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针织衫花样图解:范曾散文《书道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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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炙背美芹子收藏 2011/4/12                                                                   书道赘语
     甲骨文为中国文字之滥觞,或亦中国书法之源头。周秦之世,文字象形意味减少,笔画日趋简化,由象形趋向符号。大篆解体,小篆及古隶流布,此过程中,人类审美意识的注入,书法之初祖出焉。虢季子白盘、散氏盘、石鼓文为大篆典范,结体之精美绝伦有无以复加者。至汉魏六朝碑刻,书法面貌的变幻,直如屈子所描述之诸神来降:“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名碑不可胜数,开阖伟岸如石门铭、石门颂,古拙天籁如爨宝子、爨龙颜,浑雅朴茂如瘗鹤铭、郑文公碑,真可谓石破天惊、蔚为大观。此时之碑铭略如古希腊之雕刻,永为后世楷模,成为古典文化的源头活水。
      宋姜夔之《续书谱》、清康有为之《广艺舟双楫》,对书史持扬魏贬唐之见。于贬唐,可谓偏见;而于扬魏,岂无精论?康有为以魏碑比江汉游女之风诗、汉魏儿童之谣谚,此说甚是。而以为“欧虞褚薛笔法虽未尽亡,然浇淳散朴,古意已漓,而颜柳迭奏,澌灭尽矣!”此评则偏甚矣。苟无钟繇羲献,岂有颜柳?苟无颜柳,何来苏黄米蔡?历史长河不可割裂,诗史亦不可有汉魏风谣而无唐宋近体。唐孙过庭《书谱》所谓“何必易雕宫为穴处,反玉辂为椎轮者乎?”“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是书论中持平之见。世人传晋人重韵、唐人重法、宋人重意;韵、法、意之侧重,时代使然,正不必评其甲乙。以此观念论元、明、清之书法,亦不必如包世臣之重碑轻贴,似乎碑学之兴,方足挽狂澜于既倒。更不必如傅青主之欲置赵孟頫于死地而后快。诗坛、书坛、画坛之相互谔谔,自古已然,非今日始。倘非偏见,即为“好蔽美而称恶”之陋习。便以赵孟颊而言,其文采风流所被,数百年间云集而景从,使我想起“山到成名毕竟高”之俗语,并不以赵氏为宋朝贰臣而因人废言。重碑贬贴之说固有深旨奥义在,固有大手笔如邓石如、何绍基、伊秉绶在,然而并不能因此陷贴学于万劫不复之地。
      中国文字六义中有“象形”一说,而书画同源历来被奉为圭皋。书画之工具相同,此同源之一证;用笔道理相通,此同源之二证。最重要的是,书画线条之奥秘源自宇宙万物之变幻。中国书法家历二千年孜孜矻矻的努力,将目之所察、心之所语一一收入笔底,在点划中将宇宙万有之生灭荣衰运转排列轻重长短厚薄浓淡方圆利钝徐捷高度抽象,使全人类的文字产生了一枝独秀的有情世界,在符号和造型之间有感情荡漾的广阔天地。人们往往以大自然之变幻状书法之奇美,钟繇如“云鹄游天”,王羲之如“虎卧凤阙、龙跃天门”。晋卫夫人有《笔阵图》以万岁枯藤比垂笔,以高峰坠石喻点笔。
      孙过庭在《书谱》中更云:“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真浩浩乎气弥六合、雷霆万钧之论矣。中国艺论,骈文神韵,藻饰纷陈,但求心悟,不欲实证,真知灼见,若隐若现,此中国形而上学之长处,亦其短处;然用长舍短于中国画斯亦足矣。
      书法家的实践为画家铺平道路,在用笔上遥遥领先。东晋王羲之《题笔阵图后》已将用笔之变化比之用兵之谋略,这在同时代顾恺之的春蚕吐丝描中,似乎尚不见端倪。当张旭“忽然大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时,吴道子也做到了“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然而吴道子的莼叶描,比之狂草尚有距离。至南宋梁楷始以狂草入画。画家的悟性往往晚于书法家数百年之遥,这种情况宋元之后结束,书家与画家两位一体,这更一步推动了中国书画线条的前进。        中国书论中的“屋漏痕”一词见诸唐陆羽《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中一段颜真卿与怀素的对话。颜真卿盛赞怀素用笔,以为积点成线力透纸背之“屋漏痕”,怀素有之矣,较怀素老师邬彤内含坚质而富弹性的“折钗股”为胜。先师可染先生对“屋漏痕”情有独钟,非徒然也。书论中尚有“锥划沙”言用笔之中锋浑圆,“印印泥”谓笔力之沉着均衡,“坼壁”言笔势之无矫造,这些名词也无非是大自然现象的启示。
      中国画家正是运用这些来自大自然的抽象的线条构筑自己的世界。宋元之后优秀的画家无一不是优秀的书法家,而对线条把握能力的高低,运用线条传神造势、以达气韵生动之境的本领,成了衡量艺术家高低雅俗的极则。
      少年时厕身恩师可染先生门墙,聆听教诲,耳目顿明,宛坐三生石上,颇悟前因。先生每教执笔运行,务求凝重徐缓,不尚浮滑飘忽。匆匆三十年弹指一挥,恩师已为陈人,而言犹在耳,岂可忘心?又忆先生云,近代以还,画坛线条能过关者未必有十人,先生未言其详,十人云者,宽约而言,非为定数。嗟夫,学艺之难若斯。然则高峰已见,惟怀糈计程而上,余其勉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