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偏锋歌曲mv:周有光百岁口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06:16:05
周有光百岁口述




    周有光,1906年生,经历中国百年之变迁,是真正从“传统”过渡到“现代”的知识人。
   
    在《周有光百岁口述》一书中,他从童年生活开始,忆及上海圣约翰大学与光华大学,结爱张允和,留学东洋,游历欧美,归国,任教复旦大学,又奉调北京,参与起草《汉语拼音方案》,遭下放宁夏,至逐步恢复工作,成为《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的三编委之一的百岁人生。
   
“借当”就读圣约翰
   
    去圣约翰大学报名要照片,我的同学关照我:“你最好拍一张西装照片。”照相馆的人不知道怎么样打领带、领结,结果闹了一个笑话:他给我戴了一个领带,再戴一个领结。照片寄到上海,我的同学大笑,赶快寄回来,要求重拍。
   
    我考大学很有趣。我报考了两个大学,都考取了。一个是上海圣约翰大学,一个是南京东南高等师范学校,后来改成东南大学,再以后又改成中央大学,今天是南京大学。
   
    为什么考两个大学呢?有几个高年级同学劝我去考圣约翰大学,我到上海去考圣约翰大学,考取了。可是圣约翰大学学费贵得不得了,一个学期就要两百多块银元。我家里到我读大学是最穷的时候,没有钱。那时候每个大学考试的时间不一样,我就再到南京去考,也考取了。南京东南高等师范学校不交学费,那么,我就准备去南京。我的姐姐在上海教书,她的同事朱毓君听说我考进了圣约翰大学不想读,她对我姐姐说:“考圣约翰大学比考状元还难,你弟弟考进圣约翰大学又不读,太可惜了。我也没有钱,我去问我妈妈借,让他去上学,上了学以后再想办法。”她的妈妈说:“我现在也没有钱,但是有皮箱,里面放了很多嫁妆,拿一个皮箱去当,就可以当两百多块钱。”她们家也在苏州,她妈妈很喜欢我,老太太待我很好,她的箱子放在后房,多少年也没有去开。有出戏叫《借当》,就是借东西来当。这样我终于上了圣约翰大学。
   
    考大学很有意思,我们那时候考大学要考六天,考试当天8点钟到,真正考试是上午9点到12点,三个钟头不能停,下午1点到4点,一天六个小时,笔不停挥。考试的范围早已告诉你了,学校招考的小本子写明要考什么书。考试时可以说没有舞弊,为什么呢?题目多得不得了,六天当中只有一天用中文,其他都用英文,题目多得做不过来。你想打稿子,不行,一打稿子,题目就做不完,舞弊是不大可能的。已经告诉你材料都在这里面,不要叫你猜,不捉迷藏,现在考试是捉迷藏。题目很多,就是叫你秉笔直书,写不快,就不行,怎么考,都公开的。而且很奇怪,今年招考多少人是没有数目的,七十分及格,及格的都收,哪年没有及格的,一个也不收。所以跟今天的考试方法完全不一样,没有名额,我们那一年,凡是及格的都收,宿舍不够,就把另外一些房子临时改成宿舍,跟今天完全不一样。我觉得考上不难,只要把指定的那些书搞清楚就行了。
   
    还有一个笑话,去圣约翰大学报名要照片,我的同学关照我:“你最好拍一张西装照片。”因为我在常州不穿西装,土得很,也不知道西装怎么穿的。到照相馆去拍照,照相馆有西装准备拍照用的,照相馆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打领带、领结。结果闹了一个笑话:他给我戴了一个领带,再戴一个领结。照片寄到上海,我的同学大笑,赶快寄回来,要求重拍。
   
    1923年,我从苏州坐火车到上海。从火车站下来,坐电车到静安寺,静安寺再往西,就是田野了。租了独轮车到圣约翰大学,圣约翰在上海梵王渡,今天就是中山公园那边。
   
    独轮车是什么时候有的?大概已有九百年历史,所以坐独轮车上圣约翰大学在文化上跨过九百年。
   
    有趣的事情是,进大学第一次去报到,给我一个卡片,把我的名字打在卡片上。上面有中文,也有拉丁字母,我一看,是用上海话拼的罗马字,这是学校规定的标准,在学校每一个地方签名,都要按照这个标准。学校的管理就按照罗马字来管。我一进学校就懂得什么是罗马字管理法,这是科学管理,到今天中国人都不懂,圣约翰的总务部是没有几个人的,管理起来好得不得了。我对这件事情印象很深,这就是外国文化跟中国文化不同的地方。
   
    后来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我到美国去工作,可以说,我在工作当中学到更多的东西,每一个环节都是高效率。人家问:“为什么美国人比别的国家富?”一个美国人一天的工作量要相当于好几个他国人,财富是这样来的。
   
    我到美国才知道,日本有一个调查团,调查美国人的办公效率,调查了几个月,写成一个报告,结论说:一个美国人可以抵十五个日本人。真是不一样,那时候电话当然还没有今天好,我才知道用电话的方法跟中国人不一样。由此我训练到这个习惯:做事情一定要讲效率。
   
    圣约翰大学的专业跟今天不一样,现在进大学就要分专业,圣约翰大学一年级不分专业,都是基础课,专业分得粗得不得了。圣约翰大学本部只分文科、理科,医科在另外一个地方,我们不大碰头。一年级不分文理,二年级才分文理。我一年级进圣约翰大学,学基础课,三面墙上都是黑板,黑板可以拉上拉下的,好多学生可以在上面做题目,数学的水平比较高。
   
    我的数学很好,一个外国数学老师就劝我:“你就学理科吧。”可是,我的同学都跟我讲:“你不要学理科,要学文科。”为什么呢?圣约翰大学有名的是文科,不是理科,到了圣约翰大学不读有名的文科,而读理科,吃亏了。我就学了文科。实际上,我当时偏重经济学方面。
   
    我那时候学经济,主要是学经济的技术,中国是一个大国,要做国际贸易,要办银行,要有一套学问。国际贸易要有一套技术,我主要是学这方面的东西。
   
    可以说,大学里所有的功课都很有意义,是英美的做法。比如大学里有一本小书,客人来了可以看,这本小书讲:我们这个大学不是培养专家的,是培养完美人格,在这个基础上,可以发展成为专家。一到圣约翰大学,每一课都有课外阅读材料,常常要看百科全书。学会了自学,学会了独立思考。这种教育方法从教师来讲,并不费事,可是可以给我们一个方向。
   
    那时候鼓励学生自学,上课的时间并不多。有的时候,老师的几句话,会给学生一生带来很大影响。那时候的教育跟解放后沿用的苏联教育不一样,苏联教育是强迫性的“填鸭式”教育,效果不好。
   
    在圣约翰大学,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看报,主要看英文报。一个英国教师问:“你们天天看报,是怎么看的?”我们说:“看报就看报,没有什么。”他说:“看报有看报的方法,每天看报要问自己:‘今天消息哪一条最重要?’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这条消息最重要?’第三个问题:‘这条消息的背景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赶快去查书,查书首先要查百科全书。”我们按照他这个方法来看报,兴趣果然大大提高。
   
    圣约翰大学重视基础的教育,我读基础的文学、世界史,这很有用处。我进的中学是中国人办的,可是中学的世界史是英文的,世界地理、化学、物理是英文的。我们能够用英文。今天的中学生、小学生,应当学的东西学不到,人又苦得要命。学生累得要死,搞得父母也累,睡觉时间很少,结果学问学不好。
   
    英文很容易学好,你重视它就能学得好。我们的英文教师都是教会学校毕业的,中学生能用英文演讲比赛,英文不过关不能毕业。实际上是中文、英文、数学三门课花了功夫,旁的都不花功夫,好多课不用考的。那时候比较轻松而学得好。还有一个关键,那时候中学都是住读的,没有走读生的,一走读,走来走去,把精力都走光了。
   
    圣约翰大学特别注重外交,从清朝末年到民国时代,外交界很多人都是我的同学,顾维钧是比我们早的最有名的同学。我毕业以后,人家好多次请我到外交界去做事。张允和是断然反对我参加政治,我想是对的。
   
“几个字母搞了三年”
   
    我说:“我搞语言是业余搞着玩的,是外行。”领导说:“这是一件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研究汉语拼音方案花费了三年功夫,人家跟我开玩笑说:“你们几个字母搞了三年。”
   
    我是1955年10月离开上海,从此就没有回去了。到北京来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开完会,领导就把我留下来,在新成立的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
   
    委员会下面有两个研究室,第一研究室是拼音化研究室,我当主任,招牌上只有第一研究室,因为拼音化之外,还有旁的事情要管。第二研究室是汉字简化研究室,主任是曹伯韩。
   
    我在1920年代初进大学,就对文字工作感兴趣。那时在圣约翰大学,都是用英文,用打字机,太方便了,这给我印象太深刻了。我也学了一点语言课程,后来在外国,特别到英国,我买到许多字母学的书。字母学在中国没有人研究的,我看了觉得很有趣味。那时候我在美国的银行工作,经常跟英国联络,因为业务的关系,我要到英国去,那时候,学字母学是业余的爱好,想不到后来会用上。20年代,上海语文左翼运动主要的人物是叶籁士,他办了《语文》杂志,我给他们写文章。后来上海变成拉丁化运动的中心,我参加上海的拉丁化新文字运动。所以到了1955年10月北京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要我来开会。
   
    我说:“我搞语言是业余搞着玩的,是外行。”领导说:“这是一件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那时候我们的确是精力充沛,做事情服从国家需要。吴玉章是文字改革委员会的主任,当时级别很高,主任就是部长级,副主任是胡愈之,真正做事是他。吴玉章年纪太大了。胡愈之了不起,能写文章,见解真正有世界眼光,他同我很谈得来。那时胡愈之是领导人,待人好得不得了,没有什么官架子。常常在晚上9点钟,我要睡觉了,他们来了,一谈谈到12点,像朋友一样,所以工作很愉快。周总理经常请我们到中南海讨论问题,到了吃饭时间就留我们吃饭,的确是政府和人民团结很好。
   
    当时研究拼音方案是一件大事情。“文改会”下面成立一个拼音方案委员会,小委员会有十五个人,实际上开会来一来,平时他们各有各的工作。真正工作是我们研究室做的。后来要起草一个草案,推三个人:叶籁士、陆志韦、周有光。许多资料都是我搞的,因为我是主持这个研究室的。
   
    这件事情应当说很复杂,搞了三年才成功。人家跟我开玩笑说:“你们几个字母搞了三年。”现在想起来,花了三年功夫很值得,把所有的问题彻底解决,一点不马虎,今天人家提出的任何问题,都是过去研究过的。这个地方就用到字母,没想到我在伦敦买的字母学的书发挥作用了。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情。
   
    拼音方案这个工作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简单,要用到字母学,凑巧我对这一门学问很感兴趣,是业余搞的。当时缺少材料,我在国外有一些研究联络点,请他们想办法买材料寄来。因为语文研究方面的书,我的确也看了不少,不是像读书那种看,是比较轻松的浏览,可是要工作就要认真看。从“文改会”来讲,把我留下来,的确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因为中国搞语文学、文字学的人多得很,可都是搞传统的语文学,现代的东西就搞得很少,几乎没有人搞字母学。
   
    汉语拼音方案花了三年功夫,现在,全世界都在用这个方案。拼音方案首先在航空上帮了忙,因为要求地名标准化。欧洲也是这样子,欧洲一些国家的地名,单在欧洲就有几个拼法。航空要求一个地名只能一个写法,一个拼法,否则就会出问题。
   
    在语文学界,吕叔湘、王力都是我的朋友。我在北大开汉字改革的课程就是王力介绍的,他当时是北大中文系的系主任。汉字改革课开了半年,很受欢迎。人民大学又请我去,在北京大学讲了三次。后来把讲课内容整理成一本书,就是《汉字改革概论》。这本书在国内多次再版,日本翻译成日文。
   
    当时推广普通话,推广了多少年,许多人还是不会讲国语。中国人跟中国人在一起没有办法讲话,特别广东人到北京来,要找人翻译。建立国家的共同语言要有一些理论,普通话的第一本理论书是徐世荣写的。从前我们有好多语言学的书,一本也不管用,文字学都是用来看古书的,跟今天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这是很不正常的。中国的传统是研究古代才有学问,研究现代的东西不是学问,这是错误,今天想办法在改。
   
    我这本书可以说是“文改运动”跟文字学、语言学挂钩的第一本书。以前有几本小册子,也是没有理论的,苏联的拉丁化运动也缺少理论。这可以说是我到“文改会”做的第一件事情,要提高文字改革的学术水平。同时中国引进了西洋的语言学,可是还没有把语言学用之于生活。
   
    中国讲文字是讲古代的,没有现代的,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文字改革要变成一门学问。
   
    大学里都有文字学,但是研究的都是古代文字,现代文字没有人研究的,这种现象不正常。我要提倡现代汉字学,这件事情成功了。现代汉字学的课本很多,苏培成的两本书在北京大学很受欢迎。现在几个重要大学都有了现代汉字学的课程。汉字重要,目前的问题是需要有人来研究。
   
    我对比较文字学也很重视,出版过两本书:《比较文字学初探》和《世界文字发展史》。我提倡大学里要有这门课程,中国到今天大学里还缺少这门课程。
   
沈从文给我起外号
   
    我们亲戚的小孩小学毕业了,去告诉沈从文:“我小学毕业了。”他说:“真好,你小学毕业了,我小学还没有毕业。”我是《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的三编委之一,沈从文拿我开玩笑,叫我“周百科”。
   
    张家四姐妹的夫婿中,沈从文最有名气。
   
    沈从文这个人了不起,连小学也没有毕业,我们亲戚的小孩小学毕业了,去告诉他:“我小学毕业了。”他说:“真好,你小学毕业了,我小学还没有毕业。”我们在上海,沈从文夫妇在北京,所以人家讲笑话,说沈从文是京派,我是海派。倒是解放后,我到北京来,这样就跟沈从文经常在一起了。
   
    1955年我到了北京,沈从文也在北京,我们就经常来往。而解放前,因为我在国外,与他没有什么往来。
   
    沈从文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生于湘西凤凰,那儿今天都比较闭塞,更不用说当年。但是他家是书香门第,后来慢慢衰败。他小时候阅读了很多古书,但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为找工作糊口,当了军队里的一个文书员。当时军队很穷,他就把箱子当桌子在上面写字。
   
    在“五四”时代,北京、上海出版了很多译著,特别是外国小说,这些东西引起沈从文的很大兴趣,也使得他受到了新思想的影响。后来,他想办法进了北京,“乡下人进城了”。但是他了不起的是,什么都是靠自修成才。他没有进过新式学校,不懂英文、法文,但是他大量阅读了法国译著,自己写的小说很有法国小说的味道。
   
    我想起爱因斯坦讲过一句话:一个人活到六七十岁,大概有十三年做工作,有十七年是业余时间,此外是吃饭睡觉的时间。一个人能不能成才,关键在于利用你的十七年,能够利用业余时间的人就能成才,否则就不能成才。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沈从文还有一点了不起,解放以后沈从文被郭沫若定性为“粉红色文人”。因为沈从文与胡适关系好,胡适当年被贬得一无是处,所以沈从文也受到牵连,被安排到故宫博物院当解说员。别人都以为他很不高兴,他一点都不在乎,他说:“我正好有这个机会接触那么多古董!”于是,他就研究古代服饰,后来写成《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也证明,沈从文度量大,一点架子没有,这也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周百科”是沈从文跟我开玩笑的话。说来有趣,改革开放时期,中美两国要搞文化合作工作,其中有一项就是要翻译美国的《不列颠百科全书》。《不列颠百科全书》本来是英国的,是因为二战期间英国的很多东西都卖给了美国,《不列颠百科全书》也是如此。
   
    我们翻译《不列颠百科全书》,当时国内购买力很差,二三十本都买不起,压缩成为《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到了1985年以后,又扩大翻译。中国方面三个人是刘尊棋、钱伟长和我,美国方面有三个人,六个人成立了联合编审委员会。这样子,人家更给我开玩笑,叫我“周百科”。这个外号就是这样起来的。
   
    邓小平到美国访问,谈及中美文化要合作,就要做好几种工作,一种工作就是要翻译《不列颠百科全书》,这是中美合作项目之一。后来成立了一个中美联合编审委员会,下面有一个编辑部。这件事情的翻译工作量很大,应当说条件太好了,因为工作是从1980年开始的,许多大学的教授都是下放五七干校刚刚回来,没有工作做,可以请他们帮忙翻译。我们主要从北京、天津、上海各大学请教授来,还有其他的专家。我们联络了五百个教授级的专家,他们都很高兴来翻译,觉得做这个工作有意义,不过稿费少得不得了,因为那时候经费很紧张。
   
    三十本百科全书我们压缩成二十本,这件工作搞了好几年。大百科全书是一个国家应当做的,我们在“文革”当中闹了一个大笑话:有一个欧洲小国到中国送一部百科全书,我们送他们一本小的《新华字典》。“文革”结束后,中国要办百科全书,当中一个刺激就是美国希望中国翻译百科全书。我们是先有《不列颠百科全书》,后有自己的百科全书。这件事情的倡导者姜椿芳在“文革”之前是马克思主义编译局局长,“文革”当中他被关在东北的监牢里面,眼睛弄坏了。放出来以后遇到美国要我们翻译《不列颠百科全书》,他早就有搞百科全书的想法,回来以后就跟倪海曙和我等人商量,他一直希望我们跟他一起搞大百科全书。倪海曙在拉丁化运动中是头头。但是因为“文改会”的工作推不了,没有去。
   
    后来这个事情得到胡乔木的支持,胡乔木就跟邓小平讲,邓小平同意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翻译百科全书,一件事情是自己编一部百科全书。姜椿芳就全力以赴编百科全书。
   
    关于百科全书的条目怎么排的问题,我和倪海曙积极支持姜椿芳改用拼音来排,因为当时大家都不熟悉拼音,反对的人很多,现在反对的人少了,假如不用拼音,就不好查了。这部书的每一个分卷都有水平,出来以后学术界评价很高,现在正在重新编。这部书是一个大国家必须有的。
   
“夫妇生活不仅要有爱,还要有敬”
   
    我现在有“三不主义”:一不立遗嘱,二不过生日,三不过年节。日常生活越来越简单,生活需要也越来越少。“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是古人的至理名言,很有道理。
   
    2002年8月14日,张允和去世,享年九十三岁。
   
    张允和在世时,我们上午下午都喝茶,有时喝清茶,有时喝英国红茶,有时喝咖啡。我喜欢喝咖啡,她喜欢喝好的清茶,“举杯齐眉”。
   
    我们的理论是,夫妇生活不仅要有爱,还要有敬。古代夫妇“举案齐眉”,我们今天没有案了,就“举杯齐眉”。喝咖啡时大家举杯,这是个小动作,却能增加家庭生活的趣味,使家庭生活稳定。这是古代传下来的,很有道理,朋友来了,我们也宣传这个道理。
   
    我们在外国当然喝咖啡,喝茶少一点,我们在国内也喝咖啡,不过喝咖啡比较少。中国在咖啡店之前有茶馆,这是一个好处。家里面地方小,或者不方便,茶馆里就很好。
   
    我们很少吃补品,人家送来的补品,我也不吃。从前在银行里,很多人请客,不能拼命吃,山珍海味会吃坏人,瞎吃不好。我想健康最重要就是生活有规律,同时胸襟开朗也是很重要的。
   
    健康有物质一方面,还有精神一方面。物质方面我们要求不高。不要生气,不要怕“吃亏”。刘少奇讲:“吃小亏,占大便宜。”我说:“我吃小亏,不占便宜。”
   
    我现在有“三不主义”:一不立遗嘱,二不过生日,三不过年节。日常生活越来越简单,生活需要也越来越少。饮食上,很多荤菜不能吃,不吃油煎肉类,主要吃鸡蛋、青菜、牛奶、豆腐四样。但是牛奶和鸡蛋都不能多吃,鸡蛋一天一个。上下午各喝一杯红茶。穿衣服也简单,别人送的漂亮衣服没有机会穿,因为不出门,穿出来也觉得不自由。喜欢小房间,有利于听觉。
   
    我现在的生活简单:睡觉、吃饭、看书、写文章。我每个月发表一篇文章在报刊上,是杂文。我写作不用手写,而是用一台夏普打字机。
   
    夏普打字机的研发者,曾从语言学的角度征求我的意见。1988年生产后,厂家送给我一台,当时一台五千五百元,许多中国人买不起,今天三千元一台,中国人还是不喜欢用。因为中国人都有了大电脑,而这种小电脑功能单一,不能游戏。用了这台打字机以后,写作效率提高很多,我也提倡别人用电脑或者打字机写作。
   
    我现在虽然不做专业的研究,但是语言学、文字学有新的东西,还是感兴趣。我看的东西很多,后来写成文章。我虽然是写着好玩,但是这里面有一些新的见解。
   
    我每天看《参考消息》。《参考消息》还是有一些消息,你要会看,消息在字里行间,不在标题上面。美国和香港朋友每周都寄给我英文杂志。现在专业书看得少了,看历史、文化方面的书比较多,文艺书本来就很少看。
   
    我年轻时生过肺结核,患过忧郁症。我们结婚的时候,家里的老妈妈偷偷找了算命先生给我们算命,说这对夫妇只能活三十五岁,我们就笑笑。我觉得算命先生没有算错,是医学改变了我的寿命。
   
    我们认为,我们不可能长寿,因为青年时身体都不是挺好。我们的生活比较有规律,不乱吃东西,不抽烟,很少喝酒,只喝点啤酒。从前客人来,我们要敬烟,买了很好的烟,都请客人抽,自己不抽。生活要有规律,胸襟要宽大,碰到许多困难胸襟宽大就无所谓。
   
    原来,我们家有些古董,古董是很值钱的。后来,日本人来了,把我家的家底都搞光了,什么都没有了。做人胸襟要宽,不生气,家庭里的许多事情都是一点点小事情。我的妹妹有一句名言:“我们家庭主妇遇到的都是小事情。”
   
    “文革”中我是“反动学术权威”,在农村接受改造,家里没有人,造反派占了我们的房子,东西都随便扔。我们对财产都看得很淡,觉得是身外之物。佛教里有一句话,你对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你的精神就痛苦了。
   
    有一次,我去医院做检查,填一个表,我写了九十七岁,医生给我改成了七十九岁。又有一次,一个医生问我长寿之道,我说你是医生怎么问我啊?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的生活有规律,不乱吃东西。以前我在上海有一个顾问医生,他告诉我:大多数人不是饿死而是吃死的,乱吃东西不利于健康,宴会上很多东西吃了就应该吐掉。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有很多年的失眠症,不容易睡着。“文革”时期我被下放到农村,我的失眠症却治好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再失眠。所以,我跟老伴都相信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遇到不顺利的事情,不要失望。有两句话我在“文革”的时候经常讲:“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是古人的至理名言,很有道理。
   
    (本版组稿  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