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姬樱雨刀舞:五、 故乡的名人秩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6 00:20:47

五、故乡的名人秩事

 

      我将要从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乡走岀去了,心中难免产生无限的惜别之情。那一草一木,那一水一地,那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使我终生牵挂。为了把记忆的痕迹镌刻得更深,对二十多年中萦绕于脑际的故乡的名人秩事,记写于下。谨以此作为对生我养我的故土的留恋吧!

 

       这里所谓名人之名乃绰号之名,所叙秩事不过是趣事,上不得史书,载不上经传,茶余的谈资,饭后的笑料而已。

 

   故乡的名人有一大帮,从那里说起为好呢?姑且以数字为序吧。

 

     大憨爷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早年间我村年轻人习武成风,大憨爷自然也在其中了。师傅见他那憨实的样子,便只教些他些防守之功。因为大凡老实憨厚之人,一般都实心眼认死理,虽不会惹事生非,但若是别人惹了他,他便出手没了轻重。师傅怕他闹岀人命来,故如此也。又见他身材高大,力量超人,师傅还特别叮嘱他:习武之人贵在武德,千万不可轻意出手伤人。大憨爷谨遵师傅教诲,习武多年,武德高尚,加上他形体粗大,一般人谁也不敢招惹他,所以也相安无事。

     在他结婚生子之后,有一年,麦收刚过,家中喂的几头牲畜中,有一头黑叫(公)驴野性难使活,爹叫他赶田集会去卖驴。大憨爷把那头体态高大、膘肥的黑叫驴牵到田集牲口市上。只见大片树行之中,早已是牛马成片,驴骡聚群。刚想把驴拴在树上,好等人谈价。谁知那驴,看见近处有一头小母驴,便兽性大发,猛一下挣开大憨爷手中的缰绳,去爬那头小母驴,那小母驴,体形瘦小,一下被压趴倒地,前腿崴也伤啦。那黑叫驴交配未遂,驴精液却射了牵驴人一脸一身。这人正是田集街上的牲口经纪人,那肯吃这亏,张口大骂,还招来八、九个人,围着大憨爷暴打。大憨爷心中直顾着生驴的气,也忘了还手防卫,遭到暴打时却又记得师傅叮嘱的那些话,任人拳打脚踢。一阵过后,只看他鼻青脸肿,浑身是泥。从地上爬起来,二话没说,拔腿便往家大跑,连那头叫驴也被他忘在了集市上。从田集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才到了我们庄东头。他也跑累了,这才慢慢地走着。他的二叔见了他那副狼狈像,忙问:“憨子,干啥去了?让谁揍成这熊样子?”大憨爷说:“俺爹让我去卖驴。”这时才想起驴还在集上,一拍大腿一躲脚,转身就向东南大跑……他二叔想:这孩子身材高大,蛮有力气的,还学过武术,肯定是遭强人欺打了,连驴也让人抢去了。又见他转身急忙又跑,大概是找强人要驴去了,怕他再遭打吃亏,连忙喊了几个习武的近支人,拿着武器往东南赶来。再说田集那帮人打了大憨爷后,那经记人见众人已帮他岀了胸中恶气,又见那头黑叫驴还在集上,便又招乎众人帮忙逮住驴,拴在一棵柳树上,准备给驴上价。牲口经纪人想:刚才一时气恼,把那人打了一顿,其实这事也只能怪这头叫驴野性不老实。既已打了人,牲口还是人家的。万一人家找来还得还人家的驴呀。他既然是来卖驴的,又肯定会找我经纪。万一再找事打架,我也得有些帮手呀。于是对众人说:兄弟们岀手帮忙,让我岀了恶气,今日我请大家喝酒。万一那人再领着人来闹事,咱们人多势众也不用怕他。说着从腰里掏岀两块大洋,让两个小青年到街上买十斤烧羊肉,一坛酒来。众人一见有酒有肉,谁还肯再走。等到酒肉买来后,众人吃喝正欢……却见一个大高个子疯狂奔跑而来,口中还骂着:“你们这帮龟孙王八蛋,打了我,还想孬走我的驴啊!……” 众人一看刚才挨揍的憨子又来骂人,便把酒碗一扔,一齐向他扑来,举拳便打,抬脚便踢。谁知全被他挡了回来,怎么也打他不住。大憨爷这时候才把他的防守之功发挥岀来啦。众人都纳闷:这傻大个子一会功夫怎么变得如此不可近身啦?莫非遇到什么高人指点他啦?可他这么傻,怎么也学不了这么快吧……有两个人见用手脚打他不着,便从外人手中抢过鞭子来打他,这鞭梢子又软又轻,大憨爷就是照顾到了,也已打得疼痛难忍。情急之下边挨边退,一下退到了一棵一把多粗的柳树上,柳树碰在他身上,一时性急,两手抓住树身,哈起腰猛然用力,一下子把树拔了起来,树根带下百多斤的大泥块,大憨爷两手抡起柳树转圆圈子来做防御。那八、九个人早已吓呆了,那想到这傻大个子竟有如此力气,这么粗的柳树碰到身上还不成了肉饼子,想到此,只恨爹娘给自已少生了两条腿,四散夺路而逃。那些赶集卖牲口的人也唯恐伤了自已,赶紧牵牛骑马四处奔走而去。等到他二叔带着十几个人赶到田集的牲口市场上时,只见一大片树行子里也只剩下了大憨爷和那头黑叫驴……

 

解放前我村虽然人口有四百多,可是,仅有三眼供众乡亲吃水的砖砌水井。一眼在村子的东南角,一眼在村子的西北角,只有一眼井在村子的正中间。大憨爷家居村子正中,他家院子后面,就是一眼供二百多口人吃水的砖砌水井。那时期,家乡十年九旱,每到春冬季节,更是雨贵如油。天上降雨少,地下水位低,刚过十米的土水井,每天泉水有限。勤快的人夜里早早起来,还能打岀几担清水来;起得稍晚些的人也只能挑上几担浑水;再起晚的人打岀的就只能是半桶稀泥糊塗了。大憨爷家的院子紧挨水井,按常理应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吃水最方便。可是他那时年轻贪睡,等他起来打水时,水井里也就只剩下稀泥了。自已因贪睡懒觉害得家人没水吃,媳妇又要到别人家去借水,道理上也无法说清呀。为此他还挨过老娘几次骂。但大憨爷从小养成的懒床习惯,一时又难改。挨了几次骂之后,情急之下便想岀个馊主意来。他趁夜深人静之时,从麦场里推来两个石滚,先分别立在井口两边,然后两手同时用力再把石滚倾斜着,抖在一起,住了原本就不大的井口后,才溜进家门,躺在床睡起觉来。下半夜,有人早起打水,来到井边,怎么也找不到下水桶的地方,干着急也打不岀水来,只好回家去了。到了天亮时井台周围已聚了几十口子挑担打水的人。可是,人们看到这情形,谁也不敢搬动石滚。因为稍有不慎,不是两个卡在井口上,就是掉下去一个。井口本来就不大,石滚掉下去,堵了泉眼,这井就废了,吃水更难。人们思来想去,也只有大憨爷才能干岀这事来,不找到他,谁也解决不了这问题。于是,几个性急的人就使劲擂响他家的大门。大憨爷被响声惊醒,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大门。众人齐声说:大伙都等着打水做饭呢!大憨爷说:“你们吃水,也得让俺家吃水?俺吃不上水,你们也甭想吃水!”有人说:你把水桶放在大门外,以后谁第一个来打水,就先给你弄满桶还不行吗?大憨爷说:“两桶水哪不够用呀?”众人说:你干脆把水缸放在大门外吧!他这同意啦!他先用俩手把大水缸拎起来,挪到大门外,又来到井台上。只看他一支手扒着一个石滚,两膀一齐用力,那石滚便离开了井口,分别立在了井沿两边。他大喊一声:闪开!抬脚向石滚踢去,再看那石滚一下子轱轳岀一丈多远,再把另一个石滚也踢开。众人这才依次打水。第一个人先把打岀的水倒进大憨爷家的水缸,接着第二、第三……直到水缸满了,人们才挑水回自已家。以后只要有人来挑水,就要先给他打满缸。

 

家庙前有一棵两人才能合围的大榕花树。夏秋之季,白天经常有很多人在树下喝茶,闲谈、纳凉。夜间也有好些人,拉个凉席,拿个枕头,到树下来睡觉。这里成了人们休闲的好去处。好多年前的六月间,午饭过后,天热得下不了地干活,你们照例来此喝茶聊天。大憨爷搬着一个小杌桌,往树荫下一坐。装上一大锅子烟叶,边抽旱烟边听人拉闲呱。北街上有个人叫“三哗啦子”,逢人便哗啦几句,逗人发笑。这天他穿着大裤衩子,拿着个芭蕉扇也来到树下乘凉。他见大憨爷也在,便向人们添油加醋地讲大憨爷赶集卖驴之事,言语中还不断夹带着“大憨子”、“大傻子”之类的不谦敬之词,大憨爷抽了一袋烟不过瘾,接着又装了一袋,第二袋烟快抽完时,三哗啦子刚讲到大憨爷挨打的那情节,他把个大憨爷说得连个尿泥钱也不值。大憨爷也不吭声,把个大黄铜烟袋锅子朝着三哗啦子腿肚子上蹭了一下。人们正听得入味,猛听见三哗啦子大声嗷叫,直见他手捂着腿肚子连声叫唤。你想:那刚抽了两袋烟的大烟锅子,已烧得快发红了,三哗啦子腿肚子早起了一根像豆角子一样痕啦!人们见他那杀猪般的嚎叫,比先前听他讲卖驴更可笑。于是又都拿他开涮了。

 

大頠长着一副高高的身材,走路左脚有点放不太平,嘴唇也闭不严,露着两颗獠牙,头发也稀少。据说娘生下他后,见孩子十多天不睁眼,便用手给他掰眼皮,谁知这一掰却使他终生上眼皮老耷拉着,再也睁不太开,所以一般人只能看到他脸上有两道肉缝,轻易见不到他的眼珠了。俗话说:人有奇貌,必有奇材,这话一点也不假。别看大頠其貌不扬,却有超强的记忆力声音颇具穿透力擅长讲故事会唱戏文等特殊才能。说起大頠,人们便会想起:遇到有谁忘了村上或者自己家里过去发生的什么事,别管已过去多少年,他也能给你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凡是他自已亲身经历过的事或者是听老人讲过的事,都会记得一清二楚。他六十多岁了,还能说岀五十年前谁家的媳妇是几月初几娶进门的,当时啥天气,谁赶的马车,谁当的娶女婆,谁打的灯笼,谁放的炮张;谁家的孩子那年月那日生的,属相是什么;谁家的媳妇受气上吊死了,娘家来了多少人出气,砸了几个锅、几个缸、几个盆……文革中“破四旧”时把柏树全刨掉,石碑全推倒,坟墓全铲平,在上面种上了庄稼。后来我村一户人家,早在解放初期就迁民到了吉林。七九年他家老母亲死了,儿孙们要送老母骨骸与父亲合葬呀。来到故乡后,到祖坟上一看,早已成了庄稼地,到那里去找老父亲的坟呀?他的近邻便找到大頠,让他去领着几个人找。三十多年过去了,在一大片庄稼地里,从地下上千个坟墓中找到这在地表面怎么也看不岀一点痕迹的孤坟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呀!况且这事又来不得半点马虎,万一挖错,刨了人家的祖宗,是万万不行的哟!大頠领着几个人来到当时东王店二队的高粱地里。这时高粱已长到齐腰深了,根本也找到任何踪迹。大頠说:“你们找个人去把二队的队长喊来。” 不大会,二队队长进益来啦。大頠问:“记得这地里有一个大碑座因为太重没被砸烂拉走,后来你们咋弄没见了呢?”进益说:“怕种地碍事,就挖了个深坑埋地下了。”大頠说:“记得那大石碑座当时正对咱大队大门口偏西两步的地方,这坑你们是咋挖的?”进益说:“我领人靠着碑座南面挖了一个两米左右的深坑,把碑座掀倒坑里埋上了。”大頠又问:“大兄弟可记得碑座离北面的地边有多远吗?”进益想了想说:“这块地二十多亩,东西长九十米,南北宽可耩四十二耧庄稼……噢……对了!在南北宽的正中间。”大頠往正北方瞄了一会,又往北走到地边上,再往正南数了二十四耧高粱苗,便让人挖坑。有个年轻人问他:“大爷,明明是二十一耧你咋查了二十四耧呀?” “你小孩子不懂,耩高粱是二八楼,垄窄呀!”四个人挖了不大会,就找到了石碑座。大頠又在坑北边半米处,立了一个铁锨,再向西走了十五步,回头对着铁锨杠照了照,就用铁锨砍倒了几十棵高粱苗,说:“你们就在这里挖吧。”大伙都问他:“这么多年了,你能弄准吗?可千万别弄错了!”他说:“三十六年前二日初二龙抬头,第二是初三,我扶大孝子岀殡,当时天下着小雨,我滑倒在坟坑前,爬起往东一看,坑正对着祖宗石碑,大概也就是十四五步远吧。你们在这里挖不会有错的。”六七人便按他的指点往下挖,不大会便找了棺木,弄干净上面的土,棺材扣已朽了,打开棺材盖一看尸首,儿子大哭:“我可找到亲爹啦” ……原来他爹生前镶着两颗金牙,肉身腐烂,尸骨仅存,嘴唇烂去,两颗金牙在阳光下还闪闪发光呢!

 

    我村的男爷们好围在当街吃饭,边吃边闲聊。有一天,我早晨起来,骑自行车到南鲁集上的教育组里,去拿学习的资料,回来时走到大頠的大门外的洋槐树旁,见我的几个近邻正围在树下吃早饭。远远就听见从东北角传来大頠吆喝牲口的声音。我一想不对呀,赵庄西头的地早种上了棉花,连史庄东边的李林也栽上了春地瓜,莫非饲羊场的地……刚想到此,他二孙子正好端着饭碗从大门里出来。我便问:“二平子,你爷爷早晨干啥去了?”二平子说:“天一亮他就赶牲口下饲羊场耙地去了。”我说:“这块地隔着赵庄、史庄到咱家有六里远,这吆喝声怎么能在恁家大门外就听见了呢?”二平子说:“我爷爷在东洼里吆喝牲口的声音,在俺家里也常常能听到的。”我虽然当时正教物理课,也知道振动发声的原理,也了解声波是靠气流推动传播的。可这从六华里外传来的吆喝声却着实让我弄不明白。何况这大頠平时说话喊叫声音也并不怎么大,为什么却能传这么远呢?……后来,我在县城红旗剧院里也听过几场县豫剧团演唱的戏,当时剧团里有个一脸麻子的人演主角杨子荣和李玉和。有时搞到好票坐在前三排听戏,那“麻生”的唱腔,声调抑扬悦耳,其他演员的念白唱腔也听得清楚明白。也有时搞不到好票只能坐在最后几排,而那“麻生”的唱腔念白也听得清清楚楚,和前三排好像没啥区别。其他的演员别说念白了,就连唱腔也根本听不清楚了。那时期,连县剧团也还没有音晌设备,所以,最后几排的座位根本也无人去坐。多少年后,我调入师范学校工作,和邻居教音乐的张老师说闲话时才知道:原来人发声不光是靠声带振动,有的人连头颅、鼻腔也震动共鸣。只靠声带振动的声音,传不了多远;只有声带和头部器官产生共鸣的声音,声的震源大,有穿透力,才能传得远。一般通俗流行歌手拿着麦克风,歇斯底利地嚎叫,还没有民族歌唱家不拿话筒声音传播得远呢?可这种共鸣发声法,要在音乐学院声乐系,训练几年才能做得到。先天就能发共鸣音的人,几万人中也难挑岀一个呀!想不到大頠生下来,就有如此天赋,真像千里马未能遇上伯乐,也只能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著称了。

大頠由于有超常的记忆能力,凡是进于眼入于耳的东西,都像复制在脑子里一样,所以就又有了另外两个特长:擅长讲故事,哼唱戏文。我年幼时,夏天夜里热得难以入睡,便推个用苘绳子编织的单人软床,到他大门前的洋槐树下,听他拉闲呱。他问:你们几个谁知道韩信呀?小孩子们都说不知道。他便说:韩信的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环,这大户养了一只小猴子。这猴子十分聪明可爱,渐渐长大通了人性。由于这丫环从小养它,长大了便很听丫环的话。可是这公猴子由于懂人性,有一次趁丫环解溲,猴子就从身后,偷奸她了。丫环脸皮薄,害怕外人知道,也不敢声张。谁知这公猴自从尝到那甜头后,便又接连干了几回那事。不久丫环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后来大户的老婆发现丫环怀孕了,就在问明了丫环原因后,把丫环和猴子都撵出了家门。这丫环是大户人家从小买来养大的,丫环找不到父母,就牵着猴子住进了山洞里。夏天摘些野果子,冬天猴子便在夜里跑到山下村子里偷些食物,丫环和猴子相依为命。几个月后丫环生了个小男孩取名韩信,这公猴也很欢喜这孩子。这样,丫环和韩信靠着这大公猴生活了多年,韩信也逐渐长大了,还非常精明,懂得很多人情世故,也发现了他娘和这公猴的秘密。有一天,丫环让儿子牵着猴子到山涧去洗澡。韩信碰到一个南蛮子来山里找风水宝地。南蛮子告诉韩信说:他找了二十多年终于找到了这个有龙脉的好地方。韩信问:这地方能干啥呀?南蛮子见他还是个小孩子便说:给你说了也不要紧,这地方如果埋上自已的祖宗,将来后代就能当大官了。但是我还要验证一下才行,我在这里放块石头,你给我看着点儿,等会我到山北面跺几脚,这石头若能动,才是好穴位,若不动,就是我仍没看准。说完便绕山路向山北坡去了。过了大半个时辰,韩信见那石头自已一下跳了起来,接连又跳了八九下,一次比一次跳得高。最后一次,石头一下子跳了两人多高,还飞了一丈多远,韩信又把那块石头放回了原地。南蛮子见了韩信问:你刚才看见那一块石头动了吗?韩信说:动个屁呀!我眼盯着石头,不敢眨眼,连眼珠子也瞪得酸疼了,就是不见石头动一动啊!那蛮子心想:小孩子不会说瞎话,只怪自已学艺不精,又没看准。便垂头丧气地下山去了。第二天,韩信避着他娘,偷偷找来把镢头,牵着猴子就上山了。来到那蛮子放石头的地方,挖了个坑,又用镢头向猴子头上使劲砸去,把猴子砸了个脑浆迸裂,埋到了坑里。从此便下山学艺去了……后来还受辱从别人的裤裆之下爬过……萧何月下追到韩信,刘邦拜韩信为兵马大元帅,后来还被刘邦封了淮阴侯,成了第一大功臣,刘邦为了重用他,还封他见天见地不能杀死他,没有可杀韩信的刀子。再后来刘邦听人说韩信要造反,便骗他到京城。可是刘邦还记得他封韩信的话,却拿韩信没有办法了。吕娘娘心眼多,就把韩信骗到楼上绑了。问韩信:这里能看见天吗?韩信摇了一下头。又问韩信:这里能看见地吗?韩信又摇了摇头。吕娘娘从头上拔下大金簮子又问他:这是刀子吗?韩信只好摇头。吕娘娘手拿大金簮向韩信心口窝上扎去。韩信就这样被金簮扎死啦。

 

自从听大頠讲过韩信的故事后,只要晚上没事干,我就早早地推个软床到洋槐树底下,躺在床上盼着听他讲故事。我先后听他讲了很多很多故事。记得有:包公过阴,让赵王调戏自已的妻子,才抓住了赵王的把柄道:“人要脸树要皮,赵王你不是个好东西”,一怒之下把赵王塞进了龙头铡……安兴是如何被地主老婆脱光了衣裙勾引的,后来地主婆生了个男孩子,又设计害死了安兴……还有“寸草不拿偷黄金,岀家的和尚动了荤,守节十年随人跑,嘉祥县里无好人”的狗拉贞节牌坊的故事等等。有时大頠讲高兴了,还禁不住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子唱一段戏文。他会的戏文可多啦,什么包公赔情、打鲍府、抄杜府,胥子须哭爹、赵匡胤哭头、呼延庆打擂、打金枝等等,只要他听过的戏,主要人物的唱段他几乎全能唱下来。他在我心目中永远一个奇才加怪才的形象。

 

说完大憨、大頠还有一个大钻机。何所谓之“钻机”呢?在我故乡是说人很会投机取巧的意思。这大钻机住在村北头,长得细条高个,两腮无肉、顴骨高高,嘴唇薄薄,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是一个眼皮一眨巴好孬点子就出来的主儿。这人从小就钻机,在五六岁,还是个光腚孩子时。有一次,村子里来了个卖小鸡儿的,停在了离他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两大箩筐小鸡唧唧乱叫,围了不少人来挑小鸡儿。他跟着娘也来到箩筐边,光着个小屁股蹲在近前,眼看哪满筐小鸡欢蹦乱跳,唧唧乱叫,抓在手里毛茸茸的软乎乎的,着实让他满心欢喜。他见卖小鸡儿的只顾给别人数小鸡儿,便拿起一只小鸡儿,把鸡头塞进嘴里,用嘴唇夹住小鸡儿脖子,扭头就往家大跑。用这种办法一连了十几个小鸡儿,卖小鸡儿的却丝毫也没觉察到,你说他钻机不钻机。从此便落下了个浑号“小钻机”。年龄大了,他在兄弟中又是老大,所以人们才改称他为“大钻机”了。

这人不光小事上会投机争巧,大事上也从不例外。他的近门旁支较多,还有两三家过得还挺不错的,可惜都是膝下无男儿,均成了绝户。他利用各种手段,投机、拉拢、坑骗、接收了三四家的家产,再加他是个大白天借不岀个干灯(无油)的主儿,你想他家日子能不好过吗?光枣树就有三四十棵,梨树、柿子树十几棵,荒地宅田好几亩。每年能收干枣两三大车,银银菜种籽(像罂粟籽)几口袋。可是外人别说吃他家的枣啦,你就是从他家的枣树下经过,他也会唤狗咬你。大钻机平时和谁打交道,谁就得小心。因为他可是无事不起早五更,和谁打交道,不揩谁点儿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就连平时和谁说句,他也老想着沾人家点儿光。难怪很多人说大钻机这人是属狗B的——只许进不许岀。

 

大钻机有如此秉性,自然是人缘不好。加上他老不敬、少不爱的德行,在本村混得好像一堆臭狗屎,大凡了解他的人没有谁愿意理睬他。平时居家过日子,各吃各的饭,倒了显不出什么特别来。但是如果哪家遇上什么灾祸,摊上婚丧嫁娶的大事可不同啦!我们全村同宗同族,平时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老少爷们全都围上来帮忙,有钱的岀钱,有力的岀力,最起码的来过来说句安慰、温暖本主的客气话什么的。这才能显得自已会做人会办事呀!有一年,大钻机骑着辆破自行车,到南鲁集上赶会。刚走到集头上,为了躲避开路西边卖苹果的地排车子,一下子拐到了公路东边去了。迎面开过来一辆大面包车,大钻机自行车闸又不灵,停不住车子,面包车司机也没料到他会突然从路西猛一下拐到路东,猛踩刹车板,车还没停稳,大钻机一下子撞到了面包车前面的防护大钢管上。脸也擦破了,右腿也摔断了,还磕掉了两门牙。只好住进了县医院。他儿子从内蒙赶来照顾他。儿子见同房的病人,家属、远亲近邻的,都拿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来看护,那亲情话说得病人激动不已。自己已经来医院四五天了,连一个熟人影也没见到一个,便有些不解,还带着几分气问大钻机:“爹呀!你在咱庄上是咋着为人的呀?西王店如果有个三岁的小孩子连看你一眼,你儿子至少也请他进大酒店吃十个盘子八个碗啊!”

 

又过了几年,大钻机的老娘死了。近支远门连一个人也没去他家的。这下子大钻机可真是洋鬼子看戏——傻眼啦。让他俩儿子提着酒,拿着好烟,各家各户的去求人。大家伙见他俩儿子到还算懂得人情世故,那话也说得挺可怜的,只怨他爹不会为人处世。众人看在他俩儿子的脸面上,才陆陆续续地来到他家帮忙。几个长辈也把大钻机好生教训了一番,弄得大钻机耷拉着大长脸,老磕头赔罪。凡问事的提出的要求,他都答应得很爽快。他心里也明白自已平时是如何对待老少爷们的,明知有人存心坑他,也只好自认倒霉。大钻机在殡埋他老娘期间,的确也有个别人趁机毁他点儿烟酒饭菜之类的东西,但也并不太过份。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还没有办错事的时候呀。在众乡邻的帮助下,大钻机总算顺顺当当地把他老娘送到了南北坑里(安葬)啦。尽管有些怨恨,但心里也想开了:不行春风,那来秋雨?谁让自已平时钻头不顾腚,老算计别人呢?

 

说完一﹝大的﹞再说二吧,我村的老二很多,比较岀名的老二大概有:“二大方”、“二好人”“二活”、“二Q”这么几个人吧。

 

我村的人特别爱用反话给人起外号,像大方、好人之类的词,其实是反说的。先说“二大方”吧,大方也称大发,本意是说人做事慷慨,舍得花钱,不计个人得失之意。对那种办事吝啬之徒,把一分硬币看成大金盆,连尿个泡也恨不用箩过一遍的人,却称之为大方,不正好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吗?我村的这个二大方到底“大方”至何种程度呢?请听我慢慢道来。前文中说过解放前故乡的富裕情况,其中也包括了二大方这家有三四顷的富户。祖宗基业传到二大方时,他家也只过是地,不过百亩,房,不过十间的小户。可二大方看到人家置办地产就眼红心痒,恨不得自家也在一夜之间暴发起来。那时代,人们迷信风水,二大方在他老爹年老时,便不惜花钱请风水先生给他看林地。头两天让风水先生吃的喝的还算不错,风水先生便领他在村子周围转了几遭,说一块地二大方相不中,再说第二、第三……一连找了六七块,他仍不满意。到了第三天,原来准备的酒肉饭菜也吃光了,便用家常饭招待风水先生。风水先生也早已看岀,他是个又想办大事,又舍不得银两的主儿。便在第三天,给他找了一块在风水书上名曰为“兔子地”的一块坟地,心中还暗想:你还想发家,我让你兔子驮钱,也不够你花的,你就败家去吧!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二大方的老婆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取名叫,一个取名叫。两个空中猛禽还能让个兔子跑了吗?从此,二大方家还真的就慢慢发了起来。

 

二大方为了置办家产可以说是绞尽脑汁省吃俭用,一丝一毫也不浪费。盐水煮野菜油星没有,麦子挨成高梁,黄豆换成地瓜干,连磨面也用粗箩筛,这样口感差得少呀。他连平时剔,剔岀个馍糁子来,也舍不得吐了,还得再咽下去呢。有一个卖油条的从他门口过,他俩手在人家筐里拨拉了半天,这连牙糁也呑的主儿,哪舍不得油条吃呀,最后说人家的油条炸得软,含水多,不买啦。来到院子里便大声喊:“鹞他娘,快拿和面盆来,舀两瓢清水,让我洗洗手。”老婆舀了水,他洗过手后,一看见水上净油腥子,高兴得两眼瞇成缝,对老婆说:“这下子可够咱家两顿的啦!”

 

有一年,二大方吃完早饭,到南鲁会上买耕套。走到离家一里多路的党庄南头了,他的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下,不好要岀恭。这泡屎要屙在人家庄稼地里,自已多吃亏呀,想到此,他扭头往家里大跑。路上遇到俺村上的人,人家和他打招乎,他也不敢吭气,生怕拉在裤裆里。憋着劲跑到家,往茅坑上一蹲,谁知却了两个响,连个屁渣子也没有。气得他提上裤子,往地上跺了两脚后,再急忙奔南鲁集而去。

 

过了俩月后,二大方又去赶会卖黄豆。他肩上扛着五十多斤黄豆,走到马庙西头,离家已有二里半路了。突然肚子响过了一阵子后,又想岀恭。这次可与上回不同,还扛着五十多斤豆子,再想跑回家里去解溲,也没可能啦。他勉强又走了几步,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扛着豆子,走进了颜堂村东头的一片苘子地里去方便。要说人家二大方,还真是有法子,他先揪了两三大苘叶,又破了两根苘皮子,先把俩苘皮子按十字摆在地上,然后再铺上苘叶,这才蹲到苘叶上拉屎。拉完后用苘叶揩了屁股,还把苘叶盖在大便上,再揪了两三个叶子盖好,才用苘皮子包好,放在地里,扛起豆子直奔粮食市场去了。卖完豆子,急忙往家赶。他走到颜堂的庄东头,直奔苘子地,找到苘叶包提起来就走。来到庄西头,已有几个人蹲在街上树荫下吃午饭了。大德见他手提苘叶包走来。便问他:“二叔,你是买的啥好东西呀?咋还用苘叶包着呢?”他说:“你二婶子牙口不好,买了一斤口酥(点心),怕油了我裤子,才用苘叶包上了。”众人都知他是出了名的“老瘪一”(不舍得花钱),这次还真的就大方了一回?刚巧第二天,他老婆午晌头上岀来,到别人家里找鞋样子。又碰到了大德他们几个在树下吃饭,大德回:“二婶子,昨天俺二叔给你买的用苘叶包的口酥好吃吗?” 他老婆子说:“他啥时候也舍不得哪钱啊!”大德说:“这还能有假吗?昨天俺几个都见他从集上回来提了个苘叶包。” “啥?苘叶包!怪不得我早晨起来上茅房,见了几个苘叶和两根苘皮子。啥口酥呀!肯定是那老东西赶集路上拉的狗吧!”大伙这才哈哈大笑了一阵。

 

二大方家已娶了两房儿媳妇。当初人家看他又有瓦房又有地的,闺女嫁过来肯定享福。谁料想他如此节俭的过日子,两个儿媳妇吃不到嘴里,穿不到身上,只落了个过得好的名声,却没少在他家受了洋罪。有一年麦子大丰收,他家打了二百多口袋麦子。但二大方怕浪费却不让家人吃白面,最多也只是让喝点白面汤。有一天,二大方又到集上买锄头。两个儿媳妇便怂恿婆婆:“娘啊!咱家今年收了这么多麦子,你老人家也不想吃顿白面膜吗?”这老婆子一听便明白了,明摆着不是儿媳妇想白面吗?便说:“咋不想啊?一年到头净吃粗粮,也不知这老东西坏了那根筋?今天他不在家,咱娘仨好好吃一顿。”婆婆领着俩儿媳妇到厨房里,和了两瓢白面,二儿媳剥了两棵葱,仨人分工合作,擀面、烧火、翻锅盔各司其职,边说笑着边熥锅盔。刚熥好两个锅盔,就听见大门响。坏啦!老公公赶集回来。当地有形容吃饭的俗语说:“面条省,烙饼费,光吃锅盔就卖地” 。婆媳仨在家偷吃锅盔,让二大方见了哪还了得。老婆婆和大儿媳听见大门响,吓得手忙脚乱。鹞的媳妇多精明呀,她瞧见二门里墙根下有刚簸好的黄豆种,赶忙舀了一大碗黄豆,顺手从二门朝大门口撒去,还随手关上了二门。大门顶得不太紧,二大方哐当了几下,又使劲一推大门便开啦。二大方刚抬脚跨进门槛,地上滚圆的黄豆粒子多滑呀!赤溜一下,脚站不稳,向前滑去,这一倒地,头正磕在半开的大门上,一手捂着头上的大疙瘩,一手摁着地往上爬,再一看满地金黄的豆粒子,也顾上头疼了,蹲在地就捡豆子。嘴里还嘟囔着:豆子洒了一地,都不来拾,这啥时候也过不好啊……这一些全被躲避在二门以里的二儿媳妇从门缝里看了个一清一楚。顶好二门,二儿媳偷偷抿嘴笑着走进厨屋里,对婆婆和大嫂说:“放心大胆地吃吧!老头子正在二门外边捡豆粒子呢。”婆媳仨个熥好了,也吃饱了,婆婆又让两个媳妇,给她俩儿子拿回几个锅盔到各自屋里,等儿子回来偷着吃。给二大方在锅里留了两个地瓜面掺上榆叶揉成的菜团子。等他捡完了黄豆,走到厨屋里,拿着菜团子啃时,一家人正躲在屋里偷看偷笑呢。

一九四六年秋,土改工作队进驻我村。二大方听到邻村土地富有户,都被穷人分走了土地家产,早已得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那时已是快七十的人了,这样子折腾了半月之后,便身瘦如柴,连床也起来了。土改工作队召开大会时,俩儿子只好用小木车推着他来到会场。当二大方听到他家只能留十八亩地、一头牛、八间房子时,便眼一瞪,嘴一张,哆嗦了两下就咽气啦。后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咧着个没了牙的大嘴,那样实在难看极了。

 

我村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二好人”。你若是只听名字就拿他当好人,那可就大错特错啦!这小子可是头顶上长疮脚底板子上流脓—坏透了。一辈子干的好事不多,坏事不少,提起他来,只要是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骂的。二好人兄弟俩个,哥哥长其貌不扬,老实巴脚,对人却很好,一副热心肠,是全村公认的大好人。二好人倒长得细条高个,浓眉大眼的一副好皮囊。可是一肚子坏水,老天爷白让他披了一张好看的人皮!这小子从小就坏,从家偷了钱在外边瞎浪荡。他哥心眼实,爹给的青钱、铜板也不舍得花,又不识个数。二好人有时连他爹给他哥的零花钱他也着花。他大哥对二好人说:“你为啥偷我的?”二好人还不承认。他大哥说:“只有你知道我的钱放这里,这两摞铜板一般高,现在这一摞矮了好多,不是你还能是谁?”二好人只好承让了,但又偷偷笑了。从此后,仍照偷不误,但只要保持两撂钱一样高,就行啦呗。

 

二好人从小就调皮捣蛋,不招人喜欢。在他八九岁时,春节临近,孩子早已准备好了爆竹烟花。他家日子过得不错,手中不断零钱花,便买些爆竹,揣在腰间,走在街上,不时放上几个,显显自己的能耐。寒冬腊月,滴水成冰,街上风大,老爷们没啥农活干,便凑进有钱人家的牛屋里烤烤火,闲聊天。老爷们烤火时还往往要解开棉袄,露岀前胸肚皮来,这样才显得更暖和些。“烤火不解怀,白搭一捆柴”吗?二好人从街上也溜进他w奎大叔的牛屋里,几个老爷们正抱了一捆芝麻杆烤火呢,他们把芝麻杆点着了火,烧了大半截了,屋子里热气腾腾的,众人纷纷敞开怀来烤。二好人便从棉袄口袋里掏岀两个大火编(爆竹)扔到了火堆里,哐哐两声响,那堆火被炸得四处乱飞,迸了众人一脸一身,怀里,棉袄袖筒里,头发上,牛食槽里都处都是火,把那几老爷们烫得嗷嗷乱叫。等众人吹打完身上的火,他早跑得无影无踪啦。

 

故乡有春节拜年的习俗,每到大年初一,晚辈的年轻人便要早早起来,放鞭炮,吃饺子。早饭后邀近支的一群同辈人,到长辈们家中去磕头拜年。那些长辈的老人们便会准备一些花生、糖果、香烟来招待晚辈人。十三岁的二好人也随近门的几个小青年去拜年,走到南街上碰到一群人,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绰号叫“三泥锹”的,这人办事圆滑,见空子就钻,名声也不好。但嗜烟如命,每人抽卷烟需四盒,抽不起洋烟,便买旱烟吸,走到那,烟袋嘴子衔到那,真是烟不离嘴,嘴不离烟。有时连烟灰也吃进肚子,才可以解烟瘾。二好人远远看见了三泥鳅,眼皮眨巴了两下,孬点子就来了。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大鸡”牌香烟,用手揉搓了一会,把烟丝子倒进手里,再把一个“小豆茬”炮仗填进去,然后再装上烟丝子,弄好后再装进烟盒里。故意绕了两圈子走开。三泥鳅转了两三家,由于拿烟袋吸烟,磕头不得劲,十几分钟没吸烟,早犯烟瘾了。刚巧这几家长辈全是老太婆,也没人让他吸烟。刚想掏烟袋抽几口。这时二好人迎面走来,对三泥鳅说:“三儿!(二好人高他一辈)大初一给小叔磕个头,我给你支好洋烟吸咋样?”三泥鳅毕竟比他大了十七八岁,不肯给他跪下磕头,便说:“你还是个小鸡巴孩子。老侄子的头你也好意请受?”二好人说:“哪——作个揖也算!”三泥鳅一看见二好人手中的“大鸡”牌的红色烟盒子,更勾起了烟瘾,便边打着哈欠边弯腰作揖。二好人早已把药焾子朝外的那根烟卷填到他嘴里了。他怕挨揍,便早早地溜到一边去了。三泥鳅掏出洋火(火柴)点着了烟,使劲吸了两口,只听“叭”一声,再看他的嘴,整个嘴唇了全黑了,还肿起老高,远看真像个食(母)牛B。二好人喜得一蹦多高。众人见这平时见空就钻、见光就沾的三泥鳅被一个小孩坑得这般苦,也哈哈大笑啦!有人还打趣道:“泥鳅嘴不尖,稀泥也难钻。”

 

第二年冬天,我村成集唱大戏。在东大坑西头搭了个大戏台子,锣鼓一响,邻近庄上的男女老少,都来听戏,好不热闹。二好人虽然才十多岁,嘴里也叼着洋烟卷跑来看戏。他前面站着党庄的两个小伙子,个子高过他一头还多,脚下不老实,来回晃着身子,不断遮挡住他的视线。二好人心中好恼,掏岀一根烟卷一揪两截,点着了火,吸了两口,从身后偷偷地分别塞进了那俩人的口袋里,就溜到一旁去了。冬天手冷,俩小子双手都抄在衣袖里,也没发现。不大会棉絮便着了。他俩又不吸烟,闻到焦糊味,还以为是别人烧了什么,光顾着看戏呢。又过了一会棉袄暗火引着棉裤腰,烧疼肚皮,才发觉是自已身上着的火,大冬天脱下棉袄光着脊梁,用脚踩了好大阵子,才把火踩灭了。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上牙巴骨打下牙巴骨。新棉袄也烧糊了巴掌的大窟窿,为了防寒还得再穿上。二好人躲到一边看着这些,正偷笶呢。

 

二好人渐渐长大了,孬心眼子也越来越多。别说人啦,他连个畜牲也不放过。村上成了集,家庙前成了众人常聚的集场子。这一带又有麻将、牌九、押宝棚等赌场,所以卖烧饼、麻花、肉盒子,卤肉、羊肉汤的多了去啦。二好人又是个肯吃嘴、不做活的半大小子,还仗着他爹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黑红交子”,(黑白两道统吃)自然也到处充起了小光棍。无乃他从小踢死蛤蟆弄死猴的,净耍无赖,弄得人见人烦。人不搭理他,他便拿小动物撒气。又一回,他见东王店的几个青年人围个桌子啃卤肉喝酒,见了他,也不和他打一个招乎,便有几分生气。又见桌子底下扔了一些碎骨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走到小摊上,一个铜板买了一盘二号火编(半大炮仗),又从羊肉汤锅边拾了个羊蹄子,引着卧在烧饼架子下的大黄狗啃着,就把炮仗绑在了狗尾巴上并点着了引棯,又顺手从狗嘴里夺过羊蹄夹子往人家桌子底下一扔,大黄狗便跑去,追那羊蹄子。等到狗钻在桌子下时,炮仗劈哩叭啦炸响,大黄狗受惊,猛然顶起桌子。那几个人喝完了酒正喝羊肉汤呢,哐哐当当,羊肉汤洒了一身一脸,那刚出锅羊肉汤上面漂着一层油,热得很哩,烫得那些人嚎叫着乱骂。炮竹一炸响,硝烟弥漫,看不清人脸。二好人站在一旁,连嘴也笑歪啦!从此,那黄狗见了二好人就叫,想咬他。他也害怕,便从卤肉摊子上揪起个猪尾巴扔给了大黄狗,大黄狗叼起来猪尾巴,跑到烧饼架底下去啃。他又从羊肉锅里舀了大半舀子汤,趁黄狗啃猪尾巴之机,顺手向狗身上泼了过去。那黄狗被烫得围着劈柴垛,直转圈子,过了一会,再一看狗脊梁骨上的毛,几乎全掉光啦!鲜红鲜红的皮肉露岀来,太可怜人啦!……从此,大黄狗只要一看见这个“好人”,便吓得大窜。真是连狗也怕恶人啊!

 

二好人已成了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了,加上他坏心眼子多,渐渐已知男女之事,便整日流里流气的。谁家娶了新媳妇,全村人都可去看。当地的风俗是:闹新娘子三天里头无大小,也就是新娘子娶进婆家门,前三天不管男女老少、长辈晚辈都可以看新娘子、闹新房。闹新房时,小几岁的晚辈们和新娘子说句笑话,动动手脚,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二好人夹在一群半大小子中间,净想着吃人家新娘子的豆腐。也不管新娘子该叫他爷爷,叔叔,屁股上摸一把,怀里掏一下,再一高兴搂着新娘子亲两口。尽管让人家挠破了脸皮,挨上几拳,心里也高兴。真乃一个活生生的下贱货!有时在大街上,不管碰上谁家的俊俏媳妇,当着众人的面也满嘴脏话,还动手动脚、在人家身体上,乱抠乱摸。让人家的媳妇羞成个大红脸,骂他奶奶娘的。他却提着一壶,喝着一壶,满不在壶(乎)!对这种恬不知耻的下三烂,人家见了他只好躲着走。

 

有一年,村南头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汉子憨老九,也不知从哪里领家来一个躦鹰的(野妓),那女子虽有三十多岁,倒还有几分姿色,风韵尚存。她认为憨老九,为人忠厚老实,面憨心不憨,家中虽不富裕,倒也不愁吃喝。也不想再走啦!准备跟着憨老九过一辈子。几天后,憨老九在院内墙豁口子下面,下了一个打黄鼠狼的踩板夹子,并在夹子上盖了几片高粱叶子,又偷偷把大门在外边锁上,这才到田集会上,买东西。二好人在村头上看到憨老九赶集走了。一时兽性顿起,就绕到村南头,一看憨老九已锁了大门,又转到院墙外,来到墙豁口下,拾了两块半头块砖填在脚下,上去一望,正看见那女人对着镜子梳头哩。二好人一声亮嗓,那女子瞧见墙头上那挤眼弄眉的脸,就知是个风流小子,冲他一个淫笑。二好人忍耐不住,爬上墙头,再纵身往下一跳,只听“咔察”—“哎哟”—两声,二好人的左脚被夹子打住了,一根筷子粗的钢筋猛一下夹住了脚面,顿时皮肉破烂鲜血直流。二好人又不敢大声嚎叫,咬紧牙关,双手用力掰开夹子,点着一脚走了两步,从树枝上扯下憨老九的破手巾,裹上脚,又让那女人搬了个高凳子到墙下,上到墙上再跳下去,一瘸一拐地回家去啦。几天后左脚才敢着地行走。人家问他:脚为什么瘸啦?他只好说:“走路不小心崴的。” 过后淫心不退,大白天又去找三磨锥子的媳妇,还让人家用抓勾,刨他腚上两眼子,到死都留下伤疤。

 

二好人结婚三四年了,老婆总不怀孕。那时期不像现在医学如此发达,可作各种检查,确诊不孕病因。二好人便把怨气撤在老婆身上。但他老婆聪明贤惠,要找茬,也得寻点儿毛病呀。他就鸡蛋里面挑骨头,吹毛求疵。嫌老婆做的鞋不合他脚,每天晚上都把鞋用镰刀割破,逼老婆每天给他做一双新鞋,耽误了他穿鞋,就对老婆拳打脚踢。农忙时让老婆下地干活,农闲时便赶老婆回娘家。他却四处瞎胡浪荡,还不时领家来个躦鹰的过几天。婆家在巨野县境内的苏集的他大姐也为他没孩子着急,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生孩子的药方,还配了药,让外人捎口信让他去拿药。俺村到苏集,有十八九里路,他刚过官桥二里地,就觉得累了。听见身后有洋车子(自行车)响声,再往四周一望,不见有其他人影,歹心又起,便躲在路边装着给人家让路,等到车子到他身边,他挥拳朝那人头上打去,那骑车人一下子倒在地上,他捞起人家的车子,骑上去猛蹬几下,等那人从地爬起时,他已骑出了百米开外。到姐家后,买了点油漆把车子刷了一下,拿了药就骑车子回来了。那时期,在农村十里八乡也难见到个洋车子。二好人却骑着个洋车子可处招摇显摆他的能耐。大概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吧,好药吃了几十副,总也没生了孩子,二好人死时也生不了孩子。因为被他先后逼走的两个老婆,嫁到别人家后都很快生了孩子。人们才知道原来二好人是一个类似阉人的孬种。自从知道了自已的那毛病之后,他心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已既然是个瞎种,不能留下后根,能吃喝玩乐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啦。从此变得比先前更坏。

 

到四六年土改前,二好人原来分家时得到的财产,已让他快毁坏光了。但他却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身还算不错的皮囊,又骗了一个娇好的大姑娘,有了第三个老婆。为了度日,又勾结了几个地痞流氓从伯乐集附近,了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当肉票,想敲诈勒索一大笔钱财。他把老头子塞他家地瓜窖里,他又在窖门上,盖了一块大石头,就到外边吃喝嫖赌,一天一夜没回家。那老头儿硬是用一双手扒开了棚地瓜窖的秫秸和土,钻岀了地瓜窖,跑到集场子上人多的地方,跪在地上给人磕头。有些好心人才送他回了老家。二好人见跑了肉票,怕人家告官,就跑到羊山一带当了七路皮。他爹知道了此事后,怕老头儿留下证据。便来到他家,从二好人的土窖里果真扒岀了老头儿埋下的一块玉佩。他爹填上地瓜窖,刚两天,伪县长派的人就来抓人了。找不到二好人,只好抓了他爹。他爹在县城里受尽了严刑拷打,前胸和腋下全被点燃着的松香烫烂了。他咬死牙不承认,他的把兄弟又托人送钱送礼,最后也因证据不足给放了回来。二好人“牵牛”未遂,却让他爹这个“拔撅子”的受了不少折磨。他爹那伤,半年之后才渐渐好啦!

 

后来,二好人所在的七路军打了败仗,他被八路军俘虏后又当了个解放兵。因嫌八路军部队生活艰苦,就拉拢一个邻村的副排长领了十几人带枪投敌,当了叛徒。共产党为了严惩首犯,才答应只要他能找回那副排长,便可饶他二好人一条狗命。二好人千方百计在安徽宿县找到了那个副排长,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哄骗他,才让八路军抓到了他,八路军枪毙了那副排长。二好人因戴罪立功,才捡了一条命。他的第三个媳妇也因为他当了叛徒,名声不好,离他而去了。二好人真成了孤家寡人。刚解放不久,二好人便得偏瘫病卧床不能起。因为平时,他对人净使坏,谁也不去理他。正值夏日,他一个人在了床上,也不知有多少天。邻居们实在被那腥臭难闻的气味熏得实在受不了啦!才告诉了他的侄子们。侄子们到他屋里一看,他浑身早已爬满了蛆虫,连床腿上,地上、门上也都是蛆,侄子们用毛巾浇上酒,捂住鼻子,用两个大木棍串在床下,把他抬到乱葬岗子上,挖了坑埋啦。二好人死后腐尸的臭味,飘散多日后才慢慢没有了。也正像他那臭名字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在我村,兄弟排行二的人当中,“二和”可算是一个比较有点儿小名气的能人。他祖宗基业不错,从小念私塾,读了不少圣贤书,还练就了一手好毛笔字,真草隶篆皆精,那书法在十里八乡之中堪称第一。解放前,村民识字的少,婚丧嫁娶,喜联挽联,全由他写。每逢春节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进了腊月他便忙起来了。加上他能言善辯,所以我村的大小事情均得有他参与其中。他还精通人际、官场关系,也常帮人打官。邻里乡亲、兄弟之间、村民当中发生了矛盾,他又极会劝解。说说东家,劝劝西家;嚷嚷这个,劝劝那个;泼泼冷水,和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地人把化解矛盾,缓和关系之举称之为“和﹝huo﹞稀泥”。他擅长劝架,又行二,故获了个“二和”的美称。要说人家二和也有那本事,在别人看来十分棘手的纠纷,他三言两言就给处理好啦。事后人们再仔细品味一下,还真的只有他的那法子最恰当。二和家有一个近支的侄子是个瓦工,有一年,他领了几个人,下南乡盖房子挣钱。家里只剩下一个长得小巧伶俐的媳妇,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过日子。她家种了二亩棉花,正好和近支“大骚虎”(未阉的公羊的名称)的高粱地紧挨着。有一天,这媳妇到地里掰棉花叉子,内急小解。正在纺高粱叶的大骚虎,看见他小婶子那雪白的屁股蛋,淫心即起。便捡个坷垃扔在她屁股上。她提上裤子,站起来一看,大骚虎,正满脸淫笑地走过来,还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那媳妇又怕又羞,挣断衣角哭着便往家跑……走到大街上正好碰上二和,那媳妇便向她二和叔哭诉。他只说了一句:“又没把你咋的,别哭闹了,越闹越丢人。” 那媳妇就回家去了。下午在前街上碰到了大骚虎(二和旁门的孙子),便骂了一句:“王八羔子!再怪你小婶子就叫庆臣(阉猪羊的)把你那羊蛋割了”。两句话就把这事给平息了。

 

有时双方矛盾激化,讼诸衙门,他又要代人写诉状、打官司。有一年,村上个子高得岀奇的“大截半”(一人半高),从外地贩了一车子生姜,推到集上去卖。把车子搁好,掀起草苫,摆好一堆姜,还没开张。从西面来了 “大怪”、“二怪”两叫花子,沿着东西大街的两旁,打着竹板挨着要钱。大怪手打竹板来到大截半的姜摊子前就唱:“这车生姜真叫好,熬汤炒菜离不了……” 唱了好大阵子,无奈大截半慌着赶集,把半小布袋零钱忘在了家里,腰里没钱打发这叫花子。大怪见碰上个老瘪一,要不上钱还耽误自已挣钱,嘴里便不干不净地唱着骂着。大截半气恼,一巴掌打倒了大怪,大怪,见自己挨了打,便使出了看家绝招“开脸”,从腰里拿岀个琉璃片子往额头上一划拉,摇着头把鲜血溅满了生姜车子。这下子好啦!生姜甭想卖了。大截半可气坏了,飞起一脚,把大怪踢了八尺多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大截半人高马大,一顿饭能吃下五斤重的煮干粉条,何等有力。这一脚踢出去,那大怪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大截半的生姜一两没卖,推车子回到家。也情知要吃官司。便去找他二和叔帮忙岀主意。二和帮人打了多年官司,还从来未输过。听了大截半的叙说后,又想了一阵,便对他说:“要想打赢这官司,你可就得受点罪啦,你怕疼吗?”大截半说:“还顾得什么疼不疼!保命要紧啊!”二和说:“那就好。那就好。你低下头来。”大截半以为:二和要他附耳低语面授玄机,便弯腰低头把耳朵凑了过来。二和张大嘴巴“咔察”一声咬掉了他一小块耳朵,吐在了地上。大截半做梦也想不到二和叔会咬他一块耳朵,疼得他大嘴一撇“哎哟”一声,泪也掉了下来。忙问:“二叔为啥咬我的耳朵?”二和说:“为了救你这条命呀!到公堂上,你一口咬定是大怪咬的就行了。” ……那大怪被踢了一脚后,当时吐了一滩鲜血,抬到家里不到天黑便咽了气。他兄弟俩是有名的泼皮无赖,二怪见哥哥被人踢死,岂肯善罢甘休,便将大截半告上了县衙。两天后,衙役抓走了大截半。二和也随之来到公堂。县官问:“大胆刁民!你如何打死了大怪?快如实招来!”大截半道:“县大老爷。大怪向我要钱,我无零钱给他,他便骂骂叽叽,又将鲜血洒满了我的姜车子,还咬下我一块耳朵,我一怒之下踢了他一脚,谁想到他就死了。”二怪说:“大老爷。我在街北要钱,并没见我哥咬他耳朵,那耳朵是他自已咬的。”县官听了大怒道:“你真是个无赖!他能够得着咬他的耳朵吗?你给我咬咬试试!”这时二怪才明白过来,刚才是自已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忙又改口说:“他是踩着凳子咬的!” 县官便让二怪踩到椅子上咬自已的耳朵,那怎么能咬得着呢?最后判定:二怪,污告良民杖击三十,大截半,因一时气恼,失手误伤人命杖击二十,赔大怪丧葬费二百铜板。二怪被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叫娘后拉下公堂。该打大截半了。众衙役早和二和熟悉了,又见他老使眼色,行刑之人便高举轻落,象征性地打了二十下。下了公堂后,二和,又丢下了二两银子让他们买酒喝。便领着大截半,回家来了。

 

最后再来说 “二Q”吧。他的原名本来叫照煜,因为他爱说爱笑、爱讲瞎话骗人,爱和别人开玩笑,即使挨几下打,也一笑了之,颇具有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的精神胜利法,加上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故称他为二Q啦。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二Q掉过眼泪。不管到那里,不管见了谁,他总是笑得脸皮皱成一朵花,给人一副十分可爱可笑的模样。他特别爱和人开玩笑,在村子里他又是中间辈份,该和他瞎胡乱(闹笑话)的人更多,所以不管是见了谁,巧嘴一张一合的,总能和人闹岀点儿笑话来。因此,也不知挨过不少人的骂的,他总是一笑而过,不和任何人计较。有时被闹的人急了,打他几下,他也不嫌疼,只要能在嘴上沾人家点儿光就心满意足了。

有一回,他到北街上去听坠子书,戏还没开始,他见y为、y勋,两个人一齐从胡同里说笑着走过来,刚巧俩人都镶了金牙。他二人走过来就和几个男老爷们凑到一起吸烟、说笑,等着听戏。二Q便说:“戏还得等一会才开始,我先个小段子大伙听听,也好解解闷。”八九个人一齐说:好!他便讲道:从前济宁州窑子很多,那时又没有公共汽车,窑姐们岀门办事都坐黄包车。有一年夏天,我到济宁州,贩买玉堂豆腐乳,见一个窑姐,穿了个短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在黄包车上。那车夫只顾跑快拉车,前面刚上坡,一下子把窑姐给颠了下来,摔个四脚朝天,刚巧,那窑姐急着出门办事,连裤头也没顾上穿,往后一倒,躺在了当街,裙子下摆全盖在了上身上,下半身全露了岀来。砖头核子碰疼了屁股,那窑姐伸手一摸,才想到没穿内裤,慌忙用两只戴戒指的手掌捂住裆下。车夫扭头一看,窑姐掉下车摔倒,赶紧来扶她。那窑姐下身尽入车夫眼底。窑姐不愿意啦,就说:“你这小子真坏,俺都这样了,你还大睁着俩眼看,真不要脸!”车夫一听也生气了,便说:“要脸还干这个呀?俺好心扶你,你还骂我?”窑姐也情知理亏便又笑着说:“这大哥,你刚才都看见啥啦?”车夫说:“别的啥也没看见,只看见她那地方镶了两个大金牙。”众人一齐朝着y为、y勋哈哈大笑。他俩这才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故意编故事骂人呢。于是y为按着二Q,y勋脱下鞋底,往他腚上便打,边打边说:“我叫你驴吃荆条子屙笼嘴。” 连打了七八下子,才松开了手。二Q又笑着说:“西王店两条街,出门碰见个儿打爹。”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在大队任副大队长的w民是二Q的远门小叔,也是二Q开玩笑的主要对象。只要他俩一见面,舌战马上开始。那时期,人们的穿衣,不像现在讲究新潮时髦,休闲舒适。连颜色也只有黑、蓝、深灰三种。最时尚的好像就是军衣,谁要是能弄身军衣穿,特别是上衣是四个兜的军干服,那就显得特别了不起,十分惹人眼,就像现在的嫩模,穿着泳装走在大街上一样招人目光。后来,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中日建交,日本向中国岀口尿素,那化肥包装袋是化纤织的尼龙布。但凡和供销、外贸系统有关系的大小干部均穿那种用化肥袋子改做的裤子。这在当时又成了另一种时尚。w民也通过关系弄了一条尼龙裤来穿,那又轻又柔,风一吹还飘飘洒洒的裤子穿在身上,心里感觉可美啦!只可惜原包装是白底黑字,再怎么染也压不下原来的字样,好在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得。有一天,w民穿着尼龙裤,从大队部回来,走到北街上正碰上二Q,二Q便问:“九品官有何公干呀?” “又和小叔瞎胡操哩!什么九品官不九品官的。” “你没听过说书唱戏吗?县长才是七点芝蔴官,你一个大队副队长,九品还是从的,老侄子叫你九品官,还不是抬举你了吗?” 惹得周围几个人都笑了。二Q又见w民的裤子在风中飘洒,走到他近前说:“你这大烟种(罂粟籽)似的小官儿,官服还不孬哩。” w民听见二Q夸自已的裤子,他又想在众人面前故意显摆一下,便说:“你过来摸摸,这裤子真不错,又薄又轻又软,穿着可凉快啦!” 二Q走过来,转着圈子,揪着裤子,仔细看了看,便顺口溜岀:“大干部小干部,穿的都是尼龙裤。前日本后尿素,一撅腚含蛋(氮)百分之四十六。穿黑的穿蓝的,就是没有社员的。” w民本想着显摆一下他的好裤子,却被二Q结结实实地戏弄了一番。气得他哼的一声,就走回家去了。

 

1969年是新中国成立后中苏关系最紧张的一年。这年3月,中苏边境发生珍宝岛武装冲突,苏联在中国北部边境之外陈兵百万,拉开“大兵压境”的架势。中苏边境形势全面恶化。远东地区的苏联空军多次发布停飞待命的通知,制造发动突然袭击气氛。毛主席提出了“全民皆民”的号召。1 9 7 0年,大队队委会改选,w民又改任了民兵连连长。有一天,二Q扛着铁锨,到北地干活,路过w民家门口,见小婶子正端着饭碗从大门里岀来,边喝着糊塗边往家里撵山羊。就问道:“小婶子,你咋没跟着俺w民叔一块到县城开会去?也叫他给你买稀罕啥。” “他开他的会和俺有啥关系呢?” “你没听见广播喇叭里说,各大队民兵连长带着被褥、三天的干粮和日用品,到武装部训练基地参加培训吗?” “那又关俺啥事呀?” “你不是他老婆吗?” “你小子咋说话的?俺都跟他过八九年了,咋能不是他老婆呢?” “那他就得带你去开会哟。” “为什么呀?”“你不是俺小叔的日用品吗?” 哈哈……“俺就知你小子是狗腚眼里屙不岀人粪来。” 说着将小半碗稀糊塗,朝二Q脸上泼了过来。二Q被泼了一脸一脖子,边用袖子擦脸边笑着说:“小婶子,俺w民叔这几天不在家,你夜里睡觉痒痒了,把俺家大伢(公)狗先借你用两天。” “我倒用不着,还是给俺大嫂子(二Q的娘)留着使吧!她都守寡十几年啦。” 笑骂了一阵后,二Q这才到北地干活去了。

 

有一年夏天,二Q的老娘过生日。媳妇为了孝敬婆婆,便掏了三块钱让他赶顺河集去买东西。二Q早晨下地回来得晚些,再吃了早饭后才来到集上,猪羊肉全卖光了,只好称了两条各有一斤多重的两鲤魚,用柳条串了起来,提着走回家来。天气闷热,二Q为了赶路,走得快,浑身冒汗,衣裳全湿透了。刚走到村东头,就见w民、三泥鰍等八九个人,正在围在榕花树下打扑克牌。二Q从大榕树下经过,三泥鰍知道二Q好闹笑话、编个瞎﹝谎﹞话的,逗人发笑。便笑着说:“瞎话篓子,慌这么紧干啥去?编个瞎话再走呗。” 二Q说:“那还顾得上这闲事啊!万福河里正出魚呢,我还得赶紧回家拿网逮魚去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回家让媳妇给他老娘炖魚去了。三泥鰍看见二Q手里拎着一条就有斤多的俩红尾巴鲤魚,连浑身衣裳也全湿透了,心里想:肯定是他下河里逮的……便怂恿那八九个人回家,拿鱼网去逮魚。众人一听北河里出魚了,还净是斤多重的鲤魚,都把扑克牌一扔,赶紧回家拿家什去逮魚。这些人在回家路上又这么传说,十六七个人聚成一大帮子,都便拿着家伙直奔北面的万福河去了。万福河,距离我村少说也有四里路。正晌午时分,烈日当头照着,一丝风也没有,高粱叶也晒蔫了,连路上的尘土也热得烫脚丫子。这一大帮子人来到万福河边,爬到河堤岸上,往河里一看,别说有什么鱼啦!河水也见不着一滴子呀!河水早干啦!大家伙都傻眼了。那几个该和三泥鳅瞎胡闹的四五个人,都责怪三泥鳅说瞎话骗了他们。两个人抓住他的胳膊,另外三个人就往他身上尿,小便濨了他一身一脸。闹够了,也岀够了怨气,肚子早饿得咕咕乱叫啦!还得头顶烈日往家赶。这帮子人走到村头时,二Q正蹲在榕树下,啃鱼头呢。三泥鰍、w民几个人气得二话不说,抓住二Q,就往他腚上抡鞋底。打几下后,二Q一边唉哟,一边笑着说:“你们没逮着魚,不是还逮了仨泥鰍吗?” 三泥鰍说:“你这熊羔子,还瞎胡操哩,你说瞎话哄我,叫我沾了一身一脸的骚尿。” 二Q说:“我说忙顾上说,你非让我编个瞎话再走。你是叔,侄子不听叔的话,你脸面上能好吗?” 大家伙又哄笑了一阵子,才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有一年冬天,二Q来到家庙前的集场子上,看见w民、y为、三泥鳅等七八个人正商量着 “拿大头”(打赌),买个猪头打点酒,打平伙呢。他这个爱热闹的主儿,便嘴里瞎呱啦个着嘴,凑了过来。他这张嘴只要一呱啦,准能捎上几个人。他们几个一嘀咕,便准备拿二Q的冤大头。y为便对他说:“在咱庄上就数你人缘最好啦!” 二Q说:“我老人家啥时候又得罪你?” y为说:“你从这街东头走到街西头,要是没人骂你,我就请你喝酒吃猪头肉。” 二Q心想:这东西大街也不过长七八十米,我走快点也不一定就碰上骂我的。能白撮一顿,打打牙祭,解解馋虫也不错呀。便说:“行!谁当证人呀?” y为说:“证人有的是,要是你输了咋办呀?” 那几个早已想逗二Q的人,便说:“人家照煜,啥时候充过赖鸡呀!掏钱买这大猪头就是了呗” 就这样硬敲着铜锣,赶猴子钻圈子。二Q也只好说:“那好吧!说不定也会让你们这几个杂毛,孝顺我老人家人一回呢?” 说完后,y为便拉上三泥鰍共同当证人。让二Q前头走,他俩在后面跟着。二Q心想:我见人不笑,也不说话招惹谁,再放开脚步走快点,只要走到街西头,就可以白吃他们一顿啦。于是他紧闭上嘴,脸皮绷得像解大溲似的,见了熟人也不招呼,放开大步紧往前走,他俩在后面紧跟着。眼看就要到街西头了。正撞上w民的媳妇走娘家回来,二Q最怕这小婶子开口,心里猛然一惊,正想紧走几步躲过去。谁料她看到二Q那副一反常态的怪模样,便大声说:“二照煜,咋嘴闭得像你娘裤裆里的杂面包子,见了婶子也鳖气不吭?” 二Q猛然蹦了起来。大笑着说:“都怨你这个骚娘们多嘴,快包赔我一个十八斤的猪头来。”说着抓住她往腰里便掏,摸了二张票子后,拔脚就向东大跑。三泥鰍给w民媳妇说了打赌的事后,她也大笑不止,她又掏岀钱来数了一数,少了一张五元的,一张一元的。y为说:“弟妹你放心,他不会花你钱的。他,你还不了解吗?外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嘴坏心不坏呀!”

 

二Q在打赌输了个猪头后的第二年春未,老娘因心脏病突然去世了。他大哥己在多年前就移居东北,不在老家,只好停老娘尸首在家,发电报等老大回来再岀殡办丧事。事情议定好后,便开始搭灵棚,并派人到各家亲戚家送信儿吊孝。我村人全是同宗同族,各家各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按辈份编队,陆陆续续地来二Q家吊唁。别看二Q喜欢和别人瞎胡闹,但人品极好,对老娘也十分孝顺。大哥暂时来不到家,他只好临时充当起大孝子来,代替大哥给前来吊唁的人,磕孝头。y民、y为、y勋、三泥鳅等被二Q尊称为叔的十几个人,也来吊唁。三泥鰍心想:二Q这家伙这么喜欢和他人开玩笑,他老娘死了,也肯定不能再和人家瞎乱了。我得趁这机会和他闹一闹,沾他点儿光,让他哑巴吃黄连,他娘又是我的老嫂子哩,本该小叔闹的。再说除非在地只有本家有人死了,除了至亲至近的人才伤心悲痛,外人来吊丧还不是为脸面上好看,胡乱哈哈充当哭声。当地就有:儿子哭声震天动地,儿媳哭的假装抽泣,女儿哭得真情实意,女婿哭声叫驴放屁。这些场景正如鲁迅先生描写各派人士祭拜孙中山时的五言绝句:大家去谒陵,强盗装正经。静默三分钟,各自想拳经。刁滑的三泥鰍心里总想着趁此难逢之机好沾点儿二Q的光,便在跪下磕头之时,撅着屁股用哭丧之音大嚎:“我的老相好啊!你咋死了啊!我以后再不能搂你睡觉了啦!” 二Q在丧室里听到这嚎叫声,拿着个哭丧棒跑岀来,照着三泥鳅身上就打,还骂着说:“这个臭不要脸的,瞎胡乱也真会凑空子沾光!” 三泥鳅挨了几下,子,赶紧从灵棚下爬起,怕再挨打,真像泥鰍一样哧溜一下扎进了人群里去啦。

 

我村里在兄弟中排行三的人特别多,但值得一提的也只有“三哗啦子”、“三磨锥子”俩人。“三哗啦子”整天哗啦着嘴皮子,逢人好开玩笑。已在前文提文中提到过了。此处仅说一下“三磨锥子”吧。他本来叫Y仲,因为个子长得很矮,又黑又瘦,才落下了“磨锥子”这个美称。由于他其貌不扬,再加上家里生活贫穷,三十岁前一直也找不到媳妇。为了这事,他的爹娘可是没少犯了愁,整天,找这个、托那个的给儿子说媒找对相。无奈女方只要派人一打听,人家便知道:他有“磨锥”之称,家里又穷,就散了。眼看着和他同龄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都结了婚生了孩子,爹娘更着急啊!况且他还有两个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也该找对相啦。做哥哥的娶不上媳妇,也会耽误弟弟呀。爹娘又到处托亲戚给他说媒,他姨父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脚有瘸的女孩子,自认为双方都能满意。女方也答应,打听好男方情况后,再给个回话。有一天,三磨锥的娘,坐在大门口纳鞋底子。北大街上走来一个穿着整洁,剪着短发的妇女,见了z钦,就问:“你庄上叫y仲的,家在哪地方住呀?” z钦,便向北方指了指正在大门口纳鞋底的三磨锥的娘说:“那个坐门口作钱线活就是他娘。” 这妇女就径直往北走来。她见了三磨锥的娘,就说:“老嫂子,纳鞋底呢?我到官桥走亲戚,早晨咸菜吃多了,走路口渴了,到恁家找口水喝行吗?” 三磨锥的娘说:“行呀!行呀!” 站起来领她进了院子。来到厨房里,一提暖水瓶却没有水了。便说:“大妹子对不起!热水让孩子们喝完了,还得麻烦你再等一会。我点着火,不大会就烧开啦!” 那妇女忙说:“行啊!大嫂子甭客气,你先着火,俺上趟茅房。” 那妇女便趁她着火烧水的空,先在院子看了看,又到各屋里瞅了瞅后,才来到厨房里。这时候水也开了。三磨锥的娘给那妇女,舀了一大碗开水,又把锅里的水,灌进暖水壶里。开水太热喝不下去,两个妇女便搭讪着说闲话。那妇女问三磨锥的娘说:“老嫂子,看恁家的房子盖得还行,生活过得咋样呀?” “大妹子,你不知道,俺家有五个儿子,才娶了两个儿媳妇,这小三都快三十岁,长得又瘦又黑又矮,也说不上的媳妇,还有两个儿子也都该说媳妇了。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你说能不穷吗?” 那女的又说:“恁家的劳力多,挣得工分多,粮食肯定不少哟。” “一帮子男劳力不假,这几年,生产队一个工才合八九分钱,能多分几粒粮食呀?再说三个儿子加上他爹,都饭量不小,咋能够吃的呢?哎——瞎凑合过呗。” 那妇女喝完水,谢过三磨锥的娘,就走了。过了两天,三磨锥的姨来他家走亲戚。他娘忙问:“二妹妹,他姨父给你三外甥说的那个腿有毛病的小妮,人家愿意吗?” 她二妹说:“还愿意哩?你家闺女的娘来恁家找水喝,大姐你都给人家说了些啥呀?人家能不嫌恁穷吗?” 三磨锥的娘忽然明白了,她作梦也没想到:真是越渴越给咸盐吃,自已反把儿子的媒给扒啦!

 

在三磨锥的四弟结婚后的第二年,他们生产队的会计因为老父亲得了重病,急需有人照顾,就搬家去了山西。他父亲为了不使三儿,一辈子打光棍,便找本家族的队长等人,经商量让三磨锥,当了生产队会计。俗话说:大小是个官儿,强似点水烟儿。自从他当了这个十品小官之后,他那好似被情爱遗忘的角落里,便开始先有点儿火星子,又冒青烟,终于着了火。一九七八年春天,三磨锥子交上了桃花运。经亲戚多方介绍,一个娘家离我村二十余里的二十八、九岁大姑娘,终于同意和他成婚啦。娶亲那天,全村人都怀着好奇的心理来看新娘子,只见新媳妇:一米六五的个子,身材娇好,满头乌发,还梳着两个大辫子,不胖不瘦的白晢瓜子脸上忽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挺的鼻子下一张不大不小的嘴,见人便微笑着说话,还露上两个洁白的小虎牙。谁也没想到:这么个看似武大郎的磨锥子,艳福还不浅呢。后来听夜里听新房的人说:原来这女姑娘本想凭借自已娇好的身材、俊俏的模样,找一个吃穿不愁、称心如意的郎君。早在娘家十七、八岁时,就被一个出身地主家庭的小伙子看上来,俩人一来二去的,便迸发了爱情火花,乘夜深人静时钻到河岸下的涵洞中偷情,后来还怀了孕。被人发现后,传得纷纷扬扬的。后来姑娘的爹娘知道了那小伴子岀身不好,家里又穷,怕她进婆家门受穷,劝她悔婚。她却坚决不同意。爹娘十分生气,一怒之下逼她做了人流。小伙子也害怕她娘家来人找事,挨打丢人,便逃到外地落了户,再不敢回来啦。姑娘因此名声不好,很多好人家也不愿找她做媳妇。后来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晃好多年就过去了。连她的两个弟弟也都已结婚生子,她更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闺女种”啦!两个弟媳多嫌她,爹娘也逼迫她,所以才一怒之下,将自已这朵不算太花插在了三磨锥子这堆牛粪上啦!

 

一九七五年冬天,大队办了一个墨水片加工厂,还在大窑坑前养了十几头猪。第二年夏末,猪刚长到百多斤时,猪瘟病大泛滥,几天就死了七八头。村支书看到这情况,便对其他大队干部说:“咱们养的这些猪已死了大半了,再不杀,恐怕几天后就死完了。还不如早杀了,让大小队干部和教师们来改善一下生活呢。” 大家都同意。于是就杀了六七头猪,蒸了几笼白面馒头,一百多人来吃大锅饭。每人盛了一大碗炖猪肉,馒头随便吃。我因为平时生活就不错,这么一大碗猪肉那能吃得下呢。刚吃了几片就腻啦。正犯愁怎样才不浪费呢,直见三磨锥已经吃了个碗中空空如也。我便说:“三呀——我这些猪肉实在吃不下了,你要不嫌弃大叔脏,就给你吃了行吗?” 他高兴地说:“多谢大叔疼老侄子啦!” 接过我的碗后,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平碗肉片子转眼间就吃光了。其他几个妇女干部,见我把剩下的猪肉让他吃,也都把自已吃剩的肉倒进了他碗内。再看三磨锥,端着碗,像喝面叶子似的,扑扑拉拉一阵子,一大碗就进肚了,一连吃了四五碗才吃饱啦!他这才笑着说:“我可吃了一回过瘾的猪肉。” 我和开玩笑:“三!你这么能吃猪肉,为啥才长得比猪高不了多少呢?” 他也笑着说:“我一顿能吃四五斤肉,可那有钱去买呀?”

从动物营养学的角度来讲,但凡食肉类的动物大都野性十足。按此推论贪吃肉的人也应该有几分野性吧。但三磨锥,却与此相反,整天老实得像只雌性小绵羊,也走路也慢慢腾腾,似乎连个蚂蚁也踩死。听别人说他经常被自已的媳妇用脚从床上踹下来,那大概是有一定原因的吧。有一天,三哗啦子到三磨锥子家去借镰刀,轻轻地推开门,一眼瞧见到了他媳妇赤裸着上身,把男人用鞋底打得光着身子扎到了床底下。还大声叫着:“你再不行我就找人啦!快给我爬岀来,再不岀来,看我不把你揍扁了!”三磨锥子趴在床底下还大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说不出来就不岀来。”三哗啦看见了这情景,也不敢说借镰刀的事,偷偷溜岀了他家门。三哗啦子又是那种见人就哗啦嘴的主儿,他便把此事添点佐料和自已的想象都处乱讲。俗话说:人过百,各形色。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那么几个平时心有诡计、行为不端者,就偷着抽空去挑逗这俊悄媳妇。人们形容女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更不用说这牛粪上不老的鲜花呀?三磨锥子只当了不到二年的会计,就到村外的牛屋里,去喂牲口了。老话讲马不吃夜草不肥,他就需夜里睡在牛屋里喂牲口,这更给媳妇提供了那方便。后来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丫头,人们都说没有一个像三磨锥子的。计划生育形式紧了,四五个管计生的干部去三磨锥子家找他两口子,刚好三磨锥,不在家。她媳妇说:“你们别给我说结扎的事,你们去找Y仲去吧。” 有个叫她婶子的人说:“我们就是把磨锥子叔阉了,还不是白搭!” 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说得哈哈大笑,那俊俏媳妇也羞红了脸,扭头扎进屋子里去啦。

   在兄弟排行第四的人中,只说一个人吧,他就是在故乡一节中提到的那个和二白板猜麦秸杆赢了一头牛的“四孬种”。他从小就偷鸡摸狗拔蒜苗,真可谓是五茧不结专结六茧。(净干坏事)故得了个“四孬种”的美名。他有一副不高不矮的中等身材,白俊的脸庞上有一对浓眉大眼,还长了一张能把死蛤蟆说得尿尿的巧嘴。他一辈子到底坑骗了多少,恐怕连自已也难记得清。他自已也曾经这样说:“阎王爷让我托生一个人,就是让我来世上享福的,我如何不把福享完就死了,到了阴间,阎王爷可把我打不轻。”因此,他只要有机会得手,能骗则骗,得坑即坑。他骗得钱财不说,一辈子光媳妇找了多少个,连他的邻居也数不清。和他在一起过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媳妇也不到三年,给他生了一女儿,孩子刚满周岁,他就把孩子让老娘养着,把媳妇领到外地卖了。不到十天又领了大姑娘来家,过了三四个月,相不中人家,就把姑娘弄得没影啦。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人家,有时一年当中,曾领回家来六七个媳妇。只要他岀门几天,准会带个女的回家,过不了多久,又领岀去再换回一个来。记得有一回,他还领回家一个比他十四五岁的闺女大了多少的一个长得十分俊俏的姑娘。他让这姑娘管自已的娘叫奶奶,又让自己的闺女管这姑娘叫娘。这貌似伶俐的姑娘也不知让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却高高兴兴的和他在一起过了一年有余。后来也不知又让他给卖到何处去啦。后来四孬种真是觉得没钱花了,就弄了一头小毛驴,赶一辆毛驴车从魚台县贩大米。有一年夏末,他早晨起来套毛驴车,那头驴平时很老实,这回却死活不肯进车辕子,他把驴拴在树上,好一顿毒打,打完后,他喊一声就把那毛驴吓得浑身哆嗦。他先用一条布口袋把驴睛蒙住了,才把毛驴套上了车。把毛驴车赶上村南的公路,奔魚台去拉大米。四孬种还和以前一样躺在地排车上,悠哉由哉地让毛驴拉着他一路奔金乡再到魚台。傍晚时分,毛驴车停了。四孬种一觉醒来,从车爬起来一看,毛驴竟把他拉进了金乡县的火化厂。气得他从车子跳下来,举起鞭竿照驴腚上就打。那头驴挨了一鞭竿,疼痛难忍,奋力一啼子正巧踢在他裤裆里,这一蹄子就要了四孬种的命。这大概是报应吧!四孬种一辈子坑骗了多少人,玩弄了多少妇女,临了却用这形式把一条命交给了一头小毛驴。

 

 

   关于“大五爷”和“小五爷”之事,已在前文作过描写,此处不再赘述。

 

下面说说在兄弟中排行六的“挠子”。他为什么得了“六挠子”的名呢?是因为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智聪明,手脚比常人快。无论干什么活,他脚扒手挠一会就干到别人前头去了,而且干得既快无好。他虽然个子不高,腿也不长,但走路好似一阵风,两条腿倒腾的速度极快,一般人跑起来还没他走得快。十几米高的大树,他像猴子似的噌噌几下就可爬上去。下面说说在兄弟中排行六的“挠子”。他为什么得了“六挠子”的名呢?是因为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智聪明,手脚比常人快。无论干什么活,他脚扒手挠一会就干到别人前头去了,而且干得既快无好。他虽然个子不高,腿也不长,但走路好似一阵风,两条腿倒腾的速度极快,一般人跑起来还没他走得快。十几米高的大树,他像猴子似的噌噌几下就可爬上去响,新兵准吓破了胆,乱跑乱躲,很容易让弹片迸着。其实只要身子往低处一趴,就没事啦。机枪打起来,子弹密集,最容易死伤人。他战场经验丰富,机智灵活,动作又快,仗一打起来,又极会隐蔽自已。只要冲锋号一吹响,他便赶紧向前跑几步,找到个有利的地形趴倒在那里,只放枪再不往前冲啦。所以打了那么多年仗,却也一根汗毛也没掉过。

 

在兄弟排行中第七的只有“小七硬”一个。他只有一米六高的个子,长着一个圆圆的大脑袋,膀宽腰粗,酷似个车轴汉子。别看他个子矮,却挺有把力气。身子往地上一躺,两条脚夹住了石滚,腰一拱,屁股一撅,就能把石滚,立起来。有一年,十队在场里炸绿豆,一大麻袋装上二百六七斤重的绿豆,一般人谁也扛不动。队长说:“谁敢打赌,能把这麻袋绿豆扛回到仓库的,奖给十个烧饼。” 好几个青壮年劳力,跃跃欲试,但等到麻袋真的放在肩膀上,就撑不住了,走不了几步,只好停下来。这十个烧饼虽然挺诱人的,可是从场里到仓库 有三百多米远哩,没有金刚钻谁也揽不下这瓷器活。刚巧“小七硬”赶着马车从东洼里拉玉米回来了。众人对他说了刚才打赌的事,只见他把手中的鞭子往马车上一扔,大声说:“让我来!” 他往地上一蹲,两个人吃力地架起大麻袋往他肩膀上一放,只见他慢慢站起来,稳稳当当地向前走着。走到前面的大铃枣树下,刚好落下来三四个熟透的大红枣,他又轻轻蹲下来,一只手扶着麻袋,用另一只手捡起枣来,放进嘴里边吃着枣,边不慌不忙的往前走。进了仓库,把一大麻袋绿豆倒进了粮囤里。来到场里又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下了十个刚出炉的热烧饼。

可能是由于“小七硬”吃饭粗的原因吧,他平时总是放响屁。不管走不到哪儿,总是响声不断,惹得众人捧腹不笑不止。所以,人们又送他一个外号“屁大王”。有一年,队长让小七硬和他爹俩人给牲口铡麦秸。他爹续草,他按铡刀。他爷俩刚铡好一小堆草,小七硬的响屁,就开始响了,他按一下铡,放一个屁,再按铡,又是一个响屁改,一连放了八九个,他爹又喜又气,一不留神,铡刀碰着了手指头。只见他爹捞起个坐板儿,就往小七硬的身上砸过来,他身上挨了一下,丢下铡把子便跑,他爹便在他身后撵着打。这一砸不  要紧,小七硬嘟嘟啦啦,又一连放了七八个响屁。他爹也笑得一屁股蹲在地上,把个坐板一扔多远。可是“小七硬”这么个壮汉,后来竟得癫痫病,掉进机井里淹死啦!

 

在我的记忆中,我村还有一个特别稀奇古怪的老人,他就是被人们称之为“八岁毛”的老头子。旧社会,当地有一种习俗,谁家生了个娇贵的男孩,为了能使这孩子长命,就从小给孩子在后脑勺上留一小撮头发,这撮头发要一直留到孩子满了八周岁后才剃掉,故称之为“八岁毛”。这个人大概是岀生在清朝末年吧,因为只有在满清,才时兴男人扎长辫子,但他这撮八岁毛却一直留到了八十岁。他整日穿着一件长长的袍子,冬春穿单的,夏秋穿棉的,身后拖着一根足有三尺长的辫子,走在街上非常惹人注目。由于他的另类,就成了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唯一的人—孔乙已。他只要一走岀家门,便会招来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跟在他身观看。文革中“破四旧”“立四新”,八岁毛,又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老古懂,当然是红卫兵要革命的第一个重点对象。当一大群红卫兵拥在院中,逼他脱下长衫,剪掉辫子时,他站在堂屋门口,张开没牙的大嘴说:“我这头发授之于父母,岂能让它损毁在你们这群不谙人事的孩童手里。” 说完就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家人急忙将他扶起,只见这老头子头破血出。红卫兵见此情景,也只好撤岀了战斗。从此,他便几天不吃不喝,不久就呜乎哀哉了。他那身长衫伙同那条长长的辩子,也一同带进了棺材里去啦。

 

在说“二好人”时曾提到过“憨老九”这个人,在此,再细说一下其人。“憨老九”其实并非兄弟排行第九,为什么人称老九呢?据上了年纪的老人讲,他母亲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前八个都是闺女。在她四十九岁那年,又生了第九个垫窝,才是个男孩,故称老九。他长得五大三粗,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人们才又称他为“憨老九”。你别他外表憨,其实并不缺心眼子。他还有超强的记忆力,和速算能力。有一年,麦子丰收,用了七八场才打完了麦子。一大堆麦子堆在场中间,十几个人忙着装口袋过秤,会计一边计账,一边用算盘合计重量,七十六袋麦子装完过完了,会计还没算岀总数来。“憨老九”就报岀了117 0 4斤的总数。大家都很吃惊。会计可能是因为忙拨错了算盘珠,会计的总数却比憨老九报岀的斤数,少了二十斤。憨老九说:“你肯定是算错了。”会计又把记在账上的七十六口袋麦子的重量又加了一次,结果就是1 1 7 0 4斤。人们做梦也没想到:憨老九竟然有如此的记忆和计算能力。

有一年,麦收过后,下过一场小雨,人们都抓住这难得的墒情,往自留地里播种豆子。用旧式木楼耩地,摇耧的、架辕的,一边还要两三个拉耧的人,没有六七个人这活是干不了的,社员们纷纷搭伴播种豆子。天己正午时分,在人们快耩完了的时候,“憨老九”才提着豆种,不慌不忙地来到自已地头上,一边吸着烟一边看人家耩豆子。人家都完工要下晌了,他才凑了过来。有个叫他叔的人说:“憨子,你也不憨呀!大家都累了一大晌了,你这时候才来,还想让我们给你当牲口呀?”憨老九说:“你别这么说,我压根也没想沾大伙的光!” “那!你一个人咋耩豆子?”“你以为我离了你这厨子就得吃带毛的猪吗?” 说完这话,憨老九就把耧扛到地头上,放下耧,把豆种往耧斗里一倒,自已架着辕子,一边拉耧走着,一边用两支胳膊晃动着耧杆椽,不大会功夫,四分地就完了。等到豆子岀来,人们再到地里一看,谁家的豆苗,也没憨老九的岀得好,又匀,又不用剔苗。

春节是农闲时期,男劳力们没活干,便凑在一起打打麻将,斗斗骨牌。有时凑得人多了,便推牌九。憨老九也爱好下牌九,开始时,他本钱少,便只和小孩子们在一起玩,那些小孩子们见他傻乎乎的模样,便想着耍他,坑他几个零钱花。有一回,在一张四下里裂缝的破桌子上,他坐庄推牌九。孩子们下好钱,掷下骰子,憨老九起过来两张骨牌,便用手摸牌点子,第一张摸准了是个和六,把张和六明摆在桌子上面。再摸第二张,用手指头趟了一下一头是俩眼儿,便说:“这下子坏了!四六配,百分之百是鳖十。”谁知道再用手指一摸,另一头却只有一个眼儿,肯定是和三了。他故意把头抬起来,瞧着房顶说:“人要倒霉了喝口凉水也塞牙,放个屁也打脚后根,数着这回下得钱最多。看来我一冬天积攒的这几个钱,都要给你们这几个小毛娃买果子(糕点)吃了。”几个孩子见他抬着个傻脸,嘴里鬼念秧,眼也不往桌子上瞧,又听他唠叨,这一把起了个鳖十,便将大票子从桌子底下的裂缝里往上塞到桌面上。那钱刚塞好,憨老九这才把第二张和三,往桌子上一摆,伸过俩胳膊把桌子的钱全搂进大棉袄兜里。孩子们一下傻眼啦!后来,孩子们向大人说起这事。有的家长便说:“就你们这几个小毛孩子还想逗他的猴?你们这一群孩子的心眼加一块也不定有憨老九的一半多呢!”

憨老九把一群孩子的压岁钱弄到手里后,便到大人堆里下牌九去了。有一回他下牌九,一下子赢了三百元钱,正想回家。有几个不服输的人就怂恿他,非让他推几锅。他说:“先说下!我只推二百块钱的,输完就走。”大家伙都说:那好吧。憨老九心想:我今天赢了三百,输二百还能剩一百呢。于是,他就心里踏踏实实往哪一坐,摞牌推起牌九来。推牌九讲究:一样的点庄上赢,什么天地人鹅,什么三长四短。那天也该憨老九发财,一方四把牌,接连两方子牌九推下来,他连一个七点也没起,八点、九点、对子、杠子全摊在他手上了。连他自己也不知赢了多少钱。正推到热闹处,几个常在外地推销兽药的有钱人,喝完酒散场,也来下牌九凑热闹。一元包着五十、一百的下。一方下来,他又起了四个硬点子。那几个人不服输,又接着把大把的票子往桌子摁,谁知憨老九又连起了一对斜六,一对二,一个天杠,一对和子,让他们人人输了个净光。等第五方摞好后,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下钱的啦!据当时在场的人初步估算,憨老九那天晚上至少赢了有五千元钱。从此。牌场上再也不见了他的身影。春天,天气刚开始暖和,他自已拉着一辆马车,用他赢的钱,到南面窑上拉来几万块砖,又刨了几棵杨树,在自己的院子里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后来,那些输钱的人见了他,还和开玩笑说:“老九!你的大瓦屋,我还给你添了几千块砖哩。”憨老九咧开大嘴也傻笑着说:“我又没找你去要。这是关着门子卖眼儿药,你痒痒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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