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六职高吧:吃饭的故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06:42:17
 
我们家在吃饭问题上常常分成两派,一派是守旧派,以内人为代表,主要成员还有我;另一派是时髦派,我们的孩子都划归这个阵营了。 
两派意见经常相左,比如:守旧派是见米就下锅,时髦派则不但要求米是新米,还要求口感好有香味的品种;守旧派对吃剩的东东总是爱惜有加,舍不得丢掉,上顿留到下顿吃,时髦派则主张倒掉,特别强调不能吃变了味的食物;守旧派对菜的选择往往以价格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只要“合算”,一连几餐都可以是同一品牌,时髦派则要求品种要多样化,要经常换个口味。就连杀鸡镗鸭,守旧派总是喜欢自己动手,为的是节约几个“铜板”,时髦派则主张拿到专营店代加工,图个省事清洁...... 
为了说服孩子们,我们不时地回忆过去,给孩子们讲讲那不堪回首的岁月。孩子们则将信将疑:真有那么穷困的年代? 
有一次,老伴煮菜汤放油多了些。以为油多就好吃了。不料马上招来孩子的批评,说是脂肪高了。老伴一脸的委屈,说你们没经过吃野菜的年头啊!孩子却说,野菜好啊,绿色食品嘛,现在想吃还难找呢。 
于是我决定亲自出马,说说这吃饭的故事了。 
打从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常常为吃一口干饭问题而发愁。那时侯,天天吃的是玉米糊,红薯叶、南瓜叶做的菜。即使收了新稻,也难得吃上一口干米饭。于是我总盼望过节,因为过节就可以吃上一两顿干饭啊。常常是这个节刚过,我又掰开指头算计离下个节日还有多少天。有一天,邻居老爷爷过世了。父亲出远门,母亲就去那家帮工。家里还需要一个人去送情礼,顺便就可以吃上一顿好饭。母亲为了帮助我实现吃干饭的“理想”,就从箱子里拿出一条土白布长头巾,吩咐我拿到邻居家去。我把那头巾交给邻居伯母,紧张中忘了母亲教我说的话,伯母接过头巾,却没有安排我吃饭,我只好失望地跑回家伤心掉泪。 
我3、4岁那年,有一次,小学老师病倒了,请了一个月的假。山区小学,往往一个学校只有一位教师,这一病,就没得老师教书了,怎么办?老师知道我父亲读过几年书,便提出要他代课。代课是没有工钱的,报酬就是老师留下的一小半缸大米。父亲每天背着我到学校上课,中午和下午就在学校开饭。每餐下锅的只有一筒米,可是父亲为了给我解馋,都是煮的干饭。用小号鼎锅煮干米饭,结的锅巴很厚。常常是我一个人把饭吃光,才勉强填饱肚子。而父亲只吃那锅底的几块锅巴对付过去。有一次,我特别不顶饿,吃光了饭还闹着要吃锅巴。父亲只好又分一些给我。第二天,妈妈就不让我随父亲去学校了。父亲说,这孩子有些聪明呢,他在教室外面玩,可是一二年级的语文课都背出来了,还是去吧。妈妈塞给我两个烤红薯,说乖,不要跟爸爸抢锅巴啊。从此,我不再问父亲要锅巴。 
最难过的是59、60、61那三年了。58年吃饭放了几个月“卫星”,不久集体饭堂就只供应稀粥。那时候,我全家5口,每餐只从饭堂领到3斤粥。这粥很稀,毫无粘性,米粒下沉,形成三层:第一层最上面,米粒寥若晨星,这是父母吃的;我和二弟吃第二层,半水半米;最下层米粒多,留给年幼的三弟。 
渐渐地,大锅饭连稀粥也煮不下去,但上面不准解散集体饭堂,小队长于是下令在公共食堂内砌起十几口小灶,各家各户都在一块煮自家的饭。有一天,一位阿婶告诉主厨的妈妈一个办法,就是每天吃完饭不要洗锅,放一些水润一润,到下一顿加大了水,那旧锅巴自然浮上来,连同新米一起煮,多出不少分量哪!母亲却没有照办。其实那里面已经没有多少“残渣余孽”了,因为每餐结束的时候,我和弟弟就用木做的饭排,狠劲地在锅底来回冲刷,然后舔食上面的“胜利果实”。 
终于有一天,没多少米发了,说是实行“瓜带菜”,营养价值高,每天发的是几两红饭豆,斤把南瓜。那时侯,我已经把欲望标准降低,不再企望能吃上干饭,而是想着怎样填饱肚子。每天,我带着这种“瓜粥”走上5-6公里到学校去。到了中午就在学校吃。“瓜粥”放在粥筒里几个小时,全部化成酸溜溜的瓜水,喝进去没到十分钟,就拉一泡尿,肚子很快就瘪下去了。根本不能顶饿。糟糕的是有一次正在上课的时候,有人偷喝了我的粥,下课后我的粥都已经见筒底了。只好饿着肚子上下午的课。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到家。母亲很高兴,从屋角扒拉出两个红薯,说是在犁红薯地的时候发现的,可能是“漏网红薯”。她很快烧了火,煮了分给我们吃。而且告诫年幼的弟弟,不能到外面乱说。原来那时正在搞一个“反右倾,查瞒产”运动,武装民兵在村里巡逻,发现那家冒烟,就进去搜查。如果搜出粮食,非拿去“坐中央”不可。有一位相邻大队的书记是我们屯的女婿,他来看望岳父母,岳母在家煮了些饭招待他,谁知这书记一回头就往公社打了报告。于是我们屯就成了“瞒产”的嫌疑重点,公社干部下来调查开会,查问了好久,终究是没挖出一粒粮食,这才悻悻地撤离了。 
瓜带菜的日子维持不到几个月,集体大饭堂解散了,小队的仓库已经扫空,改做卖油盐的代销店。各家开始到地里搞“小秋收”,把地刨上三五遍,希望有“漏网红薯”或者烂玉米出现。接着就出现了挖野菜的热潮,红军吃的“革命菜”早就光了,雷公根也完了,不知名的菜也渐渐地稀缺。有一天,家里已经断了粮,母亲从野外回来,只从树皮网袋拿出一把野菜,煮了给我们吃。每人不过小半碗,又没有油盐,但我们很快吃完了。那天晚上我饿的怎么也睡不着。父亲教我抱着个木墩放在肚子上,以为可以顶饿,还是不济事。我爬起来喝水,肚子咣当作响,可是很快就拉尿了,肚子更显饿啊。我着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床上的父亲发话了:“别乱走啊,这样更饿的,快来躺下。” 
那时侯,妇女们的主要采集对象是红花地桃花的种子、草决明,没几天就完了;接着就采黄独子、天南星,别看那名字好听,而且都是中药,吃起来苦的苦,麻的麻,吞到喉咙痒老半天都缓不过劲来。就这样的货,因为要浸泡到水里,还经常失窃。后来人们都学乖了,要泡都在自家的水桶、木盆里泡,还是常常丢失,但都是自家孩子抗不住饿,偷吃的。没出两个月,这些东东都绝迹了。于是有人想到一个办法:林子里有一种叫不出汉话的藤,过去是用来糊棺材,防止尸体烂水外漏的。于是砍了数节捣烂,煮成一大锅黏呼呼的粥,一家人吃下去,肚子胀的厉害,再也不觉得饿了。谁知不到三天,一个个颜面浮肿,分不请张三李四了。 
父亲毕竟是见多识广,他要独辟蹊径,于是叫来近亲数人,到深山老林里去砍一种叫做木槟榔的树,取出树心捣碎了煮吃。这玩意儿真叫甜哪。可是不到半个钟头,全家人又喊肚子疼。原来那又粗又长的木纤维一到肚子里就发挥孙悟空的拳术。呵呵,不行。父亲又约几个人爬上悬崖峭壁,用几米长的竹竿捅落“天瓜”,怕人家知道了跟着来采,趁着月色悄悄挑回家里。这东西大的有几十斤,切开就是一大箩,可是做成疙瘩也难咬,太硬了,一口下去见一道牙印,甚至有牙龈出血,牙齿搞断的。这些难题难不倒农民。他们上山去,从石缝中采了一种叫做“夹石草”的(学名我曾从植物图谱中查过,忘记了),与天瓜掺合,做成糍粑,趁热吃下,还能顶用。但第二天放到火里烤,不但不变软,反而着火了。多年以后,我进城读书,见人家把天瓜种在瓷盆里作观赏用,好象叫“铁葵”。但是我对它没有丝毫好感,因为我的一位族爷爷,因为采它,被砸死在山里了。 
为了解决荤菜,人们也想了许多办法。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堂姐把一碗黑糊糊的东东递过来,我正惊疑不定,只听三弟说,是蚂蚁啊,可好吃啦。我们家屋背后的坡上,到处是野梨果,黑蚂蚁最喜欢在那里做窝。这一年春天坡上再也没有漫山遍野的白色梨花开了。 
但是,肚子问题还是没解决,于是人们开始向老鼠、蛇进攻。一天,父亲到学校来看我,递给我一只用烂裤脚缝制的口袋,我打开一看,是一只烧得焦黄的山老鼠。饥肠辘辘的我赶快咬了一口,啊,好香呀。 
其时我刚刚考上初中,学校也有很多发明。宿舍的对面挖了许多深坑,把学生的尿都倒到那里去,培养人吃的小球藻。据说蛋白含量很高,是抗浮肿的上等食品。学校还到十几公里外的河滩、山坡开荒种粮种菜,每天派学生去看守,防止“敌人”搞破坏。我们饿了,就难免监守自盗,拔了萝卜、红薯往裤子上蹭几下,三两下就吞到肚子里。 
这时候听说可以搞小开荒,农民大都是种些木薯,集市上木薯糍粑渐渐的多了,一个中午我们劳动经过集市,很多同学都买了糍粑吃。但到晚上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全校几十号人,捂着肚子排队上厕所。我刚刚从茅坑出来,又感觉里边很急,但茅坑里的同学不出来,又不能先进去解决,只能拉在裤子里。那时侯还没有吊瓶,学校整夜用牛鏊煮了糖水稀粥,强迫虚脱了的我们喝下去。过后不久,学校召开会议,声称这是本地的“山西平陆事件”,老师要我们比照课文《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写一篇作文,感谢毛主席、共产党救了木薯中毒的学生们。 
吃东西死人的事经常发生。刚开始还有人议论,以后到处有人死,已经没有新闻价值。我有个姨婆,全家6口,因为吃毒蘑菇死绝。相比之下,我们家算幸运了:父亲在山坳里开荒种木薯,吃木薯中毒居然没有死,都吐出来了;四弟也是吃木薯中毒,没吐,当土医生的姨丈叫人从厕所掏大便来橇开嘴巴灌下去,可怜这四岁的孩子迷迷糊糊的,竟然没有呕吐反射,都吞进去,但不久也缓过来。而我美丽的大姑,不知吃什么把肚子吃坏了,父亲把木薯和家里刚养的一只不到一斤重的鸡送过去,姑丈说医生交代必须忌口,不能吃,大姑就这样活活饿死了...... 
那时侯我考上了初中,学校离家里有几十里。一次星期日要回学校的时候,父亲拿出三只还在“流脓”的嫩南瓜,面带愧疚地说:“这个星期我逮不住山货,没钱给你啊。这是我偷偷在山坳里种出的瓜,你拿到集市卖了它,可以顶3天伙食。”可是我又瘦又小,挑不动。母亲决定亲自送我。我们挑着南瓜走到公社供销社的门口,碰上一位收购员叔叔。母亲对我说这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啊,不怕,我们先到店里买点东西吧。我们刚把南瓜放在地上,那位叔叔就走过来了。他问:“你们挑那么多南瓜干什么?”母亲回答:“孩子上学校吃的。”叔叔问:“一个小孩能吃那么多啊?”我说:“想卖两个交伙食费的。”叔叔很严肃地说:“你这是投机倒把,犯法啊,你看看贴在那边的布告。要卖的话,只能卖给供销社,国家牌价。”他不由分说把几个南瓜提到收购站去,称了称,给一毛二分钱。刚够一天的饭票钱。母亲的眼圈红了。她低声对我说:“明天我再叫爸爸想办法。” 
1963年世面上的东东渐渐多起来。我放学回家,妈妈告诉我,最近公社开物资交流会,她带着弟弟去赶集,买到了鸡腿。可是堂弟(老四)从生下来一直没有吃过鸡肉,他接过鸡腿竟然问:“妈妈,这是啥呀?” 
我上高中的时候仍然扛不住饿。晚上刚刚在饭堂吃过饭,走一趟肚子就叫了,赶紧回到宿舍,拿了一把米放到刷牙用的口盅里,端到宿舍后面拣些桉树枝煮起来。这是一个惊险的过程。学校的秦副校长抓纪律很严,一条规定就是不许乱煮东西。有的时候饭还没熟,秦校长来了,一只脚把口盅踢翻了,还要抓人去办公室检讨。因此,背地里同学们给秦校长一个“雅号”----秦始皇。可幸的是我从来没有被抓过。有一次,水刚开,秦校长来了,我和十几个同学一齐往山脚下的厕所跑去。回来的时候,火早熄了,但口盅没有被拿走。我端起来就吃,虽然饭是夹生了,但肚子毕竟饱了。 
在“全国河山一片红”的日子里,开荒都被叫做“三自一包”给批了。全家出集体工,评的是大寨式政治工分,工分分若干等,成分好的、运动斗人积极的能得上高分,出身不好,或者历史上“有污点”的再努力也评不上一等。到年底一分红,每个工只几分钱,全家一年干活挣的钱不够买自己的口粮。每年过春节以后,就“青黄不接”了。大队开恩盖了个公章,可以去买一点返销粮。没有钱,经生产队批准,到山上砍芸香竹,挑到集市上卖,每斤一分五,大约8斤可以买到一斤粮所陈谷。虽然没有了一点谷香,可是农民待它好金贵呀:将谷子当玉米磨碎了,过一下筛,就煮成糊了。这种米糊,很有特色哪,它清彻见底,低头吃饭可以数出头顶的瓦片。一口气把它喝下去,大部分秕糠还沉一层在碗底,进去了的部分有的塞了牙缝,有的卡了喉咙。 
备受煎熬的日子整整过了30年,后来日子就慢慢好过了。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虽然我月薪只几十元,但物价还比较稳定。基本做到餐餐有肉吃,每周换着吃蛋两三回。上小学的大女儿看见煮蛋汤,把水放多点蛋汤分量也多。于是她把真理夸大,放了满满一锅水,结果只见星星点点的蛋丝飘在水里,完全没了蛋味,这一餐蛋汤就全部报废了。菜市场的品种越来越多,孩子们对菜越来越挑剔。原先我们还因为要吃面条要到粮所找熟人走后门,后来面条也不大吃了。进入九十年代,农村办酒席,已经开始少吃肥猪肉。进入新世纪,吃的东西更加讲究,吃肥肉怕胆固醇,吃青菜怕农药,买鸡买鱼怕含激素多。过去饥荒年代都难于下咽的古蕨,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珍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