非的邻居们逐渐受不了南非的压力了,开始向南非低头。1982年,斯威士兰与南非政府秘密签订协议,承诺驱逐境内的非国大成员。1983年,莱索托也同意了类似的条款。甚至连莫桑比克也坚持不住了。莫桑比克面临干旱、洪水、飓风等等天灾,实在承受不了Renamo的骚扰。总统萨莫拉马谢尔Samora Machel先是向苏联寻求支援被拒,失望之余,萨莫拉转向了美国,要求美国来协调与南非的关系。1984年,在两国边界,博塔与萨莫拉签署了睦邻友好协议,南非开始限制Renamo的行动,而莫桑比克停止对非国大的支持。协议签署之后的几周内,超过八百名非国大成员被驱逐,仅留下了十个人的办公室。失去了距离南非最近的桥头堡,非国大只能从赞比亚的卢萨卡远程遥控,效果自然大打折扣。莫桑比克的妥协并没有带来多少好处,南非仍然秘密支持Renamo。在安哥拉,1984年,南非与安哥拉政府也签署了停火协议,南非许诺从安哥拉撤军,安哥拉政府则要保证SWAPO不能进入纳米比亚。博塔的铁腕打击下,非国大面临的局面,非常严峻。
 

南非现总统祖马在1975年就在莫桑比克参与非国大在南非境内的武装斗争,1977年成为非国大在莫桑比克的二号人物,1984年后留守莫桑比克,1987年被迫撤离至赞比亚

        经过了几年的锻炼,索韦托暴动诞生的新一代非国大领导人逐渐成熟。穆加贝在津巴布韦的胜利,使得非国大继续坚持游击手段,与此同时,非国大对南非政府政策的批评宣传越来越多,观点激进的地下报纸开始出现,更重要的,是非国大发出了呼吁释放曼德拉的声音。曼德拉从1962年被捕,1963年和1964年两次被判刑,已经被关押了将近二十年。南非政府禁止有关曼德拉的一切消息在南非散播,试图从人们的记忆里面抹杀这个人。国际社会上,1960年代初期还有一些释放曼德拉的呼声,随后,这个来自世界角落的黑人,就被西方主流媒体遗忘了,关于曼德拉的报道越来越少。不过,索韦托暴动之后,曼德拉又重新引起了西方的兴趣,关注渐多。1980年,索韦托的邮报打出了释放曼德拉的口号,把这个被南非本地人几乎遗忘的斗士卷入了新的斗争里面。释放曼德拉的运动迅速取得了南非很多白人学生、学者,公众人士的支持,也取得了全世界黑人组织的呼应,使得曼德拉的名气越来越大。1981年,曼德拉甚至被提名成为伦敦大学的校长,在四万多张有效选票当中,曼德拉也取得了七千多张的成绩,可见曼德拉在西方社会中的影响力。世界范围内,曼德拉成了南非反种族隔离斗争的标志,成了南非在全世界最有名的人,尽管大多数人对这个人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很快,很多政府、组织开始给曼德拉授予各项荣誉,艺术家们开始为谱写关于曼德拉的歌曲。博塔再次把曼德拉标榜为投身暴力反抗运动的马克思主义者,试图唤起西方的反共意识,取消对曼德拉的同情,但是却几乎没有效果。关押曼德拉的罗本岛监狱也跟着曼德拉一起出名,连带所有关押在罗本岛的政治犯也备受关注。1982年,南非政府把曼德拉从罗本岛监狱中迁出,关押到开普敦的普尔斯莫Pollsmoor监狱,但是曼德拉的影响力仍然越来越大。
 

1962年的曼德拉



罗本岛上砸石头的犯人们
 

关押过曼德拉的房间
 

罗本岛,南非的第一批世界遗产

        博塔的修宪计划也出现了问题。博塔的小幅度改革计划,使得反对种族隔离的势力抓住了机会,开始了全国范围反对种族隔离制度的运动。1983年,将近三百个组织,包括教会、民间组织、工会、学生团体等等,联合组成了联合民主阵线UDF,强烈表达出反对种族隔离的声音。虽然UDF谴责非国大使用的暴力手段,但是跨越了种族和阶级的UDF还是成了非国大的内应。
 

UDF,跨越的种族的反种族隔离团体
 

反种族隔离的宣传画。1984
 

抵制选举的宣传画。1984

        1984年,南非陷入五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中,成千上万人失去工作,通货膨胀高启。老天爷也跟着凑热闹,大旱袭击了南非,导致农业减产。本来就生活困苦的黑人的日子更加不好过。这一年,印度人和杂色人的选举开始进行,又掀起了政治风潮。投票率非常低,显示了普通人的抗议,黑人们则依旧抗议自己仍然没有政治权益。黑人城镇的新政府也不受欢迎,当选的议员们,官员们,被普遍称为叛徒。九月,暴乱再次爆发。起因只是小事,但是很快,暴乱席卷南非,冲在前面的,是立志要摧毁整个系统的新一代黑人反抗者。这些人,利用一切机会袭击警察、军队,没有武器,就用石头,自制汽油炸弹。这一批人视自己为革命者,相信胜利已经不远。这场暴乱成为全社会多数人反对种族隔离政策的一部分,得到了方方面面的支持。索韦托暴动已经过了八年,黑人的反抗再也不是当年没有明确政治目标的儿戏,现在,黑人们已经提出了明确的口号:推翻政府。流亡海外的非国大抓住机会,号召进行“人民战争”,要把黑人城镇变成无法统治的地方。在这个口号的鼓舞下,年轻一代开始大规模罢工罢课,袭击政府建筑,设立“人民法庭”,惩治“叛徒”,一批与政府合作的黑人官员和警察被杀。这些暴力的标志,是一种被称为项链的惩罚,受惩罚者被套上浇满了汽油的轮胎,放火点燃。博塔政府镇压起来毫不手软,博塔愿意放松种族隔离,但是绝对不能动摇白人至上的地位。
 

即将被“项链”的人


行 刑


尸 体


尸 体

        这次暴动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南非军警镇压反抗的黑人的镜头在全世界的电视台播放,又一次掀起了国际社会对南非政府的谴责,呼吁博塔政府开始与非国大谈判。面临各自的压力,外国投资者迅速卖掉自己在南非的股份,美国的银行停止向南非公司贷款,在南非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南非陷入金融危机。这一次,连一向保守的里根和撒切尔夫人都公开谴责南非政府。南非的白人资本家们,夹在全面反抗的黑人,毫不让步的政府,撤离的国际金融资本,制裁的国际社会之间,加入了指责政府无力改革的行列,要求服从国际压力,立刻释放曼德拉。博塔的反应,仍然是加大镇压力度。秘密警察被赋予了更大的权力,可以使用任何方法,镇压任何有嫌疑的人。1986年,南非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政府动用军队围住黑人城镇,占领学校,秘密警察大肆抓捕,监狱人满为患。博塔的措施也取得了效果。随着大多数激进分子或者被抓,或者流亡,反抗运动逐渐熄灭,失去了领导人统一组织,零星的反抗再也不能威胁博塔政权,南非的白人区首先恢复了平静。两年的斗争,证明的是黑人的反抗力量仍然不能抵挡政府的镇压。但是,博塔政府,虽然仍然有能力维护南非的秩序,却对于问题的根源,没有任何办法。
 

暴 动

        被关押在普尔斯莫监狱的曼德拉,待遇比在罗本岛的时候好了很多。曼德拉主动提出要和博塔会谈,希望能够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却遭到了博塔的拒绝。博塔同意释放曼德拉,但是要求曼德拉公开宣布反对暴力手段。不过,博塔还是逐渐给曼德拉更好的待遇。1986年圣诞夜,曼德拉二十四年来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一位监狱官员开车带着曼德拉,在开普敦兜了一圈,随后,曼德拉的这类机会越来越多。曼德拉被带到海边、渔村,被带到内陆、山峦。曼德拉可以在咖啡馆喝喝咖啡,在沙滩上漫步,还可以回家看看,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公众已经没有人能认得出曼德拉,曼德拉在外界流传的最近的照片,也是二十多年前拍摄的了。
 

普尔斯莫监狱现在仍在启用,时不时地仍然上南非新闻
 

当年年轻的曼德拉


再次回到公众视野的曼德拉已经步入老年

        曼德拉仍然继续着和政府开始会谈的努力。曼德拉直接说,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被释放,只要非国大仍然非法,曼德拉自己就要拒绝被释放。1988年,南非政府终于设立了秘密委员会,与曼德拉洽谈相关的政治问题。几个月的过程中,这些官员大都被曼德拉感动。曼德拉在狱中学习了亚非利康语,了解了大量的亚非利康人的历史、文化、传统。对亚非利康文化的深刻理解,感染了南非官员。但是,曼德拉也表现出了自己的不耐烦,认为和中层官员接触是在浪费时间,要求直接与博塔对话。1989年七月五日,曼德拉终于见到了博塔。博塔表现出来的友善也出乎了曼德拉的意料。两个人的会谈持续了半个小时,会谈气氛友好,但是两个人仍然各说各话。几天后,这次会谈的消息外泄,博塔终于和曼德拉见面这条消息本身已经足够轰动了,虽然博塔的立场没有任何放松。六周后,博塔与他的内阁发生了剧烈冲突,终于辞职。

                                        曼德拉与博塔。可惜这张照片是PS的

                                               退休后的曼德拉与退休后的博塔
         接替博塔的,是德克勒克F.W. de KlerkKlerk,在亚非利康语里面是教堂神职人员的意思,姓这个姓的,大多是来自法国的胡格诺Huguenot人。胡格诺人是最早到达南非的白人殖民者之一。1685年,这群法国的加尔文教派信徒受到天主教的排挤,开始大规模逃离法国,有一部分就来到了开普殖民地。1701年,开普殖民地强制推行荷兰语教育,使得这群法国人逐渐失去了法语传统,成为布尔人(亚非利康人)的重要组成部分。德克勒克本人也算是出身政治世家,他的曾祖父就是参议员,祖父也两度参选议员未果。到了德克勒克父亲这一辈,他的姑姑嫁给了1954年到1958年出任南非种族隔离政府总理的史垂顿Johannes Gerhardus Strijdom;他的父亲,也在国民党赢得政权的1948年出任国民党的秘书,之后当过部长、参院议长。德克勒克在1969年就成为议员,1978年进入内阁,在博塔政府,德克勒克出任了好几个部长的位置,主掌过矿业、能源、邮政、通讯、教育、体育、经济、内务等等要害部门,在1988年,是教育部长。德克勒克是种族隔离制度的坚定支持者。作为教育部长,德克勒克坚持黑人白人的大学要分开,作为国民党德兰士瓦省的领袖,德克勒克也远远不是改革派,其保守的观点,与博塔相差不远。不过在与博塔的斗争中,德克勒克这个保守派却选择与党内的改革派走到了一起。 

南非胡格诺人纪念碑

        1988年,在美国总统里根和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的莫斯科峰会之后,世界局势开始了剧烈变化,在非洲,代理人战争终于打到了尽头,关于安哥拉和纳米比亚问题的会谈终于开始进行。经过艰苦谈判,南非政府同意从安哥拉和纳米比亚撤军,同意纳米比亚在国际社会监督下进行选举,结束了南非对纳米比亚大半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博塔在谈判中的态度,使得自由派的外交部长很是不满,也使得内阁中的改革派人物,开始决定把博塔弄下台。1989年一月,趁七十三岁的博塔心脏病发作,国民党改革派势力开始动作,二月二日,博塔因为健康原因辞去党主席职务,本来以为能安排自己的亲信接任,却没想到国民党推举出了德克勒克成为党主席。两个人的冲突立刻激化,德克勒克要求立刻大选,终止博塔的总统任期,博塔却要坚持执政到1990年三月。三月,国民党就正式推举德克勒克为南非总统,但是博塔拒绝辞职。四月,双方妥协,决定九月份大选,也就是允许博塔继续执政到九月份。八月,德克勒克去会见赞比亚总统卡翁达,没有征得博塔同意,双方再次爆发冲突,博塔指责德克勒克会见非法的非国大的支持者赞比亚的总统卡翁达,德克勒克则认定博塔小题大做,终于导致博塔辞职,德克勒克成为南非种族隔离政府最后一任总统。

        1989年的南非,政府仍然有能力粉碎黑人的暴力反抗,白人仍然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控制着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财富、资源。一些所谓的黑人精英们,也在和政府合作,统治着黑人城镇和黑人的家园。虽然政策备受谴责,但是国际社会对南非的各种制裁,给南非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却还不至于致命。在南部非洲地区,南非仍然是这里的老大。戈尔巴乔夫领导下的苏联已经明确不再介入非洲事务,南非、古巴、安哥拉的三方协议签订之后,南非终于摆脱了安哥拉的战事,古巴也即将从南部非洲撤出。1989年,苏联撤销了对莫桑比克的援助之后,Frelimo也放弃了对马克思主义的支持。几个月内,围绕南非的共产主义圈子,忽然瓦解。博塔政府视自己为西方反对苏联第一线的基础,忽然消失了。进一步,1989年东欧剧变,也使得非国大失去了重要的资金来源,非国大会在南非实行共产主义的担心,也消失了。
 

西南非洲独立后更名为纳米比亚

        德克勒克迅速捕捉到了这个难得的机遇。虽然德克勒克本人不久之前还是种族隔离制度的坚定捍卫者,但是德克勒克对最大可能地保护亚非利康人的长远利益看得更重。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任何对于种族隔离制度的修修补补最终都行不通,那么,白人要保留目前所享有的一切优势,就只能作出根本性的让步,否则,事情拖得越久,白人所处的地位就越弱,政府的控制力也越差,一旦局面无法控制,这个地方就没有赢家了,而白人显然会比黑人失去更多。北面邻居罗得西亚的伊安史密斯,就是一直保持坚定的态度,毫不让步,结果就是长达七年的游击战争,等到备受各方面的压力不得不让步的时候,白人已经没有多少优势,史密斯只能把政权让给共产主义革命者。现在,既然南非的黑人革命者里面还有人在尝试进行建设性的谈判,那么,就不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同时,曼德拉在几次秘密接触中所表现出的宽容、理性,也使得德克勒克认定,曼德拉会是个难得的合作伙伴。 

回到罗本岛的曼德拉

        1980年代末的普通白人对于种族隔离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经济腾飞之后新成长起来的白人,面临普遍的国际指责,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南非面临的各种制裁、禁运、禁赛,使得这些白人也无法融入到西方社会里面;西方的宣传,已经开始影响了很多南非白人的想法。资本家们更是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既能够摆脱国籍制裁的影响,又能够有平和的办法协调劳资关系。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对于南非的白人来讲,经济利益已经高于对种族隔离制度的需求了,变革的时候到了。南非大多数的白人,与西方国家一样,对南非政府提出了新的要求:接近非国大,释放曼德拉,开始谈判。在德克勒克看来,谈判的时机也是不错的。黑人的反抗力量实际上仍然处于分裂状态,反抗最坚决、最暴力的非国大本身组织混乱,白人也许有机会与保守的黑人势力一起,达成妥协,而趁着白人政府仍然拥有绝对的优势,谈判显然会更有利于白人。多方面权衡之下,德克勒克下了改革的决心。虽然有极右翼的白人武装分子公开反对,1990年2月2日,德克勒克还是在议会发表讲话,宣布解禁非国大,释放政治犯,确定了政府将要努力的方向:民主宪法,全民投票。这个讲话,基本上宣布了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的死刑1990年2月11日,曼德拉牵着妻子温妮的手,走出了维克特佛斯特Victor Verster监狱的大门,南非历史,要掀开新的一页了。 

曼德拉出狱

        二十七年的牢狱生涯,使得曼德拉非常成熟,外人无法从他的表情里面捕捉到他的真实感情,他发表出来的,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言语。曼德拉究竟是否憎恨白人,外人看不出来,至少曼德拉从来没有表现出对白人这个种族的憎恨。曼德拉声称他所憎恨的是那个种族隔离体系,会对某个白人个体不满,但是对于白人整体,并没有仇恨。对于二十七年的牢狱生涯,曼德拉连牢骚都几乎不讲,所宣传的,是在这些年里面学到了什么,如何开始接触亚非利康文化,如何对亚非利康人的很多做法有了理解,强调在黑暗的日子里面,自己的坚定信念,乐观的斗争精神。无论曼德拉自己受过什么磨难,现在的曼德拉表现出来的,仍然是对不分种族的民主的渴望。这个立场,激励了太多的人,感动了太多的人,使得曼德拉的声望迅速上升,既改变了不少要报复白人的黑人,也改变了一些要翻盘的右翼白人,很快,曼德拉就成了南非最受人爱戴的角色。不过曼德拉的家庭生活并不算完美。二十七年前,曼德拉的妻子温妮还是一个介入政治很浅的家庭妇女,现在,温妮已经是很有威望的政治领袖,但是温妮的很多做法,曼德拉并不满意。温妮是非国大新一代暴力斗争的带头人,公开鼓励全面暴力反抗,公开鼓励那种叫做项链的残酷刑法,她手下有一个名是曼德拉联合足球俱乐部的团体,就是这个暴力政策的执行者,在1980年代的索韦托名声很响,是极端暴力反抗的代表。不过更麻烦的,是温妮竟然毫不掩饰那个比她年纪小上一半的情人,直接公开这种关系。在其他很多方面,温妮与曼德拉也有很大分歧,1992年,两人正式分居,1996年正式离婚。 

温妮·曼德拉,离婚后保留了曼德拉的姓

        曼德拉出狱之后,非国大就开始与国民党谈判。1990年5月,双方就签署了备忘录,为谈判扫清了一些技术障碍。但是谈判准备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实际上,这个变化实在太突然,双方都没有准备好。1990年,双方的极端分子仍然有很强的势力,在准备过程中,暴力冲突时有发生。一个叫阿扎尼亚人民解放军的组织,拒绝和白人和谈,索性开始攻击白人平民。极右翼的白人团体,组成了自己的战争委员会,寻找机会阻挠谈判的进程。暴力不仅发生在黑白之间,黑人之间的暴力问题也很严重。在纳塔省和最富有的豪登省,支持祖鲁王室的因卡塔与非国大实际上处于半战争状态,针对对方支持者的暴力非常常见,屠杀时有发生。而一些极端白人右翼分子,也利用这个机会支持因卡塔,试图削弱非国大的影响力。1990年8月,非国大终于宣布停止暴力反抗,随后经过一年的商谈,1991年9月,南非政府、家园,以及二十多个政治团体终于签署了协议,关于新政府的民主南非谈判这才开始。第一轮民主南非谈判从1991年12月开始,参加会谈的有十九方,白人极右的保守党,和黑人左翼的泛非洲人大会拒绝参加会谈,代表祖鲁王室的因卡塔也没有直接出席。会谈第一阶段结束后,1992年初,南非有三个议会补选,国民党都输给了反对和谈的保守党,很令人为和谈的前景担心。德克勒克不得不举行白人的公投,公投的结果,百分之六十八的人支持继续会谈、改革。会谈的第二阶段在1992年5月举行。国民党提出两阶段的过渡计划,在过渡政府中,黑白轮换执政。非国大要求一步的过渡计划,全民选举,多数人执政。其他的分歧,还包括少数民族权益、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关系,还有财产问题、政治犯罪问题等等多方面的问题。双方分歧很大,进行得非常艰难。 

临近全民大选,黑人之间的冲突同样血腥

        6月,在非国大和因卡塔冲突的最前线一个叫Biopatong的镇子,因卡塔的成员杀死了四十六名非国大的支持者。血案发生后,曼德拉指责南非政府参与了大屠杀,退出了会谈。后来的法庭调查,认定Biopatong血案,国民党并没有参与,不过这个时候,停止了会谈的非国大开始发动群众运动。1992年9月,在西斯凯Ciskei家园里面的Bisho,示威的群众遭到警察镇压,二十八人死亡,给南非和谈蒙上了阴影,全国范围的暴动似乎近在眼前。不过曼德拉却终于做出了相反的选择,认为只有和谈才能解决问题,反而建议恢复和谈,直接与国民党对话,而非国大与国民党的谈判,也就替代了多方参与的民主南非谈判。恢复了的谈判很快就达成了协议,过渡政府将是为期五年的联合政府,修订新宪法,随后才是民主选举,具体内容还包括很多细节条款,涉及各个方面,终于确立了南非的多党政治框架。 



棒棒俱乐部记录下来的黑人之间的血腥

        非国大和国民党两党谈判,实际上最终就是曼德拉和德克勒克的较量。曼德拉和德克勒克两个人之间的冲突非常多,这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相同点,对绝大多数事情都有分歧,甚至直接坦言不喜欢对方。不过两个人也互相承认对方的重要性,都理解没有对方,就不会达成什么和平的协议,就无法实现双赢。两个人也就这么多共同点,终于奠定了南非种族和解的基础,也给两个人赢得了足够多的国际声誉,包括诺贝尔和平奖。1993年4月,多党会谈开始,这一次,连白人极右的保守党和黑人极左的泛非大会都参加了,但是实际上会谈仍然在非国大和国民党之间进行,提交到多党会谈上的议题,都是非国大和国民党达成协议之后的版本。这样的谈判方法,使得很多小党派不满,特别是因卡塔自由党,以至于因卡塔与一些传统领袖、家园政府、和白人极右势力在一起,成立了自由联盟,退出了多党谈判。会谈前景看起来又不大妙。1993年4月,南非共产党总书记,非国大的高级领袖哈尼Chris Hani被白人极右势力刺杀,哈尼的死使得南非的主要政治势力意识到谈判不能再拖下去了,需要尽快寻找解决方案,否则局面不好收拾。6月,全副武装的极右翼的白人团体又冲进了谈判会场,使得愿意和谈的人们再一次认识到加速和谈的必要性。1993年11月,过渡宪法终于得到了多党谈判的认可。 

哈 尼

        1994年4月26日,曼德拉在德班附近的一所中学里面,投下了自己的一票。这一年,数百万的南非人生平第一次站在了投票站外,行使自己的权利,很多人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大选的组织并不能说很好,热情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很多人需要等待十几个小时才能投票,但是,人们热情不减。投票的四天时间里,南非终于恢复了平静,纠缠了南非二十多年的暴力,竟然在这几天消失了,甚至在已经导致上万人死亡的夸祖鲁纳塔,选举也是平静的。在金山地区,前几天还打成一团的对手们,竟然在同一个队伍里面排队投票。对于白人们,与黑人一起排队投票也是全新的体验,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斗争,能有一个和平的结局,实在超出了不少白人的预期。大选结果并不出乎意料,凭着曼德拉超越所有人的个人威望,非国大成为执政党。1994年5月19日,曼德拉宣誓就职南非总统。 

曼德拉与德克勒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