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长沙的翔:王艮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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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艮雜著

  《孝箴》

  父母生我﹐形氣俱全。形屬乎天﹐氣本乎地﹐中涵太極﹐號人之天。此人之天﹐即天之天﹐此天不昧﹐萬理森然。動則俱動﹐靜則通焉。天人感應﹐因體同然。天人一理﹐無大小焉。一有所昧﹐自暴棄焉。惟念此天﹐無時不見﹐告我同志﹐勿為勿遷。外全形氣﹐內保其天。苟不得已﹐殺身成天。古有此輩﹐殷三仁焉。斷發文身﹐泰伯之天﹔採薇餓死﹐夷齊之天﹔不逃待烹﹐申生之天﹔啟手啟足﹐曾子之全。敬身為大﹐孔聖之言。孔曾斯道﹐吾輩當傳﹐一日克復﹐曾孔同源。

  《孝弟箴》

  事親從兄﹐本有其則。孝弟為心﹐其理自識。愛之敬之﹐務至其極。愛之深者﹐和顏悅色﹔敬之篤者﹐怡怡侍側。父兄所為﹐不可不識﹔父兄所命﹐不可不擇。所為若是﹐終身踐跡﹔所為未是﹐不可姑息。所命若善﹐盡心竭力﹔所命未善﹐反復思繹。敷陳義理﹐譬喻端的。陷之不義﹐于心何懌﹖父兄之愆﹐子弟之責。堯舜所為﹐無過此職。

  《鰍鱔說》(一作鰍鱔賦)

  道人閑行于市﹐偶見肆前育鱔一缸﹐覆壓纏繞﹐奄奄然若死之狀。忽見一鰍從中而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後﹐周流不息﹐變動不居﹐若神龍然。其鱔因鰍得以轉身通氣﹐而有生意。是轉鱔之身﹐通鱔之氣﹐存鱔之生者﹐皆鰍之功也。雖然﹐亦鰍之樂也﹐非專為憫此鱔而然﹐亦非為望此鱔之報而然﹐自率其性而已耳。於是道人有感﹐喟然嘆曰﹕"吾與同類並育于天地之間﹐得非若鰍鱔之同育于此缸乎﹖吾聞大丈夫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幾不在茲乎﹖"遂思整車束裝﹐慨然有周流四方之志。少頃﹐忽見風雲雷雨交作﹐其鰍乘勢躍入天河﹐投于大海﹐悠然而逝﹐縱橫自在﹐快樂無邊。回視樊籠之鱔﹐思將有以救之﹐奮身化龍﹐復作雷雨﹐傾滿鱔缸﹐於是纏繞覆壓者﹐皆欣欣然有生意。俟其眚醒﹐精神同歸于長江大海矣。道人欣然就車而行﹐或謂道人曰﹕"將入樊籠乎﹖"曰﹕"否。吾豈(左誇右包)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將高飛遠舉乎﹖"曰﹕"否。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然則如之何﹖"曰﹕"雖不離于物﹐亦不囿于物也。"因詩以示之曰﹕"一旦春來不自由﹐遍行天下壯皇州。有朝物化天人和﹐麟鳳歸來堯舜秋。"

  《復初說》

  治天下有本﹐身之謂也。本必端﹐端本﹐誠其心而已矣。誠心﹐復其不善之動而已矣。不善之動﹐妄也。妄復﹐則無妄矣。無妄﹐則誠矣。誠則無事矣。故誠者﹐聖人之本。聖﹐誠而已矣。是學至聖人﹐只復其不善之動而已矣。知不善之動者﹐良知也﹔知不善之動而復之﹐乃所謂致良知以復其初也。

  《安定書院記》

  《通書》曰﹕曷為天下善﹖曰﹕師師者立乎中﹐善乎同類者也。故師道立則善人多﹐善人多則朝廷正而天下治矣。非天下之至善﹐其孰能與于此哉﹖昔胡安定先生﹐泰州人也﹐有志于學﹐一鄉崇祀﹐為百世師﹐況天下之至善乎﹖
  今豫章瑤王先生﹐予同門友也。學于陽明先生﹐遵良知精一之傳﹐來守是邦﹐以興起斯文為己任﹐構安定書院﹐召遠近之士﹐居而教之﹐是一時之盛舉也。余家居安豐﹐去此百里許﹐亦承其召而往學焉。
  予謂道在天地間﹐實無古今之異﹐自古惟有志者得聞之。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其餘何足言哉﹖嗟夫﹗有志之士﹐何代無之﹐若非明師良友鼓舞于前﹐誘掖獎勸﹐抑其過引其不及﹐以至於中﹐其不至於半途而廢﹑行不著習不察﹑流于異端枝葉者鮮矣。予也東西南北之人也﹐今瑤湖先生轉官北上﹐予亦歸省東行﹐辱諸友相愛﹐後會難期﹐故書此以為後日之記云。

  《明哲保身論》

  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所謂不慮而知﹐不學而能者也﹐人皆有之﹐聖人與我同也。
  知保身者﹐則必愛身如寶。能愛身﹐則不敢不愛人。能愛人﹐則人必愛我。人愛我﹐則吾身保矣。能愛人﹐則不敢惡人。不惡人﹐則人不惡我。人不惡我﹐則吾身保矣。能愛身者﹐則必敬身如寶。能敬身﹐則不敢不敬人。能敬人﹐則人必敬我。人敬我﹐則吾身保矣。能敬身﹐則不敢慢人﹐不慢人﹐則人不慢我。人不慢我﹐則吾身保矣。此仁也﹐萬物一體之道也。以之齊家﹐則能愛一家矣。能愛一家﹐則一家者必愛我矣。一家者愛我﹐則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後能保一家矣。以之治國﹐則能愛一國矣。能愛一國﹐則一國者必愛我。一國者必愛我﹐則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後能保一國矣。以之平天下﹐則能愛天下矣。能愛天下﹐則天下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莫不尊親﹐則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後能保天下矣。
  此仁也﹐所謂至誠不息也﹐一貫之道也。人之所以不能者﹐為氣稟物欲之偏。氣稟物欲之偏﹐所以與聖人異也。與聖人異﹐然後有學也。學之如何﹖明哲保身而已矣。
  如保身而不知愛人﹐必至於適己自便﹐利己害人。人將報我﹐則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國家哉﹖此自私之輩﹐不知本末一貫者也。若夫知愛人而不知愛身﹐必至於烹身割股﹐捨生殺身﹐則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君父哉﹖此忘本逐末之徒﹐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故君子之學﹐以己度人。己之所欲﹐則知人之所欲﹔己之所惡﹐則知人之所惡。故曰﹕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必至於內不失己﹐外不失人﹐成己成物而後已。此恕也﹐所謂致曲也﹐忠恕之道也。故孔子曰﹕敬身為大。孟子曰﹕守身為大。曾子啟手啟足﹐皆此意也。
  古今之囑臨別者﹐必曰保重。保重﹐謂保身也。有保重之言﹐而不告以保身之道﹐是與人未忠者也。吾與瑤湖子相別而告之以此者﹐非瑤湖子不知此而告之﹐欲瑤湖子告之于天下後世之相別者也。

  《樂學歌》

  人心本自樂﹐自將私慾縛。私慾一萌時﹐良知還自覺。一覺便消除﹐人心依舊樂。樂是樂此學﹐學是學此樂﹐不樂不是學﹐不學不是樂。樂便然後學﹐學便然後樂。樂是學﹐學是樂。于戲﹗天下之樂﹐何如此學﹗天下之學﹐何如此樂﹗

  《天理良知說》

  或問﹕"天理良知之學同乎﹖"
  曰﹕"同。"
  "有異乎﹖"
  曰﹕"無異也。天理者﹐天然自有之理也。良知者﹐不慮而知﹐不學而能者也。惟其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以為天然自有之理。惟其天然自有之理﹐所以不慮而知﹐不學而能也。故孔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良知也。入太廟每事問﹐是天理也。惟其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所以入太廟每事問。惟其入太廟每事問﹐便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曰致曰體認﹐知天理也。否則日用不知矣。"
  曰﹕"以子之言﹐天理良知之學同而無疑矣。人又以為異者﹐何哉﹖"
  曰﹕"學本無異﹐以人之所見者﹐各自為異耳。如一人有名焉﹐有字焉。有知其名而不知其字者﹐則執其名為是﹐而以稱字者為非也。有知其字而不知其名者﹐則執其字為是﹐而以稱其名為非也。是各以自己之所見者為是﹐以人之所見者為非也。既知人矣﹐又知名矣﹐又知字矣﹐是既以己之所見者為是﹐又知人之所見者亦為是也。夫然後洞然無疑矣。"

  《勉仁方》

  予幸辱諸友相愛﹐彼此切磋砥礪﹐相勉于仁﹐惟恐其不能遷善改過者﹐一體相關故也。然而不知用力之方﹐則有不能攻己過而惟攻人之過者﹐故友朋之道往往日見其疏也。是以愛人之道而反見惡于人者﹐不知反躬自責故也。予將有以諭之。
  夫仁者愛人﹐信者信人﹐此合外內之道也。于此觀之﹐不愛人﹐不仁可知矣。不信人﹐不信可知矣。故愛人者人恆愛之﹐信人者人恆信之﹐此感應之道也。于此觀之﹐人不愛我﹐非特人之不仁﹐己之不仁可知矣。人不信我﹐非特人之不信﹐己之不信可知矣。君子為己之學﹐自修之不暇﹐奚暇責人哉﹖自修而仁矣﹐自修而信矣﹐其有不愛我信我者﹐是在我者行之有未深﹐處之有未洽耳﹐又何責焉﹖
  故君子反求諸身﹐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以至於顏子之犯而不校者﹐如此之用功也。然則予之用功﹐其當以顏子自望而望于諸友乎﹖抑不當以顏子自望而望于諸友乎﹖夫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一物不獲其所﹐即己之不獲其所也﹐務使獲所而後已。故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天地位而萬物育﹐此予之志也。故朋之來也﹐予日樂之﹔其未來也﹐予日望之﹐此予之心也。
  今朋友自遠方而來者﹐豈徒然哉﹖必有以也。觀其離父母﹐別妻子﹐置家業﹐不遠千里而來者﹐其志則大矣﹐其必有深望于予者也﹐予敢不盡其心以孤其所望乎﹖是在我者必有所責任矣。朋之來也﹐而必欲其成就﹐是予之本心也。而欲其速成則不達焉。必也使之明此良知之學﹐簡易快樂﹐優游厭飫﹐日就月將﹐自改自化而後已。故君子之道﹐以人治人﹐改而止。其有未改﹐吾寧止之乎﹖
  若夫講說之不明﹐是己之責也﹔引導之不時﹐亦己之責也。見人有過而不能容﹐是己之過也﹔能容其過而不能使之改正﹐亦己之過也。欲物正而不先正己者﹐非大人之學也。故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是故君子學不厭而教不倦者﹐如斯而已矣。
  觀其汲汲皇皇﹑周流天下﹐其仁可知矣。文王小心翼翼﹐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其仁可知矣。堯舜兢兢業業﹐允執厥中﹐以四海困窮為己責﹐其仁可知矣。觀夫堯舜文王孔子之學﹐其同可知矣。其位分雖有上下之殊﹐然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則一也。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吾儕其勉之乎﹗吾儕其勉之乎﹗
  然則予之用功﹐其當以堯舜文王孔子自望而望于諸友乎﹖抑不當以堯舜文王孔子自望而望于諸友乎﹖噫﹐我知之矣﹗而今而後﹐予當自仁矣﹐予當自信矣﹐予當自仁而仁于諸友矣﹐予當自信而信于諸友矣﹗然則予敢不自用功而自棄而棄于諸友乎﹖予知諸友之相愛﹐肯不自用功而自棄而棄予乎﹖故知此勉仁之方者﹐則必能反求諸其身。能反求諸其身而不至於相親相愛者﹐未之有也。

  《大成歌》(寄羅念庵)

  十年之前君病時﹐扶危相見為相知。十年之後我亦病﹐君期枉顧亦如之。始終感應如一日﹐與人為善誰同之﹖堯舜之為乃如此﹐芻蕘詢及復奚疑﹖我將大成學印證﹐隨言隨悟隨時躋。只此心中便是聖﹐說此與人便是師。至易至簡至快樂﹐至尊至寶至清奇。隨大隨小隨我學﹐隨時隨處隨人師。掌握乾坤大主宰﹐包羅天地真良知。自古英雄誰能此﹖開闢以來惟仲尼。仲尼之後微孟子﹐孟子之後又誰知﹖廣居正路致知學﹐隨語斯人隨知覺。自此以往又如何﹖吾儕同樂同高歌。隨得斯人繼斯道﹐太平萬世還多多。我說道心中和﹐原來個個都中和。我說道心中正﹐原來個個心中自中正。常將中正覺斯人﹐便是當時大成聖。自此以往又如何﹖清風明月同高歌。同得斯人說斯道﹐大明萬世還多多。

  《王道論》

  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書》曰﹕"刑期于無刑。"此王道也。夫所謂王道者﹐存天理遏人欲而已矣。天理者﹐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人欲者﹐不孝不弟﹐不睦不姻﹐不任不恤﹐造言亂民是也。存天理﹐則人欲自遏﹐天理必見。是故堯舜在位﹐比屋可封﹔周公輔政﹐比屋可封。是其驗也。蓋刑因惡而用﹐惡因無教養而生。苟養之有道﹐教之有方﹐則衣食足而禮養興﹐民自無惡矣。刑將安施乎﹖
  然養之之道﹐不外乎務本節用而已。古者田有定制﹐民有定業﹐均節不忒﹐而上下有經﹐故民志一而風俗淳。眾皆歸農﹐而冗食游民無所容于世。今天下田制不定而游民眾多﹐制用無節而風俗奢靡。所謂一人耕之﹐十人從而食之﹐一人蠶之﹐百人從而衣之。欲民無飢寒﹐不可得也。飢寒切身﹐而欲民之不為非﹐亦不可得也。今欲民得其養﹐在去天下虛縻無益之費﹐而制用有經﹐重本抑末。使巧詐游民﹐各皆立本。如此則生者眾而食之寡﹐為之疾而用之舒﹐而財用無不足矣。
  其三代貢助徹之法﹑後世均田限田之議﹑可分世業之制﹐必俟人心和洽﹐方可斟酌行之。師其意而不泥其跡﹐行之有漸﹐則通變得宜﹐民皆安之而不見其擾矣。所謂人心和洽﹐又在教之有方﹐而教之之方﹐唐虞三代備矣。昔者堯舜在上﹐懮民之逸居無教而近于禽獸也﹐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也。是故周禮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一曰六德﹕智仁聖義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先德行而後文藝﹐明倫之教也。又為比閭族黨州鄉之法以聯屬之﹐使之相親相睦﹑相愛相勸以同歸于善。故凡民之有德行才藝者﹐必見于人倫日用之間﹐而一鄉之人無不信之者。及其鄉舉裡選之時﹐比以告閭﹐閭以告族﹐族以告黨﹐黨以告州﹐州以告鄉﹐而鄉大夫則以所舉者為是而不復考其德行才藝﹐悉以敬賢之禮遇之﹐不若後世之猜忌防閑也。鄉大夫舉于司徒﹐司徒荐于天子﹐天子拜而受之﹐登于天府﹐使司馬論才而授任。是故在上者專以德行舉士﹐在下者專以德行取士。父兄以德行教之﹐子弟以德行學之﹐師保以德行勉之﹐鄉人以德行榮之。是上下皆趨於德行﹐躬行實踐于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之間﹐不復營心于功名富貴之末﹐而功名富貴自在其中矣。故在上者專取天下之賢以為輔相﹐不欲遺天下之賢﹐是與天下之人為善也。在下者專舉天下之賢以為己功﹐不敢蔽天下之賢﹐是勸天下之人為善也。精神命脈上下流通﹐日新月盛﹐以至愚夫愚婦皆知所以為學﹐而不至於人人君子﹑比屋可封﹐未之有也。
  後世以來﹐非不知道德仁義為美﹐亦非不知道德仁義為教﹐而所以取士者﹐不專以道德仁義﹐而先于文藝之末。故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在上者以文藝取士﹐在下者以文藝舉士﹐父兄以文藝教之﹐子弟以文藝學之﹐師保以文藝勉之﹐鄉人以文藝榮之﹐而上下皆趨於文藝矣。故當時之士﹐自幼至老﹐浩瀚于辭章﹐沒于記誦﹐無晝無夜﹐專以文藝為務。蓋不如此﹐則不足以應朝廷之選而登天子之堂﹐以榮父母﹐以建功業﹐光祖宗而蔭子孫矣。方其中式之時﹐雖田夫野叟﹐兒童走卒﹐皆知欽敬。故學校之外﹐雖王宮國都府郡之賢士大夫﹐一皆文藝之是貴﹐而莫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之學矣。而況窮鄉下邑﹐愚夫愚婦又安知所以為學在﹖所以飽食暖衣逸居﹐無教而近于禽獸﹐以至傷風敗俗﹑輕生滅倫﹑賊君棄父﹐無所不至。而冒犯五刑﹐誅之不勝其誅﹐刑之無日而已。豈非古所謂不教而殺﹐罔民者哉﹖嗚呼﹗言至於此﹐可不痛心﹗
  今欲變而通之﹐惟在重師儒之官﹐選天下道德仁義之士以為學校之師﹐其教之也必先德行而後文藝﹐廢月書季考之繁﹐復飲射讀法之制。取之之法﹐科貢之典﹐祖宗舊制﹐雖不可廢﹐當于科貢之外﹐別設一科與科貢並行﹐如漢之賢良方正孝廉。我太祖人才之類﹐不拘成數﹐務得真才。其賓興之典﹐當重于科貢。果有真才﹐而位列亦出進士之右﹐其科貢之中﹐苟文優而行劣者﹐必在所絀﹐行優而文雖劣者﹐亦在所取。精神意思﹐惟以德行為主﹐使天下之人﹐曉然知德行為重﹐六藝為輕。如此﹐則士皆爭自刮磨砥礪以趨於道德仁義之域﹐而民行可興矣。夫養之有道而民生遂﹐教之有方而民行興﹐率此道也以往而悠久不變﹐則仁漸義摩﹐淪膚浹髓﹐道德可一﹐風俗可同﹐刑措不用﹐而三代之治可幾矣。然非天子公卿講學明理﹐躬行于上以倡率之﹐則徒法不能以自行﹐而卒亦不可致矣。苟不知從事于此而惟末流是務﹐則因陋就簡﹐補弊救偏﹐雖不無一時歡虞之效﹐隨世以就功名﹐終歸于苟焉而已﹐非王道之大也。
  ○又曰﹕"為人君者﹐體天地好生之心﹐布先生仁民之政﹐依人心簡易之理﹐因祖宗正大之規﹐象陰陽自然之勢﹐以天下治天下﹐斯沛然矣。"(點校者注﹕此段原文如此。似他人對王艮此篇文章的評論﹐不知是否是王艮之論中本來就附有此評語否﹐待考。)

  《初謁文成公詩二首》

  孤陋愚矇住海濱﹐依書踐履自家新。誰知日日加新力﹐不覺腔中渾是春。
  聞得坤方布此春﹐告違艮地乞斯真。歸仁不憚三千里﹐立志惟希一等人。去取專心循上帝﹐從違有命任諸君。磋磨第愧無胚朴﹐請教空空一鄙民。

  《和萬鹿原》

  人生貴知學﹐習之惟時時。天命是人心﹐萬古不易茲。鳶魚昭上下﹐聖聖本乎斯。安焉率此性﹐無為亦無思。我師誨吾儕﹕曰性即良知。宋代有真儒﹐通書或問之﹕曷為天下善﹖曰惟性者師。
  (先生因此稿顧問諸友曰﹕"天下之學無窮﹐惟何學可以時習之﹖"江西涂從國對曰﹕"惟天命之性可以時習之。"曰﹕"復有可時習之學乎﹖"童子周蒞對曰﹕"天下之學雖無窮﹐亦皆可以時習也。"先生曰﹕"如以讀書為學﹐有時又作文﹐如學文﹐有時又學武﹐如以事親為學﹐有時又事君。如以有事為學﹐有時又無事。此皆可以時習乎﹖"童子曰﹕"天命之性即天德良知也。如讀書時也依此良知學﹐作文時也依此良知學﹐學文學武﹑事親事君﹑有事無事﹐無不依此良知學。乃所謂皆可以時習也。"先生喟然嘆曰﹕"信予者﹐從國也﹐始可與言專一矣。啟予者﹐童子也﹐始可與言一貫矣。"蒞﹐先生甥也。)(點校者注﹕此段原本中以小字排印﹐附于此詩之後。)

  《示學者》

  人心本無事﹐有事心不樂。有事行無事﹐多事亦不錯。
  能無為兮無弗為﹐能無知兮無弗知。知此道兮誰弗為﹐為此道兮誰復知﹖

  《次文成答人問良知》

  知得良知卻是誰﹐良知原有不須知。而今只有良知在﹐沒有良知之外知。

  《詠天下江山一覽增友》

  都道蒼蒼者是天﹐豈知天只在身邊。果能會得如斯語﹐無處無時不是天。
  世人不肯居斯下﹐誰知下裡乾坤大。萬派俱從海下來﹐天大還包在地下。
  真機活潑一春江﹐變化魚龍自此江。惟有源頭來活水﹐始知千古不磨江。
  瑞氣騰騰寶韞山﹐如求珍寶必等山。無心于寶自然得﹐才著絲毫便隔山。
  茫茫何處尋吾一﹐萬化流形宣著一。得一自然常惺惺﹐便為天下人第一。
  千書萬卷茫茫覽﹐不如只在一處覽。靈根才動彩霞飛﹐天陽一出天地覽。

  《題淳朴卷》

  一片青天日﹐隱然星斗藏。未曾當夜景﹐何以見文章﹖

  《贈友》

  看破古今為﹐先生志何處。欲與天地參﹐利名關不住。

  《送胡尚賓歸省》

  之子家衡陽﹐遠來路六千。專心求我學﹐一住即三年。立志苟不勇﹐焉能耐歲寒﹖無犯而無隱﹐孜孜學問焉。既聞堯舜道﹐知性即知天﹔又明孔孟學﹐繼絕二千年。修身乃立本﹐枝葉自新鮮。誠能止至善﹐大成聖學全。至易而至簡﹐至近至神焉。位育皆由我﹐怨尤即失焉。如有相信者﹐敬將此學傳。慇懃再叮囑﹐勿負別離言。

  《除夕次文成韻》

  此道雖貧樂有餘﹐還知天地似吾廬。東西南北隨吾往﹐春夏秋冬任彼除。渾沌一元無內外﹐大明萬世有終初。雲行雨施風雷動﹐闢闔乾坤振此居。

  《勉友人處困》

  若得吾心有主張﹐便逢顛沛也無傷。才機能發千鈞弩﹐一柁堪驅萬斛航。動靜雲為皆是則﹐窮通壽夭只如常。願期學到從容處﹐肯為區區利欲忙﹖

  《次答友人》

  入室先須升此堂﹐聖賢學術豈多方﹖念頭動處須當謹﹐舉足之間不可忘。莫因簡易成疏略﹐務盡精微入細詳。孝弟家邦真可樂﹐通乎天下路頭長。

  若要人間積雪融﹐需從臘底轉東風。三陽到處聞啼鳥﹐一氣周流見遠鴻。今日梅花才吐白。不時杏蕊又舒紅。化工生意無窮盡﹐雨霽雲收只太空。

  《和王尋樂》

  此樂多言無處尋﹐原來還在自家心。聖師專以良知教﹐賢友當為切己箴。念念不忘為積善﹐時時省是惜分陰。意誠心正身修後﹐天地參同貫古今。

  《勉學》

  西風乍起季秋時﹐信信將寒寒至之。天道尚然人好法﹐猛充仁義莫教遲。

  《寄東廓先生》

  東海灘頭老坎高﹐俯觀海內往來潮。有能善立潮頭舞﹐不用葫蘆非正操。

  《送友》

  數年心事一朝融﹐著實擔當樂未窮。上賴聖師陶冶力﹐下承賢友切磋功。悠悠歲月何時了﹐蕩蕩乾坤到處容。述此情懷期我友﹐莫將意見泥胸中。

  《書荷軒卷》

  鬍子遠來學﹐一見心中樂。樂得遠來朋﹐以此知多覺。覺得善人多﹐朝廷政日和。太和感天地﹐同樂太平歌。胡生荷軒子﹐荷軒翁造始。構軒荷池上﹐號稱荷軒耳。周子愛蓮花﹐以蓮為君子。若非君子心﹐焉能同如此。有子善繼志﹐冊葉追思爾。能侍善山師﹐又師洛村子。二師善教人﹐使來四千里。印證良知同﹐使之知所止。欣然歸復師﹐如斯而已矣。
  文成有句云﹕"羨殺山中麋鹿伴﹐千金難買芰荷衣。"先生曰﹕"羨殺山中沂浴伴﹐千金難買莫春衣。"(點校者注﹕此原本亦附于詩後﹐似為編者注此詩語。)

 

 

王艮尺牘

  此系和刻本《王心齋全集》卷五。

  《與林子仁》

  自誠明謂之性﹐苟非生而知之﹐焉能自誠而明也如此﹖自明誠謂之教﹐苟非師友講明功夫頭腦﹐並出處進退時宜﹐焉能自明而誠也如此﹖故曰﹕誠則明矣﹐明則成誠矣。是故學者之于師友﹐切磋琢磨﹐專在講明而已﹐故曰﹕學不講不明。

  《答林子仁》

  來書所謂真實二字﹐足見切實功夫。但其間微有毫厘之辨﹐不可不察。蓋良知原自無不真實﹐而真實者未必合良知之妙也。故程子謂﹕人性上不容添一物。

  《答朱惟實》

  得書知尹高陽﹐可慰。來謂既雲敬慎不敗矣﹐又雲患所以立。立夫良知即性﹐性即天﹐天即乾也。以其無所不包﹐故謂之仁﹔無所不通﹐故謂之亭﹔無所不宜﹐故謂之利﹔無所不正﹐故謂之貞。是故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終日乾乾夕惕﹐敬慎此良知而已。雖危無咎﹐即所謂不敗﹐即所以立本也。平齋求之﹐良知更何疑于不足﹐此便是盡性﹐自能獲乎上下。行有不得﹐反求諸己而已矣。能反求﹐自不怨天尤人﹐更有何事﹗

  《答宗尚恩》

  來書之意已悉﹐但某欲吾丸齋為第一等人物﹐惜乎今日小用之﹐非我所望也。所謂欲自試雲者﹐古人謂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為學﹐此至當之論。吾丸齋且于師友處試之﹐若于人民社稷處試﹐恐不及救也。進修苟未精徹﹐便欲履此九三危地﹐某所未許。有疑﹐尚當過我講破。(其一)
  來書謂為祿而仕﹐足見謙德。古之人欲仕﹐出疆必載贄﹐三月無君則吊。君臣大倫﹐豈一日可忘﹖昔者孔子為祿而仕為乘田﹐必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為委吏﹐必曰會計當而已矣。牛羊不茁壯﹐會計不當﹐是不能盡其職﹐是為不及。牛羊茁壯﹑會計當而不已者﹐是為出位之思﹐是為過之。過與不及﹐皆自取其罪過。在丸齋當瞭然此道﹐自不至於如彼喜而不寐。區區本心﹐但休慼相關﹐不能不為之慮耳。為祿為道﹐無入而不自得者﹐有命存焉。若夫仕之久速﹐此又在吾丸齋隨時消息﹐見機自試。如何□□非我所能逆料也。(其二)

  《與俞純夫》

  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見便是妄。既無所向又無所見便是無極而太極。良知一點﹐分分明明﹐亭亭噹噹﹐不用安排思索﹐聖神之所以經綸變化而位育參贊者﹐皆本諸此也。此至簡至易之道﹐然必明師良友指點﹐功夫方得不錯。故曰﹕道義由師友有之。不然﹐恐所為雖是﹐將不免行不著﹐習不察。深坐山中﹐得無喜靜厭動之僻乎﹖肯出一會商榷﹐千載不偶。

  《答朱思齋明府》

  良知天性﹐往古來今﹐人人俱足﹐人倫日用之間﹐舉而措之耳。所謂大行不加﹐窮居不損﹐分定故也。但無人為意見參搭其間﹐則天德王道至矣哉。承諭撫按荐舉事﹐竊思古之先覺者﹐以萬物一體之仁而竭心思焉﹐斯有萬物一體之政。是故出則必使是君為堯舜之君﹐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其成可以前定。故曰三年有成﹐曰必世而後仁﹐豈虛語哉﹖某本田野鄙夫﹐豈足為邦家用﹖第僻處海濱﹐以虛聞竊名鄉里﹐有司以此過舉﹐撫案以是知我哉("哉"字疑衍)﹐所謂聲聞過情﹐此心獨無愧乎﹖

  《與林子仁》

  別來不覺三載矣﹐屢承惠問﹐感激殊深。始聞高中而居要地﹐誠有喜而不寐之意。又得龍溪先生諸友切磋﹐學日益明﹐此第一義也。夫學無外政﹐政無外學﹐是故堯舜相傳授受﹐允執厥中而已矣。孟子曰﹕經正斯民興﹐斯無邪慝矣。雖孔子必三年而後有成。有志于忠君愛民者﹐求其完全之策﹐必以此為是矣。王正億者﹐乃吾先師一脈之孤也﹐愧我勢不能相隨看管﹐此拳拳于懷﹐萬望青目。幸甚幸甚﹗諒吾東城推此學之所自﹐必自能照顧矣﹐豈待贅言哉﹗(其一)
  舟中所論人有道﹐其言足以興﹐無道﹐其默足以容﹐即大舜隱惡揚善之道﹐此所以謂為大知也。吾東城執此中而用之﹐則徹上徹下﹐是為明哲保身矣。(其二)

  《與南都諸友》

  都下一別﹐不覺七八年矣﹐思欲一會﹐再不可得。朋友之難聚易散也如此﹐可不嘆乎﹖先師之身既歿﹐追之不可得也﹐傷哉﹗然先師之心在於諸兄﹐不可得而傳之乎﹖傳之者所以尊先師也。不失其幾﹐所謂時中也。弟近有愚見請質諸兄﹐未知高明以為何如﹖裁示﹐萬幸。
  弟欲請教諸兄﹐欲堯舜其君﹐欲堯舜其民也﹐然堯舜君民之道﹐必有至簡至易至樂存焉。使上下樂而行之﹐無所煩難也。所謂為高必因邱陵﹐為下必因川澤﹐見幾而作﹐功易成也。今聞主上有純孝之心﹐斯有純孝之行﹐何不陳一言為盡孝道而安天下之心﹐使人人君子﹐比屋可封﹖欽惟我太祖高皇帝教民榜文﹐以孝弟為先﹐誠萬世之至訓也。蓋聞天地之道﹐先以化生﹐後以形生。化生者﹐天地即父母也﹔形生者﹐父母即天地也。是故仁人孝子﹐事親如事天﹐事天如事親﹐其義一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夫聖人之德﹐又何加于孝乎﹖夫聖人之德﹐仁義禮智信而已矣。故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是也。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故上焉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治天下可運之掌上。又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下焉者事父孝﹐故忠可移于君。又曰﹕孝者所以事君也。是上下皆以孝弟為本也。無諸己而求諸人﹐是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有諸己而不求諸人﹐是獨善其身者也。求諸人而天下之有不孝者﹐未能盡其術者也。不取天下之孝者立乎高位治其事﹐是未能盡其術也。取之在位﹐所以勸天下以孝也。立乎高位﹐所以尊天下之孝也。使之治事﹐所以教天下以孝也。取之有道﹐取之不專﹐是不敬事而慢也。取之不漸﹐則必至於求全責備矣。
  天地之道﹐陰陽迭運﹐從微而至著者也。初月頒取天下之孝者﹐無擇其貴賤賢愚。次二月頒取在各司之次位﹐次三月頒賞爵祿﹐次四月任以官事﹐次五月頒以舉之司徒﹐次六月頒取進諸朝廷﹐天子拜而受之﹐登之天府﹐轉以頒諸天下﹐以能教于不能﹐是以孝者教天下之不孝者也。然以六月者﹐若天地一陽以至六陽也﹐其一陽者微陽也﹐當維持以養之﹐不可求全責備。所謂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養至六陽﹐則人人知孝矣。昔人有求千里馬者﹐不得﹐而先賞乎死馬﹐則千里馬馴至﹐亦其驗也﹐亦君子用心之微意也。必月月而頒詔者﹐使天下皆驗其諄諄之教﹐而知在上者用心之專也。又得以宣暢其孝心﹐使之無間斷也。然一陽生于六陰之中﹐知扶陽而不知抑陰﹐則必為所困矣。六陰者﹐皆不孝之謂也。是故先王教民六行﹐以孝為先﹐糾民八行﹐以不孝為先。此以上為聖賢格言﹐所以使天下有所稽也。若以為非者﹐是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則當懲之。懲一人而千萬人戒也。蓋孝者﹐人之性也﹐天之命也﹐國家之元氣也。元氣壯盛﹐而六陰漸化矣﹐然而天下有不孝者鮮矣。故有若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然而天下有爭斗者鮮矣。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故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然而百姓有不親者鮮矣。若曰君不能﹐是賊其君也。若曰人不能﹐是賊其人也。若曰己不能﹐是自賊者也。只此一言﹐便是非禮之言﹐只此一念﹐便是非禮之動﹐便是絕人道棄天命也﹐便入虛無寂滅之類也﹐又何以為萬物一體而立其人道哉﹖在上者果能以是取之﹐在下者則必以是舉之﹐父兄以是教之﹐子弟以是學之﹐師保以是勉之﹐鄉黨以是榮之﹐是上下皆趨於孝矣。然必時時如此﹐日日如此﹐月月如此﹐歲歲如此﹐在上者不失其操縱鼓舞之機﹐在下者不失其承流宣化之職﹐遂至窮鄉下邑﹐愚夫愚婦﹐皆可與知與能﹐所以為至易至簡之道﹐然而不至於人人君子﹑比屋可封者﹐未之有也。
  愚見如此﹐高明以為何如﹖自古君子作字﹐以孝友為教﹐其旨深哉﹗此道人人可知可能﹐上合天心﹐下合人心﹐幽合鬼神﹐古合聖人﹐時合當今﹐其機不可失矣。

  《答徐子直》

  來書所謂即事是心﹐更無心矣﹐即知是事﹐更無事矣。足見用功精密﹐契一貫之旨﹐可慰可慰。夫良知即性﹐性焉安焉之謂聖。知不善之動而復焉執焉之謂賢。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曰以先知覺後知﹐一知一覺﹐無余蘊矣。此孔子學不厭而教不倦﹐合內外之道也。(其一)
  來書謂﹕虛靈無礙﹐此雲道之體也﹔一切精微﹐此雲道之用也。體用一原﹐知體而不知用﹐其流必至於喜靜厭動﹐入于狂簡。知用而不知體﹐其流必至於支離瑣碎﹐日用而不知。不能一切精微便是有礙﹐有礙便不能一切精微。故曰精則一﹐一則精。(其二)

  《與薛中離》

  昔高郵舟次﹐歌濂溪先生"故人若問吾何況﹐為道舂陵只一般"之句﹐信即大行不加﹑窮居不損之意。先師良知實際正如此也。弟近悟得陰者陽之根﹐屈者伸之源。孟子曰﹕不得志則修身見于世。此便是見龍之屈﹐利物之源也。孟氏之後﹐千古寥寥﹐鮮識此義。今之欲仕者必期通﹐而舍此外慕﹐固非其道。陶淵明喪後歸辭之嘆﹐乃欲息交絕游﹐此又是喪心失志。周子謂其為隱者之流﹐不得為中正之道。後儒不知﹐但見高風匍匐而入微﹐吾兄其孰與辨之﹖

  《奉緒山先生》

  先生倡道京師﹐興起多士﹐是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非先生樂取諸人以為善﹐其孰能與于此哉﹖近有學者問曰﹕"良知者﹐性也﹐即是非之心也。一念動或是或非﹐無不知也。如一念之動﹐自以為是而人又以為非者﹐將從人乎﹐將從己乎﹖"予謂﹕良知者﹐真實無妄之謂也。自能辨是與非。此處亦好商量﹐不得放過。夫良知固無不知﹐然亦有蔽處。如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而孔子曰﹕"爾愛其羊﹐我愛其禮。"齊王欲毀明堂﹐而孟子曰﹕"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若非聖賢救正﹐不幾于毀先王之道乎﹖
  故正諸先覺﹐考諸古訓﹐多識前言往行而求以明之﹐此致良知之道也。觀諸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則可見矣。然子貢多學而識之﹐夫子又以為非者﹐何也﹖說者謂子貢不達其簡易之本﹐而從事其末﹐是以支離外求而失之也。故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一者﹐良知之本也﹐簡易之道也。貫者﹐良知之用也﹐體用一原也。使其以良知為之主本﹐而多識前言往行以為之蓄德﹐則何多識之病乎﹖
  昔者陸子以簡易為是﹐而以朱子多識窮理為非﹐朱子以多識窮理為是﹐而以陸子簡易為非。嗚呼﹗人生其間則孰知其是非而從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簡易之道也。充其是非之心﹐則知不可勝用而達諸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德矣。故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嗚呼﹗朱陸之辨﹐不明于世也久矣。
  昔者堯欲治水﹐四嶽荐四凶。堯曰﹕"靜言庸違方命圯族。"既而用之﹐果至敗績。四嶽不知而荐之﹐過也。堯知而用之﹐非仁乎﹖不能拂四嶽之情﹐捨己之是而從人之非﹐非至仁者不能與于此也﹐是以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岳曰﹕"允子朱啟明。"堯曰﹕"囂訟可乎﹖"是以不得舜為己懮﹐不特仁乎天下﹐亦仁于丹朱也。舜即受堯之禪而又避位於堯之子﹐使當時之人皆曰﹕"吾君之子而立之。"不幾于失堯仁丹朱之心乎﹖不特失堯仁丹朱之心﹐亦失堯仁天下之心也﹐此是非之又難明也。舜受堯之禪是也﹐而又不忍逼堯之子于宮中而避之。避之者﹐遜之也。是故順乎天而應乎人﹐皆由己之德也。孔子曰盡善又盡美﹐是非明矣。故孟子曰﹕"行一不義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此先師所謂致知焉﹐盡矣。
  鄙見請正﹐高明其裁示之。

  《答太守任公》

  兩辱枉召﹐感愧殊深。恭聞執事以賢舉仆矣﹐果如所舉﹐則不敢如所召。果如所召﹐則又負所舉矣。于此權之﹐與其負所舉﹐寧不敢如所召也。孟子曰﹕"有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仆固非不召之臣﹐亦不敢不願學也。學之如何﹖堯舜執中﹐孔孟為仁而已。程子曰﹕"一物不該﹐非中也。"又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夫既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則一夫不獲其所﹐即己之不獲其所也。是故人人君子﹐天地位而萬物育﹐此仆之心也。雖然﹐仆又有所厚也。孔子曰﹕"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孟子曰﹕"仁說實﹐事親是也。"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矣。仆之父﹐今年八十九歲﹐若風中之燭﹐為人子者﹐此心當何如哉﹖此尤仆之所以不能如召也。伏願執事善為仆辭﹐使仆父子安樂于治下﹐仍與二三子講明此學﹐所謂師道立則善人多﹐善人多則朝廷正而天下治矣。豈曰小補雲乎哉﹗故孔子曰﹕"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某也。"亦所謂修身見于世也。修身見于世﹐然後能利見大人。能利見大人﹐然後能不負所舉矣。然非一體之仁者﹐其孰能若執事之荐仆哉﹖故孔子曰﹕"賢者賢哉﹖荐賢者賢哉﹖"子貢悟之亦曰﹕"荐賢者賢哉。"

  《答黎樂溪大尹》(原注﹕如皋縣大尹﹐名堯勛﹐西蜀人)

  來書所謂動之即中﹐應之至神﹐無以加矣。是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動之即中﹐隨感而應﹐而應之即神。先生為民父母﹐如保赤子﹐率真而行﹐心誠求之﹐當擬議則擬議﹐是故擬議以成變化﹐又何惑之有哉﹖
  民受海潮之難﹐往者不可追﹐見在者仁政自能存恤﹐以為生生不息之國本。是故近者悅而遠者來﹐何俟贅言矣。昔者堯為民上而有九年大水﹐使禹治之﹐而後天平地成。湯有七年大旱﹐能以六事自責﹐大雨方數千里﹐此人事變于下而天象應于上也。所謂位天地育萬物﹑參為三才者﹐如此而已。高明以為何如﹖

  《答徐鳳岡節推》

  來諭謂良知在人﹐信天然自足之性﹐不須人為立意做作﹐足見知之真﹐信之篤。從此更不作疑念否﹖知此者謂之知道﹐聞此者謂之聞道﹐修此者謂之修道﹐安此者謂之聖也。此道在天地間遍滿流行﹐無物不有﹐無時不然。原無古今之異。故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所謂聖門肯綮者﹐此而已。聖門惟由也彥然﹐教之曰﹕修己以敬。子路以為未足﹐又曰﹕安人安百姓﹐亦惟敬此而已矣。學者信不及此﹐則當就明師良友講明之﹐未可輒生疑惑。

  《答林子仁》

  得書﹐見疏山公荐疏。書中雲當道氣味殊別﹐乃理勢之自然﹐無足怪也。求之在我﹐必有一定之道﹐當量而後入﹐不可入而後量也。若君相求之﹐百執事荐之﹐然後成焉﹐此中節之和﹐吾之道可望其行矣﹐吾之出可謂明矣。《易》曰﹕"求而往﹐明也。"若君相不用﹐百執事雖荐之﹐不過盡彼職而已矣。在我者雖有行﹐亦不過敬君命而已矣。前此諸儒﹐忽于此道﹐至於入而後量是以取辱者多矣﹐可不鑒哉﹗《大學》曰﹕"物有本末"﹐是吾身為天地萬物之本也﹐能立天下之本﹐然後能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吾東城默而識之。(其一)
  來書謂府尊以禮來召﹐賤疾不能行﹐當以禮辭。用上敬下﹐用下敬上﹐其義一也﹐又何不可識哉﹖禮聞來學﹐未聞往教﹐致師而學﹐則學者不誠矣﹐往教則教不立矣﹐皆不足以知。至尊者道也﹐昔者公山佛□召﹐子尚欲往﹐而況其以上者乎﹖欲往者﹐與人為善之誠也﹐終不往者﹐以其為善不誠也。使其誠能為善﹐則當求于我﹐又何以召言哉﹖是故天子不召師﹐而況其以下者乎﹖不往是不仁也﹐必往是不智也﹐于此可以觀道之精也。東城于此默而識之可也。(其二)

  《答鄒東廓先生》

  辱手教﹐兼惠書布﹐具感﹐具感﹗滿擬舊冬一會請正﹐賤疾不能出﹐于心歉歉。
  先生明先師良知之學﹐倡于青原﹐興于南都﹐今又入輔東宮﹐乃天地鬼神祖宗社稷生民萬物之福也。其責任豈不大哉﹖昔者堯舜不得禹﹑皋陶為己懮﹐孔子不得顏曾為己懮﹐其位分雖有上下之殊﹐然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則一也。是故堯舜孔曾相傳授受者﹐此學而已。學既明﹐而天下有不治者哉﹖故《通書》曰﹕"曷為天下善﹖曰師。師者﹐立乎中﹐善乎同類者也。"故師道立則善人多﹐善人多則朝廷正而天下治矣。非天下之至善﹐其孰能與于此﹖雖然﹐學者之患﹐在好為人師。故孔子曰﹕"我學不厭而教不倦。"則無斯患矣。是故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又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不可與言而與之言"﹐皆歸于自家不智﹐以此為學﹐只見自家不能。是以遷善改過﹐日入于精微也。不然﹐則抱道自高﹐未免于怨天尤人﹐此所以為患也。世之知明德而不親民者﹐固不足以與此。明德親民而不止于至善者﹐亦不足以與此也。《大學》釋止至善必曰﹕"綿蠻黃鳥﹐止于邱隅"﹑"于止﹐知其所止"。故《易》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高明以為如何﹖

  《與徐子直》

  前者書中欲吾子直思之﹐未及明言﹐然亦不過率此良知之學保身而已。故《中庸》曰﹕"君子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孔子曰﹕"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豈欺我哉﹖竊思易道潔淨精微﹐雖不能盡述其詳﹐然聖神之出處上下﹐已具于乾坤兩卦之六爻也。以此印證吾良知﹐無毫厘之差﹐自能知進退保身之道矣。
  今吾子直居九三危地﹐而為過中之爻﹐乃能乾乾夕惕﹐敬慎不敗﹐如此是能善補過也﹐故無咎。夫陽者陰之主也﹐陰者陽之用也﹐一陰一陽之謂道。故坤六三曰﹕"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此之謂也。將來或有時而近大人﹐察言觀色﹐慮以下人﹐所謂自試也﹐故無咎。六四曰﹕"括囊﹐無咎無譽﹐慎不害也。"此之謂也。其餘以此推之﹐上下無所不通。孔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所謂止至善也。吾子直其慎思之。(其一)
  屢年得書﹐必欲吾慈憫教誨﹐于此可見子直不自滿足﹐非特謙辭已也。殊不知我心久欲授吾子直大成之學更切切也﹐但此學將絕二千年﹐不得吾子直面會﹑口傳﹑心授﹐未可以筆舌諄諄也。幸得舊冬一會﹐子直聞我至尊者道﹐至尊者身﹐然後與道合一﹐隨時即欲解官善道﹐于此可見吾子直果能信道之篤﹐乃天下古今有志之士﹐非凡近所能及也。又聞別後沿途欣欣﹐自嘆自慶﹐但出處進退未及細細講論﹐吾心猶以為懮也。我今得此沉之疾﹐我命雖在天﹐造命卻由我。子直聞此﹐當有不容已者。余者俟面講﹐不備。(其二)

  《答林養初》

  來書見所述孝弟之詳﹐非身親履歷者不能言也。孔子曰﹕"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中庸》﹕"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知人謂尊賢也﹐知天謂聞道也。如州中某某于道皆有所得﹐吾養初能愛而親就之﹐可謂尊賢矣。尊之﹐明此良知之學﹐聞天命之性﹐可謂聞道矣。聞道則中和之氣在我矣。以之事親﹐斯謂之孝﹐自有愉悅婉容而無格怨尤矣。是故父母悅之﹐喜而不忘﹐父母怒之﹐勞而不怨。以之事君﹐斯謂之忠﹐以之事長﹐斯謂之弟﹐以至於天下之交﹐則無所不通。故《易》曰﹕"以言乎遠則不御﹐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養初能進于此﹐可謂大孝矣乎。

  《答劉子中》

  來書雲簡易功夫只是慎獨立大本﹐此是得頭腦處。又謂遇境動搖﹐閑思妄念不能除去﹐此學者通患。子中只在簡易慎獨上用功﹐當行而行﹐當止而止﹐此是集義。即此充實將去﹐則仰不愧俯不怍。故浩然之氣塞乎兩間﹐又何境遇動搖閑思妄念之有哉﹖此孟子集義所生四十不動心者也。若只要境遇不動搖﹐無閑思妄念﹐便是告子不集義先我不動心者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子中當于明師良友處求之﹐成就此學﹐此天下古今大事﹐堯舜孔曾相傳授受﹐只是如此。所謂道義由師友有之﹐子中其念之。

  《答侍御張蘆岡先生》

  昨拜尊賜﹐又辱手教並佳什﹐感激何如﹗古所謂先匹夫以貴下賤者﹐于今見之矣。佩服不敢忘。蒙示有司云﹕"聖愚同性﹐今古一機﹐不可謂天下盡無其人以絕將來之望。山林田野﹐夫豈無格物窮理﹑講學明道﹑修身治行而為振古之人豪者乎﹖間一有之﹐同類者譏其矯俗﹐當道者議其好名﹐豪傑者嫌其迂鄙﹐俗者忌其矜。"此固執事大人萬物一體之仁﹐樂取諸人而為善而與人為善之心也。然而在修身治行者反求諸身﹐果有矯俗好名之弊﹐迂闊驕矜之偏﹐自當修之治之。所謂非議嫌忌者﹐皆砥礪切磋之師矣。
  竊聞執事宣令首戒以省刑罰﹐此又仁人君子存心愛物﹑古人泣囚之意也﹐生民何幸﹗蓋刑以弼教﹐不得已而後用之。古人刑期于無刑﹐故能刑措不用。今之為政者非不慕此﹐然而刑不勝用﹐罰不勝罰﹐則必有所以然之說也。豈人心有古今之異﹐抑時勢之不同而治之有難易歟﹖將古之善為政者必有至簡至易之道﹑易知易從之方﹐而後之為政者未之思歟﹖所謂人人君子﹐刑措不用﹐道不拾遺者﹐不識何日而得見乎﹖此仆之心固有所拳拳﹐不敢不因知我者請教也﹐非敢為出位之思﹐自取罪戾。
  來諭謂心有所得﹐足為理學補益﹐為身心體驗﹐為世道經濟者﹐愚謂此心綱紀宇宙﹐流行今古﹐所謂天理也。存此心﹐是謂理學足為補益矣。是道也﹐非徒言語也﹐體之身心然後驗矣。是道也﹐萬世不易之常經﹐無物不濟者也。堯舜相傳授受﹐允執厥中﹐正謂此而已矣。高明以為何如﹖

  《答王龍溪》

  書來雲羅子疑出入為師之說﹐惜不思問耳。諺云﹕相識滿天下﹐知心有幾人。非先生而何﹖先生知我之心﹐知先師之心﹐未知能知孔子之心否﹖欲知孔子之心﹐須知孔子之學。知孔子之學﹐而丈夫之能事畢矣。

  《答劉鹿泉》

  來雲三千歲花實者﹐久則徵也。頃刻花者﹐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也。無根無實者﹐即無聲無息。即根即實者﹐即天命之性也。《通書》云"無極而太極"者﹐即無根而根﹑無實而實也。"太極本無極"者﹐即此根本無根﹑實本無實也。不然﹐則無根無實者淪于虛無﹐即根即實者滯于有象﹐而非所謂道矣。故道也者﹐性也﹐天德良知也﹐不可須臾離也。率此良知﹐樂與人同﹐便是充拓得開﹐天地變化草木蕃。所謂易簡而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