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6x手机参数电池:“天上人间”与扫黄地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2:29:33
在黄色的世界里,尚有种种无奈与不甘,虽然赤裸,毕竟真实;与之相比,桃色的世界里你情我愿,以罪为乐,人人都是狮子,遍地游走,拥有互相吞吃的权利 

  【财新网】(特约作者 易禾)四五月份之间,中国南北各发生了一件与下半身有关的事。4月11日,北京警察突查豪华夜总会“天上人间”,勒令其停业整顿半年。5月底,残疾拾荒老人王秀勇画出了东莞三个镇的扫黄地图交给当地警方,令当地许多发廊妹“鸡不聊生”。

  两个不同消费层级的性服务市场明明存在已久,却俨然如“浮出水面”一般,人们迫不及待地点击新闻热词,急于一窥这个产业背后的供给者和需求者,尤其是供给者——她们今日的特征提醒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个历久弥新的行业。

  其实,妓女这个职业群体的整体形象在中国古代还没有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古人给风月场所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青楼(与青楼恰成对照的是红楼——譬如北大红楼、新版电视剧《红楼梦》里的红楼)。青楼成了文人除庙堂、家庭、江湖以外必不可少的陶冶情操之所。据统计,《全唐诗》将近5万首中,有关妓女的达2000多首,约占二十分之一。

  名妓薛涛的文采不让骚客,人称“女校书”,她的诗在《全唐诗》里就收录有一卷。难以想象2010年的中国诗歌年鉴里会有妓女的作品,即使她写得足够好。柳永的婉约词,缠绵悱恻,多是青楼赠别。到了明朝,更有柳如是以气节感动陈寅恪,董小宛从野史进入现代清宫戏。即便是民国,沈从文笔下湘西的“吊脚青楼”里,依然有纯情的妹子。八大胡同里,依然有陈独秀作为革命者并不孤单的寻芳身影。

  拜现代化所赐,社会分工的专业化程度使一个男人需要学习、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性成熟到建立家庭必需的心理以及物质条件成熟的间隔期越来越长。对如今的中国城市男人来说,尤其还要面对不断攀升的房价,于是适婚年龄(也就是获得合法的性欲排解渠道的时间)越推越迟。在这个漫长时期里,性压力自然而然会寻找释放的途径。

  同时,别具国情特色的农民工群体数以亿计,他们无法安居城市,很多人每年回乡探望老婆一次,“发廊妹”20元、30元一次的价格,使他们的日常生活不至于抓狂。毫不夸张地说,城乡二元体制得以维持至今,必须感谢“发廊妹”。她们同样来自农村,她们就是中国廉价劳动力大军的随军陪伴者,只不过她们是由资本雇佣配置的,而不是由行政强行征召的。

  上述需求,近似于经济学里的刚性需求。一个社会越人道,刚性需求的总量越低。残疾老人王秀勇的扫黄地图,主要针对的就是这部分需求,长期看,社会不进行系统改良,刚性需求很难被有效抑制。如果被强行抑制太久,则城乡二元体制不稳,“中国模式”缔造的经济奇迹可能面临终结,这是所有精英人士所不乐见的。

  至于“天上人间”,据媒体曝光的真相以及流传在外的传闻,基本可以推断其为政商环境异化的产物。这类消费需求符合“淫欲”的标准定义,因为出没于此的消费者,既不缺乏合法的性欲释放渠道(通常还因为垄断而造成了渠道资源的浪费),又不像元稹、杜牧作为文化官员,需要寻找浪漫留下千古名篇。

  另外一个重要不同在于,古代,官营娼妓的传统持续了两千年,薛涛那样高素质的人才,属于“国企”正式员工,直至清代“官窑”才被废止。现在,出于种种考虑,该行业的经营主体已完全民营化,政府只是通过收税收费等方式分享利润。不过,类似“天上人间”这样的“民窑”里有多少利润直接来自公款消费,如能查证倒也有趣。

  与古时相比,现代社会的堕落并不表现在依然允许性产业存在,而是表现在社会一边用下半身制造需求,一边用上半身批评咒骂。在批评别人有下半身的时候,故意忘记自己也站在地上。这种状况下,扫黄不再是一个方法论的问题,而是一个世界观与价值观的问题。无论是市场化的开放与管制,还是运动式的严打曝光,其效果不必乐观。

  涉及到价值观,哲人就该出场了。英国哲学家罗素对于如何减少嫖娼,确有高论。他的意见是女性在性方面不要太谨慎,直白一点说,就是男人免费娱乐的机会多了,付费买春的冲动自然就少了。没有需求,妓女自然就失业了。直观一点说,就是把所有的墙壁都粉刷成桃色的,那么房间里就找不到黄色了。

  罗素的建议并非凭空而出,而是有生活实践基础的。98岁的他一生结婚四次,中间还有过无数情人,包括与艳丽的奥托莱恩·莫雷尔夫人、康斯坦斯·马勒森夫人以及演员科利特·奥尼尔私通。80岁时还和第三任妻子离婚,娶了伊迪丝·芬奇。

  “毫无疑问地,我们心中要是只有婚姻而拒绝别处爱情上的接近,实在是自己减少了包容性、同情心和与人类接触的宝贵机会。它侮辱了从最理想的观点来看本来是好的东西。而且像各种含有限制作用的道德一样,它会鼓励一种整个人生上的警察式的监视——即随时都在寻找机会禁止事体。”

  通过侮辱爱情,罗素收获了双重效果:既维护了性交的权利,又避免过于粗俗的买春行为。某些人在他们人生的某些时候,会觉得他的腔调是多么迷人,因为他致力于建设一个桃色的世界。伟大的哲学家如此自爱,以至于忍不住要凭借理智论证裤腰带会对人类的自由产生极大的束缚。令人文主义者自负的智力与理性,充当了欲望的文雅表达。

  罗素终其一生,都认为基督教out了,原因之一就在于基督教使婚姻牢固、性爱关系稳定的努力“使得两性关系几乎不存在愉悦,而只有无穷的苦痛。”

  《圣经》里有一则故事,一群人围着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妇人,质问耶稣该怎么处置,照律法,是要用石头砸死的。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结果,大家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耶稣和妇人。耶稣问,没有人定你的罪吗?妇人回答,主啊,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罗素对此的解读是——耶稣教导说,“不要惩罚通奸”!因为教会反对混乱的性行为,所以他认为“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都没有表现出遵守耶稣教诲的强烈愿望”。

  通过曲解耶稣的话,罗素确立了他心中的桃色帝国的合法性基础。在黄色的世界里,尚有种种无奈与不甘,虽然赤裸,毕竟真实。与之相比,桃色的世界里你情我愿,以罪为乐,人人都是狮子,遍地游走,拥有互相吞吃的权利。

  “天上人间”不妨多整顿几间、扫黄地图不妨多画几张,只是,如果我们因此而习惯了将人的错与罪意识形态化,自己则宴坐于安全的道德高地,其实只能令人更虚荣、话更虚伪,“黄”得更隐蔽,“桃”得更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