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2k16徽章:《南都周刊》专栏作家:刘原(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0:16:51

刘原:焚香等你,洗白了等你 数十年后,斯威特在镜头前说:日本航空兵有严格规定,起航和返航时都必须保持固定队形,就像准星里岿然不动的飞行棺材,打翻他们太容易了。倘若日本人机敏善变一些,一会是S形,一会是B形,斯威特能否竖子成名,那还难说。

最近看了一部纪录片,在二战的瓜岛空战里,一个菜鸟级的美军飞行员斯威特第一次驾机迎敌,就成了王牌飞行员。当时他开着野猫战机,像买春客一般漫无目的地流窜于太平洋上空猎艳,忽然发现一个日军瓦尔轰炸机编队扔完炸弹后返航,他追着屁股撵上去,选择一个避开日机炮火的角度,一口气干下了7架敌机。只剩最后一架时,斯威特太过忘形,冲进了对手机关枪的射程,被打下大海,差点喂了鲨鱼。

数十年后,斯威特在镜头前说:日本航空兵有严格规定,起航和返航时都必须保持固定队形,就像准星里岿然不动的飞行棺材,打翻他们太容易了。倘若日本人机敏善变一些,一会是S形,一会是B形,斯威特能否竖子成名,那还难说。

日本人的仪式感很强,陆战和空战都整齐划一,战败后剖腹的动作也一样,逢人鞠躬的角度也一样,连多年以后拍出的所有A片的剧情和声音亦大致相仿。像我这种不守规矩的人,若是碰上敌机追杀,定然屁股喷出一股黑烟,脱离大部队,如同一只鸬鹚贴着海面飞行逃命,迫降在某个荒岛上,如果天气晴朗的话,昏厥过去的我或许会喝着某位土著黑大嫂的乳汁,悠悠醒来。

因为拘泥于某种教条或形式,连命都不要了,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绝迹。最近北京雾霾深重,傻子都知道要减少户外活动,但有的幼儿园依然要求儿童做课间运动,例行吸毒,有家长心疼提出异议,园长说教育部规定必须要做课间操,违规是要被处罚的。话说有个美国小伙子到北京生活,习惯性地每天长跑,两年后,得肺癌死了,他死得真冤——你不出早操,美国教育部又不会罚你的款。在北京晨练,就跟在粪池边练瑜伽、在延坪岛晒太阳浴、在福岛吃鱼生一样,基本可以归入轻生的范畴。

5年前,我混入某个招摇撞骗的记者团去中部某省冶游,因为被省委书记接见过,所以接待规格很高,车队经过静谧的乡村小路,都有笔挺的交警敬礼,我环顾四周的田垄,连一辆装粪的马车都没有,实在不知道他们跑到这来维持交通秩序有何意义,莫非交警知道我们这些搞网站的人随身带的U盘里都存有许多无码片,他们行礼时分明是渴盼地暗示“楼主,求全套”?

仪式这玩意,有时是出于纪律,有时是出于感恩。譬如国外的作家总喜欢在自序里念叨此书献给谁谁谁;譬如时装发布会结束时众模特会簇拥设计师出来亮个骚;又譬如几十年前革命男女入洞房前要先虔诚地念一段语录,然后就在灯塔照耀下去寻找无限风光在险峰了,现在的狗男女省了这个仪式,所以离婚率就飙升了。

希腊有座男人山,山上有上千名前来过隐士生活的教徒,他们自己耕种,不允许女人踏进山中一步,甚至禁止任何雌性动物进入。仪式感强烈至此,已经完全变成了装逼。我若加入他们,少不得漫山遍野去追捕母耗子,一一驱逐出境,哪怕碰到一只野猪或一只蚱蜢,我都要掰开它们的双腿检查公母,事已至此,我亦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清教徒还是色情狂。

今年8月,朝韩双方在交界海域上轮番打炮,炮弹都是射到海域里,仿如炸鱼,此番景象让人想起1958年的金门炮战。一切不以摧毁敌军和夺取阵地为目的的打炮,大略都可视为弹道外交,摆个甫士而已。

威权需要仪式,社交需要仪式,我们脆弱的内心也时常需要仪式。旧时的歃血为盟,如今的挂科拜孔子,泡妞拜冠希,都是寻找一种心灵上的泰式按摩。哪怕是与你最亲近的人,必要的客套姿态仍不可少。网上有段子曰:“我有个朋友叫曲东,特别重感情,有天我在电脑上看黄片,他推门进来,我迅速最小化,装作在玩游戏。他望着窗外,眼眶渐渐湿润:这么多年了,咱哥俩还是没能肝胆相照。”


刘原:穿过你的绞肉机里的我的脸

人是会变脸的。丁玲24岁就写性解放,甚至写女同,旖旎情史也不少,后来时而右倾,时而左倾,新潮过,革命过,张扬过,跟风过,老来终于想通透了,跟她的宿敌周扬一样。

30年前,台湾学者蒋勋在旧金山机场第一次见到丁玲,“头发全白,满脸皱纹,像农村老太太,穿着布衣布鞋,茫然地站在那里。”后来蒋勋和丁玲去芝加哥最高的楼顶,一屋子貂皮女,抽烟,时髦而颓废,丁玲很平静地用肘子捅蒋勋:“当年我在上海就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脸的。丁玲24岁就写性解放,甚至写女同,旖旎情史也不少,后来时而右倾,时而左倾,新潮过,革命过,张扬过,跟风过,老来终于想通透了,跟她的宿敌周扬一样。

夏丏尊曾说李叔同是从“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变而成“戒律精严之头陀”。念佛之人,改变是最大的。顺治帝福临据说也出家了,但信史里说他其实没出成,我想也是,从妃嫔三千到老尼一二,一桌满汉全席只剩一道连潲水油都没一滴的鼎湖上素,除非有精神病史的人才能忍耐此般冰火两重天。多年前刘家老爹钻研佛经多了,也想到峨眉山出家来着,我苦口婆心劝他:我知你属猴,峨眉山猴多,你想去寻找组织可以理解,但蜀道艰险,不如就近到市郊动物园猴山隐居;若干年后,我带你孙子各衔一串糖葫芦前来探亲,隔着栅栏看你晒日头捉虱子,隔空甩几枚香蕉,岂不方便。

许多年里,我只知道赫鲁晓夫是一个在联大会议上用皮鞋敲桌子的莽夫,后来知道了他在斯大林死后三年便挫骨扬灰,抖露出无数血腥往事,而此前20年,他又曾是斯大林路线的鼓吹者和执行者,单是在一份文件里就圈定了8500个死刑名单。至于著名酷吏贝利亚,固然满手鲜血,但却是斯大林死后破除个人崇拜、实施平反运动的第一人,他推行的改革措施甚至比赫鲁晓夫更早更激进。在不同的时光里,老虎是可以念佛的,而念佛的可以杀人,亦可以招摇于滚滚红尘里持肉制擀面杖为名媛开光,譬如鲁智深,又譬如那谁谁谁。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大抵没错。当年我听某同事聊起其大学师兄,在校时温润可人,热情和善,后来一头扎入官场,遂成跋扈小吏,变化之快令人侧目。此人曾眼光凌厉地对我说:汝可知是脖子硬还是刀硬?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有天散步时我想起了这个千古命题,于是掏出水果刀在路边的石狮颈脖上划了几下,结果我发现好像是脖子要硬一些。

据说年少时激进的,老来必保守顽固,康有为和李敖都是例证。我年轻时顽劣散漫,人到中年却变得枯燥严谨,似乎也正在印证这一定律。将来我努力跟紧时代潮流,不让自己变得那么面目可憎,待流氓兔上中学了带女同学回家鬼混,我便端个板凳坐门口摇蒲扇放风,远远看到他娘提着菜篮回来,我会低声疾呼:孩儿快收工,让我那亿万孙儿暂且鸣金收兵,老妖婆回来也。

最近在微博上看到许知远的一句话,大意是某些曾经傲骨的文人忽然趋炎附势起来,其实一点都不惊奇。人性里边永远有A面和B面,或因时间更改,或因境遇更改,或因某一时的春风秋雨触动而更改,总不是固定的。《无间道》导演麦兆辉说,他幼时住警察大院,踢皮球时吵醒了出更的夜班警察,警察黑着脸提着菜刀走来,抢走了皮球,3分钟后又把皮球捧回来—那球已经碎尸成两半,这一霎,除暴安良的警察变成了屯门色魔,变成了《人肉叉烧包》里的黄秋生。

我们在这世间,脸在变,身在变,心在变。变节不需要理由。段合肥祺瑞下野后,在天津做吃素寓公,整天眯着眼捻佛珠敲木鱼,眼看着舍利子都要长出来了,忽然孙大炮中山邀他一起倒直,他立马丢掉佛珠重返政坛。此情此景,正如我上大学时考试,老师踱过来,我叼着笔头做圣洁遐想状,老师一走过去,我随即把脑袋贴到同桌的头颅边,与世俗的答案咫尺之遥,我能看见他的考卷,甚至能看见他衬衫领口下怒放的胸毛。

刘原:祸起萧蔷

2011.12.08 3093我们能不能有一间自己的茅屋,时代说了算;我们能不能过上最世俗的平静生活,时代说了算;甚至,我们能不能吃上猪肉,都是时代说了算。

某天,我在网上看到某空少自陈每月要在天上飞20多天,闲极无聊便翻航空月刊,那月刊恰巧有我的黄文,于是他阅读我的每篇诲淫文章次数达20多次。几日后,我登上飞赴岭南的航班,望见空姐过来,心想她多半亦读过我的孟浪毒草,赶紧把脸缩到衣领里,怯怯地说:来杯可乐,加冰。机翔云端,我忽然想起有人说连机长都经常做我的文字恩客,顿时大骇,心里虔诚祈祷驾驶舱那家伙千万莫在这个时候分神读杂志,否则我就成了作茧自缚的罪魁祸首。

新华社记者唐师曾,穿行于世界各地,采访过卡扎菲、穆巴拉克、阿拉法特、拉宾等政要,现在看来这些政要的下场都不太好,当然你不能说唐师曾是个扫帚星,就像你不能说一个整天采访车祸、火灾、跳楼的记者是扫帚星一样。记者不是因,而是果。唐师曾尝到的苦果,是在伊拉克遭遇辐射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后来大家都觉得他活不了几年,新华社领导也很体恤下属,特意给他分配了一套八宝山旁边的房子,从阳宅散步到阴宅,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多年以后,当北京的房价暴涨,唐老鸭师曾饮水思源,只怕要对居里夫人的画像鞠上一躬。

至于居里夫人,她的成就酿出了她的悲剧,她的悲剧酿出了她的成就。因为获奖太多,她的老公在领奖的路上被马车撞死,从此缺乏男人辐射的她遂与学生搞出了不伦之恋,最后自己也死于放射性元素引起的白血病。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正身处南方中国的秋天下,头顶的云翳正是我幼年时的云翳,我想起了许多世间因果。我不知道30多年前那个穿着补丁裤的木讷胖娃为什么会越走越远,像梦游的孔明灯飘浮在无名而孤寂的大地,永无故乡。我亦不知道,童年时那些早夭的小伙伴缘何短命,他们投胎去了哪里,他们的来世是富贵还是落魄。我搞不懂操纵命运的罪魁祸首,或许荣辱沉浮确由祖坟和八字注定,但在城市化的进程下,无数人的祖坟被推平,偌大中国已经容不下一座小小的墓穴,推土机如同一场居心叵测的夜雨,抹去了我们所有的生命密码。

我们能不能有一间自己的茅屋,时代说了算;我们能不能过上最世俗的平静生活,时代说了算;甚至,我们能不能吃上猪肉,都是时代说了算。明正德帝姓朱,属猪,于是下令禁止百姓养猪宰猪,属虎的我实在要庆幸没生在那个时代,我家流氓兔也要庆幸没降临在那个时代——倘若世间无猪,刘老爹便无法做猪蹄炖黄豆给流氓兔供应奶水。吃肉和吃奶,都不能忘了挖井人,我们父子俩站在后世的烟尘里,向入关的清兵脱帽致敬。

最近两年,我研读了不少晚清和北洋的历史,深感在贫弱之国做外交官是最不堪的职业,个个被骂成秦桧,其实都是替罪羊,用李鸿章的话说,“只是个裱糊匠,面对破屋只知修葺而不能改造。”夏商周亡了怪狐媚女人,大清亡了怪外交官,都是属于痔疮发作迁怒椒农,前列腺堵塞怨恨苍井空林志玲萧蔷,骂错了庙刨错了坟。今夜我和旧人相聚,想起自己居然也曾做过某场事端的罪魁祸首,正如某则笑话曰:儿子被母亲痛打后,抱怨父亲:你为啥娶这泼妇?父亲哀伤地说:还不是因为你。

 

刘原:眉毛对鸟毛的情谊

2011.12.01 2202 南都周刊2011年度第46期  写出《许三观卖血记》17年后,余华在暨南大学演讲。他说:“我们这代和后面几代人很幸运,赶上了好时候,我们把好果子都吃完了,把不好的果子留给你们,很抱歉。”依我看来,这是眉毛对鸟毛的一次悲鸣,一次谢罪。

(刘原,专栏作家,现居湖南。)

半年前,怀着身孕的幼齿在天台种植了一株不知名的藤蔓,藤蔓破土时便迎风疯长,顺竿攀爬,仿佛天生的官崽。爬到竿尽头,我只好把它的枝条引到木梯上,在清朗的秋夜,奶水般白嫩的月光流下来,藤蔓的枝条垂在木梯上随风摇曳,如同一根碧绿而淫荡的大腿。而几米之外,是栽种经年、生长速度却慢得多的芦荟、茉莉和仙人柱。我在暗夜里眺去,心里便浮现余华《许三观卖血记》里的最后一句话——

“鸟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几年前的某个夜晚,我在北京某胡同的酒局上遇见了一名颇有名气的年轻董事长,他是刚毕业没几年的80后,身家已经过亿。在他面前,我正是那根苍老的眉毛。

一代强胜一代,大略是人类演进的基本规律。我的祖辈都是广西赤贫农民,半文盲,出过省的只有我外婆20年前到湖南衡山拜过佛;父母读了师范,父亲虽木讷,却也知趁“文革”大串联之机溜号,打着革命旗号窜到天安门城楼前喊一嗓子,然后就去逛故宫和香山了;到我这代,会用电脑了,亦走过大半个中国,见识又多了些;及至我家流氓兔,将来周游列国也未定,没准隔三岔五带不同肤色的洋妞和洋娃娃回来见我,被后辈欺压最惨烈的,莫过于糟糠们,每一个正在发育的女娃都有可能把自己挤入冷宫。但在男人世界里,前辈和后辈时常混战,不分伯仲,像吴宓就打不过比自己大24岁的熊希龄,眼睁睁看那糟老头子以含饴弄孙的姿势牵着毛彦文进洞房鸟。按说那老熊也是一人杰,少年时是湖南神童直入翰林,气死无数老童生,老来收得美人入帐,憋死风流教授。

所谓后辈,并不总是摧枯拉朽,有的时候,老骨头没准还硬朗些。当年陈独秀两个儿子相继被杀,幼子陈松年去南京探监时,见到父亲时不禁痛哭。陈独秀骂松年没出息。终究是和蔡元培章士钊一伙人玩过炸弹搞暗杀的人,论及铁血,陈独秀的几代子孙都比不过他。

我在刚跨过30岁的时候,曾经陷入巨大的职业恐慌。当时厕身城中村,日复一日做着重复的编辑工作,大领导小领导都比我大不了几岁,晋升基本无望,除非我学同盟会研制炸弹把他们一锅轰了,但我并非化学专业出身,做不了恐怖分子;80后的小屁孩已经开始拥入这个行当,我的精力体力都是劣势,终究要被他们以虎狼之身替代和淘汰,失业的我亦无其他手艺,惟一的经验是知道这班小蟊贼午夜时分必然饥饿,到时可背着一筐便当潜入报馆兜售,我还知他们必然肾亏,所以顺便贩卖些三蛇酒,下半生的路线图,大抵如此。

后来我发现自己杞人忧天了。80后比我们老得还快,我们已经在中年道路上晃荡多年,他们却已从少年变青年,直扑中年。大家的前列腺都不好。我们身为眉毛,隔着鼻梁、下垂的双峰、肚脐,和一米外的你们面面相觑。

写出《许三观卖血记》17年后,余华在暨南大学演讲。他说:“我们这代和后面几代人很幸运,赶上了好时候,我们把好果子都吃完了,把不好的果子留给你们,很抱歉。”依我看来,这是眉毛对鸟毛的一次悲鸣,一次谢罪。

 

刘原:情到浓时,请君入瓮

2011.11.25 3604  我所见过的俗世爱恋里,迄今没听闻过哪个男人不给女子送东西即可直奔洞房。我结婚时忘了买婚戒,婚礼上司仪喊交换婚戒,我只好从亲戚手里拔下一戒指临时套在臭婆娘指上。

偶听同事传谣,说如今买房附送飞机了,我嗤笑曰送的怕是模型吧。后来上网搜索,竟然是真的,上海莘庄某房东卖独栋别墅,外送一架歼5老爷机。那飞机早已生锈,锈得跟老和尚的前列腺一样,但却是双排座教练机,若是拆卸座位安上行军床,邀一豪乳娇娘登上这三轮的家伙玩玩机震,显然比那些在四轮机械上玩车震还顾盼自雄的俗物拉风百倍。

吾友撒韬也在卖房,业界竞争如此凶险,只怕他要在卖房广告上注明“附送航母”,不过湘江枯水期水位低,这实物恐难兑现。若是撒某人向我兜售独栋别墅,我倒也不为难他,只要他赠送亚美尼亚总统坐过的专机即可,前提是连带航班机组一并赠送—5年前,亚美尼亚总统出访时下舷梯,劲风袭来,他身后的空姐被吹起裙子,竟无一丝布料。上帝保佑,但愿我跟撒某签订购房合同时,那位空姐仍在服役。

据说佛山某楼盘的广告是“买房送老婆”,工商说这口号违规了,开发商狡辩曰此乃买房送给老婆之意。其实即便你买一套房,送你一生猛老婆,只怕也要不得,须知你可以验房,却无法验妻。最致命的是,你可以预先看房型,但开发商未必给你看活体赠品的脸形,她是狐笑无盐也未定,是被贩卖的越南新娘也未定,这送的哪是老婆,分明是一特洛伊木马。

中国人爱占小便宜,所以在交易中来点添头更容易促进成交。有位近200斤的朋友去峨眉山旅游,山脚的轿夫热情地扑上来揽生意,一边瞄着他的孕妇肚,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加量不加价。朋友在轿上晃悠了半天,才回神想起这话刻薄,登时满腹的脂肪都愤怒得熊熊燃烧。

我所见过的俗世爱恋里,迄今没听闻过哪个男人不给女子送东西即可直奔洞房。我结婚时忘了买婚戒,婚礼上司仪喊交换婚戒,我只好从亲戚手里拔下一戒指临时套在臭婆娘指上。后来幼齿逛商场时必念叨“你还没送过我婚戒”,我只好默默看她挥金如土,心如刀绞,不过,阿弥陀佛,我们去过的商场都没摆过玛莎拉蒂样车。

在嫁妆中增加一项钻戒倒还不难,难的是苛捐杂税。印尼的爪哇岛以前闹鼠患,当局遂规定每个男子欲结婚必先打死25只老鼠送给政府,否则不予办理结婚登记。如果你去爪哇旅游,或许能看到一群预备役新郎官踏着猫步在墙角寻鼠洞。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拍人马屁,手有屁香;抡人棒子,手有肉香。康生的前秘书曾彦修,反右时是人民出版社的总编辑,社里的任务是划出12个右派,他派送出11个名额时,满眼哀鸿,再也下不去手,只好把最后一顶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在雁去无声的暮秋残阳里,如同一个自我加冕的教头,和他的11个队员。

被人强赠绿帽,或是被人强赠名号,都不是一件太爽的事。有人在微博上总结,“昨天118是记者节,今天119是消防日,明天110是报警电话,恰好是防火防盗防记者。”所谓防火防盗防记者,其实亦是作奸犯科者的馈赠俚语,十多年前,有个校友在宴席上痛骂媒体人,因他父亲的单位被报纸登过批评报道,他边骂边斜眼看我,一副指着和尚骂秃子的表情,我叼着烟冷冷地说: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记者敲门。

我最近在微博上回忆大学时光,顺带把诓骗我和无数外省学生去挖煤修水电站的母校控诉了一通。幼齿说莫要刻薄,没有那段母校馈赠的经历你亦无今天。我说我的今天是靠自己走过来的,不是母校送的,正如潘玉良早年被卖入烟花巷,后来逃脱成了画家,她总不会去感谢昔年的恩客。若实在要感怀母校,待我毕业20周年回福州时,且去校办送一面锦旗:替天行骗。

 

刘原:我在你的瞳孔里如此渺小

2011.11.17  所以说,只要跟对了人,跟对了佛,即可在从娘胎到鬼胎的漫长生涯里,只逢青眼不见白眼,一路过去未遇任何翻起的鼻孔和扭转的屁股,只有弥勒般肥胖的笑颜。

(刘原 专栏作家,现居湖南。)

个舶来笑话是这么说的:一个赤裸的白人女性,和一个赤裸的黑人女性,有什么区别?前者出现在《花花公子》杂志的封面,而后者出现在《国家地理》杂志的封面。

毫无疑问,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但这更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以我为例,我的裸照永远不可能登在《花花公子》或《国家地理》的封面,哪怕我暴饮暴食把自己吃成了C罩杯。我退求其次,想上《TIME》,亦此生无望。总之我这辈子已经没希望登上任何杂志的封面了,每念及此,我那不再幼小的心灵里骤然风雨苍黄。

人生充满着各种歧视。我幼时因脑壳大被歧视,因肥胖被歧视,因近视被歧视,青年时因贫寒被歧视,因出身小城被歧视,因地位低贱被歧视。待到中年鬓白,皮也厚了,终于漠视了一切歧视。

歧视与嫉妒,是人类的两大恶习,分别代表了俯瞰和仰视时的两种心情。两种心态甚至可以纠缠混杂,譬如我们看到一头驴在蒙眼拉磨时,会歧视它,但当我们把视线移向它的胯下,瞬间妒火中烧。

昨夜与朋友吃饭,他的故乡小城“文革”时曾爆发过大规模杀戮,甚至有吃人事件。他的一位乡亲有次坐火车,与邻座搭讪闲聊,邻座问君自何方来,乡亲答是某县,邻座登时面露惊惧,嗫嚅半晌,没话找话又问:吃过饭没?乡亲咧开雪白门牙曰没呢。邻座当即身如筛糠,换了个遥远的座位。

所谓世界大同,只怕到太阳系毁灭那天都实现不了。只要有差异,便会有歧视。歧视亦分许多种,一种是蔑视贫穷、相貌、出身、户籍,这种歧视很蒙昧,另一种是对暴戾、苛政、无良、缺德的歧视,这种歧视仿佛也没什么不好。就像卡扎菲,在世人眼里无非一疯子,这正体现了人类的常识,若是人人争颂卡扎菲,我只好考虑移民火星了。

有个印度裔的加拿大人罗素,在他的脱口秀节目里嘲讽了无数个国家的人,若按政治正确的标准衡量,他的节目充斥着地域歧视和种族歧视。譬如他说地球人里最抠门的前三位是犹太人、印度人、中国人,又譬如他自称鸡鸡没优势,上帝把本应给予印度人的一截腊肠转赠非洲人,还对非洲人说,“知道你们将来会饱受欺凌和压榨,本帝为示公平,且让你们的春笋高人一头。”被讥讽的台下观众前俯后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包括罗素的老娘,看着儿子在台上大喷黄腔,还笑得像一朵被骤雨摧残的老喇叭花。

但罗素的脱口秀若搬到中国来,爱国青年只怕就要拎着一桶粪扑上去了。我们这个民族不懂自嘲,更不能忍受他嘲。其实我们只要不自轻自贱,能醒目观世,便不会动辄受伤。我们的空气,我们的食品,我们的潜规则,我们的冷漠与凉薄,确实是活该被鄙视的劣根。几年前,我陪旅行团伙伴在吉隆坡街头买电池,那马来西亚哥们多找了钱,我们往回走时讥笑那哥们吃海龟蛋多了所以脑壳进水,如今回想起来常感羞惭,生性淳朴的他,怕是更有资格讥讽和鄙夷我们的无良。

冰释歧视,是一桩巨大的本事。曾在湖湘杀人如麻的汤芗铭,在巴黎留学时曾出卖过孙中山,被孙鄙视过人品,但后来却获得孙的重任;他还出任过汪伪职务,日军崩败前赶紧念佛,竟未被清算,活到90高龄。所以说,只要跟对了人,跟对了佛,即可在从娘胎到鬼胎的漫长生涯里,只逢青眼不见白眼,一路过去未遇任何翻起的鼻孔和扭转的屁股,只有弥勒般肥胖的笑颜。

刘原:和自己下的那枚蛋不能分离

2011.11.10 2475 当我独自回到长沙清冷的家中,望着空荡荡的床和童车,想起许多个长夜里无法见到他高举双手欢睡在梦乡,无法撬起他肥沃的小腿换尿布,忽然又如年少时一般,默默流了几滴泪。

刘原 专栏作家,现居湖南。

这个秋天如此高远,比物价还高。当岳麓山的枫叶红了,当橘子洲的橘子肥了,我决定送流氓兔返回岭南,闪避一下即将到来的冰雪隆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肥仔逃向温煦之乡,这实在无关悟性,仅仅是一种本能。

离湘前夜,我下了夜班给流氓兔换尿布,他四脚朝天滋了一泡尿,竟滋到他自己脸上,连头发都湿淋淋的。幼齿赞曰:真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呵。我嗫嚅半晌,说,这好像又叫颜射。调笑间,想起这娃自打安居在娘胎里,我就没离开过他半步,而他亦不曾离开长沙半步,这样的别离于我终归猝不及防。在此后的若干个清冷的寒夜里,我下班后将听不到他霸道的啼声,闻不到他懒散的奶香,天台上亦不再飘摇着万国旗帜般的婴儿衣裤,岁月何其凄惶。

一路逶迤南去,途经衡阳,想起衡阳雁去无留意,途经兴安,想起湘江之战,心想人生无非是离别,或者厮杀。流氓兔的外婆抱着他,只要逢桥便往外扔钱,说是宝宝日后长大了跋山涉水都会平安,我扶着方向盘戏谑道莫非此乃路桥费,心里却知这是祖辈替孙辈的祈福,路过红水河时,我亲手往车窗外丢了硬币,对咿咿呀呀的流氓兔说,你爹在这条河的水电站工作过呢,幸亏叛逃得快,否则哪会遇见你娘,又哪里会整出你这个兔崽子。

第一站是我外婆家蒙山,长毛洪秀全永安封王之地。疲倦恍惚的我驾车迷途三次,从清晨到黑夜,仍跑在路上,想着年近百岁的外婆和一家老小都在饿着肚子等我们,我发狠在乡村公路上开到了100迈。流氓兔在车上望苍山远去,望铁幕般的长夜被狞厉的车灯划破,却不哭不闹,我内心里有无限怜惜,这个两个月的孩子,跟他爹一样,都是漂泊的命,都是能吃苦的命。

我的外婆佝着腰,守候在这一年的深秋。半年前她病重,我在电话里让她挺住,我说你的曾外孙很快要出世了,我要带他来看你。外婆终于挺过一劫,她和我都实践了诺言。在南方的中国,生于民国六年的外婆,抱起了生于西元2011年的流氓兔,外婆和流氓兔都是10后,只是相隔了94年,这94年,浓缩了战祸、饥荒、贫瘠和离乱。当我抱着流氓兔离去,30多年前曾抱着我哼童谣的外婆已经没有力气下楼,她哀伤地望着我们消失在滚滚烟尘里,如同欢送一队背着长枪的过客。

我的父母趴在窗台上,眺望着这一年的深秋。十多年前母亲就催我早点结婚生娃,时至今日我才第一次把这坨小肉团抱到她面前。母亲送了一件珍贵的礼物:37年前裹过我的泛白毛毯。我竟不知她珍藏至今。白头老父亲拿那张毛毯包着流氓兔逗弄,我悠闲地翻族谱找流氓兔的排辈,我的祖上本是广东兴宁府人氏,道光年间跑来广西当农民,而我又往楚地去,将来流氓兔更不知朝哪一省哪一国进犯,未来的血脉只怕已无从觅祖,惟有将这条破毛毯一代代传下去。毯间凝结的陈年童尿里,有DNA,有迁徙之路和岁月之弧,正是一张可以在冬夜里取暖的家谱。

我重回长沙觅食。幼齿带流氓兔送我去机场。我在安检口紧紧抱着流氓兔,忽然想起他出生的第一夜,我也是这么抱着他,那时他鬓间仍有未拭净的血迹,眼睛还没睁开,我一勺一勺地喂牛奶,他摇头晃脑吧嗒吧嗒地喝,手术后失血的幼齿不能动弹,躺在床上无力地望着我们,在盛夏的长沙,孤灯昏黄,星夜清明,这世间似乎只有我们仨的呼吸。

20年前的秋天,父亲送我到几千里外的福州上大学,他离去时我哭了。20年后的这个秋天,我强撑着病体驾车千里把流氓兔送回岭南,他看不懂我的悲伤,但我离去后他一直眼泪汪汪地啼哭。当我独自回到长沙清冷的家中,望着空荡荡的床和童车,想起许多个长夜里无法见到他高举双手欢睡在梦乡,无法撬起他肥沃的小腿换尿布,忽然又如年少时一般,默默流了几滴泪。

刘原:揽着岁月之河,照自己的脸

2011.11.03 2604 所以说,人不能太有貌,不能太有才,不能太有骨气,否则要受天谴。佛祖赐了我们平庸到每一个毛孔的肉身,其实,便是赐了我们平安。

(刘原 专栏作家,现居湖南。)

两个半月前,一名妇女提着一箱土鸡蛋和若干热带水果艰难地走出了长沙火车站,她在汹涌人潮里努力寻找自己的女儿,但是找不见,一阵巨大的恐慌袭来——她不知道长沙任何一条街道的名称。定了定神,她坐在火车站的台阶上打开纸箱,榴莲、山竹、木菠萝的气味像诱饵般鱼贯而出,她知道女儿喜欢这些水果,而且女儿属狗,鼻子灵。少顷,一个黑胖大肚婆破空而来,她骇得魂飞魄散,此前她瞄见了该孕妇,但竟不认识这是自己的女儿。

这是我家流氓兔的娘亲和外婆之间的真实往事。幼齿自打怀孕后就成了变形金刚,犹如一块肥沃的木炭,我每次下班回家,都觉得暗无天日,能见度极低,仿如回到了旧社会。所幸幼齿生产后逐渐恢复原形,否则我半夜醒来会陷入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亚洲还是非洲。

岁月有时是杀猪刀,有时是磨刀石,更多时候,是上房揭瓦的强拆队。偶然见到霍尔金娜的照片,毫无昔年《花花公子》上的旖旎风韵,肉松皮弛,眼袋历然,像一颗熟得快掉的更年期苹果。冰皇后之衰老,跟她的情史有关,她被俄罗斯一名已婚富豪搞大肚子后为了掩饰,找了个旅居美国的格鲁吉亚演员串通伪造绯闻,然后生下了富商之子,代价是给那名演员100万美元。这真是最划算的生意,不费扒灰之力,不战而屈人钱财。可惜我当年做体育记者时没碰上霍尔金娜,否则我会跟她洽谈一下,只需10万美金即可做她肚里那野种的伪爹,至于那娃姓名,亦不强求姓刘,既是霍氏送来了美金,那便叫霍金罢。

容颜之嬗变,折射出我们正在远去的每一寸时光。我这些年心神劳碌,每一年的相片都诠释着一个白发魔头的堕落过程;但我没流氓兔变得快,他一年前还是一尾无聊游弋的蝌蚪,现在已经学会色迷迷地笑,跟着老爸到处找不同的女婴相亲了。

我年少时,以为才德是第一位的,中年方知容貌其实才是第一位的。天下男子,基本都是以貌娶人,诸葛亮是个孤例,那年头没电灯,他摸黑睡了黄月英,天亮后悔不迭,被迫娶了,后来洗脚进城也想睡学生妹,黄阿丑向蜀国纪委告状,终究未遂。加拿大卡姆林市的女子亦以貌嫁人,姑娘们找对象先看对方是否有胡子,没胡子的免谈,男人若剪胸毛贴下巴上作弊,会受到法律惩处,我对这条恶法苦思良久,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该地古时候肯定有个老奶奶,被来自中国的太监骗得好惨。

脸蛋有时可以救命,譬如汪精卫少年时够俊,所以他想杀载沣,载沣却不舍杀他;脸蛋有时也无力回天,张鸣岐审林觉民时暗叹“面貌如玉,肝肠如铁”,但想了想还是割了林的脑袋。辛亥时的才俊,英姿勃发,如秋高鹰翱,不似现今之人邋遢油腻。我们如今都已浊气冲天,即便如少林寺方丈释永信,都肥头大耳。我如今也喜欢以貌取人,俊丑倒不重要,但一个人的心术和秉性,多半会在目光和神态中侧漏。昔年报考公务员须双乳对称的规定,现在想来亦非全无道理,我倘去招人,也断然不敢录用左边A罩杯右边G罩杯的女子,从健康而言,我怕她乳腺有问题长期泡病号,从思想而言,左大右小的巾帼我怕她犯左倾冒进主义,右大左小的媚娘我怕她犯右倾投降主义,终究都是不好。

前些天我与前同事聊天,建议他采写已逝的阿诗玛杨丽坤,他随即飞上海找杨丽坤的丈夫。杨丽坤年轻时俊俏至极,人称美神,但却遭恋人构陷出卖,被造反派践踏凌辱,终于成了肥胖迟滞的疯婆子。所以说,人不能太有貌,不能太有才,不能太有骨气,否则要受天谴。佛祖赐了我们平庸到每一个毛孔的肉身,其实,便是赐了我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