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对火锅的评价:汉文帝【作者:王占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5:35:07
汉文帝刘恒,这是一位不太为人所知的皇帝,他没有乃孙汉武帝的赫赫武功,也没有秦始皇统一六国的霸气,然而,他却是中国自有皇帝以来的两千一百年间,四百位皇帝里最为亲民爱民的一位。史称他“贤智温良”、“贤圣仁孝”,这也是他能在陈平、周勃剪除诸吕后,得到群臣拥戴,从众多诸侯王中脱颖而出,从代国走进未央宫的重要因素之一。
刘恒即位后,他的施政纲领大都是为国民着想。他颁发的第一道诏书就是要求各级官吏携米肉去看望老年人,并救济病残寡居的穷苦人。为了人民的休养生息,他甚至破天荒地免除了农业税。众所周知,在以农业立国的封建社会,农业税是国家收入的重要来源。尽管这一举措因历史的局限未能坚持下去,但就他曾颁布此项政令来说,足以看出汉文帝的心里时刻装着国民。
节俭也是刘恒做人的美德,身为天子,他可以支配天下的所有财富,特别是在皇权独尊的封建社会。然而刘恒却事事处处精打细算,为国家节省每一文钱。他经常穿的是黑色的绸料衣,他最宠幸的慎夫人,也不准穿拖地的长裙,帏帐不让用绣花的丝织品。他在位期间,对宫室、苑囿、狗马和各种饰物无一增加。臣下建议修一座用于宴饮的露台,他找工匠一算需要百金,便作罢不建。
汉文帝的一大功绩,是完成了高祖刘邦想做而未竟的统一大业。汉初以来,南越王赵陀就将南海郡、象郡(相当于现今的广东、广西)等国土分割出去自立为王,更在吕后时期,自立为“南越武帝”,妄图将分裂永久化。文帝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整修了赵陀的祖茔,允许他自治保留王号。最后,赵陀削去了帝号,臣服了中央政权,使得分裂了五十九年的疆土,重归了汉朝的版图。
汉文帝在位仅二十三年,他的继承人景帝在位十六年,两人合在一起治理汉朝也不过三十九年,但这历史上著名的“文景之治”,却给汉武帝刘彻构建皇皇伟业,奠定了扎实的政治基础和物质基础。可以说,没有汉文帝的宽厚仁德与怀柔亲民,就不会有名垂青史的“文景之治”,也就不会有汉武帝的文治武功,因此,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说,汉文帝的功绩不可埋没,而他亲民爱民的诸多举措,也理应是我们当今创建和谐社会所应提倡的。

##第一章 薄姬切乳智赚吕后
如火的骄阳高悬在当空,大地像是刚刚打开的蒸笼,袅袅升腾着热气。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刺眼的强光,花草树木全都昏昏欲睡,没有一丝儿生气。公元前180年盛夏七月的汉都长安,仿佛装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辆单马乌篷轿子车,轻快地疾驶向成皋宫。赶车的车夫看上去二十出头,他虽说是一身下人打扮,却相貌清秀,仪表不俗,真不愧是代王府的差役。
车在宫门前刚刚停下,几匹快马便跟到了近前。
“站住!”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武信侯吕禄断喝一声。
车夫瞄他一眼:“为何?”
“车内何人?”
“怎么,要搜查?”
吕禄在马上鼻子里哼了几声:“是不是刘恒那小子偷着进京,要唱一出母子会呀。”
轿子车的绿绸帘一掀,下来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双手一拱:“侯爷,在下有礼了。”
吕禄认得,这是代国的国舅薄昭,便在马上打个哈哈:“噢,国舅进京,真是稀客。”
“思念姐姐,特来探望。”
“该不会有夹带吧。”
薄昭将轿帘再度撩起,车里面一览无余:“侯爷,只有从代国运来陈醋两坛,若不嫌弃,奉上一坛品尝。”
“本侯爷才不喝你那酸醋呢,留着给你那薄姬姐姐喝吧。”吕禄带马走了,他的随从也跟着离去。
薄昭和车夫会意地对看一眼,迅即将车赶进了宫门。
一位容颜娇好的中年女人,正在门内的甬道上等候,当那车夫来到近前,女人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紧紧抓住那车夫的双手,不由得悲咽出声,热泪盈眶:“我的恒儿!”
那车夫便是代王刘恒!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他屈身跪倒:“母后,儿臣不孝,已有三年未曾拜谒,真是罪该万死。”
“王儿快快起来。”薄姬将刘恒拉起,“还不是吕后那个妖精,害得我们母子分离。”
薄昭上前关切地问:“姐姐,急切地召我们来相见,有何重大事情,莫非吕后又要加害于你?”
刘恒猜测:“母后,那吕后还不肯放您离开长安,意欲永远将您囚禁?”
“我们且进去说话。”薄姬领先入内。
三人进到内厅,落座之后,薄姬先是叹息一声:“吕后残害先皇遗妃之意从未打消,为娘每日如履薄冰,看来死于吕后之手只是迟早而已。”
“父皇辞世业已七八年之久,吕后还不肯放过你们,真是蛇蝎心肠啊。”
薄昭说道:“吕后害人之心由来已久。姐姐何故此时千里迢迢派人召我们来京?”
“吕后身边有一黄门,受过我的恩惠。他日前传过话来,说吕禄、吕产感到吕后染病,已向妖后提议,要将我和王儿除去,以绝后患。故而急切召你二人前来,以商议对策。”
刘恒感到了切实的危险:“看来已是迫在眉睫了。”
“原来是这样。”薄昭在思索。
“死,为娘倒是无所谓了。因为吕后要你死,你想活也活不成。”薄姬眼中闪出恐惧的凄苦,“但愿不要像戚夫人那样被活生生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刘恒默然,他眼前出现了戚夫人饱受凌辱那凄惨的一幕。
戚夫人是刘邦最宠幸的妃子,有时甚至当着大臣的面抱着她处理国事,为此,吕后对她恨之入骨。刘邦死后,吕后对戚夫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摧残。戚夫人被砍去双手双脚,剜掉双眼,熏聋双耳,还灌了哑药,将她丢在厕所里,称为“人彘”。
薄姬擦去眼角的清泪:“王儿,有朝一日为娘若是惨死在吕后手中,你千万莫要义气用事,保存自身要紧。也就是无论吕后如何下诏书宣你,你都不要离开封地代国。”
刘恒深为感动:“母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今吕后当权,要尽量趋吉避凶,忍辱负重。留得青山在,保得性命存。”
“皇儿,吕后她是不会容留为娘的。”薄姬深情地看着儿子,“数月之前,她路过轵道亭时,有个黑狗一样的东西撞到腋下,忽然间又不见了。她叫巫者占卜,说是赵王如意的阴魂作怪。自此她腋下疼痛,染病在身。她年事已高,去日无多,死前必然要了为娘的命。儿啊,娘在临死之前能见上你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
“母后,你不会的。”刘恒叮嘱道,“要千方百计保护自己,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也不能自甘放弃。”
薄昭思索良久,也没有太好的主张:“姐姐,为今之计,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但要尽量力争保存自己。”
话未说完,执事黄门入内禀报:“启禀娘娘,吕后娘娘传来懿旨,要您火速赶往未央宫议事。”
“啊!”薄姬不觉一惊,旋即镇定地起身,“王儿,为娘的大限到了。”
“怎见得定是要加害母后,还当从容应对。”刘恒口中虽说在劝解,可他的心里也没底,不由得沉重地站起来。
薄昭也半晌无言,良久,他叮嘱了一句:“姐姐,要尽量博得吕后的欢心,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与成皋宫的闷热截然不同,未央宫中却是凉爽宜人。年迈的吕后,侧卧在镶金饰玉的楠木御榻上,气力已明显有些不支。四块一人高的冰山,环立在她的身后,给她带来宜人的凉意。两名宫女还在不停地为她鼓扇,吕后额前的白发在轻轻拂动。
吕禄显然已表明过观点:“娘娘,反正不能让薄姬活着走出未央宫。”
太傅吕产也是吕后的弟弟,他与吕禄想法相同:“娘娘,薄姬倒还好说,他的儿子代王刘恒,在朝臣中颇有声望,是万万留不得的。必须斩草除根!”
吕后依然难下决心:“高祖在世时的嫔妃,已被哀家诛杀殆尽,而今仅存薄姬一人。且她生前备遭冷落,高祖只临幸她一次,过后便弃如敝履。我总不能赶尽杀绝,也该让史书留有余地。”
“娘娘,”吕禄仍在力争,“你现在大权在握,除去代王母子不费吹灰之力。否则,一旦百年之后撒手而去,我们就多了一个死对头。”
吕后经不住两个弟弟一再怂恿,思忖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在她到来之后,我给她出个难题,看她如何待我。倘若对我不亲,便将她用白绫勒死。”
吕产急问:“但不知娘娘出的是何难题?”
“等一会儿你就知晓了。”吕后嘴角现出一丝诡秘的笑。
未央宫的执事黄门将薄姬引到吕后床前,薄姬双膝跪倒:“臣妾叩见娘娘千岁,不知宣召臣妾有何旨意?”
“啊,薄姬。”吕后是一种勉强支撑的样子,“哀家近日病重,太医久治不愈,为此寻得一个民间偏方。但这药引子却难住了哀家,宣你前来,就为此事。”
薄姬不明就里:“臣妾愿为娘娘效劳。”
“其实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不需你上天摘月,也不要你下海擒龙,我只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薄姬一怔:“娘娘需要,臣妾无有不从,哪怕是要项上的人头。”她心中明白,吕后想要,也不容你不给。
吕后淡然一笑:“你莫要紧张,哀家不要你的人头,偏方言道,要一只人乳为药饵,而且要身份尊贵的人,不知薄姬肯否。”
“只要能为娘娘医病,臣妾心甘情愿。”薄姬心说,要人头都得给,要乳房总比要命强得多。
吕后扫视吕禄、吕产一眼:“薄姬,作为女人,少了一只乳房,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娘娘医病需要,便心肝我也舍得出。”薄姬叩个头,“乞请娘娘赐臣妾尖刀一把。”
吕后看一眼吕产:“将你的匕首给她。”
吕产不情愿地拔出腰间短刀:“拿好。”
薄姬又对黄门说道:“烦请公公给一托盘。”
黄门转身取来:“薄娘娘,要它为何?”
薄姬也不答话,当众袒出左乳,手起刀落,将那颤颤的玉乳大半个削了下来。鲜血如泉涌喷洒,薄姬痛得汗珠滚落。但她坚持住将玉乳放在托盘中,双手呈与吕后:“愿娘娘服下偏方,早日凤体康健。”
吕后简直看呆了,没想到薄姬真就将乳房切下。一向心狠手辣的她,此刻竟有些不忍:“薄姬,你真就舍得?”
“为了娘娘,死又何惧。”
吕后命黄门将托盘送下,然后关切地叮嘱薄姬:“快些回宫,传太医敷药,好生将养。”
“娘娘,臣妾有一请求,不知当讲与否?”
“但说无妨。”吕后此刻真的受了感动。
“臣妾已有三载未能与儿子见面,恳请娘娘允我去往代国,见见刘恒,并在中都养伤。”
“去吧,母子情深,理所当然。”吕后动了恻隐之心。
吕禄连声咳嗽,给吕后传递信息,要她收回成命。但吕后话已出口,根本不再理会吕禄的态度。
薄姬则立即叩头致谢:“谢娘娘千岁隆恩。”
“好了,快回去传太医吧。”
“臣妾告退。”薄姬想不但保全性命,还得以离开京城去代国和儿子团聚,虽说失去一只乳房也还值得。
薄姬一走,吕禄立时暴跳如雷:“娘娘,你怎能放虎归山,就是不杀她,也不该放她出京。”
吕产也有同感:“娘娘,你中了她的苦肉计。如果薄姬留在长安,刘恒那里就不敢轻举妄动。”
吕后则不以为然:“你们那简直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薄姬哪里是老虎,不过是一只驯服的小猫。再说刘恒为人敦厚,断不敢造反。”
吕禄叹息一声:“我的姐姐娘娘,你现在是鬼迷心窍了,待到来日你定是悔之晚矣。”
吕后脸色沉下来:“难道哀家就不如你们虑事周全?”
吕禄知道此事再说无益,便掉转了话题:“娘娘,那赵王刘友在赵邸已是软禁五日,饿得奄奄一息,若再不给饭吃,只怕小命就交待了。”
“他胆敢反对哀家分封你们为王,而且扬言在我百年之后要剪除吕氏,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还留他做甚?!饿死算是便宜他了。”
吕禄有些不忍:“那,这样一来,我那宝贝女儿就要孀居了呀。”
“真是妇人之仁。”吕后狠狠地瞪他一眼,“难道你忘了刘友一年之久不让你女儿近身,而肆意同其他姬妾调笑。死了刘友无妨,哀家再为侄女找个乘龙快婿还不便当。”
吕禄也就无话可说了。
赵王刘友在长安城中的赵邸,笼罩着一片压抑的气氛。手握刀枪的北军士兵,一个个犹如恶神凶煞一般。只要有行人经过,他们都会厉声呵斥加以驱赶。这阴沉沉的凝重,吓得鸟儿都不从这里飞过。夜色迷蒙,破絮似的浮云,遮住了稀疏的星斗。整个赵邸如同已经死去,没有一点点声音。
一个黑影忽地一闪跃上了后房檐,他脚尖点瓦越过房脊到了前檐。倒挂金勾吊下身去,透过窗户看到了室内的情景。赵王刘友无力地偎躺在木榻上,眼睛都难以睁开。黑影是赵王的贴身卫士,他知道主人已被饿五六天了,便怀揣一只煮鸡潜入赵邸,要给主人充填饥肠。他伸手推开窗扇,呼唤了一声:“王爷千岁,小人给你送来吃食。”
刘友在床榻上动了动,吃力地睁开眼:“是哪个?”
“有人!”巡夜的兵士喊叫起来。
灯笼火把瞬时亮如白昼,又有人叫道:“在房上。”
“放箭!”卫尉吕更始发出了命令。
顿时,箭矢如骤雨飞向黑影,那卫士浑身立刻被钉成了刺猬,从房檐上摔落下来,倒地丧命。但他在死前,已将煮鸡丢进了房中。
刘友挣扎起身,那煮鸡的香味诱惑着他,挨近了,伸出手去。但是,一只大脚将煮鸡踢开。
刘友抬头一看,原来是吕更始。刘友说:“将军,我饿。”
吕更始冷笑几声:“还想吃鸡,下辈子吧。今生今世,你就别做这个美梦了。”他又一脚,将煮鸡踢出了门外。
屋门乒的一声关死了,也彻底关死了刘友生存的希望。他艰难地挪到书桌前,提起了狼毫玉管,在白绸上写下一首诗:
诸吕专权啊,刘氏临危。
胁迫王侯啊,强授我妃。
我妃嫉妒啊,诬我以罪。
谗女乱国啊,上竟不知。
我无忠臣啊,能不失国。
冤死京城啊,天公何痴。
不早自裁啊,后悔莫及。
为王饿死啊,有谁怜惜。
吕后狠毒啊,苍天毙之。
笔管从刘友的手里滑下,这个地位显赫的赵王,竟然被活活饿死。

吕禄匆匆来向吕后禀报:“娘娘,赵王死了。”
“死便死矣,有何大惊小怪。”
“那,我的女儿依靠何人?”
“哀家为你再选一夫婿就是。”吕后想的首位问题是另一个,“你传我懿旨到成皋宫,赵王已逝,赵地富庶,改封代王刘恒为赵王。”
吕禄想不通:“娘娘,燕赵之地,沃野千里,不能让刘恒占得这个便宜,要封当封我吕氏。”
“你懂什么,且看薄姬怎样回复。”
薄姬接到吕后旨意,便与儿子刘恒、弟弟薄昭商议:“吕后懿旨,我们受还是不受?”
刘恒动了心:“赵国地富民丰,强胜代地数倍,只是不知吕后意欲何为。”
薄姬也已有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领旨谢恩。”
薄昭看得透彻:“不可,这是吕后的试探。”
“何以见得?”薄姬问。
“吕后欲将诸吕封王,早已尽人皆知。她这是投石问路,我们婉言谢绝不算,还要建议将赵地改封吕氏。”
刘恒觉得有理:“诚如舅父所言,母后可称儿臣愿为国家守卫边疆代地,不使匈奴内侵。”
“对,就是这样回答。”薄昭虑事更加周密,“复旨同时提出,姐姐伤口已无大碍,近日即赴代国与儿子见面。”
“甚好,自当早日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刘恒表示赞同。
复旨返回未央宫,吕后看了笑逐颜开,对榻前的吕禄、吕产说:“薄姬可以信赖,非但不应刘恒以代抵赵,反而上表请封吕氏。”
吕产巴不得封为王:“娘娘之意谁人合适?”
吕后冷笑几声:“我还要封刘姓为王。”
吕禄忍不住发问:“刘氏何人还可为王?”
“朱虚侯刘章。”吕后令吕禄发出了懿旨。
刘章接到了吕后旨意,拿不准是福是祸,遂召来弟弟东牟侯刘兴居商议。刘兴居不假思索:“兄长,刘友在赵王位上被吕后活活饿死,她不会有这份好心将赵王爵位送你。小弟获悉,此前已为代王婉拒,兄长千万不可领受。”
“有理,”刘章言道,“贤弟之言甚合吾意,不受王位,还当举荐吕氏为之,是为投其所好。”
刘章的表文送达吕后处。
看过表章的吕后不由得喜笑开怀:“刘章还是识相的。”
吕禄摇下头:“刘章为人城府极深,含而不露,说不定有阴谋正在策划,对他不能不防。”
“既如此,将赵王后嫁与他。”吕后做出决定。
“让我女儿许配刘章?”吕禄不情愿,“只怕刘章不与吕氏同心,我那女儿又难免落个孀寡之身。”
吕后冷笑几声:“你说他有异心?叫赵王后嫁过去,正好监督,等于在他身边安我们一条眼线。”
吕禄明白,他这个娘娘姐姐,一向以政治需要为重,他怎敢反对:“就依娘娘。”
吕后又给吕禄一个甜头儿:“这赵王的爵位,就是你的了。”
“谢娘娘千岁。”吕禄心中美滋滋的。
刘章更是清楚,若拒绝吕后提的亲事,无异于宣布造反。他心内不快,也只能高高兴兴地将吕禄之女迎娶过来。
清晨,几辆简朴的马拉轿子车,不动声色地驶出了长安城。刘恒依然是车夫打扮,不过这次是为母亲薄姬驾车,还不算屈尊。他挥鞭回望一下高大雄伟的城门,心中几乎欢呼起来,有一种鸟出樊笼龙归大海的感觉。
天黑了,又是一个闷热的夜晚,未央宫中,吕后通体流汗,宫女和黄门用力摇动龙凤扇,还是难解燥人的暑热。
“咔啦啦!”一个落地雷在殿外炸响,吕后猛一激灵,顿觉神思恍惚。瓢泼大雨从夜空中如银河倒挂灌入庭院,伴随着雨星,一阵阵凉风吹进宫中,吕后又是连打了两个冷战。但是她的神思清醒了,她明白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便急命宦者令传吕禄、吕产火速进宫。
吕禄、吕产淋得像落汤鸡一般进入未央宫,见吕后神态安详气色亦佳,便都有些怨言:“如此大雨,急切宣召,我们还以为娘娘凤体有恙,原来娘娘安好,又何必如此急迫呢。”
吕后喘息一阵:“你们懂得什么,哀家自己心中有数,看来我已不久于世,叫你二人来有后事要做安排。”
吕产一听就慌了:“娘娘,你千万不能走,现在周勃等人虎视眈眈就等着出手,没有娘娘镇不住他们啊!”
“废物,堂堂男子汉,手中握有大权,怕他们何来!”吕后语气严厉,气又不够用了。
吕禄小心翼翼地说:“还是企望娘娘千秋长寿。”
“话是这么说,皇帝都呼万岁,可谁又能活过百岁。哀家也愿长生,可这岂能由着自己。我总有撒手的时候,你们总要自身主宰天下。”
二吕同声:“请娘娘示下。”
吕后长长叹息一声:“看来哀家大限已至,你二人肩负我吕氏生死存亡重任,切不可掉以轻心。”
吕产将心中的不满吐露出来:“娘娘,你将周勃封为太尉,执掌兵权,我二人又有何力量能与他抗衡?”
“哀家自有制服他的办法。”吕后早有成竹在胸,“吕禄,我封你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产为相国和大将军掌管南军,他周勃能奈你何?”
吕禄感到心中有底了:“如此最好,南、北二军是王朝精锐,众至二十多万,不归太尉管辖,而且就在京师,若周勃之流敢有异动,我南、北二军可随时将他们碎尸万段。”
吕后又叮嘱说:“这南北二军的兵权,一定要牢牢握在手中,万万不可大意,它关乎着我们吕氏全族的生死啊。”
吕禄、吕产应道:“娘娘放心,我二人谨记在心,决不敢疏忽。”
吕后没有应答,只是静静地半坐半卧地靠在御榻上。
吕禄轻轻唤道:“娘娘。”
吕产疑惑地问:“莫不是睡着了?”
吕后没有一丝反应。
吕禄有些急了,高声叫道:“娘娘!”
吕产也大呼:“娘娘!”
吕后气息全无,她已经过世了。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事实上的女皇帝,就这么平静地离去了,走得那么安详。
吕禄、吕产号淘大哭,他们捶胸顿足,难以自制。看起来他二人的无奈远大于悲痛,他们感到靠山倒了,吕氏大厦会不会倾颓呢?
哭过了,吕产与吕禄计议:“王兄,周勃与诸刘,原本就蠢蠢欲动,若知娘娘驾崩,必然铤而走险。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我们要趁其不备悉数除之。”
“言之有理。”吕禄赞同,“你我暂不发丧,且将吕氏王族尽数召来,使之有所准备。”
“好,派宫中得力宦者传谕燕王吕通,东平侯吕庄,祝滋侯吕荣等速来宫中议事。”吕产将名单一一列出。
吕禄听后,不免沉吟:“只通告男性似为不妥,我吕氏女子亦应告知一二,方不为偏颇。”
“女人中有哪个堪可共谋?”
“至少我的女儿应该知晓。”
吕产想了想做出让步:“也好,只告诉令爱一人,叮嘱她不得将太后驾崩一事外传。”然后,吕产派亲信传谕诸吕去了。
吕禄高呼一声:“宦者令何在?”
钱贳仁应声走上:“上将军,小人在。”
“你先去刘章府告知我女,然后前往太尉周勃、左相陈平处,报称太后病重,要他二人火速进宫商议军国大事。”
“下官领旨。”
吕产又恶狠狠地恐吓道:“钱贳仁你要放明白,不得将太后已崩的消息泄露,不然你九族的身家性命可都难保。”
“二位王爷放心,下官一向与太后一心一意,决不会背弃吕氏。”
“好,你即刻出宫。”
“遵命。”钱贳仁离去。
吕产对吕禄狞笑着说:“武周勃文陈平,这二人是刘氏在京的主心骨,只要将他二人除掉,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刘氏阵营便土崩瓦解,这天下就是吕氏的啦。”
“那是自然。”吕禄吩咐一声,“卫尉吕更始进见。”
吕更始阔步而入:“末将在。”
“吕更始,你是我吕氏一族,少许周勃、陈平应召入宫,只要他二人一进入宫门,你便与我乱刀砍死,可做得到?”
吕更始响亮地回答:“上将军放心,决无差池。”
吕更始立即在宫门埋伏下刀斧手,单等周勃、陈平前来送死。
宦者令钱贳仁奉命到了朱虚侯刘章府邸。刘章热情相迎:“钱公公出宫光临寒舍,定是有所见教。”
钱贳仁对刘章有几分不耐烦地说:“此行不是为见侯爷,请夫人出后堂来见,有要事相告。”
刘章心中琢磨,吕后硬将吕禄之女许自己为妻,正所谓牛不喝水强按头,而今这钱贳仁专程来见她,想必是有重大事情发生,自己岂能被蒙在鼓中,遂做出了不满的模样:“钱公公,虽说尊驾是宫里人,但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内人出堂,不方便。”
“夫人不出堂相见,这话咱家却怎样令她知晓?”
“告知在下,与你原原本本一字不差传达就是。”
钱贳仁脸上变色怒气冲天:“侯爷,再不令夫人出堂,误了大事你可是吃罪不起啊。”
刘章见状也就让步了:“公公如此动怒,看来事情非同小可,下官叫她出堂就是。”
夫人奉召出堂:“钱公公,如此急切,所为何事?”
钱贳仁用白眼珠看着刘章:“请侯爷回避。”
刘章明白不退让也不行:“好,你们谈。”刘章避到了屏风之后。
钱贳仁悄声向夫人告知:“吕后娘娘业已驾崩,令尊上将军要你火速进宫,有要事商议。”
“啊!”夫人怔了一下,“待我稍做整理。”
“不可,必须立即进宫。”
“好吧,待我命下人备车。”
“也不必了,令尊已派车来接,请即刻登车。”
夫人只能照办:“也好。”
刘章在屏风后依稀听见是吕后驾崩,但又拿不准,急急出堂来:“夫人,你这是去往何处?”
“侯爷,妾身进宫去。”
“为何如此急迫?”
“是太后她……”
“是太后病重。”钱贳仁抢过话来,“不要多说了,你快进宫去吧。”
“遵命。”夫人出房门,登上了等在门外的双马锦车。
钱贳仁目送锦车驶走,才又乘马向陈平府邸奔去。
刘章在门前思忖片刻,令下人拉过马来,他飞身乘上,疾驰向前。大约追出三箭地远近,将夫人的锦车赶上。
刘章马头别住锦车:“夫人,请少停一时,我有话要说。”
“侯爷何事?”
“你这样急匆匆进宫,究竟为何?”
“这,钱公公不是说过,太后病重。”
“不对,太后病重,应召朝中重臣议事,断没有急召你入宫之理。”
“啊,钱公公不是去召陈平与周勃了吗。”
“召他二位合乎情理,而你去算是怎么说呀。”刘章将了一军,“看来令尊将你许配与我,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安在我身边的眼线而已。”
“侯爷此言差矣,妾身与家父对侯爷都是情真意切的。”
“既如此,为何却事事背我。”刘章决定诈她一下,“我在屏风后已听见,太后驾崩了,为何还要瞒我?”
“这,既然侯爷已知,也就无需再隐瞒了。并非妾身不讲,实乃钱公公奉有严令,不敢走漏风声。”
“好吧,事情既是如此,夫人千万留意自家身体,一定要节哀顺变,下官和夫人还要白头到老呢。”刘章移开了马头,“夫人要早些归来。”
锦车继续前行,夫人探出头:“侯爷放心,妾身会照顾自己的。”
刘章目送锦车远去,心中合计,明明是吕后已故亡,为何谎称病重?吕禄为何要接其女进宫?钱贳仁为何还要召陈平、周勃进宫?吕后已死还议何事?这一切都令人费解……不好,怕是内中有阴谋!
刘章想到这里,快马加鞭直向太尉府奔去。

##第二章 陈平巧舌鼓动齐王
夜空中的浮云如飞地飘动,不时洒下零散的雨星。远处的天边,时而亮起一道裂空的利闪,隐隐滚过沉闷的雷声。
时已二更,但太尉府依然没有入睡,倒不是适才的暴雨使得人们没有安歇,而是朝中的不稳定使这执掌兵权的太尉周勃难以成眠。
吕后专权,高祖的子孙一个个死于非命,周勃觉得自己如芒在背,有愧于高祖的在天之灵。
周勃伫立在后园的假山旁,痴痴地注视着池水中的假山倒影想心事。那奇形怪状的太湖石,就像压在他的心头,使他喘不过气来。
周亚夫放慢脚步,轻轻靠近父亲身边,他担心打扰父亲的深思,不敢有过大的响动。但他又不忍父亲陷入难以自拔的愁苦中,忍不住还是上前提醒:“父亲,心有大事委决不下,何不找左相陈平共通心曲。”
周勃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显然儿子的话拨动了他的心弦:“亚夫,你的话倒是提醒了为父。”
“陈相爷虽说城府较深,但他忠于高祖的赤心却是天日可鉴。”周亚夫阐明自己的观点,“陈平是可以信赖的。”
“我儿之言甚为在理,待明日为父设法与他相见。”周勃又道出心中的忧虑,“已经两日没有宫中的消息了,也不知吕雉病势如何,张然他为何连续两天未来通风报信。”
“想必是没有大事,或许是不方便难以脱身。”周亚夫自有见解,“不论有无消息,吕雉篡权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而父亲必被视为吕氏一族夺取刘氏皇权的绊脚石,吕后她必欲除之而后快。父亲不得不防啊。”
“为父岂能不知,看来同吕氏的决战已是在所难免。而且就在吕雉死亡前后,吕氏必有动作。”
周亚汉匆匆来到,他是周勃的侄子,因自小父母双亡,由周勃将他养大,视如己出,堪称疼爱有加。他明白此时此刻周勃最关心的是什么:“父亲大人,谒者令张然来了。”
“好,快请。”
张然已是来到近前:“参见太尉。”
“为何两日不见?”
“吕更始那厮看得紧,委实走不开。”
“可有新的情况?”
管家又来禀报:“老爷,宫中宦者令钱大人来传懿旨。”
“啊?”周勃一怔,“所为何来?”
“太尉,千万称病,不可领旨进宫,下情容小人详告。”张然急切叮嘱。
“却是为何?”周勃急问。
“此刻不及细说,太尉快快卧床装病就是。”
周勃料到宫中定有阴谋,就快步进入卧室,上了床榻,蒙上锦衾,只露出双眼。少许,钱贳仁由周亚夫陪同走入房中。
周亚夫轻声呼唤:“父亲,钱大人来传懿旨。”
周勃有气无力地说:“钱大人,下官偶感风寒,体力不支,不能起床接旨,多有不恭,乞请见谅。”
“太尉真的不能起床?”钱贳仁显然是不信任的口气。
周亚夫代答:“家父已是病倒两日了。”
“真是怪哉,娘娘千岁宣你进宫,那边陈相爷也偏偏有病,这都赶一块了。”钱贳仁照直揭短。
周亚夫淡然一笑:“陈相爷年事已高,生病在所难免,家父偶感风寒,也属风云不测,请公公转奏娘娘,待病体稍愈即便进宫。”
钱贳仁俯身下去,几乎与周勃鼻尖相碰:“太尉,醒醒。”
周勃不好作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周亚夫见状言道:“钱公公,家父病中,意欲沉睡,还请前面用茶说话。”
钱贳仁明白,这周勃肯定是请不去了:“茶就不必了,待我进宫向娘娘回话。”说罢,他转身离去。
周亚夫跟在后面,将钱贳仁一直送出府门。目送钱贳仁去远,他正待转身进府,墙角闪出一个人来。他定睛细看,不禁大为意外:“陈相爷,怎么是你?!”
陈平步上台阶:“老夫到了府门,恰值钱贳仁走出,故而避在一旁。”
“相爷深夜光临,定然有所见教。”周亚夫侧身相让。
陈平边走边说:“令尊没有随钱贳仁进宫,老夫也就放心了。”
“钱贳仁声称相爷染病,那么家父也可有病在身哪。”周亚夫说罢,二人相视笑起来。
周勃与陈平在客厅相见,未及寒喧,周勃抢先说道:“张然张大人从宫中来,想必是通报吕雉消息,可请他先行来见。”
“如此最好。”陈平乐得赞同,他也急于了解吕后动向。
张然进入客厅,见到陈平在场,显得分外高兴:“相爷也在,最好不过。”
周勃急切地想知晓宫中内情:“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本官进宫,但不知宫中情况如何?”
“宫中肯定有变。”
“说说看。”陈平催促。
“那卫尉吕更始调动队伍,已将宫中谒者全部替换,据悉还在未央宫内设下伏兵,太尉与相爷如若进宫,只恐是凶多吉少。”张然说明内情,“故而下官让太尉称病不能奉旨。”
周勃看看陈平:“相爷,看来吕后可能已是驾崩。”
陈平点头:“据老夫昨日得报,吕雉业已病重,极有可能已死,但总要有个确切消息,才好决定对策。”
周亚汉匆匆走进厅来:“禀父亲大人,朱虚侯刘章有要事求见。”
周勃看一眼陈平:“刘章倒是我们的人,一起见面谅也无妨。”
“未尝不可。”陈平分析道,“想来也是为吕后之事。”
周勃吩咐:“请他进见。”
少许,刘章由周亚汉相伴进入,与周勃、陈平见礼落座后言道:“二位大人没有进宫,我也就放心了。”
“怎么,宫中莫非有阴谋?”周勃问道。
“正是。”刘章擦拭头上的汗水,“吕后已赴黄泉,吕产、吕禄在宫中策划,定是要先除去二位大人而后快。”
张然如释重负:“怎样,可知吾言不虚。”
周勃早已有意剪除诸吕,此刻下了决心:“相爷,与诸吕决战,现在是非打不可了。”
“而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只是诸吕握有兵权,特别是掌握着南北二军,若欲除之谈何容易。”陈平点明了困难。
刘章站起来:“刘姓王侯不下数十,大家戮力同心,又何愁诸吕那几头烂蒜不除。”
陈平看看刘章:“此言在理,但需有人从中联络,而遍观朝野,最有实力者当属朱虚侯兄长齐王。”
周勃觉得说到了点子上:“齐王兵强马壮,只要他振臂一呼,定能群起响应,则大事可成。”
刘章当即表明态度:“齐王吾之胞兄,在下当尽快游说他起兵反吕,愿陈相爷周太尉在京城为内应。”
“这是自然。”周勃鼓励刘章,“我等不会坐候齐王起兵,愿和朱虚侯联手伺机夺取南北二军兵权。”
“在下定将全力配合。”刘章倒是爽快。
陈平提醒:“侯爷,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动员齐王起兵是越快越好。”
刘章拱手告别:“在下连夜准备,明日一早成行。”
周勃吩咐:“亚夫儿,送朱虚侯。”
“遵命。”周亚夫将刘章送至府门。
时近子夜,大街上寂无行人。刘章催马如飞,很快回到府门。管家接过马缰急切地告知:“老爷,你可回来了,东牟侯爷已等您许久了。”
刘章快步走向客厅,他明白自己的弟弟刘兴居夤夜来访,定有急事大事。脚一迈进厅门,他便急不可耐地叫道:“弟弟,何事都等不得明天?”
东牟侯刘兴居站起身:“兄长,你许久方归,那周勃定是与你深谈。”
刘章心想,关于说服兄长齐王起兵之事,正该同弟弟刘兴居商量,他来得正好,便道:“周勃与陈平都想要我们的兄长齐王起兵,诛除诸吕,恢复汉室天下。”
“这么说,那吕后她已经见阎王去了?”
“确切消息,吕雉在一个时辰前已是呜呼哀哉了。”
“好,我们刘家翻身的日子到了。”刘兴居显得很是兴奋。
“弟弟,深夜前来,莫非有事?”
“兄长,舅父到了,在我家中。”
刘章明白,他们的舅父驷钧,是长兄齐王的亲信幕僚,没有大事是不会轻易进京的,急问:“他来所为何事?”
“探听消息,齐王想要有所动作。”
“怎么,他要向诸吕开战?”
“看来,这一步他是非走不可了。”
“太好了!”刘章喜笑颜开,“周太尉与陈相爷还要我去动员他起兵,显然这用不着再费周折了。”
刘兴居还有隐忧:“兄长,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是何等大事,被你说得这般严重?”
“诸吕剪除之后,这皇位该由谁坐?”
“那是后话,待成功诛灭诸吕之后再议。”
“不行,丑话得说在前头,皇位得先有归属。”
“那你说该由谁登基?”
刘兴居眼珠转转:“兄长你就坐得。”
“不可,我是无论如何坐不得这皇位的。”
“怎就不可?”
“我这个人一向懒惰,无意于此。”
“既是兄长无意,小弟我如何?”
“你?”刘章晃晃头。
“怎么,兄长不肯玉成?”
“恕为兄实话实说,你我皆为侯位,前面还有十数个刘姓王,这皇位还轮不到我们。”
刘兴居诚恳地说:“兄长,若小弟能登上皇位,兄长自然是富贵荣华无人可以匹敌。”
“愿望归愿望,但现实总是现实。你登王位,我们的长兄齐王那一关只怕就过不去。”
刘兴居点点头:“还真被你言中了,驷钧舅父此番进京,意思已很明白,齐王起兵除掉诸吕之后,这皇位须得归他。”
“这,你我倒是可以认同。”刘章说道,“但你我的认可不管用,关键是看周勃与陈平是否同意。”
“倘若他们意见相左呢?”
“那,也要说服他们二位。”刘章谈出他的道理,“眼下只有齐王拥有可以与诸吕抗衡的兵马,清除诸吕非他起兵不可,不然诸吕得势,我刘姓王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只能答应齐王的皇位了。”
“你我弟兄要合力劝说太尉与丞相。”
“好吧,我听兄长的。”
次日上午,在周勃府邸,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和齐王的代表驷钧,与太尉周勃、丞相陈平酒意正酣。
周勃举起一杯酒来:“二位侯爷和驷大人难得光临鄙舍,请满饮此盏,权为各位接风。”
驷钧端坐未动,阳光刚好投射到他的脸上,使得他那满脸络腮胡须越发显得挓挲。他撇撇嘴:“我看咱别费耗时间兜圈子了,干脆把话挑明了,将那诸吕灭了之后,这皇位到底属谁?”
周勃瞥一眼陈平,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便依然还是先前说过的话:“此事不急,待除掉诸吕后再议不迟。”言罢,使劲瞪一眼陈平。
陈平明白周勃这是不满了,便接过话来:“驷大人,现下当务之急是剪除诸吕,我们成功之后,凡事都好商量。”
“不行。”驷钧态度蛮横,“丑话必须说在前头,这皇位属谁要先有定论,免得到时候费口舌。”
周勃反问:“那驷大人的意思是谁当登皇位呢?”
驷钧摊牌了:“这还用问,自然应是齐王。要不然谁肯起兵冒这个风险,有道是无利不起早。”
周勃对驷钧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甚为反感,便带着气稍加反驳:“听驷大人的话,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正是。”驷钧毫不退让,“咱把话挑明,如二位赞同齐王登基,齐王就起兵反吕,否则,齐王便拥兵自保。”
“那诸吕不会发兵去进剿吗?”周勃问道。
驷钧嘿嘿冷笑几声:“诸吕得手,首先要清除的是太尉和丞相,以及京城刘姓王侯,齐王远在临淄,诸吕打来尚需时日,而且齐王手下有兵将,交手之后,胜负还未可知。”
周勃气得涨红脸:“驷大人是要拿我们做挡箭牌了。”
“若不能同心协力剪除诸吕,各自为战,只能是被各个击破的悲惨下场。”驷钧仍是带有威胁的口吻。
刘章见状插话道:“各位,请容我一言,遍观刘姓诸王,唯齐王望重且兵力强大。眼下确需齐王起兵振臂一呼,除掉诸吕,我们才好自保。齐王出力,皇位自当属他,我想太尉与丞相是要恢复高祖基业,就要保刘姓人做皇帝,如此看来,齐王登基有何不可。”
陈平适时开言:“朱虚侯之言甚为在理,我们全要仰仗齐王之力诛除诸吕,这皇位自然是非他莫属。”
周勃有些意外:“丞相,你!”
“太尉,诚如朱虚侯所说,刘姓王中唯齐王兵强望重,别人难望其项背。我等赞同齐王登基,驷大人所提亦理所当然。”陈平给周勃使个眼色,“太尉,就这样决定吧。”
周勃只得含糊应承下来:“丞相既如此说,本太尉也就无异议了。”
驷钧高兴得合不拢嘴:“二位,一是当朝宰相,一是掌兵太尉,可要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陈平答曰:“这是自然,一言九鼎。”
“好。”驷钧站起身,“二位有了承诺,我即刻返回临淄向齐王禀报。”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还请齐王早日起兵,以免诸吕抢先,我们被动。”周勃叮嘱。
“请二位大人静候佳音。”驷钧告辞离去,刘章与刘兴居也相随离去。
无外人在场了,周勃颇为不满地数落陈平:“你看那驷钧旁若无人的骄横样,怎就被他吓住,答应给齐王皇位了?这简直就是城下之盟,你说我们有多窝囊啊。”
“太尉此言差矣。”陈平不愧为足智多谋,“现在答应给他皇位,不等于皇位笃定归他,到时我们还可变化。”
“你是说,先答应他,好让他起兵。”
“正是。如若此时不应承下来,齐王便不起兵,那么诸吕得手后,我们是首当其冲的。故而,当务之急是先行剪除诸吕,至于皇位,到时再议不迟。”
“好,还是丞相有计谋,周勃自愧不如。”周勃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未央宫中,吕禄、吕产和吕更始还没有发丧,但吕后驾崩的消息已渐渐渗露出去,他们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正式公布吕后已死的诏书。
钱贳仁匆匆来到:“二位王爷,有重大密情回禀。”
吕产不以为然地说:“什么重大密情,你纯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你宣周勃、陈平进宫,全被二人看破,哪怕整死他们一个,而今也不至于这般被动。无功无禄,你又来故弄玄虚。”
钱贳仁不敢反驳:“小人怎能欺蒙王爷。”
吕禄唯恐误事:“钱大人,有事尽请讲来。”
“是这样,小人的手下奉命在周勃府门日夜监视,今天上午发现齐王的舅父驷钧进入周府,一个时辰后离去。小人以为,齐王拥有重兵,驷钧的动向非同小可,不能等闲视之。”
吕产根本没往心里去:“他来不来周府又能如何?”
吕禄却是极为重视:“如若齐王与周勃、陈平内外勾结,那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我看不能不防。”
“怎么个防法?”
“幸亏我早有防备,本王在齐王身边早就安下了地位显赫的内线,请钱贳仁大人辛苦一趟,前往临淄传信,要内线密切注意齐王动向,如有风吹草动,火速派人来京通报。”
“说了许久,你这内线是何许人?”
吕禄“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地说:“是齐王的丞相召平。”
“他,既为齐王丞相,应是最近的亲信,怎会与你暗通款曲?”
“这有何难,你不闻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们这还有高官厚禄等着他呢。”吕禄眼中闪出几缕凶光,“谁和吕家作对,决没有好下场,任他陈平诡计多端,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算服了你,那就派钱贳仁去吧,可总得有个由头啊。”
“这不现成的理由,去给齐王报丧,太后驾崩呀。”
“那,我们不再隐瞒了?”
“还瞒,瞒得住吗?而且也没有必要了。”
钱贳仁受命赶赴临淄。
盛暑的临淄,天气像下火一样,齐王宫在灼热中烧烤,宫墙和殿脊上腾腾袅升着热气。齐王的凤凰殿内倒是凉爽宜人,八名宫女在轮流为他掌扇,那大如蒲斗的鹅毛扇,从四面扇来清爽的微风。齐王比吕后更胜一筹的是,他在身边摆放了两只硕大的博山香炉,炉里填上贡品天竺香,随着微风,天竺香的敷敷香气,缓缓缭绕在齐王身边,沁入他的五脏,使得齐王格外惬意。他靠在龙椅里,以手指击节,半眯着眼睛,在欣赏一队宫女的歌舞。
八名宫女身着薄纱,轻舒广袖,边舞边歌:
煌煌齐国雄踞东方,
滔滔黄河流向海洋。
威威武力兵精马壮,
殷殷府库国富民强。
巍巍泰山群峰景仰,
坦坦原野黍谷飘香。
……
驷钧兴冲冲地步上殿来,齐王看他的神态便知事情顺利,面带微笑问道:“舅父,看光景是不虚此行啊。”
“所幸不负大王所托。”驷钧志得意满地自行落座,“周勃、陈平初时有些不情愿,被我一番言语猛轰,他们全都没咒念了。”
“如此说,他二人已答应事成之后,本王我登上皇位?”
“那是自然。”驷钧分明是意在邀功,“我要祝贺大王,不,应该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舅父大功齐天,本王定有重赏。”
“黄金白银珍珠翡翠,皆非所愿。”
“舅父有何要求尽管讲来。”
“待你登基之后,将宰相一职交我即可。”
齐王心头震了一下,但他很快应承下来:“放心,本王如做皇帝,宰相非舅父莫属。”
中尉吴彭步上殿来:“回禀大王得知,宦者令钱大人从京城赶来,急传圣旨。”
“他来做甚?”齐王眼珠转了几转。
“管他为何,总得召见,大概是为吕后驾崩之事。”驷钧自做主张,“引他上殿。”
少顷,钱贳仁腆胸凸肚上殿。大大咧咧地居中站定,故意拿腔做调地宣道:“齐王接旨。”
齐王不得不走下龙椅,但他没有跪倒,倒是有些懒懒地问道:“什么事,还劳钱大人亲自来?”
钱贳仁明白这里是齐王的天下,他不敢造次,徐徐说道:“太后已于数日前崩逝,定于十日后举行国葬,请齐王尽快赴京。”
齐王像是打哈哈地答:“怎么,吕后她归天了?”
“是的。”钱贳仁特意做了一下注解,“并不是大小官员都可参加的,只是刘姓王侯才有资格。”
“好,看来我还是有身份的。”齐王心中已然打定了起兵的主张,他也就不特别掩饰了,“钱大人,看来我是无福分参加这盛大的仪式了,近来本王身体欠安,大概要派代表出席了。”
钱贳仁传旨也并非要齐王一定赴京,目的是要见齐国丞相召平,所以也就格外宽顺:“不知大王派何人为代表?”
“这,地位总不能太低,本王以为丞相最为合适。”
钱贳仁似乎无所谓:“大王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
“就请吴彭带公公去见召平丞相,你二人商量何时动身。”
吴彭说声遵命,返回身对钱贳仁言道:“钱公公,请吧。”
丞相府中,召平在无语闷坐,近来他经常面对墙壁发呆。身为诸侯国的丞相,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有何不悦呢?原来他感到近半年以来,齐王对他渐渐疏远。他明显感到,一些重大军国大事,齐王都刻意回避着他。难道自己的特殊身份被齐王发觉了,不会呀,这是极为机密的,自己从无漏洞。他心里反复琢磨,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但他下定一个决心,无论如何,这兵符不能随意交出。按汉时规矩,诸侯国的兵马由中尉指挥,但兵符掌握在丞相手中,调动军队还需国王下令丞相赐与兵符。他想,只要兵符在手,谁能奈我何?
吴彭带领钱贳仁步入厅堂:“相爷,京中钱公公来见。”
召平与钱贳仁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召平急忙掩饰起显露的几丝慌乱:“钱公公不远千里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钱贳仁急忙做出解释:“向王爷传旨,请王爷进京参加国葬,可王爷要派丞相代他前往,并命吴大人带我与丞相商议。”
“原来是这样。”召平心中稳定多了,“钱公公请坐。”
“谢坐。”钱贳仁落座后,回头看看吴彭,“吴大人也一起坐吧?”
吴彭明白这是赶他走:“在下就不坐了,还要到大王面前复命,二位何时动身慢慢商议吧。”他对二人一揖,转身离开。
他走出厅堂,见四下无人,返身隐在墙角,屏息偷听。
厅内,召平急切地说:“钱公公,元旦朝会时,赵王对我言道,如无十万火急大事,不会派你来见我。”
“而今就是有大事发生。”钱贳仁表情严肃。
“何事?”
“太后驾崩,驷钧私自入京,而且到周勃府密议,定有阴谋。赵王要你弄清内情,以免遭人暗算。”
“驷钧进京果然不假,不过现下齐王凡事背着我,在下一定设法查清原委,然后尽快报与赵王得知。”
吴彭听得明白,趁无人即时溜走。回到齐王凤凰殿内,见齐王还在,便上前禀奏:“大王,臣有大事告知。”
“说吧。”齐王有些漫不经心。
“钱贳仁来传旨是假,而与召平接头是真。”
“哦?!”齐王坐直了身子,“你且仔细讲来。”
“钱贳仁要召平弄清驷大人进京的目的。”
“原来竟是这样。”齐王眼珠转了转,突然发问,“吴彭,本王平时待你怎么样?”
“天高地厚。”
“那么本王若用着你呢?”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本王一不要你赴汤蹈火,二不要你肝脑涂地,只是要你皮肉受苦。”齐王说得很轻松。
“请王爷吩咐。”
“等下本王召人议事,你要这样这样……”
一刻钟后,齐王在凤凰殿内召集近臣议事:“诸位爱卿,本王得知吕后已死,觉得这是难得的大好时机,应趁吕氏乱丧之机,发动兵变,剿除诸吕,复我刘氏天下。”
驷钧当先表明态度:“大王,只怕是操之过急,应从长计议。”
召平转转眼珠:“大王所言有理,但我齐国兵力不足,还当联络其他属国,否则不可轻举妄动。”
“臣以为万万不可。”吴彭明显反对。
“却是为何?”齐王沉下脸来。
郎中令郑威赶紧劝阻吴彭:“吴将军,大王要恢复刘氏天下,乃人心所向,不可逆拂。”
吴彭并不理睬:“大王,吕氏大权在握,兵马众多,齐国之力决非对手,丞相言道联合其他刘姓王,臣以为难以得到真诚帮助,各揣心腹事,离心离德,必败无疑,大王万万不可出此下策。”
“大胆吴彭,你敢诅咒本王必败无疑。”齐王脸色铁青。
吴彭仍作力谏:“大王,千万不可铤而走险,否则招致兵败,王位不保尚在其次,只恐九族被诛,悔之晚矣。”
齐王发怒站起:“将吴彭推出去给我砍了!”
殿内几名武士一拥上前,不由分说,就将吴彭按倒。
吴彭高声呼救:“大王饶命。”
召平上前跪倒:“大王,吴彭之言固然不识时务,但其用心并无歹意,还望赦他死罪。”
郑威也为之说情:“大王,手下留情。”
驷钧作为齐王长辈,他端坐未动但也发话了:“千岁,吴彭没有死罪,你这样做毫无道理。”
齐王见众人纷纷求情,口气也就软了下来:“好吧,且饶了他的死罪。”
吴彭赶紧叩头:“谢大王。”
“别谢。”齐王依然黑着脸,“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将他推出门外,重责八十军棍。”
召平再次说情:“大王,八十军棍他如何吃得消,还是谅情一二,不要让他受这皮肉之苦了。”
“哼!”齐王瞪起眼睛,“那这八十军棍就由你代受吧。”
“这,臣更是吃不消。”
“打!”齐王下达命令。
武士将吴彭拉出厅外,一五一十,实实在在重重杖打了八十棍,直打得吴彭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用刑之后拖回殿内,吴彭只能趴在地上谢恩。
齐王瞥一眼吴彭,语气严厉地命令道:“郑威听命,立即发下飞骑,将各地人马调集至临淄,刻日起兵,讨伐诸吕。”
郑威应声:“遵令。”
召平看一眼地上俯卧的吴彭,心内涌起一个念头。

##第三章 强夺虎符刘襄兴兵
疾风吹得柳枝发疯般摆动,池水荡起了层层涟漪,飘零的花叶在空中飞舞,滚滚黑云越压越低,暴风雨看样子转瞬即至。
召平与钱贳仁在花亭话别:“钱公公,安心返京,转告赵王千岁,齐王的一切皆在我的掌握之中。”
“丞相,建功立业在此一举,最好不要坐等,要抢先行动。事成之后,赵王绝不会亏待你,新朝成立,定然有你的高官厚禄。”
“放心,静候佳音。”
郑威隐身在树丛中偷窥,虽说听不清他二人的对话,但可见二人的神情。
吴彭府中,家人正忙着关窗,一阵阵劲风,夹杂着铜钱大的雨点敲落下来,床上的吴彭俯卧着想心事。这八十军棍也挨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动静,难道就落空了不成。
管家进来禀报:“老爷,丞相来访。”
吴彭脸上立时现出了灿烂的笑容,但他马上收敛起来,痛苦的神色又挂在眉稍:“快请。”
召平进入房中,几步走到床前:“将军,你受苦了。”
吴彭急欲起身:“丞相。”
“快不要动。”召平近前扶他躺好。
“丞相光临,我还在床上,这如何使得。”
“不要这般言讲。”召平细细察看伤痕,只见确实是皮开肉绽,说明这八十军棍是实实在在打的,“咳,给打成这样,大王也太心狠了。”
“哼!”吴彭咬牙切齿地说,“大王,狗屁,把我的一片好心都当成了驴肝肺,真不是东西。”
“可不许辱骂大王。”召平戏问,“你不怕我告知大王?”
“怎么可能呢。”吴彭完全是信任的神情,“丞相在凤凰殿为我求情,是那样真诚。”
“哎,可惜你还是免不了这一场酷刑啊。”
“大丈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你当真要雪洗这莫大耻辱?”
“我吴彭对天发誓,但凡有机会,我定要贼王碎尸万段。”
“你不怕万一事败,连累全家大小的性命?”
“大丈夫做事,决不瞻前顾后。”
“既然吴将军下了决心,眼下倒是有个绝佳的机会,可称是千载难逢,万年难遇啊。”
吴彭一骨碌坐起来:“丞相,你快说。”
“赵王派钱公公来,你是知道的,他得悉齐王心怀不轨,要我设法为国除奸,这大好机会我就送与你,办成此事,为国除奸,为己雪恨,日后又何愁高官厚禄腰金衣紫。”
“高官我倒不想,报仇才是首要。只是,我手下无兵,空有大志,也无可奈何呀。”
“你看这个。”召平从胸前取出一物。
吴彭看得真切,正是那调兵的信物纯金兵符,他伸手接过:“丞相,有了它大事成矣。”
“你这身体吃得消?”
吴彭跳下地,说:“纵然疼痛,我也能忍受,末将就去调兵,请丞相在府中稍候,等我将齐王人头提来。”
“好,愿将军马到成功。”
凤凰殿内,郑威在向齐王禀报:“大王,那召平与钱贳仁在花亭鬼鬼祟祟密谋后分开,之后,召平又去了吴彭府内,好一阵才出来。看得出召平是意满志得的样子,其中定有阴谋。”
“本王知晓了,你且下去,我自有道理。”
“大王,不可不防啊。特别是临淄城内的卫军事关重大,应将召平手中的虎符收回才是。”郑威追了一句。
“休得再多嘴,你只管下去就是。”齐王显出不耐烦来。
郑威不敢再说,悻悻退下。
丞相府中,召平的心情极佳。齐王在国内调集的兵马还有数日方可到达,吴彭持虎符只要调动一千人马,即可将齐王拿下。他在府中计算着时间,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可大功告成。
府门外忽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乱哄哄的吵吵嚷嚷。召平心中纳闷,方到院内,管家匆匆来报:“相爷,吴彭将军领人马将相府给团团包围了,叫喊着要相爷出去相见。”
“啊?!”召平心内一惊,心说这是为何。他急步走出相府大门,但见吴彭立马横刀在府门前站立。
“吴将军,你可曾将齐王人头带来?”召平疑惑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切。
“召丞相,你看,大王在此。”吴彭勒马闪身,现出齐王乘坐高头大马的威武身躯。
“这?!”召平登时傻眼了。
齐王怒容满面地开口了:“召平,你可知罪?”
召平嗫嚅地还欲狡辩:“为臣不知。”
吴彭当场戳穿他,说:“丞相,你与吕禄勾结,意欲谋害大王,将虎符授我,嘱我调兵擒杀大王,难道还想抵赖吗?”
召平明白再否认也无济于事,但他不明白吴彭为何突然变卦了:“吴彭,你答应老夫要报仇雪恨,难道那八十军棍没将你打得皮开肉绽?!”
“哈哈哈哈!”吴彭仰天大笑起来,“召平老贼,至今你还蒙在鼓里,让我叫你死个明白——大王对你同吕氏的暗中勾结早有察觉,料到钱贳仁前来会有阴谋,但虎符在你手中,为防不测,大王与我定下苦肉之计,使你乖乖交出虎符。”
齐王已是不耐烦了:“哪有功夫与他啰唆,速将召平擒下。”
召平对齐王一揖:“大王还望看在我多年驾前为臣的分上,饶我家小的性命,他们是无辜的。”
“这是你死后的事了,不劳你多费唇舌,本王自有道理。”
召平清楚,满门抄斩的下场是在所难免了,他叹息一声,再次求情:“请大王恩准老臣与家小见上最后一面。”
齐王身边的驷钧又抢先开口了:“死到临头,还有这许多婆婆妈妈的废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召平怔了一下,感慨地说了一句:“真是要斩尽杀绝呀。”
齐王向吴彭下达命令:“拿下!”
吴彭对召平还算客气:“丞相,背过手臂受缚吧。”
召平看一眼自己的门丁,从他手中夺过刀来:“给我!”
吴彭恐召平狗急跳墙,将齐王挡在了身后:“大王,小心!”
驷钧怒斥:“老贼,还敢铤而走险?!”
“天哪!”召平凄凉地惨叫一声,横刀自刎于大门前。一股鲜血喷出,身体随之倒下。
吴彭见召平已死:“大王,我们撤兵吧。”
“这……”齐王尚在犹豫。
驷钧却又代齐王下令了:“斩草不除根,终究留后患!吴将军,杀进召平府,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杀死,一个不留。”
吴彭很是不忍:“大王,这,就不必了吧。”
“怎么!”驷钧瞪起眼睛,“你敢不听我的命令,日后召平家小谋害大王,你吃罪得起吗?”
吴彭还是不愿屠杀:“大王,请体上天好生之德。”
“你敢辱骂大王无德。”驷钧怒火上脸,“是不是也活够了?”
齐王还是明理的,说:“舅父,不要责怪吴彭,八十军棍叫他吃尽了苦头,不要再难为他。”
“好,既然他不肯下手,待舅父我为大王效劳。”驷钧带兵杀进了相府。
顷刻间,相府内哭声震天,哀号动地,特别是女人和儿童的惨叫声,令人不堪忍受。
齐王叹息着说:“我们回宫吧。”
吴彭、郑威等默默无言地跟在后面。
凤凰殿里,齐王与臣子们议事,商讨起兵之策。驷钧大步流星兴冲冲而入:“大王,召平全家一百八十余口,被我尽数斩杀,算是为大王除却了后患。”
齐王高兴不起来:“舅父辛苦,快入座议事。”
“所议何事?”
“起兵的时机和方法。”
“大王所做乃本末倒置了。”
“何以见得?”
驷钧毫不掩饰地说道:“大王,我等为千岁爷您也算得披肝沥胆了,这大事将成,总当有个封赏,臣子们才好继续卖命。”
齐王觉得驷钧有些操之过急,但也不能不加安抚,他内心虽说不太痛快,还是被驷钧牵着走了:“好吧,本王即任舅父为丞相,吴彭为大将军,郑威为内史,其他将士俱有封赏。立刻征调全国兵马,杀向长安,诛除诸吕,还我汉室刘家天下。”
郑威谏奏:“大王,起兵不可太急。”
“难道还要等吕禄之辈前来攻打不成?”
“大王,以我齐国一国兵力,对付诸吕还嫌不足,若要稳操胜券,应再联合他国兵力,共同讨吕。”
“以你之见,哪国兵马可以联合?”
“琅邪王为邻国,且兵力可观,当约其同谋大事。”
吴彭表示担心:“琅邪王为人重利,恐怕不会配合我们。”
“这有何难,”驷钧自有他的道理,“待我丞相出马,前往琅邪王国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管保令他前来拜会我家大王。”
齐王感到难以置信:“丞相确信能够说动琅邪王?”
驷钧信心十足地说:“大王且在国中静候佳音。”他当即离开临淄奔赴琅邪国去了。
代国的中都因为地处北方,天气显得格外凉爽。
代王刘恒一大早就来到了勤德殿,他虽身居边陲僻壤,但心中无时不在关注着京城动向,因为政局的些微变化,都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
他在殿内往来踱步,思忖良久,传令几位近臣前来议事。
少时,他的舅父薄昭,中尉宋昌,郎中令张武便先后来到勤德殿。
薄昭首先问道:“大王,这大清早召我等前来,有何大事商议?”
刘恒表情严峻地对近臣说:“本王近来夜难成寐,特别是昨晚整夜未眠,如芒在背,不得安枕。”
“大王有何为难之事,说出来臣等也好为大王分忧。”宋昌表明忠心。
“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本王在为朝中事担心。”
“朝中难道有了新的变化?”张武发问。
“本王想,我们不能在代国坐等朝中的变化,我们要主动掌握朝野的动向。”刘恒说。
薄昭深为赞许:“大王所虑极是,臣等不及。”
刘恒进一步说:“晓谕京城的代邸令,不要坐等朝中的情况,要不惜重金,主动与大臣们联络,了解变化前的细枝末节。”
“臣这就派人进京。”薄昭应答。
“眼睛不能只盯着长安,还要向各诸侯国派出密探,随时侦察知晓各国动向,不论大事小情全要报回国。这样我们就做到了耳聪目明,也能做到随机应变。不至于在突发的变故中,手足无措。”
薄昭等出了勤德殿,都有了一个明显的感觉,代王刘恒不会甘居人下,他是想有所作为。
琅邪王刘泽,在刘姓诸王中是年龄最长者。他的封地与齐国接壤,堪称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人多自然也就兵多,他的人马与齐王不相上下。
驷钧来到琅邪国,刘泽不能不重视,因为按辈分,驷钧毕竟居长。他很客气地将驷钧请到内书房:“驷丞相驾临,定是有所见教。”
“大王,吕后业已一命归西,想来已有耳闻?”
“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吕禄、吕产之流要将刘氏诸王尽数铲除,大王必定也早已获悉?”
“此话倒也有人提及,只是我想未必。”
“也许诸吕会放过大王您。”
“此话何意?”
“因为大王和诸吕暗通款曲呀。”
“驷丞相怎将屎盆子扣在本王头上,这同骂人无异,你也太无礼了。”刘泽气得面皮紫涨。
“大王息怒,一句玩笑话,千万莫介意。”驷钧起身赔个礼,“诸吕眼下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当数齐王与大王您。”
“何以见得?”
“因为刘氏王中,唯大王您与齐王拥有重兵,能够危及他们的生存,可以颠覆他们的统治。”
“这话倒是,但他们视我与齐王为眼中钉,我们也没奈何。”
“大王岂能坐以待毙?”
“该当如何?”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齐王意欲起兵,打诸吕一个措手不及。”
“这,能行?”
“齐王与大王您合兵一处,即足已令诸吕闻风丧胆。加之你二人振臂一呼,刘姓王侯自会群起响应,再加上朝中大臣皆对诸吕恨之入骨,文臣之首陈平,武将之首周勃,都将在京中接应,何愁大事不成!”
这一番言论,同刘泽的想法吻合,他不由频频点头道:“却也有理,我们自当同举义旗。”
“大王不愧为高祖嫡脉。齐王敬重您的为人,他叫我转告大王,吕氏为乱,他早欲起兵讨之,怎奈时机不到。而今吕后崩逝,诸吕群龙无首,正是剪除诸吕的大好时机。而大王为刘姓王中最长者,齐王年岁比您小,威望比您低,故而派下官前来敦请大王前往临淄,统率两国军队,一同西进,以平关中之乱。”
刘泽掩饰不住的笑容绽放,问:“齐王真是这样说的?”
驷钧扔给刘泽更大的甜头儿:“齐王的意思是,将逆吕除却之后,恢复刘氏天下,这皇位自然当由大王您来坐,别人是不配染指的。”
刘泽一兴奋,从座位上站起来:“齐王他不会反悔?!”
“我家齐王一言九鼎。”
“你所说并非谎言?”
“此乃天下大事,驷钧岂敢儿戏。”驷钧催促,“就请大王抓紧带兵过去,共谋大事,早坐皇位。”
“好,既然齐王如此诚挚,本王已无话可说,即随丞相赶赴临淄商议起兵讨吕事宜。”刘泽下定了决心。
明丽的阳光照耀着凤凰殿,使这华丽的宫室越发显得富丽堂皇。齐王亲自到大门口将刘泽迎进殿内:“王兄屈尊临淄,愚倍感荣幸,整个齐国都为之增辉。”
“王弟言重了,为恢复我刘氏天下,理当戮力同心。”刘泽春风满面。
“就请王兄出示虎符,也好调兵。”齐王已是急不可待。
刘泽岂肯轻易启动人马:“调兵不急,且待我二人将统帅大权定妥,即请王弟将虎符交我。”
齐王狡诘地一笑:“王兄日后要坐天下,是万乘之尊,岂可上阵涉险,这统兵之事,当由愚弟代劳。”
“不对,”刘泽疑惑的目光射向驷钧,“驷丞相,你不是说好,由我统领两国的军队吗?”
“上阵冲杀会有危险,日后你可能登皇位,得保护你,这冲锋陷阵的厮杀,还是让我家大王冒风险吧。”
刘泽摇头:“这里面有阴谋,这不是保护我,是侵吞我的兵权。如此,我就告辞了。”
驷钧冷笑一声,挡住去路:“哪里走?”
“回我的琅邪国。”
“只怕你来得就走不得了。”
“怎么,你还敢对我下毒手不成?!”
“大王误会了,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腰中的虎符。”
刘泽不由得摸摸腰部:“休想!”
驷钧逼近刘泽:“大王,难道一定要我动手吗?”
刘泽向后退步,他求救似的面向齐王:“王弟,你的属下如此无礼,你不能坐视不管哪。”
齐王犹如未闻,只是端坐不发一言。
“听我良言相劝,将虎符痛快交出,不要让我多费周折。”驷钧又逼上一步,几乎与刘泽鼻尖相触。
刘泽看看左右,齐王的部将郑威、吴彭全都是手按在刀柄上,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拔刀相向。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从身上取出调兵的虎符:“咳,本王将这虎符给你就是。”
驷钧一把夺过来,转身献与齐王:“大王,拿着。”
齐王接过,反复把玩看了几遍:“这就等于琅邪国的十万大军,王兄,愚弟那就不客气了。”
“随你的便吧。”刘泽明白他此时已是无能为力。
“郑将军。”齐王一声令下。
郑威上前躬身:“臣在。”
“本王命你持此虎符前往琅邪国调集该国全部兵马粮草和辎重,该国的军队就由你指挥。”齐王下达命令。
郑威响亮地回答:“末将遵令。”
刘泽目送郑威离开,不免想到自己在临淄会有生命之忧。又想到常言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便低声下气地说道:“王弟,为兄有一言奉上,不知当讲不当讲。”
虎符已到手,齐王对刘泽客气多了:“王兄尽请直言。”
“王弟令尊齐悼惠王乃高祖长子,溯本寻源,王弟乃高祖嫡长孙,诛除诸吕后,理当由王弟承继刘氏天下。”
齐王听后不觉频频点头:“确是这么个理儿。”
“为兄眼下是刘姓王中年龄最长者,而今我在临淄也无所事事,莫如为兄趁此遍访刘姓诸王,向他们晓以利害,让他们同我一起,共同推举王弟承继皇位。有我出面,要比王弟方便得多,而且想来刘姓各王谁也不会驳我的面子。”刘泽一口气说出了他的想法。
驷钧当即表示反对:“琅邪王,你想金蝉脱壳,办不到,我家大王绝不会放虎归山。”
刘泽仍很镇静:“我这是一番好心,是为齐王着想,我自己无所谓,走不走王弟做主。”
齐王将刘泽骗来,总觉得问心有愧,也就对刘泽的态度友善了些:“王兄,你当真不再企望皇位?”
“事情这不明摆着,王弟为首将诸吕剪除,皇位自当归属王弟。”刘泽站起身道,“我对天明誓,若再有非分之想,天诛地灭。”
“王兄之意明了即可,何需发此重誓。”
“为兄这是表明心迹。”
齐王感到刘泽真到各处游说,效果定然极佳,便倾向赞同,说道:“王兄若能出面说明情况,待我打败诸吕,即可顺利登基了。”
驷钧一听就急了:“大王万万不可因小利而失大局,放虎归山终成大患,事到临头后悔迟啊。”
“驷丞相忠心可嘉,就是未免太过虑了。”刘泽以退为进,“王弟,那我还是在临淄坐享其成吧。”
齐王已经动心:“我想,王兄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驷钧唯恐齐王放走刘泽,便想先用缓兵之计:“大王,那琅邪国兵马尚未调来,放走刘泽,郑威将军危矣。”
“说的也是。”齐王认为有理。
刘泽接话道:“王弟若难放心,待郑将军调兵归来,我再离开不迟。”
齐王感到稳妥了:“如此也好。”
数日后,郑威将琅邪国十万大军悉数调来。齐王便主动召来刘泽:“王兄,可以去各地游说了。”
“不可,万万不可!”驷钧坚决反对,“大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不能让琅邪王离开临淄一步。”
“舅父,当初你言道大军未曾调来,而今十万大军已听我号令,本王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大王,刘泽表面上说不再企望皇位,其实他心中万分愤恨,一旦离开,必定要拆你的台,坏你的事。”
刘泽已明白以退为进是最有效的一着,他起身拉出要离开的架势:“王弟,我不想再为你卖命效劳了,何苦呢,还让驷丞相难以放心。”
“大王,我是为你着想。”驷钧声音都变了。
刘泽决心再将齐王一军:“王弟,贵国还是丞相明白,你虽说贵为一国王爷千岁,但还是应当听丞相的。”
“怎么,你敢小看本王!”齐王被激怒了。
“王弟千万莫误会。”
“今儿个我定要让王兄为我去各国游说。”齐王说归说,他还是多了个心眼,“为了王兄的安全,愚弟派一部将,带精兵五百骑,日夜不离王兄左右,管保王兄安然无恙。”
刘泽没想到,齐王还有这一手,显然这是派兵将监视他。但无论如何,可以离开临淄了。虽说鸟儿飞出了樊笼,但还在人家的手里牵着,尽管还没有自由,活动余地还是大得多了,走一步是一步,自己再设法脱离齐王的部将。他便痛快地答应下来:“如此最好,也免得驷丞相放心不下。”
刘泽终于离开了临淄,驷钧有些不悦,但他对齐王也无可奈何。
齐王却是意气风发,传令驷钧、吴彭、郑威随征,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济南郡进发。同时,齐王发出檄文,诏告天下刘姓诸侯王,文中称——
高祖灭楚平定天下,封我刘氏宗室诸子弟为王,此乃天经地义也。齐悼惠王病逝后,惠帝派留侯张良降旨,立我为齐王。孰料惠帝崩,高后当权,听任吕氏子弟擅自废高祖所封刘姓诸侯王,而封诸吕为王。更有甚者,竟残忍地杀死隐王如意、幽王友、梁王恢三位及赵王。灭亡了刘氏的梁、赵、燕三国,将其属地分封给诸吕为王,还将原齐国一分为四。而今高后崩,诸吕变本加厉,假天子诏号令天下,朝臣们敢怒而不敢言,刘氏王侯皆有性命之忧,我等不能坐以待毙。故而集两国之兵,讨伐逆吕,复我刘氏天下,愿诸王群起响应,早灭吕贼。
吕产得知齐王起兵的消息,忙与吕禄等议事,急切地说:“待我亲率北军前去济南迎敌,一举将齐王击溃。”
“不妥。”吕禄反对,“你是国之丞相,离国而去,政事必为陈平把持,则我吕氏危矣。”
“那便由你率南军出征。”
吕禄摇头:“更为不妥。”
“何以见得?”
“眼下京城局势不稳,周勃、陈平之流蠢蠢欲动,你若带兵离京,他们必伺机而动。当此之际,你我断不可轻易离开。”
“那该如何是好?济南郡已三次告急,总不能不发救兵啊。”
吕禄言道:“可派颖阴侯灌婴领兵破敌。”
吕产发问:“灌婴,靠得住吗?”
“灌婴与周勃素有芥蒂,极少来往,娘娘在世时待他不薄,想来他不会背弃我吕家。”
“既然上将军如此判断,就令灌婴领兵十万,奔赴济南。”
灌婴遵令点齐十万大军,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直向东方。
吕禄对灌婴的行军速度特别满意,告知济南郡太守援军不日即可到达。谁料,大军到了河南荥阳境内,突然止步不前了。吕禄派人追问,方知灌婴受感风寒,病倒床榻。而且这一病就是数日,也不见一丝好转。
部将入帐问病:“大将军,救兵如救火,如此延迟,只怕上将军处不好交待,莫如末将进城请一名医,也好让将军早日痊愈。”
灌婴笑了,从床上坐起:“你看我是有病吗?”
部将大为诧异:“将军,你原来没有病啊。”
“我是诈病在此驻足不前。”
“那,这岂不是违抗军令?”
“你想,我们若去济南,就要与齐王的人马交战,若胜,则吕氏势力大增,刘姓江山岂不要归吕氏所有。”
“将军,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去讨伐齐王了。”
“这是自然。”灌婴朗朗道,“我家世代受高祖恩惠,理当匡扶汉室。行前,陈平丞相与周勃太尉都已同我约定,近日他们将在长安举义,届时我再杀个回马枪,配合他们的行动。”
“我们就在荥阳驻扎了?”
“你要赶往齐王处,告诉他屯兵待命,不要急于进攻,免得吕禄催促我军,待到京城有变,再决定下步行动。”
部将应声:“末将遵命。”
沉雷阵阵,乌云滚滚,劲风狂摇着树木,行人纷纷疾步归家。长安城中,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丞相府中,周勃与陈平正在密室议事,同室内还有刘章、刘兴居和周亚夫。
刘章显然是在催促:“丞相、太尉,家兄齐王已按约定起兵,现已兵临济南郡城下,我们在京城也该有所行动了。”
“朱虚侯所说在理,只是吕禄手握兵权,我们该如何夺得兵权,还得丞相用心谋划。”刘兴居道。
陈平徐徐开言:“齐王起兵,这大好时机不能错过。从吕氏手中夺取兵权,亦无万全之策,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丞相,不管好计歹计,你且拿出来一试。”刘章有些发急。
“此计出在曲周侯郦商的身上。”
“这又为何?”周勃问道。
“我已事先约其父子在厅外候传,待召其相见。”
曲周侯郦商和其子郦寄闻召进入密室。郦商问:“丞相,要我父子候传,究为何事?”
陈平缓缓说道:“令郎与吕禄交好,而今要他出力。”
郦商急加辩解:“丞相,犬子与吕禄不过棋友,交往虽多,过从不密,从不涉及政事。”
郦寄自己也辩白:“丞相切莫误会,在下与吕禄只是虚与委蛇,实则是不敢得罪,惧他加害啊。”
“我岂能不知?”陈平一笑,“你若是吕禄心腹,我也就不会用你了。”
郦商赶紧表态:“要我儿何用,请相爷吩咐。”
“请令郎前去游说吕禄。”
“但不知作何说词?”
陈平叫郦寄近前:“你就这样说与吕禄……”
郦寄听后感到为难:“相爷,那吕禄若不信,我言又当如何?”
“你只管劝他,我料他至少也有七分相信。”陈平又关照道,“你只管按计行事,至于郦府安危,我已派兵将保护起来,令尊留在相府,也会安然无恙。吕禄中计,匡扶汉室,你是大功一件。”
郦寄明白,哪里是保护他的家小,分明是将父亲和家小全扣为人质,自己如若出卖陈平,家小性命全都难保。都说陈平足智多谋,看来确实诡计多端。
郦寄答应说:“我将尽全力游说吕禄。”

##第四章 剪除诸吕周勃领军
上将军吕禄府中是一片混乱忙碌的景象,仆人和使女进进出出,来访的各级官吏络绎不绝,一群道士正在做法事,那煞有介事地吹吹打打,画符舞剑,哼哼唱唱地念诵经文,活脱一副滑稽相。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位权高位重的上将军中了邪气,据说他昨夜在后花园撞见了鬼魂,使得他一整夜都未得安眠,整个人烦躁不安,不停地摔物件骂人,家人和使女都成了他的出气筒,被打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
管家胆怯地进来通报:“老爷,郦舍人来访。”
“他来了。”吕禄突然镇静下来,“他也获悉我患病了,是来看望我,快叫他进来。”
郦寄走进内室,只见满地狼藉,他绕开地上的残破什物:“上将军,这是为何呀?”
“我自己也说不清,就是心烦意乱。”吕禄吩咐管家,“快为我摆好棋盘,我要和郦舍人手谈。”
围棋盘很快摆好,吕禄执黑,郦寄执白,下了不过三五十子,吕禄的棋就显得凌乱了。
郦寄直言道:“上将军心绪不宁,难以走好这棋道。”
“实不相瞒,昨夜我在后园撞了鬼魂,故而一直烦躁,简直是无所适从,甚至想要杀人。”
户外,道士们的祈禳活动达到了高潮,为首的道长,口中念念有词,且唱且舞:
天灵地光道祖临降, 周天护法诸神佑障。
邪魔左道小鬼何狂,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桃符利剑斩妖驱鬼, 太上老君坐镇中央。
道德真君道法高强, 灵宝道君法宝无双。
妖邪鬼魅一扫而光, 将军府内从此吉祥。
郦寄笑道:“这群鸟道人,乌合之众,只会骗些钱财,混点吃喝而已,上将军何亦被骗?”
“家人有病乱投医,也是没法子的办法。”
“在下知晓将军的病因,可为将军医治。”
“若能医治,自然最好不过,你且说说看。”
“上将军的病因是,对当前的局面担忧。”
“怎见得?”
“高后已逝,梁王吕产和上将军您唯恐压不住局势,你是在昼夜为吕氏家族的安危忧心。”
吕禄张大嘴巴合不拢,好长一阵子说:“舍人真我至交,知我心也。但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上将军若信得过,我就敢直言。”
“你有话但说无妨。”
“我便直言了。”郦寄从头款款道来,“当年高祖同高后共定天下,刘氏封王者九人,高祖曾约定非刘姓不得封王。后来高后将吕氏三人封王,虽说有违高祖遗旨,但也都是经大臣们廷议后决定的,且也告知了刘姓诸王,没有人提出异议,说明大家都认为是合宜的。而今高后崩,皇帝年少,刘姓王和大臣们担心上将军等独揽朝纲,故而多有议论。我想,上将军等吕氏王若及早离开京城,早日前往自己的封国,谨守藩国之分,刘姓王与朝臣们自然释怀。反之,如仍任上将军之职,统兵留在京师,势必引起刘姓王和朝臣们的猜忌,就难免有杀身之祸。如今高后不在了,没人压得住周勃、陈平、齐王刘襄等人,若等他们联手来攻,不如赶快交出上将军印,把军权交与太尉。也请梁王将相国印信交与陈平,各回自己的封国。则齐王起兵便没了理由,他必然要罢兵,大臣们也不会允许齐王进京。而上将军等安然自在地做梁王和赵王,享用千里封邑、无尽的荣华富贵,岂不强似赖在京城多矣。”
吕禄半晌无言,显然他被说中了心事。
郦寄进一步诱导:“上将军,当断不断,自受其乱,莫要瞻前顾后,以免事到临头后悔迟。”
吕禄想了想:“吕氏族人众多,我还要同大家商议。”
郦寄冷笑几声:“终不能上将军逐一问到,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你还不是难以决断。”
“我吕氏最长者还有一个姑母吕媭,待我去请教一下她,看她的意见如何,然后再做定夺。”
“窃以为年迈老妪何足与谋,多此一举也。”
“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姑妈,在吕氏家族中很有威望,如果她能同意,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郦寄也无法反对:“好吧,我随你同往。”
吕媭的家在长安城外,是一片较大的庄园。吕后曾多次劝其进城,她都说愿过田园生活而婉拒。
吕禄来访,她大为诧异:“你为何出城到此?”
“来看望问候姑母您哪。”
“难道你是白痴不成?”
“姑母何出此言?”
“眼下形势危迫,谣言四起,齐王业已起兵谋反,周勃、陈平之流也蠢蠢欲动,你身为领兵的上将军,怎还能擅离职守呢?!”
“姑母把形势看重了,”吕禄自有他的见解,“刘襄为乱,我已派灌婴领兵征剿,癣疥之疾不足为虑。至于城内,南北二军皆我兄弟统领,谁敢作乱,陈平、周勃又何足惧哉?”
“那你为何不在城中紧握兵权?”
“姑母,为吕氏家族计,为长远计,侄儿欲将这军权交出去。”
吕媭一怔:“既知兵权重要,又何言交出?”
“这,娘娘归天,没了依靠,总不能终日提心吊胆活着,还不如回到封地,做一个太平王爷。”
“你是犯浑哪。”吕媭怒斥,“没了兵权,你还太平得了吗?”
郦寄开言:“上将军交出兵权,对别人没有了威胁,自然也就平安了,又何苦待在京城不得安宁呢。”
“确实是这么个理。”吕禄满脸堆笑,“为此特来请教姑母。”
吕媭没有答话,而是连声呼唤:“管家在哪里?快来见我。”
管家急步来到面前:“主母有何吩咐?”
“将那二十箱珠宝,抬到大门以外。”
“这,”管家犹豫一下,“不知做何用处?”
“何须多问,只管做就是。”
管家哪敢再多嘴,分派家人将二十只楠木箱抬到大门外一字排开。
吕媭又下令:“打开。”
二十个箱盖掀开,只见箱内奇珍异宝玛瑙翡翠珊瑚南珠之类,熠熠生辉,眩人眼目,就是像郦寄这样的官宦人家,也没见过这种阵势,真是堪与皇家媲富。
吕媭一开口实在令人大惊:“管家,全都扬在大街上。”
管家惊愕,愣着没动。
“管家,为何还不动手?”吕媭面带愠色。
管家不解地发问:“主母,这,这是所为何来?”
“叫你扬你就扬,还敢多嘴发问?”吕媭毫不留情地训斥。
管家不敢再耽搁,召呼家人们一同动手。
吕禄在一旁可是沉不住气了:“姑母,这珠宝多是娘娘赏赐,你何故弃之于尘土,难道疯了不成?!”
“我看你才是发疯,将兵权交出,哪里还有我吕氏全族的性命,生命尚且不保,这财物还有何用?!”
吕禄沉默少许:“既然姑母如此见解,且容侄儿再思。”
吕媭也未答言,关上大门,带家人进院了。他们身后,附近的百姓,纷纷来抢拾珠宝,一片混乱景象。
郦寄没有完成陈平的计划,心中颇为不安,路上,他依然在劝说吕禄:“上将军,可不能因小失大呀,再不交出军权恐怕来不及了,还是以退为进的好。”
吕禄沉默无言,他内心中是倾向于交出军权保住王位的,但也担心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得个身家性命难保。
他就是在这种复杂犹豫的心情中,回到了他的上将军府邸。
郎中令贾寿已在府中等他多时:“哎呀,上将军,你可回来了,叫我等得好苦啊。”
“快说,灌婴军前情况如何?”
贾寿是奉命去河南灌婴大军处查看的,他的回答令吕禄大为失望:“上将军,灌婴他是诈称有病。”
“他,为何如此?”
“上将军,据下官查明,灌婴已同齐王达成默契,二人要合兵一处,共同杀进长安。”
“啊!这便如何是好?!”
郦寄又乘机进言:“上将军,趁着军权在握,将印信交与丞相或太尉,他们定可保住您的王位。若是大军杀进京城,一切晚矣。”
吕禄心意烦乱:“别说了,你们都离开,容我仔细想想。”
郦寄只得告辞,他回到陈平处,将情况经过讲述一遍,说:“丞相,小人未能实现相爷所嘱,实在惭愧。”
陈平倒是十分通情达理:“无须自责,你的游说还是有效的。吕禄业已心神不定,只需再加把柴,即可将这锅水烧开。”
“不知丞相还有何妙计?”
“你且去宣召襄平侯纪通前来见我。”
“遵命。”郦寄领命去了。
纪通是主管皇帝印信的,闻听丞相召见怎敢怠慢,随郦寄来至陈平面前:“相爷传唤,不知有何吩咐?”
陈平婉转说道:“襄平侯,而今吕后已死,人心大快,恢复刘汉天下乃大势所趋。吕禄把持北军,乃心腹大患,必先除之。纪侯掌少帝印信,请出旨一道,诏命太尉周勃统领北军,令吕禄交出上将军印信。”
“这,岂非假传圣旨乎?”
“有我传命,其责在我,与纪侯无干。”陈平又加劝慰,“现齐王大军已发,灌将军已反戈,吕氏灭亡只在旦夕,纪侯应天顺人,复刘氏天下乃为头功,这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纪通想想,确实大势所趋,就躬身应承:“愿听丞相差遣。”
周勃持圣旨进入北军营地,派郦寄会同典客刘揭先行去见吕禄。
郦寄故作惊慌地说:“上将军,皇帝已下旨,令太尉周勃掌管北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快将印信交出,也好保得性命。”
吕禄仍在犹豫:“这,皇帝真有圣旨?”
刘揭训道:“无旨焉能进得北军营地,莫要心存侥幸了。”
吕禄将印信拿在手,还是不愿交出:“这兵权一交,我还能有命吗?”
刘揭上前一把将印信夺过来:“你就别再犹豫了,交出来也就省心了。”
周勃也已来到近前:“吕禄听旨:着将上将军印信交与太尉周勃,即日起北军由他统领。”
“周大人,我,已经将印信交出了。”
刘揭把印信递与周勃:“太尉请看。”
印信到手,周勃精神又长几分,他发出命令:“北军全体列队。”
很快,整个精锐的北军数万之众列队完毕,真个是盔甲鲜明,刀枪耀眼,很不寻常。
周勃巡视一遍,颇为严厉地说:“全体将士听真,万岁已将北军交我统领。吕禄已被解职,凡愿意效忠刘氏的随我袒出左臂,仍欲同吕氏殉葬的,就袒出右臂。”说罢,周勃率先露出了左臂。
再看北军将士,齐刷刷无不袒出左臂。
吕禄情知不妙,趁众人群情激奋之时,悄悄溜走了。
北军业已归周勃管辖,但还有南军在吕产手中。这也是一支数万之众的精兵,战斗力相当强大,是不可轻视的队伍。
吕产感到局势不稳,时刻不离南军大营,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吕媭来到了南军。
吕产将她迎入帐内,问:“姑母不在家中,到南军做甚?”
“哼,我吕氏就要大祸临头了。”
“姑母何出此言?”
“那不肖的吕禄,他竟然要交出北军的兵权!”
“这如何使得?!”
“可是,他好像已做出决定了。”
“这该如何是好?”
“你应该立即去北军大营找他,规劝他切不可交出印信!”
“谨遵姑母教诲,侄儿这就前往。”吕产急忙要离开。
“慢,不可独自前去。”吕媭言道,“而今外面风声颇紧,为防意外,要带些兵马护身。”
吕产当即点齐五百精锐兵骑,他自己也佩上了宝剑,离开营地直奔北军而去。
吕产带兵来到北军营地的消息,使刚刚被周勃控制的北军,产生了不小的骚动。毕竟吕禄统领北军多年,他的很多旧部此时未免又人心浮动。周勃见状不敢轻易出战,而是命令大门紧锁,不许吕产入内。
此时,朱虚侯刘章奉陈平之命,带一千人马前来增援,见吕产的人马在北军营外鼓噪,便从后面杀了上去。
刘章高喊:“南军将士听真,北军已由太尉周勃接管,吕氏注定灭亡,识时务者,不要再为吕氏卖命。我只要吕产人头,其他一概不究。”
吕产部下一听,登时军心涣散,立刻走开大半,仅有心腹数百骑与刘章的人马格斗。双方激战正酣,狂风突起,吕产一方恰好顶风,无论人马眼睛俱被沙土所迷,战斗力顿失,被刘章一方杀得落花流水。
吕产见势不妙,抽身逃走。刘章在后面看见,紧紧追赶:“吕产,你往哪里逃,赶快俯首就擒。”
“朱虚侯,你我本是亲戚,何苦相逼?”吕产边跑边求情。
刘章穷追不舍:“吕产,说什么亲戚,那是吕后强行将尔女配我,实为监视我也,如今总算可以摆脱你的耳目了。”
吕产慌不择路,逃到了郎中令的府中。这是该府的后园,急切间他无处可藏,便隐身在茅厕中。
刘章持剑追入郎中令的后园,遍寻不见吕产踪迹,偏偏他此时内急,也就直奔茅厕,恰见吕产在墙角发抖。那吕产一见刘章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朱虚侯,万望看在小女面上,饶我一条性命。”
“若不提起你的臭女儿还则罢了,提起她更叫我气满胸膛,平日里她依仗吕家权势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整日里我连大气都不敢出。老天有眼,今个你们吕氏垮台了。”刘章越说越恨,他挺起手中剑狠狠向吕产刺去,噗的一声,直透吕产的前胸。
吕产惨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墙下。
刘章上前,再挥一剑,将吕产的人头割下。
当周勃看到吕产的人头时,喜得他嘴都合不拢了:“朱虚侯,你是立下了天大功劳,我所担心的唯吕产尔,如今可说大局定矣。”
已先期赶来的陈平提醒道:“还有一个吕氏族人不可放过,这是对我们的最后威胁。”
周勃问:“哪个?”
“卫尉吕更始。”
周勃惊叹一声:“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此人掌握宫中禁军,又是吕氏死党,非除不可。”
谒者令持符节来到:“拜见丞相、太尉。”
“何事?”陈平发问。
“奉少帝旨意,特来褒奖朱虚侯刘章。”谒者令说道,“他诛除吕产有功于社稷,理当嘉奖。”
刘章上前:“奖励就不用了,且将这符节给我一用。”
谒者令不解:“何故?”
“尚有卫尉吕更始当除,我持此符节,秉万岁旨意,师出有名,则吕贼必能除之。”
谒者令紧紧把持着符节:“朱虚侯有意除贼,何必要夺符节,我随你一同前往就是。”
陈平当即首肯:“如此也好,就请朱虚侯再建此功。”
“遵命。”刘章同谒者令一同离开。
谒者令走后,陈平冷笑一声:“这个小皇帝刘弘,倒也不可等闲视之,他派谒者令持符节嘉奖刘章,是要向我等表明他作为皇帝的存在。”
“他是吕后扶植的,在吕后卵翼下生存,我们不能还让他再赖在皇位上。”周勃愤愤说道。
陈平说:“少帝刘弘,和他的三个弟弟,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恒山王刘朝,都不是孝惠帝之子,皆是吕后假孝惠帝之名,将吕禄、吕产之辈与宫女们私通的孽种,硬安上皇位和王位,他们若还在,吕氏便阴魂不散,此乃我等后患。”
周勃已领会了陈平的意图:“丞相,莫如我们就斩草除根。”
陈平使了个手势:“理应一网打尽。”
说话间,刘章提着吕更始的人头回来交差:“丞相、太尉,吕更始已然伏诛,现将人头呈验。”
周勃大为赞扬:“朱虚侯又立大功,新帝即位,理当重赏。”
“不敢称功,”刘章又说道,“还有一个活的,请丞相和太尉发落。”
“何人?”周勃疑惑地问。
“二位大人请看。”刘章将一人推上前来。
“原来是吕媭。”陈平赞叹,“抓得好!”
但见吕媭花白的头发已是飘散蓬乱,个子虽然矮小,但她挺胸直立,俨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
周勃恨恨地说:“这个老东西,往日仰仗吕后淫威,作威作福,今个也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岂止是教训。”陈平满含揶揄之意,“老夫人,你想怎么个死法呀?”
“哼!”吕媭翻了一下白眼,一言不发。
“拖下去,乱鞭打死。”周勃下达命令。
议事厅外,皮鞭狂舞,上下翻飞,直打得吕媭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整个人如同一个血葫芦。但这吕媭硬是一声不吭,直至气绝身亡。
刘章进来报信:“二位大人,吕媭已死。”
周勃看看陈平:“丞相,斩草需除根,该处理刘弘他们几个了。”
陈平晃晃头:“他们还不到时候。老夫以为,吕氏的家族,不分男女老幼,却是全该处理掉。”
“有理,这才叫斩草除根。”周勃告诉刘章,“朱虚侯,你我带兵分头行动吧,好在都在长安城中。”
“太尉,尽请放心,我保证所有吕府带活气的,鸡犬不留。”刘章将手中剑抖抖,看得出他与吕氏仇深似海。
东牟侯刘兴居提着一个布包来到,分别与众人见礼:“丞相、太尉,王兄,我来迟了。”
“只要反对吕氏,何言迟早二字。”陈平问道,“东牟侯所提何物?”
“给各位的礼物也。”
“噢?”周勃颇感兴趣,“且请打开一观。”
刘兴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众人全都认得,正是那吕禄的首级。
“好!”周勃赞曰,“吕氏为首者皆已伏诛,仅脱逃吕禄尔,今东牟侯将他之头献来,已无后顾之忧矣。”
“这也是他命该如此,谁让他撞在我的刀口上。”刘兴居说时颇有几分得意。
刘章召呼刘兴居:“王弟既来,且请随我去将吕氏余孽斩杀。”
“愿随王兄建功。”
二人带兵分头行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日,吕氏家族大小一千余口,即被诛杀干净,一时间,哭号声惊天动地。
吕氏覆灭,灌婴将军闻讯带兵返回了长安,而齐王则进驻了济南,委派驷钧为代表,到京城要求陈平、周勃兑现承诺。
一个难以回避的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陈平、周勃面前,即这皇位给谁坐,皇帝让谁当。
夜色迷离,京城亮起了点点灯火。小巷中步履匆匆地过来一个中年人,他以衣袖遮面,有意行进在灯光的暗影中。到了周勃府门,也不通报径直而进。
门令将他拦住:“何人这般大胆,竟敢擅闯太尉府。”
这人无法再遮挡了,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我是琅邪王刘泽,有急事要见太尉。”
门令不敢怠慢,很快进去通报。刘泽等待之时,监视刘泽的齐王的部将追来,恶狠狠地说:“大胆刘泽,你竟敢私下逃跑,快给我滚回去。”
刘泽急于挣脱:“我如今已在太尉门前,不会听你的了。”
门令通报归来,见状推开那齐王部将:“何人无礼,胆敢在太尉府门前撒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刘泽是齐王的人质,我奉命保护他的安全。”
“滚你的吧。”门令将部将推到台阶下,“琅邪王是太尉的客人,周大人现在就要见他,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刘泽趁机几步抢进了太尉府,部将只能眼看着跺脚叹气。
因为刘泽毕竟是琅邪王,陈平与周勃降阶相迎。周勃更是亲近地挽起刘泽的手:“王爷千岁,为何做了齐王的人质?”
“咳,说来可恼可气。”刘泽遂把被骗之事讲述一遍,“听齐王自称,二位大人已答应他为新皇帝了。”
陈平面无表情:“确曾有此话。”
“丞相,万万不可。”
“为何?”
“齐王野心无限膨胀,而他的舅父驷钧,为人骄横跋扈,简直不可一世,比诸吕更要恶上百倍。”刘泽一口气说下去,“驷钧若做了国舅,只怕是丞相、太尉都不放在眼里,岂不是刚刚剪除了吕氏这只虎,又来了驷钧这头狼。”
这番话完全引发了周勃的共鸣:“王爷所说不差,看他当初决定出兵时那盛气凌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分明是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陈平却是不置可否:“千岁所言,皇帝是否换人,又换何人,且待百官聚齐大家拿主意。”
“那,就让齐王得逞不成?”
“眼下王爷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自己的部队从齐王手下调回,这样齐王也就少了以势欺人的力量。”
“而今我已脱离齐王控制,部下获悉定会重返琅邪国。”
“还当派人找千岁的部将联络。”
“太尉。”刘泽看看周勃,“我想暂时在贵府借住,并请为我选几位精明干练之人也好使用。”
“王爷放心,这一切都不成问题。”周勃爽快地答应。
灌婴带兵返回了长安。朝中的大臣便聚集在太尉府中,商讨更换皇帝的大事。陈平和周勃自然是主持之人,他们的意见,基本是可以左右文武百官的。
齐王刘襄自认为他的起兵导致了吕氏的覆亡,但百官并不买他的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定了齐王。但究竟谁登皇位合适,一时还不能形成一致的意见。在这种局面下,原本就对皇位存有野心的东牟侯刘兴居,便加紧了活动。
刘兴居先来游说刘章:“兄长,夺北军兵权,杀吕产再定南军,这全是你的功劳,陈平、周勃等正在计议推举皇帝,这皇位理所当然应是你坐。”
“为兄早就说过,我无意皇位。”
“兄长,那你何不推举小弟?”
“遍观朝中王侯,哪里轮得上你?不要心存这非分之想。”
“我怎见得就不行?”刘兴居情绪有些激动,“将相本无种,当初高祖不也一亭长乎?”
“你怎就不明事理?你前面还有许多王爷挡道,就连齐王都难以问鼎皇位,更不要说是你了。”
“王兄,陈平、周勃他们到底瞩意何人?”
“这,尚无定论。”
“那,总得有个目标吧?”
“自然是有。”
“何人?”
“代王刘恒。”
“怎么是他?!”
“代王为人宽慈仁厚,又是高帝现存长子,故而众人皆瞩目于他。”
“这真是牛打江山马坐殿,他平白无故地拣个皇位坐,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我就不服。”
“不服又能怎样,这叫天意。”
“我就不信这个天意。”刘兴居在心中较劲。
夜风吹动星空的浮云快速飘动,一钩弯月不时掩住娇容,不时又露出纤细的腰身。代邸在夜色里沉睡,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垂柳摇着她那飘逸的长发。
一个纤细的黑影,倏地跃过墙头,他溜到代邸令的居室窗外,将一封信函顺着开启的窗户,丢进了屋里。然后,他无声无息地离去。黑影所过之处,遗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久久不散。
金鸡几声嘹亮的啼鸣,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代邸令睁开惺松的睡眼,他下地来准备盥洗。一低头看见屋地上的信,心中好不纳闷,这是何人何时落在此地?心内疑惑,手中拾起,抽出内函,展开观看:
吕后业已崩亡, 诸吕非死即伤。
刘弘并非帝胄, 废除顺理成章。
文武臣僚共商, 何人可为新皇。
陈平周勃同议,大功当属刘襄。
临淄兵强马壮,帝位当归齐王。
现存高帝诸子,代王年龄居长。
为防刘恒作乱,必先剪除代王。
假称传位于斯,进京骗入罗网。
连同部下近臣,一网打尽杀光。
冒死夤夜报信,代王切莫上当。
这是一封既无抬头,也无落款的匿名信。话语通俗,一看就懂。什么人如何送来此信,代邸令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亦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事,可不能让代王落入圈套。代邸令当即选派一名精明能干的助手,乘快马将这无名信兼程送往中都。
代国中都的王宫,刘恒晨起按惯例去给母亲请安。薄太后居住的宫室,在王宫的最后一进。刘恒为人俭约,整个王宫格外朴素无华。他步入母后起居的庭院,愧疚之心不觉油然而生。院中既无花草树木,也无假山回廊,甚至地面上连甬道都没有铺。再进入薄后居住的外室,空空荡荡,别说遮壁的帐幔,休息用的桌椅也没一套,这哪里是一位王太后的起居之地呀。
刘恒止步叫来郎中令张武,吩咐他立即上街为王太后购买纱幔,将这外室的墙壁都装饰遮挡起来。但他又叮嘱,不可过于破费,只采购价廉的青纱即可。交待好以后,他才心下坦然地走进母后的内室,去向薄太后恭请早安。

##第五章 灌婴闯代刘恒进京
公元前180年的深秋,汉朝代国的中都,枫叶红醉,菊桂飘香。时值正午,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城内的大街小巷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悠闲徜佯。店铺的生意大都很是红火,饭馆里宾客满堂,茶肆内佳宾盈座,整个中都一派升平的繁华景象。
十五年前,七岁的刘恒被汉高祖刘邦敕封到代郡为代王。此后,仁哉德盛的刘恒果然没有辜负刘邦的期待,将代国治理得百姓安居富裕,商贾不绝于途,端的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一匹快马像疾风突兀刮来,那马四蹄腾空,鬃毛扬起,汗珠如雨点般坠地。马上是一位精壮的中年汉子,满身的风尘,看得出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都睁大惊愕的双眼,不明白发生了何等事件。这匹马疯狂地奔跑,如入无人之境。
代国的郎中令张武从绸缎庄出来,见这一人马在大街上发疯,而前面有老叟和幼童蹒跚,唯恐他们躲避不及,再也顾不得多想,挺身上前迎住马头:“呔,大胆,快快停下。”
那汉子急勒缰绳,马在疾驶中,咴咴叫了几声,前蹄竖起,旋即落下,在地上兜了一个圈子。汉子道:“何人敢挡我的去路?!”
“这中都大街岂是你随意跑马的所在,”张武口气和缓下来,“路上尽是童叟,万一撞上,那还了得!”
“某有急事在身,无暇与你理论,且请让开道路。”
“敢问高姓大名,有何急事,不妨讲来,也许下官能为你分忧。”张武倒是情真意诚。
“你?”那汉子将张武上下打量几眼,不由冷笑几声,“你身居何职,就凭你,我的事你管不了。”
“不说何事,焉知下官不能尽力。”
“好,”汉子撇了撇嘴,“某要去王宫,面见代王千岁,你能办得到吗?快一边去吧。”
张武微微一笑:“还真是碰巧了,下官便是郎中令,专司千岁的宫寝卫戍,随时可见代王,但不知你系何人又有何事?”
那汉子腾的一下跳下马来,双手抱拳:“张大人,失敬失敬,鄙人灌婴这厢有礼了。”
“哎呀,原来是灌将军。”张武上前把住双臂,“敢问将军可是从京城长安而来吗?”
“正是。”
“必有大事?”
“那是自然。”
“将军请讲。”
“此事关系重大,只能见了代王面陈。”
“怎么,连下官也信不过?”
“还请张大人谅情。”
“好吧,待我引将军去王宫。”
代王刘恒的宫苑规模不是很大,且又朴素无华。在全国各诸侯王中,代王宫是最为简约的。刘恒母亲薄太后居住的颐泰院,是整个王宫最大的所在,也不过是两进小院,只后进是座二层小楼。薄太后对此也不计较,她常对儿媳窦王妃说,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条件已是非分之福。为人不能奢求,命中有的你赶都赶不走,为人一日三餐,能吃饱即可。至于穿住,冻不着就行。薄太后有此深刻的体会,和她的经历是分不开的。说起进入汉宫以来的日子,她真像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一样。
薄太后居家时曾有人为之看相,惊叹道其有生天子之贵相。其父便将其送入魏王宫中,未及近魏王身,高祖刘邦已攻破魏都,魏王豹亦死于乱军之中。刘邦进入魏王宫,见一女子仍在机前织布。生得是面若花蕊,体态丰盈,两滴香汗流下面颊,犹如桃花含露,容颜可人,遂把她送入汉宫。常言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刘邦也就将她忘记了。在同遭冷落的宫人中,她与管夫人、赵子儿交好。三人同病相怜,相约倘有一人先富贵,莫忘另二位姐妹。偏巧一日刘邦游河南成皋宫,与管夫人、赵子儿相遇,爱她们天生丽质,便与之同欢。枕席之间,管夫人戏言道:“当年薄氏与我二人相约,富贵勿忘之,谁知而今她在那处冷宫里。”
赵子儿也帮衬着说:“薄氏天生没有承受雨露的命,她又怎及我姐妹二人得沐皇恩。”
刘邦听后问道:“那薄氏可是魏王豹宫中之人?”
“就是她。”赵子儿答。
刘邦不觉心中惨然,自语:“朕记得当时见她容貌出众,特意选到宫中,不想一载有余,朕却将她丢在了一旁,实实可怜。”
次日,刘邦即将薄氏召来。薄氏叩拜已毕奏道:“万岁,贱妾昨夜得一怪梦,不知可否奏明圣上。”
刘邦看着她娇媚的容颜,心情颇佳:“只管奏来。”
“贱妾梦一黄龙从天而降,盘在我腹之上,龙尾探入贱妾的下体。”薄氏说着有些难为情。
刘邦听后却是连声大笑不止。
薄氏问:“万岁为何如此发笑?”
刘邦本是流气十足之人,他勉强止住笑声说:“你这是大吉的梦兆,黄龙即朕也,龙尾探入下体,就是朕要幸你。”
当夜,刘邦留幸薄氏,自此称为薄姬。要说凡事俱有天缘巧合,就这一幸,薄姬便已受孕。公元前202年生下了刘邦的第四个儿子刘恒,但是此后刘邦再也没有临幸薄姬。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刘恒母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躲在角落里偷生。刘恒七岁那年,代郡太守陈豨谋反,刘邦平定叛乱后,决定在代郡设立代国,以保证边境的稳定。立国之初,刘邦就曾约定非刘氏不王,这个代王当然也必须是刘氏之后。在廷议时,丞相萧何等文武百官无不推举刘恒,而刘邦也对刘恒没有坏印象,这样刘恒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代王。
次年四月,刘邦驾崩长乐宫。汉室大权落在吕后手中,吕后开始疯狂报复刘邦生前得宠的嫔妃。戚夫人等数十位妃姬,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和摧残。而唯独薄姬因刘邦生前备受冷落,没有列入吕后打击的对象,吕后只是将她贬出皇宫,遣送到其子代王处,这样薄姬就成了代王太后。虽说刘恒生活过于简约,但刘恒侍母至孝,而且这里不再像皇宫中那样提心吊胆,薄太后生活得还算舒心。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正在进午餐的薄太后不觉放下手中的匙箸,因为她熟悉这个脚步声,是她儿子刘恒来了。而刘恒清晨业已问过安,这二次前来,定有大事。
二十二岁的刘恒风风火火步入正殿,他的口中尚在咀嚼,显然是用膳未果就起身过来。他不及问候就急切地说:“母后,京城发生了天大变故。”
薄太后一惊站起:“王儿,有话慢讲,难道事情就急得这样,不容你把饭吃完再来为娘这里吗?”
“母后有所不知,京城发生兵变,吕后的嫡亲相国吕产、上将军吕禄等合谋作乱,太尉周勃,丞相陈平,朱虚侯刘章等联手平叛,已抄斩吕氏九族。”
“此事有多少时日?”薄太后急问。
“我是刚刚得到消息,中尉宋昌接到我派驻京城的代邸送来的急报,就立刻进宫了。”
“代邸来人又是怎么讲?”
“说是得到了消息片刻未停,就快马日夜兼程赶来。”
“如此说,这事不见得是刚刚发生。”
刘恒略作沉吟:“儿臣想也不会太久,料当是近日,看来朝里的重大变化还将随之而来。”
“是啊,”薄太后深有同感,“让宋昌晓谕代邸来人,要他们密切关注朝中一切,有何变故,即时报来。”
“儿臣遵命。”刘恒答应一声,移步就要出殿。
张武快步进入殿门,迎住刘恒躬身施礼:“王爷千岁。”
刘恒止步,说:“郎中令何故如此慌张?”
“千岁,灌婴将军从京城风尘仆仆赶来,有要事面见千岁。”
“可知何事?”
“他言道事关重大,一定要见到千岁方肯明言。”
刘恒看一眼薄太后,道:“莫非与京城变故有关?”
薄太后言道:“无论如何,且先召见,听他讲明情况后再做道理。”
刘恒对张武将手一挥:“要他在勤德殿进见。”
张武应答一声:“遵命。”
勤德殿,是代王刘恒与臣僚决策政事的场所,庄重大方,未见奢华。刘恒居中坐定,张武引灌婴走进殿来。
灌婴上前一步,行拜见之礼:“千岁金安。”
“灌将军免礼。”刘恒见他果然满身风尘,和气地问道,“将军长途跋涉,千里奔驰,不知所为何事?”
灌婴说明原由,令刘恒和张武都大为意外、非常吃惊:“末将奉太尉周勃、丞相陈平和朱虚侯刘章之命,前来迎请代王千岁进京即皇帝位。”
刘恒一时无语。
张武见要冷场,追问一句:“将军可是说迎请代王继承皇位?”
灌婴毫不迟疑:“正是。”
刘恒此时不能不出言了:“将军,本王无一些准备,未免突然。”
灌婴是个急性子:“千岁,大可不必多疑,这是经过众议后才作出的决定,请速速准备,早早进京。”
“现有皇帝又置于何地?”刘恒不能不问。
“你是说刘弘?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且本不是刘氏血脉,是当年吕后抱来别姓之子,是吕姓的傀儡,当然要废黜了。”
“那,高祖子孙尚多,为何单选本王?”
“人们都道是代王贤智温良宽厚仁孝,故而尽皆瞩意千岁。”灌婴已有些不悦,“怎么,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千岁反倒怕烫了手?”
“将军息怒,”刘恒虚与周旋,“本王对将军千里奔波深表谢意,又岂能拂了众人的美意。将军一路鞍马劳顿,且请客房休息,容本王稍作准备。”
“也好,千岁可要早作打算,不可拖延太久,以免生变。末将是秘密而来,还请不要走露风声。”
灌婴被送到客房去后,刘恒当即召集重要臣僚前来商议,并请母后到场。
张武首先反对:“千岁,万万不可轻易进京,内中恐有阴谋。周勃熟知兵法,诡计多端,陈平更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他们刚刚诛灭诸吕,难以向天下人交待,十有八九是要千岁去做替罪羊。”
有几位臣佐同声附和,力阻刘恒进京。
刘恒问道:“又该如何向灌婴答复?”
张武又说:“千岁且自称病,再看周、陈二人如何动作,然后相机行事。”
宋昌与张武意见相左:“千岁,臣认为灌婴来迎其意属实,周勃、陈平已除却诸吕,就要迎立明君,否则朝廷将陷于无主之境。而高祖诸子,而今只有代王和淮南王刘长二人,刘长年幼,声望远不及千岁,他们不立代王又立何人?依臣之见,应火速进京,早登大位,以防他人捷足先登。”
对宋昌的意见,也有人赞同,但不及张武一方人众。
刘恒扭头看看一直不曾开言的薄太后:“依母后看来,此事当作何决断?”
薄太后迟疑片刻:“哀家觉得张武、宋昌二位大人所说各有其理,进京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刘恒还是希冀母后能说出倾向性的意见:“进京与否,还是母后拿个主意。”
薄太后见不说出所以然过不了关,她灵机一动:“此事好办,何不占卜一下,看卦象吉凶。”
西汉时的占卜分两个程序,即先卜后占。王宫中就供养着占卜师,刘恒一声令下,占卜师应召来到。取来备好的龟背壳,放在火上烧烤,是为卜。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龟背烧裂成横向一道长长的纹。
占卜师翻开占书,以龟纹对照,高兴地奏报:“千岁,大吉之兆也。”
刘恒问:“何以见得?”
“千岁,请看这占词。”
刘恒注目看去,只见占书上赫然四句占词:
大横庚黄, 余为天王。
坐观参商, 夏启以光。
刘恒盯着占卜师:“这做何解释?”
占卜师答曰:“再明白不过了,千岁当为天王,而且像夏启一样,将帝业发扬光大。”
刘恒心中明白,却故做懵懂:“孤现在就是代王,何以还来天王之说。”
占卜师只有将话挑明:“这里的天王,即天子之意,千岁有皇帝之命,这是卦象所示。”
宋昌趁热打铁:“千岁无须再虑,早早进京才是。”
但是,刘恒还不能完全放心:“各位大人,在代国中都是我的天下,进了京城,本王就不能做主了,万一有误,则悔之晚矣。”
“王儿之意是不想进京了?”薄太后发问。
“若不去,还恐放过这大好机会。”
“那么,王儿到底想要怎样?”
众人正拿不定主意,下人来报:“代邸令派人来送急信。”
刘恒吩咐:“呈上来。”
下人将信呈递。
刘恒看过,半晌无言。
张武忍不住问:“千岁,信中何事?”
刘恒将信交与张武:“你们且去传看。”
张武看过,又交与宋昌等人。
刘恒不由得发问:“各位爱卿,对此信有何看法?”
张武率先表明看法:“此信不能不信。”
宋昌却不认同:“难道不会是有人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又何必呢。”张武驳斥,“只能信其有,不当信其无。”
宋昌坚持己见:“现有灌将军亲身迎请,又何必为一匿名之信而自乱章程。”
薄太后也拿不定主意了:“这该如何是好?”
刘恒已有主张:“为确保万无一失,请舅父专程去京城跑一趟,探明虚实,弄清原委,再做定夺。”
“臣以为不妥。”宋昌言道,“灌婴将军就在客馆等待,薄大人去京城再快也要三五日,该对灌将军如何交待?”
“此事好办。”刘恒已是成竹在胸,“只说本王在做准备,拖他几日也就是了。”
“瞒了一两天,怎瞒三五日?”宋昌摇头。
薄太后表态了:“还是让薄昭跑一趟,弄清虚实才更稳妥,灌婴这里就拖他几日吧。”薄后一锤定音。
薄昭乘快马昼夜兼程赶赴长安,灌婴这里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他几次提出要见刘恒,都被张武搪塞过去,而他的足迹出不了客馆的小院,形同被软禁一般。虽然是多少回暴跳如雷,但也是无可奈何。
京城长安笼罩在一种特殊的气氛中,人们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负责京城守卫的南军、北军不停地调动,吕氏各个深宅大院门前,往昔是车水马龙,而今则是门可罗雀,不见有人出入。
薄昭曾任代邸令,在长安城也多有故交,此番他经过思考,携带厚礼拜访了御史大夫张苍。
薄昭将一百颗南珠呈上:“张大人,此行仓促,未及准备,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张苍急得站起来,“阁下是代王的亲娘舅,代王不日即将登基,您便是皇亲,下官一切还要仰仗国舅关照。给您送礼还来不及呢,又怎敢收受国舅爷的重礼。”
“听张大人的口气,灌婴将军迎请代王继位,这是真的了。”
“怎么会假呢,千真万确啊!”
“鄙人却不明白,现有刘弘为帝,为何要换掉他?”
“这道理是明摆着的。”张苍反问,“太尉周勃、丞相陈平等人共谋诛斩诸吕,难道还会留下诸吕拥立的皇帝,为自己留下后患吗?”
“废黜刘弘,不是还有梁王、淮阳王、常山王这几位吗?”
“尽人皆知,不论刘弘还是梁王等人,都不是惠帝后代。他们都是吕后将其父母杀死,抢来宫中,说成是惠帝之子,作为牌位,以便于吕氏掌权,自然全不能用。”
薄昭仍有疑虑:“齐王刘襄,乃高祖嫡孙,当可继位,此次又率先起兵,剪除诸吕,当推首功。”
“国舅所言,不无道理,齐王自己也有此意。”张苍告知,“但经过众议,否决了此议。”
“据说丞相、太尉已应允齐王为帝。”
“确实曾有此说,但那是当时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今已不能算数了。”
“却是为何?”
“吕后作恶,诸吕助虐,开国功臣都备受欺凌,而齐王的舅舅驷钧,是个地道恶人,一旦齐王登上皇帝宝座,诸吕的故事岂不重演,大家谁都不愿看到这一幕啊!”
“还有个淮南王刘长呢?”
“他毕竟年龄尚小,怎及代王仁孝宽厚恭谨善良,自然这皇位非他莫属。”张苍说着有几分心烦,“未来的国舅爷,代王千岁若是存疑我等的忠心,那就太令人伤心了。”
“不敢,不敢,多谢张大人直言内情,代王能登大宝,定当不忘张大人的鼎力玉成。”薄昭还是把一百颗珍珠留下了。
在中都等得心急火燎的刘恒,终于等回了特使薄昭。
听了详情,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舅父一路辛苦了。”
“辛苦倒在其次,总算不虚此行。”薄昭提议,“千岁,抓紧做好安排,明日即当起程。”
“请舅父先去安抚好灌婴。”
“千岁此去进京登基,一定要不失威仪,要备下准天子的车銮才是。”薄昭了解刘恒为人,唯恐这个外甥过于轻车简从。
谁知刘恒并不多言:“此等事情无需舅父劳心,本王自有道理。”
次日一早,刘恒登程,薄昭到了中都南门送行,一见车队立刻皱起了眉头。不说倒好,这提醒后的车队也未免太寒酸了。刘恒只带很少随行人员,大臣只有张武一人。对此,薄昭表示了不满:“千岁,此番进京不比在代国,朝中文武百官,只带张武一人如何应付得了?”
“随从人多,就要糜费国家的钱粮。”刘恒坚持自己的做法。
“万一再有变化如何应对?千岁总要多几人帮拿主意。”薄昭使出了杀手锏,“千岁若一味固执己见,臣去禀明太后。”
这一招还真管用,刘恒还是顾及太后的:“既如此,就让宋昌同行吧。但是他要和张武同乘一辆车,以免浪费。”
薄昭看看这个小小的车队,一共才只六辆车,而且都是又小又简陋:“哪有像千岁你这样节俭的。”
“能省则省,不可糜费。”
“千岁,太后有话,她有诸多的不放心,要我与您同行。”
“这,岂不又多一份开销。”
“为臣不去看来是不行的,王太后的话谁敢违背?!”
刘恒无奈地说:“好吧,许你同往。不过,要和本王同乘一车。”
“王爷千岁,这如何使得,不是让京城百姓看笑话吗?”
“若去,只能如此,不去便罢。”
薄昭不好再深说:“臣遵命就是。”
于是,这支小小的车队离开中都,向京城长安进发。
一路平安前行,距离长安大约还有五十里路光景,刘恒看到路边的石碑上刻着两个大字:“高陵”,明白已距长安不远,他当即传令:“车队停止前进。”
薄昭不解地问:“千岁,何故停车?”
张武、宋昌也来到车前:“千岁,莫非有何意外?”
刘恒脸上现出一丝忧虑:“本王出发,已有两日,京城内不知是否又有新变,我等冒然前往,令人心里不安。”
宋昌睁大疑惑的眼睛:“千岁之意是……”
刘恒将心意表明:“就请宋大人辛苦一趟,看看京城内可有变化。”
“臣遵命。”宋昌跨上一快马如飞而去。
长安城北门外的渭桥,距城约有三里,横架在渭水之上,原名横桥。长有三百八十多步,倒也气势恢宏。两端建有六角凉亭,凡出京之人送别,到京之人相迎,俱在这里迎送。
宋昌未到桥边,远远望见文武百官在桥头迎候。他认出前排站立的有太尉周勃、丞相陈平、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王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等。
宋昌唯恐被看到多话,赶紧掉转马头返回。
刘恒听了宋昌的禀报,一颗心完全放进肚子里,遂叫车夫加鞭催马,车队全速向前。
周勃望见车队到来,抢先一步上前拜见。陈平等人也至车前跪倒,无不口呼万岁万万岁。
刘恒下车将众人一一搀起,口中连称:“本王不敢当。”
周勃趋前几步:“万岁,请暂离众人,借步路说话,臣有话单独启奏。”
刘恒看看大家,觉得难以离开,但又不好拒绝:“这……此事……”
宋昌见刘恒为难,急忙过来解围:“不知太尉要讲的公事还是私事?”
周勃环顾一下:“自然是公事。”
“如若公事,就请太尉当着公众讲不妨,王者本就是大公无私的,何况代王就要继皇帝位。”宋昌说道。
周勃见状,就屈身跪地,从怀中取出传国玉玺,高举过头,献与刘恒:“臣将此玺敬呈万岁,请陛下收受,以正帝位。”
刘恒思忖一下,没有接受:“本王还不是皇帝,多谢太尉一番美意,此事且容到代邸再做商量。”
周勃之手不好收回:“万岁非王爷莫属,这玉玺就是万岁的,请万勿推辞。”
薄昭上前将周勃扶起:“太尉,代王话已出口,何必急在一时,且到代邸再议不迟。”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周勃也不好再坚持下去,遂上马跟在刘恒的车后,进入长安城直达代邸。
陈平为首再次向刘恒礼拜,并由陈平代为宣读劝进表,称言高祖的大嫂二嫂、琅邪王刘泽,以及所有列侯、宗室,俸禄二千石以上的大臣,全已达成共识,认为刘恒最符合条件,请他即天子位。
刘恒眼珠转了转,联名劝进表里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没有提到,这人可说是举足轻重,他就是楚元王刘交。此人是刘邦的同父异母兄弟,按辈份算当是刘恒的叔父。他的态度既可影响宗室成员,也可左右一批文武大臣。故而刘恒推拒说:“奉祀高帝宗庙,乃大事也,本王不才,恐难胜任,可否请楚王挑选一位更合适的人,我实不敢当。”
陈平言道:“楚元王相距遥远,不及沟通,想来也不会另有人选,万岁莫要失众人所望。”
周勃说得更为干脆:“遍观朝野,无人可与万岁相比,楚元王草鱼,怎比万岁天龙。”说着,他又将玉玺呈举过头。
群臣再次跪倒:“请万岁受玺。”
刘恒向西以宾主礼称:“不敢当。”
周勃高举玉玺,群臣同声再次敦请:“恳请万岁受之。”
刘恒转而面向南方:“不敢当。”
周勃和群臣跪进一步:“万岁受玺。”
刘恒第三次歉辞:“不敢当。”
群臣又跪进一步:“万岁。”
刘恒以君臣礼回应:“而今,宗室、将相、王侯、百官,都认定本王合适,我不敢再伤众人的心。”伸手接过了玉玺。
陈平、周勃为首,众臣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刘恒即天子位,文武百官依次排列。
东牟侯刘兴居出列启奏:“万岁已然登基,不宜再留宿代邸,臣以为今夜即当移驾未央宫。”
刘恒不能不稍为谦虚:“明日再入住却也无妨。”
周勃接奏:“万岁安全关系重大,皇宫才好防卫,臣以为不宜拖延。”
刘恒也就顺水推舟:“既如此,就请东牟侯清肃宫室。”
“万岁,那废帝刘弘,乃诸吕余孽,当如何处置,请旨定夺。”刘兴居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
刘恒一时没有主意,未免沉吟:“这个……”
周勃一旁抢先主张:“刘弘是诸吕安排的傀儡,不可留下后患,万岁可降旨将其斩首。”
刘恒一则心中有些不忍,二则故然周勃诛除诸吕有功,迎立自己更是功居首位,但这朝政也不能让周勃左右,若这起始就事事皆按周勃意志,日后岂不是臣压君。所以他有意没有顺从周勃的意思:“朕想,刘弘还是个娃娃,怪可怜见的,且饶他一死,移居别室即可。”
周勃自然不痛快,道:“斩草不除根,终究是后患。”
“一个小孩子,还能掀多大风浪。”刘恒既已有了态度,便不肯再松口,“太尉,能放手时当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东牟侯,去吧。”
刘兴居当然看得出新任皇帝和太尉之间初显的矛盾,但他也不会站在周勃一边开罪刚刚即位的皇上,便答应一声:“领旨。”
周勃没有再说什么,但他是一肚子气。
晚霞像一幅红纱,轻轻罩住了汉室宫殿。未央宫的檐角高高翘起,有几只喜鹊飞上飞下,分外悠闲自得。当值的黄门怀抱着拂尘,站立在九九八十一颗金钉的朱门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乎这世界平静如初,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刘兴居从侧门进入了宫室,刘弘尚在与黄门玩耍。
“你是谁,为何不经通报擅自入内?”刘弘端起皇帝的派头。
刘兴居对他还算客气:“足下你不是刘家的后代,不该当这个皇帝,请你马上迁出未央宫。”
“让我走,你的话我为什么听?”
“这是万岁的圣旨。”
四周的卫士不让了:“哪来的万岁,万岁在这里,这才是万岁。”
刘兴居对卫士们说道:“本官乃东牟侯,刘弘不是刘家骨血,已为百官所废,代王已被立为新君,你们可以放下兵器自寻出路。”
有几名卫士听后,丢下手中的刀枪逃命去了。有的卫士不肯放下武器,说:“我们要听宦者令的,你虽是侯爷,说话不管用。”
说话的时候,宦者令已匆匆赶来:“你们这些卫士,难道不要命了,新君业已即位,快快逃命去吧。”
卫士们一听,登时作鸟兽散。
刘弘被架上一辆轻便的木轮车,上了车他还不甘心:“这是拉我去哪儿,何时让我回来?”
“你就听喝吧,到地方就知道了。”刘兴居也不再多说,一直把刘弘送到了少府。
刘兴居返回代邸,对刘恒奏道:“万岁,已将刘弘清出未央宫,即请万岁移驾进宫。”
“摆驾。”刘恒发出口谕。
陈平等百官跟在车驾之后,离开代邸径往皇宫。周勃没有随行,他止不住连声冷笑。
车驾到达端门,被十数位手持金瓜斧钺的谒者拦住了去路。谒者令当先喝问:“哪里来的车队这般大胆,竟敢直闯端门,须知乃是死罪。”
刘兴居上前:“大胆,圣驾在此,还不跪迎。”
谒者令鼻孔中哼一声:“胡说,万岁在未央宫并没有出行,何方贼臣,竟敢冒充皇上。”
丞相陈平从后面走过来:“谒者令大胆。”
谒者令赶紧施礼:“原来是丞相。”
“刘弘已被废,代王已立为新君,快快让路跪礼接驾。”
谒者令并不买账:“丞相见谅,我等虽说官卑职小,但责任重大,非太尉军令,不敢放行。”
薄昭听见,急呼周勃:“太尉哪里,周大人何在?”
无人应答。
张苍言道:“周大人没有来。”
车内的刘恒心中一震:难怪适才周勃冷笑呢……
暮霭笼罩着代邸,下人给户内外掌上了明灯,给树木投下了斑驳的暗影。周勃身后响起了关门声。他站在台阶上心潮涌动难以平复,胸中犹如压着一块石头。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诛杀诸吕,夺回刘氏政权,扶保刘恒即位。可谁料到刘恒刚一登基便与自己离心离德,竟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而今同僚们都随新君去了皇宫,只剩自己冷冷清清孑然门前。刘恒发觉该怎样看自己,这不是有意和新君疏远吗?再者说,刘恒肯定进不了端门,谒者令一定要见到自己或有命令才能放行。那刘恒会不会迁怒于自己,造成与新君间的更大隔阂……
周勃越想越悔,无论如何自己不该与新君不和。这岂不是将拥立之功抛弃,天大功劳都付之东流。
“太尉,太尉。”薄昭一路呼唤着找来。
周勃赶紧应声:“国舅爷,我在这里。”
“哎呀,你怎么没有跟随皇上进宫啊?”
“我是想,这代邸虽说万岁不再住了,但也要加强守卫,不能有闪失。”周勃只好编一个令人可以接受的理由,“老夫站下,意欲安排一下这里的布防。”
“你倒是想得深远,现时还顾不上它,快跟我去吧。”薄昭拉起他就走,“万岁在端门被阻,那些谒者说没有你的命令不肯放行。”
“他们还真是反了,这还了得!”周勃快步如飞。
端门前,双方还在僵持。陈平的话都不好使,别人也不会自讨没趣了,都在等候薄昭的消息。
宋昌悄声对刘恒说:“万岁,你不该在代邸让太尉难以下台,现在明白了,立时就有眼罩戴。”
“会是这样吗?”刘恒是故作懵懂。
周勃已是气喘吁吁赶到,他上前对着谒者令就是一个嘴巴:“真是反天了,竟敢拦住圣驾,不想活了?”
谒者令等齐刷刷跪倒:“太尉,小人们该死,委实不知啊,没有太尉军令,谁敢放人入宫。”
“还敢犟嘴,”周勃决心树立威望给皇上及百官看看,“来呀,将这些混蛋全给我砍头。”
“太尉饶命!”谒者令当先求饶。
众谒者同声哭求:“太尉,千万饶我们一死。”
陈平等都不作声,薄昭见此情景走过来:“周大人,这些人固然可恶,但皇上新立,图个吉祥,还是饶过他们吧。”
“军法如山,岂能儿戏,他们阻挡圣驾,必死无疑,老夫不是驳国舅爷面子,杀勿赦。”周勃对手下发出命令。
“太尉,饶命啊。”十数位谒者哭诉哀求。
刘恒心下不忍:“太尉,人命关天,朕以为他们无有死罪。”
“万岁,臣这是为圣上出气啊。”
“正因为如此,朕才更难心安。”刘恒谈出自己的道理,“他们阻拦朕进宫,固然有罪,但盖因太尉早有严令,故而不当斩首。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放了他们吧。”
“这,为臣军令已出。”
“朕也是当众宣布赦免了,”刘恒脸上现出不悦,“难道朕的面子就无关紧要不成。”
“臣不敢。”周勃没想到又和新皇上闹僵了,赶忙表态,“臣遵旨。”
谒者令等连连叩头:“谢万岁不杀之恩。”
“不要谢朕,要谢太尉。”刘恒放下锦车的轿帘。
谒者令等又向周勃跪拜:“谢太尉给我们留条活命。”
“滚!滚!”周勃没有好气。
谒者令等屁滚尿流地去了,刘恒才得以进入皇宫。
陈平、周勃为首的文武百官,簇拥着刘恒登上了金銮宝殿。
众臣再行参拜之礼,然后两班列立。
刘恒明白他现在最紧迫的事情是什么,大臣们都在盼望着这一时刻。他明亮的双眸,环顾一下在场的臣属,从容地开口了:“朕此番能荣登大宝,全赖众卿鼎力辅佐,首功当推太尉周勃。”
周勃面露得意之色:“万岁过誉了,臣不敢当。”
“绛侯功莫大焉,邑封万户,赐黄金五千斤。”
周勃跪倒:“谢万岁隆恩。”
刘恒接下去分封:“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联手,方夺得吕产等军,功不可没,赏食邑三千户,赐黄金两千斤。将军灌婴英勇神武敢死当先,诛除诸吕立有殊勋,并赏三千户,金两千斤。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各食邑两千户,金一千斤。”
众人跪拜谢恩。
西汉时赏赐黄金,其实给的实物是铜,但是说成金,这也是莫大的恩宠了。
刘恒又特别提到了典客刘揭:“若非刘揭从吕禄手中夺得将军印绶,使周勃得到兵权,焉能除得诸吕,其功勋卓著,封信阳侯,赐金一千斤。”
当然,刘恒不会忘记从代国带来的旧臣,而且重要位置是不会旁落的:“宋昌听旨。”
“臣在。”宋昌出班。
“朕命你为卫将军,统帅驻守京城长安的南军和北军。这两支部队原由吕后的两个侄儿吕禄吕产管辖,你要严加管束,不得出现任何纰漏。”
“臣遵旨。”宋昌感受到皇上的信任。
“张武听旨。”
“臣在。”张武也出列一步。
“卿在代国时,任职郎中令,朕而今仍委你任郎中令。”刘恒看看张武,“爱卿可莫要嫌官位较低啊。”
“臣明白这职务关系到万岁的安危,敢不殚精竭虑。”
“说得对,这偌大皇宫的所有门户,还有宫中的所有执事人等,统由你管辖,确实干系重大呀。”
“臣定当确保圣上万无一失。”张武表明忠心。
这两项任命,可以确保刘恒在长安的安全。他这才心定神稳地向下进行:“国舅薄昭封轵侯,为车骑将军,刘遂封赵王。所有列侯禄两千石以上者十人,增邑六百户。禄一千石以上者五十八人,增邑三百户。代国随来者尚有六人,皆位至九卿。”
这一回是呼拉拉跪倒一大片,金殿里回荡着谢恩的声音:“皇恩浩荡!”
周勃关切地劝谏刘恒:“万岁太辛苦了。一整日未得休息了,请去未央宫安寝吧。”
刘恒打个哈欠,他也确实累了:“臣僚们该封的封了,该赏的赏了,但朕不能忘却百姓。”
陈平表示赞赏:“圣上英明,新主登基,理当惠及万民。”
刘恒心中已然有谱:“诏令大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脯五日,使普天同乐。”
陈平答应一声:“领旨。”
刘恒这算是完成了他作为皇帝的第一课,宣布散朝。他在黄门宫女的陪伴下,踌躇满志地向未央宫走去。
夜色已经融浸在灯火迷蒙的汉家宫阙,秋风吹送来几许寒意。有四位宫人手提灯笼在前面引路,身后还有四位黄门跟随。而今,自己已是这偌大汉宫的主人,比起往昔的代王宫,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呀。
随风传来一阵时断时续的悠扬琴声,它时而舒缓,时而激越,时而柔若游丝,时而音同裂帛。刘恒不觉循声走去,来到一处宫殿门外停住脚步。从半启的朱窗可见殿内有一妙龄女子,正在焚香抚琴。时值琴音已入佳境,女子不知窗外有人驻足,忘情地唱道:
秋夜梧桐风渐寒,
明月玉盘悬。
天上今夕是何年,
人间影孤单。
锦衾牙床不成眠,
檀郎向谁边。
玉人期待鹊桥仙,
无梦也枉然。
刘恒推门而入:“何人夤夜思春?”
那女子一惊,琴弦戛然而断。回转身来,看着文帝,是个生人,不知如何称谓,有些茫然无措。
宦者令提醒道:“尹娘娘,万岁圣驾在此,还不跪迎。”
尹姬这才惊慌地跪倒在地:“臣妾不知万岁驾到,死罪死罪。”
刘恒眼中是疑惑的目光,他转向宦者令:“何来的娘娘?”
宦者令恭谨地作答:“尹姬乃刘弘的妃子。”
“这,刘弘还是小孩子呀。”
“挂名而已,原想待其长大后再圆房的。”
刘恒颇感兴趣地吩咐尹姬:“你且抬起头来。”
尹姬有几分羞涩地扬起粉面。泛红的玉容恰似桃花初绽,一双柳眉弯弯,两只杏眼顾盼:“贱妾多有冲撞,乞请万岁宽恕。”
刘恒正是青年,面对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子,心中已是动情,不免伸手相搀:“素不相识,何罪之有,且随朕到未央宫中,朕还有话问你。”
只这句话,在场人全都明白皇上看中她了,今夜肯定要临幸。尹姬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不露声色地款款跟在刘恒身后。
宦者令目睹刘恒领着尹姬进了未央宫,不见再出来,心说这是留宿了。他自言自语念叨:“皇上咋的,他也是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什么美人关?”
“啊!”宦者令猛抬头,原来是郎中令张武站在面前,“是这样,万岁御榻无人,他将尹姬召幸了。”
“尹姬?”
“刘弘选的妃子。”
“噢。”张武若有所思。
太尉周勃散朝之后,和轵侯薄昭走在了一处。二人边走边谈,很是亲热,显得颇为融恰。
丞相陈平从后面赶上来,不无担忧地说:“二位,万岁该封赏的倒是一个没少,只是该处置的却一个没动。”
薄昭问道:“丞相之意是……”
“不说也罢。”陈平有些故意闪烁其词。
周勃立刻心中警觉:“丞相莫非是指刘弘等人尚安然无恙?”
陈平叹口气:“斩草不除根,终究是后患,日后刘弘长大一旦翻天,太尉啊,你我的人头可都保不住了。”
“我已建议万岁除去刘弘,怎奈万岁怀有妇人之仁。”
薄昭也感觉到了刘弘的存在是个危险:“丞相、太尉所言极是,哪有新皇登基废皇还留有活命的,这日后对万岁也是个威胁,理应除去后患。”
周勃登时来了精神:“废帝刘弘现居少府,我派人去把他结果了。”
“只恐万岁不应。”陈平忧心忡忡。
“不妨。”薄昭自有主张,“此事无须奏闻,只管动手就是。”
“先斩后奏,万岁定要责怪老夫。”周勃觉得刘恒与自己已有裂痕,如此决断,皇上对他会心生嫉恨。
“太尉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承担。”薄昭拍胸脯打了保票。
陈平是个谋士,他想事情总是深一层:“要除根即当彻底,梁王、淮阳王、常山王等俱是刘弘兄叔之辈,皆为吕后封立。”
周勃向来痛快:“那就一并诛杀。”
“对,斩草除根。”薄昭表示赞同。
当夜,废帝刘弘及梁王、淮阳王、常山王均在寓所丧命。当夜,也有一匹快马驰出长安城,连夜向中都飞奔。
十月里还有小阳春,天气是格外晴好,上午的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分外惬意。窦王后在代王宫的花园里,躺在锦榻里晒太阳。她有些许心事不宁,刘恒走了六七天了,京城一点消息也没有,该不会发生意外吧。
一阵儿童的嬉笑声传来,两个孩子在游戏打闹。他们一个六`七岁,一个四五岁,都是刘恒先前的王后所生。本是兄弟四人,他们的母后病亡后,缺少照应,长子次子也先后亡故,只剩下三子四子尚在。天气晴和,刘恒又不在,两个孩子乐得玩耍,互相追逐到花园里。小三在前面跑,小四在后边追,二人绕着一棵垂柳转圈子。小三抓起一把沙土扬过去:“我让你跑,眯你的眼睛。”
小三机灵地躲开,一把细土面全都扬在了窦王后的脸上,立时将她的双眼眯了。她大吼一声:“小兔崽子,找死。”
俩孩子吓得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窦王后坐起来便揉她的双眼,怎奈是眯得甚重,好一阵子也揉不爽。后来总算能够睁开了,她眨着眼睛要去找两个孩子,想教训教训他们。
一个人风尘仆仆来到面前:“给王后请安。”
窦王后一见,是跟到京里的下人石柱,显然是从京城赶回的,也顾不上找小三小四算账了:“是代王命你回来报信?”
“不,是张武张大人。”
“不管是谁,快说怎么样了。”
“代王已即皇位。”
窦王后以手加额:“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王后,”石柱有点紧张地说,“还有一个坏消息报告。”
“啊,坏消息。”窦王后急不可耐地,“何事,快对我说。”
“万岁他,新纳了一个妃子。”
“谁?”
“废帝的尹姬。”
“好哇,刘恒,这才几天他就偷腥吃。”
“张大人说,皇上年轻把持不住,王后最好不给万岁这样的机会,不要等待万岁降旨,应自行尽快进京。”
窦王后稍作思忖:“你去休息吧,我自有道理。”
石柱退去了。
眼睛还是不舒服,窦王后用手揉着想主意。没有奉诏擅自进京是有罪的,她虽说了解刘恒的脾性为人谦和,但也担心万一刘恒发火。思来想去,何不找个伴同行,到时也好有人搪挡一下。有了主张,她便起身往风荷院走去。
慎夫人正在房中做画,身为代王的夫人,她一直是低调生活。她不像窦王后育有子女,所以也无所求,从不与王后争风,她是能不出头尽量不出头,因此与王后还算合得来。
窦王后轻手轻脚走到慎夫人身后,偷眼打量,见画面上是几片残荷,有一朵将要衰败的莲花,还有一只青蛙蹲在荷叶上。窦王后啧啧嘴说:“为啥画这残荷败叶跟癞蛤蟆?”
慎夫人转身,见是王后,赶紧施礼:“参见王后千岁。”
“不需见礼,我问你的话还没答复呢?”
“是这样,妾身以为,同王后相比,我就是这将谢的荷花已无姿色。这青蛙象征真情,就是说我对代王千岁还是有情的。”
“真会说话。”窦太后更正她,“不是千岁,是万岁了。”
“那,王后就是皇后了。”慎夫人再次施礼,“恭喜皇后,贺喜皇后,愿皇后千岁凤体康健。”
“夫贵妻荣,你也是皇妃了。”窦太后将话切入正题,“万岁孤身在京,无人照料起居,你我当即进京,以免皇上形单影只。”
“这……没有万岁的旨意,合适吗?”
“万岁初登大宝,国事繁冗,哪顾得上下诏。”窦太后的话没有商量余地,“我们自当体谅,你快去收拾一下随身物品,今日下午便动身启程。”
慎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一声:“遵懿旨。”
又是一晴朗的早晨,百官准时上朝。丞相陈平走在前面,他身后周勃大踏步走来。文武臣僚纷纷让路:“太尉请,太尉请先行。”
陈平有意放慢脚步,待周勃比肩,他谦恭地礼让:“太尉,请。”
“丞相请。”
“还是太尉当先。”陈平客气地说,“要不是太尉领兵诛杀诸吕,哪有我这丞相之位,连万岁都言太尉是首功,自然太尉要为先。”
周勃想想也是,若没有自己冒险拼杀,莫说陈平的相位,就连万岁的皇位也没有指望。他就不再谦让了,而是昂首向前大步上殿。
陈平是想试探一下周勃的态度,这下他心中有数了。
上殿后,陈平见刘恒用和悦的目光注视周勃,在家中想好的主意更加坚定了。在刘恒就要退朝时,他出班奏道:“臣近来身体染恙,请辞去丞相一职。”
刘恒一怔:“丞相何出此言,朕新登大宝,尚需丞相帮衬,且诸吕已除,丞相正可同朕共享太平。”
“万岁容情,臣确实有病在身,且年事已高,难以胜任。”
“丞相乃百官之首,爱卿之外,无人可当此重任。”
谁料陈平直言道:“太尉周大人扶保万岁,位列首功,当居相位。”
刘恒不好表态,只是拒绝了陈平的请辞:“朕不许你离开相位。”
次日,陈平再次请辞,刘恒再次见拒。由是而三,刘恒三拒。
第四天,陈平在地上长跪不起:“万岁,臣是诚心实意辞去相位,恳请万岁允诺太尉继之。”
面对陈平的多次举荐,周勃始终没有象征性地推托一下,这分明就是默认了。对此,刘恒心中不喜,想到周勃的功劳,刘恒没有形于色。只是少许投放一个不悦的眼神,便退朝下殿了。
散朝之后,周勃扬着头旁若无人地迈着方步。
张苍无声地挨近他:“太尉,你的大祸临头了。”
周勃一愣:“张大人此话何意?”
“太尉,你没有看到万岁的眼神吗?功高震主,丞相一再让你,就是感到你的威胁太大。”
“那,诛除诸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是为天子登基扫平道路,这功劳是推不掉的。”周勃为人率直,他有些无奈地摊着双手。
“太尉的大功人所共知,但不可居功自傲。你对丞相是威胁,对万岁也自然是威胁。如此而言,你的祸事也就不远了。”
“张大人教我,该如何应对?”
“你要学丞相,请辞太尉一职。”
“那,万岁若是顺水推舟呢?”
“太尉正可居家颐养天年。”
“我,若是不辞……”
“只恐太尉的祸事就要临头。”张苍说罢,不肯再多讲,径自去了。
次日早朝,周勃抢在陈平前面提出辞官表章:“万岁,臣已年迈,难以胜任太尉一职,恳请万岁允臣辞官归家。”
“这是怎么说,丞相那边辞官朕尚未应允,怎么太尉也来效仿,难道朕有对不住功臣之处不成?”刘恒连声叹息。
陈平又跪倒在地:“万岁,臣体力不支,已难上朝,万望允诺。”
刘恒平心静气:“二位爱卿,真就不愿再同朕共振朝纲吗?”
陈平涕泪叩首:“圣上,臣心与圣心是相连的,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周勃也连连叩首:“万岁,臣又何尝不想朝夕陪伴万岁,但是年岁毕竟不饶人哪。”
刘恒又稍做思忖,他想,周勃握有兵权,位高权重,又有号召力,他能推翻吕氏王朝,也能有朝一日将自己的皇位掀翻,不如就此夺了他的兵权:“也罢,既然丞相和太尉一再请辞,朕有个折中的办法,将丞相一职一分为二,陈平任左丞相,周勃任右丞相,太尉一职由灌婴接任。”
周勃失去了太尉职务,尽管有些失落,但也感到欣慰。因为毕竟任他做了右丞相,还算挣足了面子,和陈平、灌婴一起叩头谢恩。
刘恒回到未央宫,还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平静地剥夺了周勃的兵权,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一进宫室,就感到暖融融的。心说,这都什么季节了,按说不该这样温暖了。
尹姬袅袅婷婷迎过来,娇娇滴滴吐出燕语莺声:“万岁,臣妾接驾,圣体安康,皇上吉祥。”
刘恒盯着她有些看呆了:“爱妃,你,这是……”
一袭粉红色的薄纱,披在尹姬凝脂般的胴体上,使她那迷人的部位若隐若现。那粉白的面颊和乌黑的秀发,无不撩人魂魄。室内本来就热气弥漫,刘恒觉得飘然欲仙了。
炭火盆里火炭如同一团火球,放射出一波又一波热浪。尹姬斜靠在刘恒怀中:“万岁,您怎么了,是不是臣妾做错了。”
“不,不,”刘恒将她紧紧拥抱,“爱妃,你真是天女临凡,让朕成了大罗金仙。”
尹姬本是善于风月之女,见皇上已为之迷恋,此刻越发卖弄起来:“臣妾已是备下香汤,要和万岁同盆而浴,不知圣意如何?”
“好!”刘恒脱口称赞,“与美人同浴,犹如鸳鸯戏水,岂非其妙无穷也其乐无穷乎。”
“来,万岁,臣妾扶您后帐同浴。”
宦者令匆匆闯进来:“万岁,奴才有事禀告。”
“大胆。”刘恒厉声呵斥,“不经宣召,擅自闯入,成何体统?!”
“万岁,窦娘娘来了。”
“不会,朕未曾传旨,她还在中都。”
“谁说我还在中都,这不是到了吗?”随着话音,窦后绷着面孔走进来。
刘恒大为意外:“你……这是何时到的?”
“刚到,奇怪吗?”窦后转过脸打招呼,“妹妹,进来吧。”
慎夫人有些胆怯地步入,对刘恒大礼参拜:“妾妃祝万岁圣寿无疆。”
“你……怎么也来了?”
“是我把她拉来的。”
“你们……朕并未降诏,便擅自来京?!”
“万岁,你这都登基了,也不捎个信回去,害得我们日夜悬念。”窦后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再说,我姐妹担心你的饮食起居无人照料,谁知万岁这里是倚红偎翠风月无边哪。”
“一派胡言,朕也是后宫空寂,偶遇尹姬。”刘恒召唤尹姬,“过来见过王后和慎夫人。”
尹姬倒是大大方方上前:“给王后和夫人请安。”
窦后明知故问:“万岁,这一女子我姐妹该如何称呼?”
刘恒耐下性子:“叫她尹姬,称她妹妹,无有不可。”
“那么,尹姬妹妹免礼。”窦后索兴都叫出来。
慎夫人本不善言谈,她在一旁还个礼。
窦后还要捻酸:“万岁,臣妾来得急切,冲撞了圣上,还望体谅,就请万岁给我们姐妹安排个住处吧。”
“这……”刘恒在思考。
窦后看看半裸的尹姬,一副卖弄风骚的模样,便有意劝谏道:“万岁初登大宝,还当尽心国事,不可沉溺儿女情长。”
刘恒虽然不喜,但也难以反对:“朕何尝不在操劳国事,王后诚乃多虑。”
“臣妾多嘴了。”窦后瞥一眼尹姬,“我姐妹何处安歇?有了去处,即刻离开,免得打扰万岁。”
刘恒已然有了主意:“宦者令,安置王后入住长乐宫,慎夫人使用景福宫,尹姬仍住她的永春宫。”
窦后有些意外:“尹姬不在未央宫了?”
“朕要独宿未央宫。”刘恒说这话时带着几分气恼。
三个女人都被刘恒打发走了,窦后所期许的与刘恒久别胜新婚的良宵成了泡影,刘恒与尹姬同洗鸳鸯浴的美事也已落空。这位青年皇帝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直到后半夜才矇眬睡去。
这一来,他就睡过了头,耽误了次日的早朝。刘恒醒来,一看红日高悬,厉声呼叫:“宦者令何在?”
宦者令急匆匆跑进道:“万岁,奴才在。”
“这都什么时辰了,误了早朝,为何不唤朕起床?”
宦者令连声认罪:“奴才罪该万死,只想让万岁好好地歇歇,这些日子也把圣上累坏了。”
“今天可有大事?”刘恒问。
“万岁,早朝刚过半个时辰,奴才叫大臣们还在金殿等候呢。”
“好,安排洗梳,朕立刻上殿。”
“万岁,奴才立即安排早膳。”
刘恒摇头:“百官皆在殿上等候,朕业已迟误,焉能再让大家久等。早膳免了,赶快上朝。”
金殿之上,文武大臣边等待边议论。明丽的阳光,射进金碧辉煌的宫殿,百官的袍服,映衬着五彩的光芒。年老的大臣们开始打哈欠,伸懒腰。
陈平按了按发酸的背,对周勃说:“周大人,老夫体力不支,要先行告退了。等下万岁若还上朝,烦请代为告假。”
“相爷莫要硬撑,万岁问起,下官定当代奏。”周勃很是关心,“陈大人慢走。”
陈平出殿去了,刘恒也乘轿到了。听说陈平有病,刘恒急切地问:“左丞相病势如何?”
周勃奏陈:“想来须不妨事,他尚能自行下殿。”
“这就是了。”刘恒垂询百官,“有何大事启奏?”
灌婴应声出列:“万岁,臣有重大军情。”
刘恒一惊:“讲。”
“万岁,南越王赵陀发五万大军兵围长沙郡,前方告急,要求发兵救援。”灌婴声音洪亮,“请旨定夺。”
“赵陀?”刘恒问道,“他为何起兵?记得这南越王是高祖所封,难道不满意吗?”
周勃作为前任太尉,对情况颇为了解:“万岁,赵陀心地贪婪,高祖当年忙于平定内地,无暇顾及岭南,为安抚起见,封他南越王。现已据有南海郡、象郡、桂林郡等地,他仍欲壑难填,实乃国之大害也。”
刘恒再问灌婴:“灌太尉所见如何?”
“赵陀野心昭然若揭,据称已自立为南武帝,欲同万岁分庭抗礼,罪大恶极,理应除之。”
“右丞相和太尉之意是派兵进剿?”
周勃并不将赵陀放在眼里:“癣疥之疾,不足为虑,拨一支军马,定可一鼓而胜。”
灌婴看法就大相径庭了:“万岁,赵陀练兵多年,南军熟知地理并善水战,我军远道驰援,万万不可轻敌。”
周勃心下不喜:“灌大人,你这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啊。小小南越焉能与我大汉抗衡?”
“汉初至今,近三十年,南越依然存在,说明它有一定实力。此战,我军是乘势收复南越,还是只保长沙,确当认真计议。”
刘恒不觉点头:“太尉言之有理,即令大将军陈武统率三万马军增援长沙,先保长沙不失,不可轻敌冒进。下步动作,听朕旨意。”
陈武应答一声:“领旨。”
周勃不以为然:“万岁,臣为太尉多年,既已发兵,当数至十万,一鼓作气,杀入南越,也好趁此江山一统。”
刘恒一笑:“夫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十万大军进剿未免生灵涂炭,且保住长沙再作道理吧。”
周勃在心中嗤笑,看起来这是个没有作为的软泥捏的皇帝。

##第七章 万岁私访张武谋杀
棉絮似的雪花从茫茫无际的云空中飘落,高低参差的楼宇房舍,横竖成行的通衢街路,如同披上了银毡。青翠的树木花草,像是罩了层白纱,使得地处南国的长沙郡凸显得分外妖娆。但是人们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雪景,因为南越国的五万大军已兵临城下。
大将军陈武率军昼夜兼程,今天一早终于赶到了长沙。他叫大军停留在城外,自己骑马从北门入城。
长沙太守在城门迎候:“大将军一路鞍马劳顿,酒宴已在客馆备好,请去休息后餐叙。”
陈武将马缰交与护卫:“太守大人,你我且先到府衙商议军情,国事为上,怎敢有误。”
“大将军为国废寝忘食,下官敬佩之至。”太守在前引路。
一行进入府衙,尚未坐稳,小校飞跑来报:“太守大人,紧急军情。”
太守惊得站起:“讲。”
小校回禀:“南越军全线退兵。”
陈武也觉吃惊:“当真?”
“大将军与太守大人如若不信,可登上城楼眺望,敌人正在撤走。”
太守听后,看着陈武:“大将军,你我何妨一望?”
“也好。”陈武已是站起。
长沙南城楼,盈寸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吱”作响。战旗高扬,迎着劲吹的北风,猎猎舞动。陈武和太守看得真切,南越人马列队整齐,有条不紊地向南退去,没有丝毫慌乱迹象。
太守沉不住气了:“大将军,你有三万军马,我有两万部众,我们何不趁机掩杀,定可大获全胜。”
“不可。”陈武断然拒绝,“焉知敌人不是用计。”
“战机不可失,稍纵即逝啊。”
“敌人无故退兵,动机不明,不可妄动。”
“大将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五万敌军,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不成?”太守忿忿不平,“我要奏明万岁。”
“太守大人,你尽管上本参我。”陈武把话挑明,“行前万岁有明旨,要我保住长沙,下步行动等候圣旨,我又怎能轻动?”
“这……”太守无话可说了。
二人默默无言回到了府衙。
京城长安依然是晴和的天气,丽日高悬,和风送暖。刘恒在宫里闷得无聊,因为避讳窦后的闲话,这两日他未敢召幸尹姬。也正是为此赌气,他也没有召幸窦后与慎夫人。他叫来郎中令张武:“你随朕出宫走走。”
张武有些发懵:“怎个走法,臣去召集卫士。”
“不必,就是你我君臣二人。”
“这,臣就不明白了。”
“微服私访呵。”
“哎呀,臣一人护驾,万一有个闪失,那还了得?”
“无需担心,你我便装,这京城之中,还能如何?”刘恒打定了主意。
张武当然拧不过皇上,二人换装后悄悄出宫了。
下午的长安城,阳光普照,行人如织。林立的店铺,充足的商品,祥和的气氛,使得刘恒止不住喜笑颜开。路边有间茶肆,里面饮茶者甚众,刘恒也觉口渴,就迈步入内。二人找个靠窗的桌面,要了一壶香茗。
刘恒是一边品茶一边打量茶馆里的客人,倾听他们的谈话。
又有一老一少二人走进,他们是一男一女。男人头发花白,腋下夹着一把胡琴,女子一条粗辫,衣服虽有补钉,但模样清秀。看得出,他们是父女,以卖唱求生。
北墙的方桌旁坐着一位茶客,穿着阔绰,派头十足。这已是深秋季节,他手里还拿一把扇子不停地“呱哒”。看见那女子,他用扇子一指点,说:“卖唱的,你给二爷过来。”
男子先行来到近前:“二爷,您要听曲?”
“废话,不听曲叫你干啥。”
他身边站立的家丁把嘴一撇:“告诉你,这是周二爷,小心侍候了。”
女子也已跟过来,周二爷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盯上她了。男子发觉周二爷不怀好意,移动一步用身子挡住女儿:“二爷,您点什么曲子?”
“放屁。”周二爷对男子挡住目光很是不满,“我知道你这个丫头片子会唱啥?自己报来。”
“周二爷,我闺女会唱时兴小调。”
“滚!”周二爷发怒了,“是你唱还是她唱?!”
“当然是小女唱。”
“那你就滚一边去,让她报曲名。”周二爷一推,将那男人推了个踉跄。
姑娘上前扶住父亲:“爹。”
“小菊,没事。”
“啊,你叫小菊。”周二爷脸上现出淫邪的笑,“怪好听的名儿,给老爷我唱段带彩儿的,唱得我高兴了,多赏你银子。”
“二爷,我唱的不好,您多包涵。”小菊扭头对父亲说,“爹,就唱四时调吧,您起弦。”
小菊爹点头会意拉起了胡琴,悠扬的过门声响起。
小菊清清喉咙唱道:
春光春意更春风, 春雨春花动春情。
西施浣纱春水中, 应悔青春葬吴宫。
夏日荷花别样红, 后弈射日显神通。
嫦娥何必偷灵药, 孤身清冷囚月宫。
“唱得好。”周二爷掏出一锭银子,对小菊爹说,“老东西,给你了,小菊我领走,一个月后归还你。”
“干啥,这一锭银就想买我女儿,办不到!”小菊爹将银子推回去,拉住女儿,“小菊咱们走。”
四个家丁将他父女团团围住,周二爷冷笑几声:“识相的乖乖听话,别让二爷我费事。”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难道你还敢抢人不成?!”小菊爹左顾右盼,期待着有人帮忙。
刘恒看见,原本坐满人的茶肆,人已溜得净光。看来是无人拔刀相助,谁也不肯管闲事。他将张武推了一把:“你过去看看。”
张武起身走到小菊前面,对那周二爷鼻子哼了一声:“怎么着,你是看上这姑娘了?”
周二爷将张武上下打量几眼:“谁家的狗没拴住,跑到这来挡横,小心溅你一身血。”
“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这卖唱的父女处境可怜,他们的事我管定了。”
“好啊,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是不知马王爷还长着三只眼。”周二爷呼唤一声,“小的们,教训教训他。”
四个家丁呼啦啦围上,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开打。
张武担心惊了圣驾:“要是有种,咱们到外面街面上较量,免得这茶馆遭受池鱼之殃。”
周二爷哈哈大笑:“别说是到街面上,就是到皇宫里二爷我也不尿你。”他领先出了茶肆。
张武和四个家丁在马路中间拉开了架势,刘恒及小菊父女全都站在了房檐下观看。
四个家丁要占便宜,根本没把张武一个人放在眼里,从四面一齐动手,打算一举按倒张武。别说四个家丁,便四十个也不是张武的对手。只见张武也没怎么费力,三下五除二,就将四个家丁全都打趴下了。
周二爷见状脸上挂不住了,他嘿嘿叫了两声,一个饿虎扑食就向张武冲去:“拿命来。”
张武是内行,看得出这个周二爷还会点武把式,这一招是有名的铁杵狮子头,真要是顶上,人就得散架子。张武会者不忙,略一错步,闪身躲开。周二爷用力过大,直向前扑。张武脚下轻轻一绊,周二爷就跌了个嘴啃泥。张武过去,一脚踏在周二爷的后背上:“说,以后还敢为非作歹吗?”
“你有种把二爷的脑袋踩扁。”周二爷还在叫号。
张武的脚高高抬起:“别以为我不敢。”
一个家丁疾呼:“千万别踩呀。”
“踩便如何,像他这样公然欺男霸女的强贼,少一个京城便安静许多。”张武的脚做出要踩的架势。
家丁吼道:“你要真敢踩下去,要你全家都不得好死,你可知道他是谁!”
“哪个?不过是个地痞罢了。”
“告诉你,吓你个倒仰。”家丁颇为骄横地腆着肚子,“这位便是当年身为太尉、现下位居右丞相周勃周大人的二公子周亚汉。”
张武的脚真就落地了,他有点不信:“此话属实?”
周二爷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二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小子才领教我的身份,磕个响头饶了你。”
“周相爷家会有你这样的败类?”张武收起拳脚,往后退了几步。
家丁得意地说:“怎么样,怕了吧?”
“不和尔等一般见识。”张武看看刘恒,“我们走吧。”
未待刘恒表态,那周二爷反倒气壮了:“怎么着想走?没门!赶情我们就白吃亏了,小的们,上。”
四个家丁嘿唬一声,再次将张武围住,但他们只是虚张声势,谁也不敢上前,因为他们领教过张武的拳脚。
刘恒心中已是义愤填膺:“张武,只管下手,狠狠教训。”
张武未及动手,一队人马如飞来到。为首者跳下马来,也不问所以,对着周亚汉厉声训斥:“亚汉,你又出来惹是生非,真是气煞我也。”
刘恒一看,来人竟是周勃。张武也认出他来,将脸扭到了一旁。
那周亚汉却是霜打的秧苗,蔫了:“叔父大人,我今天实在是太闷了,才出来遛遛。其实我什么事也没干。”
“我就不信,你的为人我还不知?”周勃走向张武,“我这个侄子一向少有管教,定是招惹了足下。”
张武不能不面对周勃了:“相爷。”
“啊?!”周勃仔细看看,虽然对方身着便服,但分明是张武,“张大人,怎么是你?!”
“不光是我,你看。”张武向身后一指。
周勃看到了房檐下站立的文帝刘恒,惊得他赶紧上前,就要跪拜。
刘恒急忙加以制止:“周大人,请回,不要相认了。”
周勃明白了此刻刘恒不想暴露身份,他转身对张武:“张大人,我这个不肖侄子,如何冲撞了你?”
“下官倒无所谓,这周二爷光天化日,堂堂帝都,就要强抢卖唱女,可真是没有王法了。”
周亚汉那里还要抢辩:“叔父,没有的事,侄儿不过是吓唬一下他们,是闹着玩呢。”
“张大人之言,岂能有假,还不给我滚回府去,看我狠狠收拾你。”
周亚汉如同得了赦免令,带着家丁像兔子一样溜走了。
卖唱的父女,对张武千恩万谢之后也离开了。
周勃这里还等着文帝的训斥,岂料刘恒什么也没说,领着张武扬长而去,竟把周勃闪在了那里。
刘恒在回宫的路上,想起适才所见,禁不住思续万千。他在想,京城内列侯几十家,他们又有多少亲属,焉知这其中如周亚汉的又有多少。而如周勃的这些侯爷们,又大都无暇管束家里的纨绔子弟。那么,又有多少类似卖唱父女的百姓,蒙受他们的凌辱。看来,对此当有一对策。
他思忖着进入了宫门,宦者令匆匆迎过来:“万岁,灌将军有紧急军情,已是候驾多时了。”
“好,召他来见。”刘恒边走边口传谕旨。
未央宫前殿高大宏敞,刘恒居中坐定。灌婴大礼参拜,刘恒不耐烦地说:“不要这些礼数了,快将军情报来。”
“万岁,大将军陈武急报,我三万援军方到长沙,南越军即有序撤退,是否有计,情况不明,请万岁示下。”
“退得好快呀。”刘恒在心中盘算。
“万岁,长沙太守请旨追击。”灌婴再奏。
“不可,一则敌情不明,二则,厮杀难免双方死伤。朕在想,能否不战而屈敌之兵。”
“万岁,怕是没有不打的胜仗。”灌婴禀述,“赵陀得寸进尺,步步进逼,一向多有胜利,决不会不战而败。”
“当然,我军要有强大的压力,使敌人畏惧。”刘恒传旨,“责令陈武,不可出击,一月无事,班师回朝。”
灌婴还想劝谏进击,又觉逆旨不妥,便应声:“遵旨。”
长乐宫里,窦后心情也是郁闷无比。自从自作主张来到长安,皇上倒是没有降旨怪罪,但也没再理睬她。其实,这无言的惩罚要比明令处分还要难受。她明白是自己在尹姬一事上让皇上不悦,但事已做出难以挽回。头两天她还找慎夫人闲谈消遣排解苦恼,这两天连这个心情也没了。她甚至恨慎夫人每日里还有心思作画,竟能在水墨丹青中混日子。
张武像幽灵一样踅进宫室,窦后想心事出神还没有发觉。张武有意放重脚步,说了声:“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大人,你该不是耍笑我吧,万岁何曾把我立为皇后。”窦后颇为忧虑,“上次见面,他还在称我王后。”
“立为皇后,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此乃大势所趋。”张武言道,“有一件大事,娘娘却未曾想到。”
“是何大事?”窦后眨起迷蒙的眼睛。
“太子。”
“什么,太子?这议论得是否太早了?”
“娘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太子立谁,轻了说,关系到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重了说,关乎到全家人生死存亡。”
“倒是这么回事,可立谁那得万岁拿主意呀。”
“娘娘,万岁又是根据何种规矩做主呢?”
“在诸子之中,当立嫡长。”窦后叹口气,“没法子,先王后所生之子年长,这太子定是他无疑了。”
“娘娘,你好糊涂。为臣问你,先王后所生几子?”
“这个尽人皆知,四个呀。”
“那么现在几人?”
“还有两个,小三和小四。”
“那老大和老二呢?”
“不是病故了么。”
“着哇,若是这小三、小四再死了,娘娘所生的启儿,不就是年长居首当立为太子了。”
窦后如有所悟:“张大人,此事就交你来办。事成之后,当富贵与共。”
“娘娘放心,我自有安排。”张武出宫回到了府中。
石柱正在打扫院子,张武对他一招手:“你过来。”
放下扫把,石柱跟着张武走进正厅:“大人有何吩咐?”
“打算派你再去中都办件事情。”
“小人愿往。”
“不过,此次事情需要精细。”
“大人吩咐就是。”
张武一字一板:“我要你将小三、小四置于死地。”
“啊?”石柱大吃一惊。
“怎么,怕了?!”
“不,不。”石柱明白,主人已将事情说明,他不办就只能是灭口的下场,“小人愿意效劳。”
“好,你就这样办……”张武详细交代了一番。
又是一个庄严的早朝,刘恒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从即日起,凡在京无公职的列侯,均应各归封地,以免滞留长安,子女疏于管教,而使民众不堪骚扰。列侯家小亲属使女家丁数众,每日多有糜费,粮菜供运颇巨,离京可缓解京城压力。”
周勃立刻想到自己:“那么,在朝为官者,即该辞职乎?”
刘恒解释道:“非也,有公职者,可将家小送回封地。”
周勃明白这个决定是因他而起,躬身应答:“臣遵旨,当尽快送家小离京,并当领失察之罪。”
“丞相不必自责,只要带头按旨行事便了。”刘恒下殿去了。
周勃回到相府,将侄儿亚汉叫来:“你这个惹祸的奴才,万岁为你降下了圣旨,有你好瞧的。”
“难道皇上真要将我治罪?”
“一不打你,二不罚你。”
“这么说,没事了?”
“是要把你赶出京城!”
“该不是发配沙门岛吧?”
“让你回到我的封地绛县。”
“就我一个人,在那怎么过呀?”
“怎会是你自己,你把全家人都给坑了,都得回去。”
“那,这一大家人,原有的旧宅怎能住得下?”
“故而伯父给你一项任务,你要监工督造一座绛侯府。要宽敞舒适,”周勃有些伤感的味道,“说不定哪一天,万岁不喜欢了,打发我回家,也好有个舒心的落脚处。”
“伯父,你为当今皇上继位,立下汗马功劳,皇上不至于卸磨杀驴吧?”
“你懂什么。常言说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
“伯父放心,侄儿一定把绛侯府建得让您满意。”
“我可要提醒你,伯父虽然身居相位,但你切记不可胡来。”周勃警示道,“这次靠我的老面子,万岁没有惩处你,若再有卖唱父女之类事情,恐怕你就难以保全。”
“侄儿记下了,断不会再惹是生非。”周亚汉领命而去。
周亚夫刚好走进,见状问道:“父亲,闻说万岁命列侯家属离京。”
“正是。”周勃告知,“这不,为父派亚汉回绛县监造绛侯府。”
“父亲,不妥。”
“却是为何?”
“亚汉平素放荡不羁,一向以势凌人,只恐他给父亲惹出麻烦。”
“为父已再三叮嘱,谅他不会胡来。”
“父亲,为防亚汉万一惹事,莫如儿去绛县督造房屋。”
周勃主意已定:“这种普通事务就该交他办理,你还是留在京城,多学习兵法,遇有疑难,也是为父的一个帮手。”
周亚夫不好再深说了:“儿遵命。”
夜空中一阵阵浮云舒卷,繁星明灭,谯楼上响起了四更的鼓声。大地被罩在沉沉的黑幕下,光秃的树木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代国中都的深夜,一切都在甜甜的睡梦中。
一个黑影,悄悄接近了代王府的后园墙。他一甩搭钩,钩住墙头,手把绳索,麻利地爬上墙,然后像猿猴一样溜下。此人虽说戴着面罩,但对府内相当熟悉,不假思索,沿墙角出花园到了一处偏院,直至上房窗下,侧耳向屋内静听。室内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没有其他异常动静。
黑影跃上窗台,双手一端,掀开窗扇,蹁跨腿入室内,无声下地。
炕上,小三和小四都在熟睡中。白天又是学功课又是玩耍,两个孩子睡得格外香甜。若是平常百姓子女,这小小年纪该有父母的呵护,而他们由于是代王之子,而今又是皇上的后代,地位更加尊崇,说不定就是太子或王,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了性命之忧。
黑影站在炕前,注视着两个无辜的孩子,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丧尽天良的行为。但是若不下手,自己的一家,包括自己的一双儿女就要命赴黄泉。他在心中叹口气,极其无奈地向小三伸出了黑手。黑影的一双魔掌,紧紧扼住小三的喉咙,睡梦里的小三两只小脚蹬了几下,便转瞬丧命。接着,这双罪恶的双手,又掐住了小四的脖子,少顷,小四也就丧命。而看护两个孩子的老妈子,住在对面屋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黑影原路退出,直到翻墙出了王府。他回到客店中,在屋里摘下头罩,才露出庐山真面目,原来他就是石柱儿。
绛县周府的住宅,只有两进院落,因周勃已在京城有了气势恢宏的府邸,老家这里只留几个年老体弱的家人照看。由于年久失修,已显得有些破败了。周亚汉穿着皮大衣,把整个周府看个遍,他是边看边摇头:“这怎么行,就是县令居住也不够用,何况是当朝丞相。”
周亚汉的得力助手,外号“跟屁虫”的顺杆爬:“就是,新的绛侯府,起码也要十个老宅这么大。”
“胡说,得二十个这么大的地盘。”
“对,对,二爷说的对,没有二十个这么大,相爷根本就没法住。”跟屁虫赶紧改口。
“我说小的,跟二爷我看看四邻都住的干啥的人家,也好心里有个数。”周亚汉抬腿就走。
跟屁虫在后紧跟。
周府东邻是家豆腐坊,周亚汉晃着膀子就进去了,他的眼睛也就瞪大了,怎么那个在京城卖唱的小菊正在往磨眼里续黄豆。
“哎,真是冤家路窄,你不在长安卖唱,怎么上这做上了豆腐。”周亚汉上下打量着这位成熟的少女。
小菊和父亲幸遇皇上得以免遭凌辱,二人明白卖唱难免再遇恶徒,就来投奔绛县的叔父赵大康,在叔父的豆腐坊里帮工谋生。
赵大康正在刷洗豆腐盘子,放下手中活过来拦住周亚汉:“这位爷,做啥?想买豆腐明天早上来。”
“一边去。”周亚汉也不理睬赵大康,凑到了小菊近前,“这么俊的大姑娘,干这种力气活不都瞎了?到二爷家去吧,穿绫罗,吃鱼肉,使奴唤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是干啥的,在这胡说些什么?”
小菊爹刚好进来,他挡在了弟弟前面:“周二爷,是您哪,咱在长安城是误会,咋还追到这里来了?”
“这叫缘分。二爷到绛县来,偏又遇见你闺女。”周亚汉嘻皮笑脸,“姓赵的,二爷我还没娶二房,你的小菊倒挺合适。”
“你放屁!”赵大康气得大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什么东西,就你那癞蛤蟆熊样,也敢打我侄女的主意。”
跟屁虫不让了:“好你个混球狗蛋,你知道二爷是谁吗?这是当朝周丞相的二公子。”
“啊!”赵大康大吃一惊。
小菊爹接过话:“周二爷,我们小菊穷人家的苦娃,没有享福的命,您就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
赵大康已是回过神来:“丞相公子更该讲王法呀,也不兴强迫啊!我们不同意。”
跟屁虫诈唬说:“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了,这样的美事你们就是打着灯笼上哪找去呀?!”
“我们不想一步登天,就想靠自己的一双手卖豆腐赚钱。”赵大康下了逐客令,“请吧,别耽误我们做活。”
“卖豆腐,”周亚汉冷笑几声,“怕是也要卖不成了。”
“我们自己的手艺,自己的房子,自己的本钱,又不犯法,谁还能挡了我卖豆腐养家?”
“你这房子二爷我买了。”
“你给我多少钱也不卖!”
“这就由不得你了,二爷我非买不可。”周亚汉眼睛一瞪,“不信,咱们走着瞧。”
跟屁虫鹦鹉学舌:“走着瞧。”
周亚汉冲跟屁虫一撇嘴:“跟二爷走。”他晃着膀子扬长而去,跟屁虫在后紧紧相随。
小菊无力地瘫坐在凳子上:“奴家的命咋就这么苦,为啥偏偏又碰上了这个该死的泼皮。”
赵大康也心有畏惧:“当朝丞相的公子,怕是不好惹呀。”
小菊爹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咱们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绛县是个小县,县衙也不够气派,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也显不出威风。周亚汉大摇大摆往里就走,衙役上前阻拦:“干什么的,随便就进。”
跟屁虫狐假虎威:“怎么着?!瞎了眼了,周丞相府的二公子你也敢挡,是不是活够了?”
衙役刚才还阴着脸,立时换了笑模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周二爷您大人不见小人怪。”
“告诉你们县令赶快出迎。”跟屁虫发话。
县令胡能得到消息,领着县丞、县尉一路小跑迎出。周勃老家在绛县,可他赴任以来,一直没见过周家像样的人物,而今这二公子到了,他还真的有点不知东南西北了。
“给二爷见礼。”胡能一躬到地。
县丞和县尉二人几乎是双膝跪倒:“参见二爷。”
“罢了。”周亚汉摇头晃脑走进客厅,居中坐定,跟屁虫趾高气扬地站在他的身后。
“二爷不在京城相府,回到绛县,光临鄙衙,不知有何见教?”胡能战战兢兢地问。
“奉圣旨。”周亚汉故意拣大的说。
胡能等人急忙起立。
周亚汉接着道明原由:“圣旨恩准起造绛侯府,你们这小小的绛县可就风光无限了。”
“那是,那是。”胡能等唯唯诺诺。
周亚汉又提出了要求:“行前相爷有话,在周府原宅基上扩大二十倍,就请贵县贴出告示,让四周居民搬家腾地方,我要尽快督造绛侯府。”
胡能怎敢反对:“下官一定尽快照办。”
“要立即,”周亚汉给了限期,“无论男女老幼,茅屋草舍还是高楼广厦,十天之内都要搬个净光。”
“下官遵命。”
胡能当即命县丞张贴了告示,附近百姓看了议论纷纷,多有不平之色。
赵大康挑头嚷道:“这不是欺人太甚,我们祖祖辈辈在这安身立命,十天之内,我们去何处安身?!”
小菊爹接话:“是啊,我们的家产,我们做主,这连价都不讲,就下令让我们搬家,办不到。”
众人齐声怒吼:“我们决不答应。”
绛县县城掀起了一场反对周家扩建绛侯府邸的风暴。

##第八章 石柱逢险小菊告状
噩耗传到了京师,刘恒默默地流泪。两个儿子一夜之间死于非命,早知如此何必来当这个皇帝!
窗外北风翻卷,枯枝败叶随风打着旋儿。干巴巴的杨树,在朔风里孑然而立。他忽然觉得自己犹如这株被风刀霜剑抽打的杨树,在忍受着严寒的煎熬。由此他想到了那些无儿无女的老人,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该是多么孤独可怜。自己身为皇帝,应该给他们以温暖。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斟酌……
张武在房中烤火,熊熊的炭火在火盆里像一头头形状各异的怪兽,使得他思绪纷飞,为窦后立下了齐天大功,日后肯定少不了封赏。死去的王后本就没用,她的孩子自然更不在话下。
石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大人,您唤我?”
张武转过身说:“中都那边的消息到了,两个孩子已死,你果然干得漂亮。”
“大人,我说过,绝对不敢骗您。”
“这些是给你的。”张武将桌上的一幅红布掀开,下面是一个漆木方盘,里边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二十锭白银。
石柱心里明白,一锭十两,这是二百两:“大人,如此厚赏,小人怎敢领受?”
“拿去吧,今后养家饣胡口也用得着。”张武说出一句令石柱意外的话,“带上你的家小回你的老家邯郸去吧。”
“大人,您不要小人了?!”石柱确实感到突然,“我对大人忠心耿耿,愿意继续追随大人鞍前马后。”
“你的忠心,本官岂能不知,不然也不会命你办此大事。”张武好言抚慰,“这件大事办妥,二百两白银也够你花用几年了,待躲过这段时间,没有任何风声了,再召你回来就是。”
石柱明白了主人的用意:“大人,一旦情况允许,可千万早些叫小人回来服侍您哪。”
“好,好,带着银两回家,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上路吧。”
石柱磕了个响头之后,无限依恋地离开了。
张武眯起眼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狞笑。
早朝,按惯例在金殿进行。文帝刘恒经过一夜思考,已经有了一个令群臣大为意外的决定:“而今雪地寒天,青壮之人尚不堪冻馁,古稀耄耋之年更当不胜其苦。朕既为汉天子自应体恤民生疾难,自今岁起,由国库拨发敬老之物。凡七十以上者,每月发放米五斗,肉十斤,酒两斗。八十岁以上者,每月发给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年九十以上者,每月另加帛两匹,絮三斤。”
周勃听后觉得不可思议:“万岁,古往今来可是从没有皇帝如此厚待黎民百姓的。”
“朕就是要开这个先例,既为天子,就当爱惜子民。”刘恒又进了一步,“为官者即为父母官,民之父母,更应体恤民之疾苦。敬老物品,九十岁以上者,由县丞或县尉致送。九十岁以下者,由蔷夫或令史送达。”
“万岁,这是否过于抬举草民百姓了。”
“何言草民!无民你何以为官?朕又何以为帝?”
周勃冷笑一声:“万岁,这道上谕虽好,但天高皇帝远,偌大汉邦,诸多郡县,若地方官阳奉阴违,或胡乱应付,万岁又如之奈何啊?”
刘恒坚守他的信念:“这有何难,朕传谕郡太守,派都使巡行各县,予以督责。对胆敢弄虚作假者,严办不贷!”
周勃内心不以为然,口头上也得答应:“臣遵旨。”
冰封的渭河,像是一条银色的飘带,雄伟的渭桥,横亘在渭河上,又如同一把巨锁。
石柱驾着驴车已渐行渐远,回首已看不见巍峨的长安城,内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留恋。要说有一种解脱感也是发自肺腑的,自己亲手要了两个不谙世事孩子的性命,他有一种负罪感。离开了主人,也就将罪过淡忘了。但是,他还是感到失落。在京官府内为家丁,毕竟有外人艳羡的优越感,宰相家人七品官嘛。而今回祖籍为平民,就没有了主人带给的光环,只是普通的百姓了。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奔向还家的路程。
前面是一片坟地,树木丛生,石碑横陈,甚是荒凉,像是鬼蜮的世界。石柱赶着他用五两纹银购买的毛驴车,有几分心惊胆战地加快了速度。车篷内的妻子和儿女感到了颠簸,在里边发出了疑问:“为啥这样快?都要颠死了。”
“这地方太背,得快点过去。”石柱又给小毛驴加了一鞭。
坟头后突然蹿出一个鬼来,他一身黑衣,尖尖的高帽,长长的血红舌头,白白的脸黑黑的眼圈,分明就是黑无常。石柱吓得“妈呀”叫了一声。
黑无常像影子一样轻忽忽飘飞过来,嗖地一刀,石柱脖子流血趴在了地上。那黑鬼将石柱妻子、儿女从车篷里拖出,一刀一个全都结果。包裹里的二百两白银,全都揣在了怀中。他又用脚踢了踢石柱,吐出了人言:“石柱啊,请恕本官对不起你了。为了皇后的利益,就只能杀你全家灭口了。黄泉路上你要走好,往后每年这个日子,本官都会为你烧纸。”
石柱趴在地上听个真真切切,他并没有死。他辨出这是主人张武的声音,他万万没想到张武竟如此歹毒。适才,当张武钢刀扫过来时,石柱稍稍后闪一下,使得刀锋划破了脖子的皮肉,但是并未割断喉咙,石柱这才拣了一条命。可是,妻子和一双儿女全都丧生,难道这就是自己扼杀小三、小四的报应?
过了大约一刻钟,他确信张武业已走远,才从地上爬起来。石柱眼噙泪水,将亲人一一安葬,随后他跨上毛驴,依然奔向邯郸。
长乐宫里是一派喜庆气象,小三、小四暴死的消息令窦后无比振奋。她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请来了卫将军宋昌。张武对于窦后是有功之臣,但其官职较低,而且又是实施计谋之人,此时就不能再用他了。
宋昌来到长乐宫,见到窦后跪拜:“娘娘在上,传唤下官,有何吩咐?”
“宋将军请起。”窦后以手相搀。尽管这只是象征性的一个动作,但对于臣下来说,便是最大的礼遇。
“请娘娘赐教。”宋昌躬身说话。
“不急。”窦后以手相让,“我这里准备了一桌酒席,请将军入席,咱们边吃边谈。”
“这如何使得。”宋昌连声婉拒,“下官实不敢当。”
“怎么,要驳我的面子?”
宋昌吓得一抖:“下官怎敢,只是觉得娘娘千岁凤恩浩荡,卑职无功受禄,有些难以承受。”
“卫将军不必过歉了,入席吧。”
酒宴早已备好。皇家请客,自是丰盛。窦后亲自把盏,给宋昌满满斟上琼浆玉液:“将军,满饮此杯。”
宋昌站起,诚惶诚恐地接过:“谢娘娘千岁。”一饮而下。
三杯过去,窦后开言:“卫将军,哀家有一事相求。”
宋昌再次站起:“娘娘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定当肝脑涂地。”
“明日早朝,请卫将军启奏万岁,当立太子。”
“这……”宋昌有些犹豫。
“怎么,不方便?”
“不是,按理说立太子的奏章,都应该是丞相奏上才是。”宋昌讲出理由,“为臣身为武将,怕万岁怪罪。”
“这是哀家对你的信任,你可不要辜负啊!”
“末将奏本就是。”
“这就对了,”窦后高兴地说,“来,再敬你一杯。”
宋昌又饮下了这杯酒。
绛县城里如同地覆天翻,民宅被拆得一塌糊涂。破砖烂瓦,檩木门窗,坛坛罐罐,杂乱无章地丢弃得遍地都是。白发的老翁老妪、衣着褴褛满脸鼻涕的儿童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而周府的打手和雇来的帮凶,依然是凶神恶煞一般在强行拆毁百姓的住房。
赵大康的豆腐坊,仍在和周亚汉对峙。赵大康手握一根推磨的木棒,虽然是数九寒天,他脑门上满是细碎的汗珠:“谁敢动一动我的豆腐坊,我就和他拼了这条老命。”
周亚汉冷笑不停:“姓赵的,今天二爷要是让你制住,那还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县丞也来帮腔:“赵大康,修建绛侯府,乃是万岁的旨意,你可不要硬拿鸡蛋碰石头啊!”
“圣旨怎的了,就是皇上也不能白要人家的房产。”小菊爹手举一把菜刀,气呼呼地论理。
县尉说话了:“怎么是白要,周二爷不是给你一两白银吗?你不要可怪不得别人啦。”
“熊人!”赵大康愤怒地反驳,“我这个院落,至少也值五十两,你就给一两,这不是强抢一样嘛!”
“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两不要,这回还一个铜子没有了!”周亚汉招呼一声,“小的们,快给我上,拆房子。”
“我看谁敢?!老子跟你们拼了。”赵大康拉出玩命的架势。
小菊爹也高举起菜刀:“不要命的上来。”
小菊劝道:“爹,二叔,他们人多势众,你们会吃亏的,咱不和他们拼,上衙门告状去。”
“告?!”赵大康呸了一下,“常言道官官相护,县衙都护着他们,上哪儿能说出理来?”
“天下乌鸦一般黑,告状的梦你就别做了。”小菊爹也没有信心。
“不!”小菊坚持打官司,“县官黑,咱不怕,咱们进京告御状。”
“呸,呸!”周亚汉连唾两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凭你们还想见皇上。小的们,别愣着,上啊。”
跟屁虫呼号一声:“开打了。”
二十多号家丁呼啦啦一拥而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赵大康和小菊爹打趴下了。
跟屁虫向周亚汉报信:“二爷,停手吧,再打怕就没气了。”
周亚汉腆着肚子摆横:“使劲给我揍,打死一个单放着,打死两个双摞着。”
县丞开口劝道:“周二爷,得放手时且放手,真要是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菊用身体护住她爹,家丁们投鼠忌器,就不大敢下手了。
小菊连声呼唤:“爹,爹!”
小菊爹没有应声。
小菊有些慌神:“叔叔,我爹他不言语了。”
赵大康跑过来,晃着小菊爹呼叫:“大哥,大哥!”
小菊爹还是不应声。
赵大康无言地站起,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步步逼向周亚汉,拳头攥得嘎叭嘎叭直响。
周亚汉被赵大康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你,你,你想怎么着?!”
“我要你给我大哥偿命!”赵大康发疯一般,一个拳头狠狠地挥了过去。
周亚汉闪身躲开,叫道:“我看你小子也是活够了,小的们,上来给我打。”
大概是意识到已经死人了,家丁们没人再上前。
小菊趴在爹的尸体上号啕大哭:“爹呀,你怎么就走了,你死得好屈啊,女儿一定要给你报仇。”
县丞感到事态严重,急忙从中劝阻:“周二爷,下人已是失手,事情不能再扩大了,快些撤吧。”
周亚汉也觉情况不妙,就着这话下台阶:“看在县丞面上,今儿个不和你计较了。小的们,回府。”
周亚汉晃着膀子头前就走,跟屁虫与众家丁随在他身后齐溜。
小菊冲着周亚汉背影喊了一句:“姓周的,你等着,姑奶奶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周亚汉没有回头,但他色厉内荏地回了一句:“二爷我随时接着,你有能耐尽管使去。”
县丞一旁叹口气:“这事怕是闹大了,惹麻烦了。”
昏暗的灯光使得偌大的永春宫显得空空荡荡,尹姬一个人倍感孤独与凄凉。原以为巧遇皇上交了鸿运,谁料想窦后打翻了醋坛子,闹得她形同被打进了冷宫。当然她并不知文帝这些时日也是这般度过的,而窦后与慎夫人也没有好过。
无所事事,尹姬慵懒地调理丝弦,轻轻抚弄,浅浅低唱,以抒情怀:
星汉横斜正夜半,凄风暗侵深宫院。
悲情不耐三更寒,银河阻隔牛女怨。
檀郎音缈向谁边,几回梦里难相见。
斯人憔悴泪痕干,海枯石烂心不变。
“好一个心不变。”有人在身后喝彩。
尹姬回头一看,真是悲喜交集,喜出望外,面前站着的竟是刘恒。她忽地一下扑进皇上怀抱,哀哀切切低放悲声,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情之动处,她的头在皇上怀中乱撞:“万岁,你让臣妾想得好苦。”
刘恒紧紧搂住她:“朕又何尝不是在苦思苦想你呀。”
“万岁,这些时日您是怎样过的?”
“咳,也是形单影只孤家寡人。”
“万岁,今夜就留宿永春宫吧?”
“朕既来此,就没打算走。”
“万岁!”尹姬幸福地依偎在刘恒的胸前。
金宵帐暖,烛影灯摇,帝姬二人挽颈勾肩,相依相拥,说不尽的你恋我爱。
次日天明,刘恒准时早朝,心情愉悦,人也格外透着精神。但是,灌婴禀报的军情,却令刘恒着实烦恼。
“万岁,长沙太守紧急边报,南越国大军五万,再次围困长沙城。请求发兵救援。”灌婴抢先启奏。
刘恒皱皱眉头:“丞相有何良策?”
周勃对此早有自己的看法:“万岁,赵陀实乃心腹之患,上一次大将军陈武若带兵进击,将南越一鼓荡平,也就没有了此番二次犯边。万岁可派陈武将军统领五万大军,会合长沙守军,向南越境内大举进击,势将收复南越领地。”
“周卿的意思是发兵进剿?”
“决不能再做姑息。”
“南越水道纵横,北兵水土不服,地形不熟,万一不胜,如何收场?”
“万岁,我大汉疆域广大,兵众粮足,倘若首战失利,再调十万大军,何愁不能征服小小的南越!”
刘恒自有他的打算:“周卿所论不差,但一场大战下来,难免有上千兵将死伤,将有多少个家庭失去亲人。为爱惜战士性命计,最好能不战而胜之。”
“万岁想法,只是一厢情愿,赵陀决不会不战而降。万岁为一国之主,战争总要有人死伤,切不可过于仁慈。”
刘恒命道:“且令陈武再带五万马军,赶赴长沙解围。”
陈武领旨下殿调兵去了。
宋昌随即出班:“万岁,为臣有本章奏上。”
刘恒言道:“卿尽管奏来。”
“万岁,为保汉室天下千秋万代,世世相传,宜早立太子。”
“朕未虑及此事,且大位初定,何须急迫如斯。”
“臣以为,早定太子名位,会令社稷安定,以免奸狡之徒,生非分之心,而致朝纲紊乱,江山不宁。”
“这太子之立似应商榷,楚王朕之季父,春秋正高,阅天下礼义多矣。吴王朕之兄也,淮南王朕之弟也,皆秉德而陪朕,岂为不豫哉。诸侯王宗室昆弟多有功臣,多有贤德忠义者,尽可继朕之位,何必立太子乎?”
“万岁此言差矣,”宋昌觉得皇上之言甚为荒唐,“自秦起,自本朝,帝位传子,理所当然,若传与昆弟,岂不徒生事端,反致天下大乱。”
“会有这般严重?”
“太子早定,天下必安。”
“万岁,宋将军所言有理。”周勃也附和。
一直观看风向的张武也适时表态了:“臣也赞同宋大人所奏,立下太子,以免他人有非分之想。”
刘恒倾向于同意了:“若依祖制,当立嫡长,而刘启在诸子中居长,则他该为太子矣。”
宋昌等齐声:“万岁英明。”
就这样,窦后之长子刘启得立为太子。
在封建王朝中,太子的废立极为寻常,就是说立为太子,不一定日后一定能继位为帝,还存在着许多变数。而刘启这个太子,却一直稳如泰山,日后继位成为汉景帝。张武的所作所为,令先王后的小三、小四死于非命,却成就了一位杰出君主的登基,使得历史上有了彪炳千秋的“文景之治”。
太子既立,周勃又奏:“万岁,太子已立,后宫不可无主,这皇后之位也理当钦定了。”
刘恒明白,母以子为贵,这皇后娘娘之位看来非窦后莫属了。但他对窦后感觉不佳,便推托道:“何必急于一时。”
“后宫若是虚空,同样于国不利,万岁当做决断。”
“这个……”刘恒还在沉吟。
周勃干脆把话挑明:“窦后乃新太子生母,自然当为皇后。”
宋昌附和:“臣也这样认为。”
刘恒知道别无选择:“准奏。”
张武又有新议:“万岁,太子皇后俱已确立,诸子亦当给予封爵。”
刘恒稍作思忖:“既做封赏,岂能仅及朕之皇子,诸侯列王亦当惠及。前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太子遂为赵王。遂弟辟疆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皆有功,可为王。”
周勃等应道:“万岁英明。”
刘恒这才加封:“着立辟疆为河间王,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这就是刘恒令人景仰之处,凡事总先想着别人。
周勃、宋昌等尽都叹服:“请万岁勿忘诸皇子。”
“就依众卿,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楫为梁王。”刘恒还要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一口气说下去,“皇后既立,封慎夫人、尹姬为美人。”
长乐宫中的窦皇后,听到金殿上传来的信息,虽说对尹姬封为美人有些不满,但毕竟自己当上了皇后,而且儿子刘启也立为太子,应该说她是最大的赢家,也就释怀了。特别是周勃在皇上面前直言保奏,给她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早春二月的邯郸,残雪还在背阴处盘踞,大地依旧是一片萧杀。石柱拖着疲惫的身子,好不容易挨到大表姐的家。
大表姐惊讶地把他让到热炕头上:“表弟,你这是咋了?”
“咳,表姐,一言难尽哪。”石柱已是饿得有气无力,“快,先给我一碗热粥喝。”
三碗热米粥下肚,石柱有了气力和精神,他抹抹嘴巴,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这,张武也太歹毒了,太狠了。”大表姐义愤填膺,“这事不能拉倒,咱得给她们娘仨报仇。”
“你别做梦了,就凭你,人家是皇上的亲信郎中令,是给娘娘办事,就别拿鸡蛋撞石头了。”大姐夫是坚决反对。
“那可是三条人命啊!”大表姐不甘心。
“我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姐夫一向胆小怕事,“咱兄弟拣条命,就得谢天谢地了,弄不好再把拣回的命搭回去。”
“照你说,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
“当官就是法,老百姓没处讲理去。”
石柱疲劳过度,已是呼呼睡着了。
“哎,有了。”大表姐忽然有了主意,“咱丫头在慎夫人身边做宫女,何不把这冤屈诉与慎夫人,她也许就能和皇上过话,那不也给咱兄弟告御状了。”
“我看没啥指望。”
“瞎猫碰上死耗子,试试呗。”
大姐夫没再反对,他明白也管不了老婆。
五百里加急边报,那报马风驰电掣一般从京城穿过,惹得行人无不驻足观看,看这阵势,分明是边关又有了紧急军情。那报使在太尉府门前下马,很快边报就转到了灌婴手中。
灌婴阅过边报,一脸严肃的表情。他没有一刻延迟,立即起身进宫。
刘恒正在永春宫盘桓,尹姬得封美人心绪甚佳,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在为皇上起舞。刘恒看得喜笑颜开,不住嘴地夸奖称赞。
宦者令匆匆走进,在皇上的耳边小声禀告:“万岁,灌太尉有紧急军情要面见陛下。”
刘恒从来都以国事为重,他挥手令尹姬止跳,起身去往前殿,见灌婴在殿中急切的样子,不等坐稳就问:“太尉,是何军情?”
“万岁,匈奴犯我北疆!”
“啊,情况严重吗?”
“正是。”灌婴详细奏道,“匈奴单于率十万铁骑,进犯我河朔地区,杀我边民,掠我牲畜,劫我财物。边防兵力不敌,请求发兵救援。”
“这,陈武将军刚刚领五万军马南援长沙,北方又来告急,依太尉之见,当如何处置?”
“理应调集大军精兵驰援。”
“朕即准太尉调兵。”
“万岁,我朝可用之兵有限,且各郡之兵,平素少经战阵,只恐不是匈奴兵的对手。”
刘恒深思少顷:“我都城长安的北军、南军可算得精锐。”
“那是自然。”
“太尉即调北军、南军出征。”
“这如何使得。”灌婴坚决反对,“北军和南军是拱卫京师的禁卫军,关乎到长安的安危,决不可轻动。”
刘恒自有见解:“而今京城平安,二十万大军长期驻扎无所事事,空糜国家的钱粮,正该派上用场。”
“万岁,一旦长安有事,不及救援,岂非悔之晚矣。”
“朕个人安危事小,国家和百姓安全事大。匈奴猖獗,必须精兵对敌,北、南二军何苦在此赋闲。”刘恒作出决定,“北南军中各调八万人马,共十六万大军,由卫将军宋昌统领,北上抵御匈奴。”
“万岁,不怕京城空虚?”
“北抗匈奴正所用也,不然朕也要削减北、南二军。”刘恒晓谕灌婴,“明令宋昌,只要将匈奴赶出国境,切不可追击。”
“臣领旨。”灌婴退下。
俗话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上次刘恒与张武微服出宫后,那种新鲜和刺激感还在不时撩拨着他。这阵子得闲,刘恒又让张武换上便服,和他出宫私访去了。
早春的长安,柳树业已返青,空气中有一种暖融融的气息。街衢上行人如织,谋生的手艺人比赛似的亮着叫卖的嗓子。
刘恒为这沸腾的生活所感染,恨不能一步跨过金水桥,融入那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就在桥栏的南端,一个青壮汉子突然挡住了刘恒的去路:“万岁,草民有天大的冤枉!”
张武担心有人行刺,跨前一步将身护住文帝:“大胆,靠后。”
那汉子抛掉头上的草帽,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小菊:“万岁,民女冤深似海。”她当着刘恒的面跪倒。
刘恒后退半步:“你如何认得朕?”
“上次民女卖唱,遇强梁周亚汉欺凌,得逢万岁搭救,有幸识得圣面,故而认得万岁。”
“你今却又有何冤屈?”
“民女状告还是周亚汉。”
“这却为何?”
“他在绛县修造绛侯府,无理强占叔父家的豆腐坊,家父与他论理,他竟让手下家丁将家父活活打死。”
“有这等事?”刘恒感到不可思议,“为了建造绛侯府,竟然将人活活打死,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万岁,民女这里还有绛县百姓的联名呈状。”小菊将状纸高举过顶,“周亚汉依仗是丞相公子,强行拆除民房二百三十多间,将十八人打成重伤,使五百余口无家可归。万岁,要为您的百姓做主啊!”
“为何不就近在绛县县衙告状?”
“万岁,那周亚汉强拆民房,便有县丞、县尉在一旁助威,那小小县令,又能将当朝丞相如何?”
“却也有理。”刘恒不觉伸手接下了状子。
“万岁为民做主,定然圣寿无疆。”小菊连连叩头。
刘恒吩咐:“且将民女安排在宫门内房等候,以待传讯。”
张武谏奏:“万岁乃一国之君,这区区小事也要亲理,岂不有失体统。况此案牵连周丞相,还是让她去长安府首告为是。”
“郎中令此言差矣,百姓如此重大冤枉,身为一国之主,焉能坐视不管。”刘恒自有主见,“正因为有关丞相,朕更当亲理。”
张武赶紧收回己见:“万岁英明,为臣愚钝。”
“宣周勃即刻进宫。”
“遵旨。”张武先将小菊做了安顿,再去相府传旨。
刘恒的私访也就作罢,他回宫的路上边走边想,周亚汉依仗权势如此胡作非为,本朝数不尽的皇亲国戚高官功臣,说不定还有多少周亚汉在欺压百姓。此案一定要从严惩处,以儆效尤。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决不姑息。
刘恒与扶保他登基的大功臣周勃之间的矛盾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第九章 慎妃作画赵信诈财
春姑娘的脚步把周丞相府的花园唤醒,小草在向阳的石缝下伸展出极稚嫩的娇躯,冰冻的湖塘边沿业已泛出了清漪。麻雀也比严冬时要欢势,一切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然而,周勃的心情却颇为压抑。他在池边漫步,心思却飞到了千里之外的绛县。老家那边报信来,周亚汉为扩建绛侯府,打死了卖唱女的爹。尽管只是平民百姓,但总是一条人命。为此,他已严令周亚汉立即返京,以便详细了解事情经过。但愿此事不要扩大,不要闹得朝野尽知。
周亚夫急步来见:“父亲,郎中令张武张大人前来传旨。”
周勃一怔:“可知圣旨为何?”
“儿也曾问过,但张大人不吐露半句,且表情极为严肃,只怕不是好兆头。”周亚夫说时忧心忡忡。
“什么也不要说了,且去接旨。”周勃壮起胆子去往客厅。
客厅内,张武背手而立。听到脚步声,回转身,对周勃一揖:“丞相,下官有礼了。”
周勃客气地相让:“张大人请坐。”
“不必了。”张武郑重地居中站定:“万岁口谕。”
周勃当厅跪倒:“臣周勃听旨。”
“宣周勃火速进宫。”
“臣领旨。”周勃站起,拱手施礼,“张大人,可知万岁宣本官所为何事?万望相告。”
“丞相,这通风报信可是违法的。”
“你我之间,情同手足,无话不谈,但说无妨。”
“为了让您心中有数,下官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张武直言,“相爷,二公子惹祸了。”
“怎么,莫非是打死人之事事发了?”
“相爷已知道了?”
“绛县家中传话过来。”周勃甚是惊讶,“这不过刚刚发生的事,万岁怎就知晓呢?”
“咳,那个卖唱女来京告御状。”张武也不无感叹,“听说她为等万岁出宫,在宫外守候了整整六天!也真是难为她了。”
“万岁竟然准了她的状?”
“岂止是准了,而且看得出万岁还十分气愤。”张武告诫道,“丞相,只怕是令侄凶多吉少了。”
“老夫为万岁登基,可谓两肋插刀,立有大功,难道万岁就不能给予关照,法外开恩吗?”
“丞相此言差矣。功高镇主,你这是犯了大忌。我看万岁不仅不会轻易放过令侄,而且丞相自己亦当小心才是。”
“难道万岁还会祸及老夫?”
“还是有备无患哪。”
“张大人,老夫本一介武夫,不谙朝堂之事,还望教我趋避之策。”周勃深深一躬。
“丞相,下官怎好妄加提示。”
“张大人,万勿推却,定要指教。”
张武思考一下:“请恕下官直言,丞相若要化险为夷求得平安,看来只有辞去相位了。”
“啊?!”周勃心下一震。
厅堂内,众人一时无言。
未央宫的前殿,刘恒在坐等。他的眉宇间蕴涵着不平的怒气,显然对周亚汉打人致死事件非常看重。对周勃迟迟不到,已有些不耐烦了。
宦者令蹑手蹑脚进入,道:“万岁!”
“何事?”刘恒阴沉着脸发问。
“慎美人让宫女软玉请旨,希望万岁能过景福宫小坐,她有话要向万岁禀奏。”宦者令说时小心翼翼。
刘恒明白,慎美人平素极为自律,如果没有事决不会打搅他,就点头应承道:“朕这里有事未办,稍后过去。”
宦者令:“奴才即去回复。”
说话间, 张武进来复旨:“万岁,周丞相奉诏来到,在殿门外候旨。”
“宣他进见。”
少时,周勃低着头入内:“臣叩见万岁。”
“周勃,你可知罪?”
“万岁,臣教子无方,罪在不赦。”
“要不要将民女小菊召来,你和她对质?”
“万岁,不必了,绛县臣的家中已传来信息,孽侄亚汉失手致人死命属实。”周勃的态度诚恳。
“丞相,你看当如何处置?”
“全凭万岁发落。”周勃将球踢回来。
刘恒偏要他自己破解这一难题:“丞相,要依法规典律,这将人打死又该当何罪?”
“这,臣也不十分明白。”周勃还是搪塞。
刘恒心下不喜:“丞相不肯说出应领何罪,朕可就要秉公而断了。”
周勃心说,这周亚汉没有品级,并非官员,按理应交有司审断,哪有皇帝亲自查处之理。可皇上说了,他怎敢反对,只好说:“万岁只管惩处。”
“好,杀人偿命!周亚汉斩立决。”
“啊!”周勃一惊,他想起张武的劝嘱,“臣心服口服。”
“丞相,朕以为你也有失察之过呀。”
“万岁,臣家教不严,致使孽侄违法。家尚不能有教,又何以治国,臣恳请辞去丞相一职。”周勃感到张武的话有道理,这辞相是非说不可了,但他又从心里盼望刘恒能挽留他。
“出了这等大事,朝野难免议论纷纷,周卿且先辞去相位也好,免得臣民人前背后说三道四。”刘恒还就当场准辞了。
周勃好不心寒,自己豁出性命剪除诸吕扶保刘恒登基,这官帽说丢就丢了。但他不敢表现出来:“万岁,孽侄现在家中,臣将他送进宫来,也好让您发落。”
“莫非周卿还要朕做监斩官不成。”刘恒传口谕,“你将周亚汉送交长安府即可。”
“臣遵旨。”周勃若有所失,他步履沉重地离开了未央宫。
景福宫的布置和慎美人本人一样朴实无华,软玉这个贫苦人家的女儿,虽说做了皇妃的宫女,由于慎美人一向俭朴,她也基本未改贫家女子的本色。这不,她正亲手缝制筝琴的布套,她们主仆一样,都舍不得用锦缎来做琴衣。
慎美人了解到皇上喜欢听琴,近来便也在练习弹弄楠筝。原本就有功底,稍加演习就已得心应手。她屏神静气弹奏了一曲《凤南飞》,喜得软玉拍手叫好。
“软玉,你这是取笑我。”慎美人嗔怪道。
“哎哟,娘娘,人家是真心诚意的。万岁听了,管保压过那个尹美人。”软玉一走神,针尖刺了指尖。
“谁在背后议论尹美人?”刘恒恰好来到听见,边进来边说。
软玉慌忙跪倒在地:“万岁,是奴婢言称尹姬娘娘抚琴技压六宫,要慎美人娘娘好生学她。”
刘恒抚摩一下案上的楠筝:“怎么,慎美人也喜欢上筝琴了?”
“妾妃想,万岁愿听,自当习学。”
软玉抢着介绍:“万岁,娘娘她琴技高超,决不逊于尹美人。”
慎美人自谦地说:“万岁,臣妾怎能与尹娘娘并论。”
刘恒摇摇头:“爱妃,朕记得你最擅丹青,不要以己之短比人所长。用你的妙笔,为朕描一幅五彩画图。”
“妾妃怎敢在万岁驾前涂鸦,恐污圣目。”
“无须过谦,当面画来。”
“遵旨。”慎美人铺开白纱,备好丹青,提起画笔,略一思索,笔走龙蛇,刷刷点点描画起来。很快,一幅图画跃然纸上。
只见,五彩祥云中,一条金龙盘旋飞舞,彩云下,丝丝雨线飘忽而落。
刘恒夸奖:“果然是行家妙笔,端的一挥而就。这色彩,这气势,活灵活现,动人心旌。”
慎美人意犹未尽:“万岁,且容妾妃题诗一首。”
“锦上添花,妙哉妙哉。”
慎美人文笔落下,留下了四句七言诗:
五色祥云飘碧空,
金龙腾飞上九重。
甘霖如雨从天降,
大汉天子济苍生。
刘恒一看即明白,这是对他的褒扬:“爱妃将朕比成金龙,愧不敢当。然济苍生,则朕所愿也。”
“万岁所作所为,无不令人钦佩。为老者送食物,分南、北军讨匈奴,这一切尽为百姓,不为自己。”
“不要再夸奖朕了。”刘恒问,“难道爱妃要朕来景福宫,为的就是让朕看画不成?”
“啊,万岁,妾妃宫女软玉,她有重大事情要奏。”
刘恒看看软玉:“是何事?这么神秘兮兮的。”
软玉屈膝跪倒:“万岁,在中都的小三、小四是被人害死的。”
“啊?”刘恒有些吃惊,“此话当真?”
“奴婢怎敢儿戏。”
“他们为何人所害!你要从实讲来。”
“万岁,奴婢不敢。”
“朕赦你无罪。”刘恒又加一句,“不管涉及到谁,只管说出真相。”
“万岁,凶手便是皇后窦娘娘,还有郎中令张武。”
“一派胡言,这怎么可能?!”
“万岁,千真万确呀。”
刘恒盯住慎美人:“是不是你对窦娘娘立为皇后,心有不满,故而让贴身宫女编出这番言论。”
慎美人当即跪下:“万岁,妾妃不敢,可听软玉细述详情。”
“讲,”刘恒狠狠瞪着软玉,“如有半句谎言,定要尔狗命。”
软玉遂从头将窦后如何欲令刘启得立太子,如何让张武设法除去小三、小四,而张武又如何逼迫石柱赶往中都,夜入代王府,扼死两位王子,张武又表面赠金,半路劫杀石柱一家四口,石柱侥幸逃得性命,到了邯郸大表姐家中,这才通过她将这一天大阴谋上达圣聪。
刘恒听罢,半晌无言。软玉这番言语,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显然这一切都是真的啊!他语调严厉地问道:“如你所说,那小三、小四,是死于你的表舅石柱之手了?”
“正是。”
“这样说,你的表舅可得偿命了。”
“奴婢知道这种结果,我表舅他自己也知道会丢掉性命。但是,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不能叫恶人继续隐藏在万岁身边,只要除去恶人,为死去的娘仨报仇,我表舅他死也心甘情愿了。”
“这么说,石柱他是不怕死了。”
“情愿一死。”
刘恒不觉犯了思忖,小三、小四已死不能复生,太子和皇后已立,又如何更改。倘若将此事诏告天下,岂不让我皇家家丑外扬。而废去太子又叫何人继立?皇后之位又属何人?这一来岂不天下大乱。思来想去,刘恒打定了主意:“软玉,你这番话纯属无稽之谈,实难令人相信,朕也不想追究你的动机,只是要求你不得再散布类似谣言。”
“万岁,奴婢所说千真万确呀。”
“好了,不要再重复你的谎言了,朕也不想让你的表舅死于非命。”刘恒气咻咻地走了。
慎美人看看发呆的软玉,她也闹不清皇上为何不相信这一命案。只是劝说软玉:“不要悲伤,圣命难违,好在你表舅保住了性命。”
软玉无言地流下两行清泪。
刘恒在返回未央宫的途中,心潮如同大海的波涛汹涌起伏,对待窦后他难以治罪无可奈何,但这罪魁祸首张武却不能让其安然无恙。刘恒自小心地善良,他前思后想,不忍将张武除去,遂传来张武,口传谕旨:“张武,尔为郎中令不合朕意,现要将你外放。”
“万岁,这却为何?”张武感到突然,“臣是代国旧部,虽说进京后臣未高升,但仍得万岁重用,臣从无怨言,一向勤恳,却为何要赶臣出京?”
刘恒想,虽不能说明,也得点他几句:“张武,你之所作所为,朕就不必明说了。念你跟朕多年,放你到真定县做一县令吧。愿你好自为之,身为一县黎民父母,多为百姓谋取福祉。”
“万岁!”张武心中打鼓,“圣上所言,为臣实不明白。”
“话不能说得太明,你赴任去吧。”刘恒挥了挥手。
张武含泪叩头:“臣领旨。”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
宦者令慢步近前:“万岁,左丞相陈平求见。”
“啊?”刘恒大为意外,“他不是病重卧床不起,告了病假吗?”
“丞相说有要事见驾,是挣扎着进宫的。”
“快宣。”
宦者令和长安府太守共同搀扶陈平进入了殿堂。陈平见了刘恒就要跪拜,但他体力不支,没能跪下去。
刘恒赶紧阻拦:“丞相免礼。”
“谢万岁。”陈平说时有气无力。
刘恒吩咐宦者令:“给丞相看座。”
“遵旨。”宦者令给搬过一把座椅。
陈平坐下之后,先是喘息一阵,然后吃力地说:“万岁,臣请求辞去左丞相一职。”
“不可。”刘恒一口回绝。
“陛下,臣已是命在旦夕,如同日薄西山苟延残喘尔。”
“不会吧,爱卿既能来到宫中,就有气力理政。”刘恒倒是诚恳地挽留,“丞相,要是以往,也许朕能允你辞官。而今却非留不可,朕不日前刚接受右丞相周勃的请辞,你总不能看朕的笑话撂挑子呀。”
“周勃辞官臣委实不知,但臣的身体已是不堪行动,怎能任丞相要职,万岁,不要误了国事啊!”
“断断不可,丞相无须再言,如无它事,朕安排谒者护送爱卿出宫。”
“万岁既是再三不许,臣也只能用剩余的这口气陪圣上了。”陈平用手一指长安太守,“万岁,太守有一件事委决不下,臣也难以答复,特来请陛下圣裁。”
“何事?讲来。”
长安太守言道:“万岁将周亚汉一案交臣办理,臣已审问得明明白白,周亚汉命手下家丁将人打死,罪责难逃。”
刘恒很不以为然:“若是死罪就斩立决嘛,朕不是已交待过了。你不要管他是周丞相侄儿,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万岁,臣并非对周亚汉难以定罪,而是按刑律周家该当连坐之罪,那就是要夷三族。”
“就是说父母、兄弟、妻子一并处死吗?”
“正是。”
“这可实在不妥。”刘恒反对,“按照这一例条,那周勃、周亚夫不都得丢掉性命吗?”
“正因为如此,才来请万岁做主。”
“周亚汉有罪,是他个人所为,理应他个人顶罪,与旁人无甘,只处周亚汉一人斩立决即可。”
长安太守又问:“万岁,此先例一开,今后这连坐法怕是难以实行了,此事非同小可。”
刘恒已有想法:“朕看这项律条有废除之必要,且待以后朝议时再作决定。”
长安太守打算搞个折中:“万岁,要不然周亚汉使用收孥法,只要他妻子的性命如何?”
“朕已再三说过,周亚汉之罪由个人承担,不能连累家小。”刘恒有些不悦,“快去执行吧。”
“遵旨。”长安太守不敢再加争辩。
陈武率大军再次驰援到长沙,军马在城外驻扎,他自己带随从进城。太守将陈武接入府衙。陈武劈头质问:“太守大人,为何谎报军情?!”
太守回答:“下官怎敢。”
“你上表声言南越大军将长沙围困,万岁派我领兵解围,我星夜兼程,不敢稍有迟误,可到了你这长沙郡,哪见敌人一兵一卒。”陈武语句严厉,“太守大人,须知假报军情,乃是死罪。”
太守言道:“下官怎敢。大将军有所不知,那贼首赵陀,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的大军到达之前,他的南越军马又自行退走。”
“这……”陈武犯起思忖,“这赵陀他搞的是何名堂?”
“这不是戏弄我军嘛。”
“我军如若撤走,他便再来围城,如此而是,岂不令我军疲于奔命。”陈武析辨道,“是要诱我大军主力滞留南线。”
“他如此而为,于他又有何益?”太守反问。
“现今看来,莫不是赵陀与匈奴合谋,由赵陀牵制我军力量,以使匈奴在北线得手。”
太守不由点头:“大将军所言有理。”
陈武已有主意:“待我上奏朝廷,请万岁决定我军下步行动。”
“也只好如此。”
陈武写好奏章,派快马飞骑向京城而去。
真定地处北国,时令还在早春。地里的小草刚刚冒尖,小麦业已返青。勤快的农民有的已下地耕作,县城内的买卖倒也红火。
新任县令张武带两名随从,乘坐高头大马,一路行来,看着眼前情景,心中是格外地烦闷。曾几何时,在皇帝身边威风八面的郎中令,而今被贬到这边陲小县当一个小小县令,真是民间俗语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一个铺面门前围堵了很多人,似乎是有人在吵架。本来不太宽敞的街道,几乎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张武不得不下马,他让随从大常上前看个究竟。
店铺门楣上挂着一方木匾,匾上三个大字“古瓷居”。老板赵信和女顾客于萍正在吵个不休。原来,于萍来店打算买一只掸瓶,在选样看货,两人交递时没有接好,掸瓶落地,摔了个粉碎。赵信说于萍没拿住,应怨于萍。而于萍称她尚未接住赵信就松手,责任在赵信。而且赵信声言这只掸瓶是镇店之宝,说于萍便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张武听大常说罢原由,下马分开众人走进店堂。他对着赵信便是一番斥责:“如此吵闹,岂是商家所为?你不知和气生财?”
“你是干啥的,到这管闲事?!”赵信上下打量这个过客,看其穿着不俗,也就没敢说话过于生硬。
“别问我做何生意,我给你们做个和解吧。”
“你,”赵信上下打量着张武,“你怎样和解?”
张武从囊中取出一块银子:“这是白银一两,我来赔偿你的损失,二位就可以各自安生了。”
“呸!”赵信狠狠地唾了一口,“一两银子,开玩笑吧?”
“一只掸瓶,最多也就值一两白银,你还想讹诈咋的?”
“管闲事的,要想当护花使者,也得有金钢钻再揽瓷器活。”赵信把嘴一撇,“我这个掸瓶,是秦朝之物,往贵了说价值连城,往少说也得一千两白银,你拿得起吗?”
张武可真是有些发火了:“你这简直同劫道无异,就你这小小瓷器店,哪来的秦朝掸瓶。”
“哼!”赵信的鼻孔中冷笑一声,“在我赵家,莫说这小小的掸瓶,就是比这贵重的奇珍异宝,又何足道哉。”
旁观者有人指明赵信的身份:“客官你有所不知,他的大哥是南越王赵陀,还不是万贯家财呀。”
“噢?”张武将赵信认真地看了看,“阁下是赵陀之弟?”
“然也。”赵信不无自豪地说道,“那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六弟。”
“那赵陀可是在与我大汉朝对立呀,你当知晓?”
“他做他的南越王,我开我的瓷器店,和我有何关系?我们各不相扰。”赵信一下子择得干干净净。
“看方才的样子,阁下是很引以为荣啊!”
“无所谓荣与不荣。”
“怪不得你如此霸道,对这年少女子公然敲诈,原来你是赵陀胞弟。但这是在大汉朝,不是南越。这一女子,你去县衙告他。”张武满腔义愤。
“民女于萍,家中清贫,家父在城郊种二亩菜地,聊以谋生,哪里还有余钱打官司啊?”
“怎么,打官司还要钱?”
“客官,打官司哪有不花钱的。”旁观者又有人说了,“这官司姑娘她打不赢,人家赵老板和县尉称兄道弟,还能有这姑娘的理。”
“我就不信这有理没处说。于姑娘,你只管去告状,我帮你打赢这官司。”张武一再鼓励。
于萍眼中满是疑惑:“先生能帮我?”
张武:“放心,我言而有信。”
旁观者有人又发议论:“这位客官一定是个有来路的人。”
“那,我就到县衙告状。”于萍受到鼓舞,决定一试。
“想走?没那么容易。”赵信一使眼色,他的两个伙计挡住于萍的去路。
“你们为何拦挡?”于萍怒问。
赵信逼近些说:“要走,得先把掸瓶赔了!”
张武见状上前:“姓赵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怎么着,赔了掸瓶再走人。”赵信寸步不让。
有人喊:“县尉来了!”
人群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县尉孙成领两个衙役走进来。原来,这里一发生争执,赵信就派人去找孙成。
孙成进来就问:“怎么了,这是……”
赵信抱拳一礼,道:“噢,孙爷,是这么回事,这个女子打了我的掸瓶,她不想赔就要走。”
“这怎么行,打了人家物件不赔可是没理啊。”
“好,孙爷做主,多谢了。”赵信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于萍急了:“孙老爷,你是县上的主事,得给我们小民做主啊。那掸瓶不是我打的,是赵老板自己失手落地的。”
“怎么会呢?”孙成显然是偏向赵信,“赵老板家财万贯,决不会无端诬赖你,你给打碎了就赔嘛。”
张武觉得他不能不说话了:“这位孙老爷在县衙身居何职?”
孙成翻翻白眼珠:“你又是干什么吃的?”
“我,过路人。”
“那就走你的路,少管闲事。”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看你处事不公,就要管管这件事。”张武的话掷地有声。
孙成眨眨眼睛,感到张武来者不善:“请问尊姓大名?”
大常在一旁亮明了张武的身份:“别问姓名,这位就是新任真定县令。”
“啊?!”县尉后退两步,仔细打量张武,因为已接有公函,说是将有新县令到任,他变得恭谨起来,“阁下可是张武张大老爷?”
张武吩咐大常:“将吏部文书给他看看。”
大常把文书在他眼前晃晃:“看好看清了。”
孙成瞧得真切,躬身施礼:“县尉孙成参见大老爷。”
“县丞呢?”张武发问。
“刘县丞在县衙恭候。”孙成问,“大老爷,我陪您前往县衙如何?”
“不必过急,把这件掸瓶案子给办了吧。”
“遵命。”孙成不敢不听,“于萍。”
“民女在。”
“这掸瓶是如何打破?”
“民女不敢有半句谎言,是赵老板自己没拿住失手坠地,与民女无关。”于萍说得不慌不忙。
孙成早已知晓张武的倾向:“掸瓶系赵信自己失手打碎,不关于萍之事,损失由赵信自负。”
在场众人欢呼起来:“皇上万岁!县令英明!”
于萍向张武拜谢:“感谢张大老爷主持公道。”
“回家好生过日子去吧。”张武目送于萍走远。
赵信一言未发,他明白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了,但他暗中咬牙,眼中也射出两道凶光,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边报放在刘恒的书案上,内容令他颇为烦恼。南越王赵陀的做法分明是在戏弄大汉王朝,进兵不进兵刘恒觉得两难。如大举进攻,必然要投入很大兵力,那北线匈奴就会乘虚而入。若不进兵,就这样回兵,赵陀又围长沙,何时才能解除南疆的威胁?经过一夜思索,刘恒终于拿定了主意。
一早,文帝宣来灌婴进宫。
灌婴叩拜之后:“万岁召臣进见,有何旨意?”
“朕要御驾亲征。”
灌婴感到突然:“难道万岁不放心?”
“这也是对朕的一次历练。”
“万岁是北上抗击匈奴呢,还是南下征讨赵陀?”
“朕要南下。”
“臣愿为前部先锋。”
“朕要你留守京师。”
“那,何人领兵?”
“周亚夫。”
“啊?”
“怎么?”
“恕臣直言,臣以为不妥。”
“却是为何?”
“万岁,你刚刚接受了右丞相周勃的请辞,明显与他积怨颇深。且又将其侄周亚汉斩立决,难免周家对万岁心存仇隙。”灌婴尽管犹豫,还是明白说出他的担心,“若是周亚夫兵权在握,一旦他有二心,皇上岂不有性命之忧?”
刘恒付之一笑:“朕除周亚汉是他罪该致死,周勃保朕登基,自是忠心耿耿,周亚夫是个帅才,朕当相时而用,太尉无须担忧。”
“万岁,不如让臣随驾出征,让周亚夫留守长安。”
“那怎如灌将军留守使朕放心。”
灌婴一想,也是有理:“万岁,要时刻小心,以防生变。”
“朕想不会有意外发生。”
“万岁调用哪支兵马?”
“就用南北二军的四万军马。”
“这……似嫌兵力不足。”
刘恒满怀信心:“太尉,加上陈武的五万大军足矣,朕定要令赵陀丢盔弃甲。”
“万岁何时动身?”
“后日朕即出征。”刘恒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南方,那锐利的目光里,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第十章 御驾亲征孙成出首
成行的青松翠柏亭亭玉立,神道两旁的石兽栩栩如生。一座座坟冢,一块块石碑,一眼望不到边。这方圆几十亩的赵家祖茔,整洁规矩,显现出这个家族的兴旺。
时近清明,这是人世间最重要的祭扫节令。赵家的主事人二员外赵弘,正在这墓园里监督雇来的零工修缮坟地。十几名附近的农民,有的在除草,有的在砌砖,有的在擦拭墓碑。他们全都兢兢业业,认真而又仔细。
赵弘信步走到于老明的身边,他见于老明不时直起腰来用手捶捶后背,关切地说:“于老弟,怎么,腰疼了?干不动就别硬挺,回去歇着吧。这工钱你放心,我还是按整天的给你。”
“不,不,我能行。”于老明用衣袖抹一下额头的汗水,又弯下腰去擦那石碑上的泥痕。
“回去吧,你闺女进城也该回家了,给孩子准备好晚饭,也免得小萍到家还忙活做饭。”赵弘为人在十里八村口碑极佳,因为他行二,大伙都称他为“二善人”。
他从囊中取出一吊铜钱:“给,工钱。”
于老明接过钱。这老实巴交的农民,哆哆嗦嗦地连声道谢:“二员外,您真是善人哪。”
“用不着谢,快回家去吧。”
于老明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辆双马篷车停在了墓园正门,赵信下车和于老明打个照面。赵信狠狠地瞪了一眼,于老明吓得全身一激灵。
赵弘走过来:“六弟,今儿个咋这么清闲?难得你来乡下看我。”
“别说了,走背字儿。”
“哪能呢,你一向人走时气马走膘,骆驼专走罗锅桥。”赵弘的话不无讽刺之意,“县尉和你情同手足,你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今天碰上了新任知县张武,让他把我治个紫茄子色。”
“到底是为啥?”
“为的就是刚才那老不死的于老明的臭丫头。”
“她怎么惹了你?”
“还不是咱家那个破掸瓶。”
“怎么,卖她了?”
赵信将经过讲述一遍,说:“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就凭我赵六爷不能就这么栽了!”
赵弘劝道:“老六啊,这事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那只破掸瓶,总共也值不了一两银子,你这是何苦呢。”
“不在钱多钱少,我得出这口气。”赵信提出要求,“二哥,你把老于头给我抓起来。”
“我凭啥抓人家?总得有个名头儿吧。”
“编个理由,就说他偷了咱家的东西。”
“一者我不是官府,二者我也不干那栽赃的事。”赵弘劝道,“我说六弟,为人要积德行善。”
赵信不耐烦地说:“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一套,求你还不如我自己来,你去行你的善吧。”
“老六,你可不能胡来。”
赵信也不理他,掉转身就走。他上了轿子车,告诉车夫快点儿赶,因为来时路上他曾看见于萍在回家的途中。
从县城到赵家庄大约十里路,在半道上赵信就截住了于萍。
赵信下了车,堵住去路:“小丫头片子,站下。”
“干啥?”于萍厉声反问,“想劫道咋的?!”
“欠我的掸瓶钱给了。”
“县里已经判了,不应该我赔。”
“孙成判得不算数。”
“那,我也没钱。”于萍看看四外无人,就想不吃眼前亏,“等改天我送到你的柜上。”
“还想和我耍滑头,不好使,那都是六爷我用过的手段。”赵信对车夫使个眼色,“抓起来,扔到车上。”
二人一起下手,于萍挣扎着呼叫。但一个弱女子,怎能斗过两个大男人,于萍还是被塞进了车篷内。
正在回家路上的于老明恍惚听到了女儿的呼救声,他循声奔跑过来,只见一辆轿子车在前。他见赵信跳上了车。
他大声叫喊:“停下,快停下。”可是,那辆车根本也不理睬,自顾加快速度走远了。
于老明想了想别无他法,就又向赵弘的庄园而去。
长沙太守府邸的大堂上,刘恒居中端坐,太守和陈武一同跪倒在地:“给万岁叩头。”
“免了。”刘恒关心的是实质问题,“二位说说南越的形势。”
陈武答曰:“万岁,据探马哨报的情况,距长沙五十里的武胜关即有敌兵布防,而至桂林郡一线,地势极其复杂,山谷险峻,多处可以设伏,我军若要进击,只怕中贼兵埋伏。”
刘恒扭脸看看一旁侍立的周亚夫:“周将军之意,此战当如何进行?”
周亚夫明白刘恒的用意,不问能不能打,而是问如何打,显然是势在必打,就直接说出了他的想法:“万岁,臣愿以京城卫军为先锋,直下武胜关,待捉到几个活口后,问明敌情,再决定下步行动。”
“此议甚妥。”陈武也支持先打下武胜关再说。
刘恒不反对这一动议:“用多少兵力合适?”
长沙太守求胜心切:“大军应全数压上,也好乘胜追击一战功成。”
周亚夫不同意:“攻取武胜关,先占金鸡岭,四万卫军足矣,五万人马留给皇上镇守长沙,以防敌兵绕道奔袭。”
陈武附和:“周将军所言甚妥。”
刘恒晃晃头:“朕与各位意见相左。”
周亚夫不解其意:“万岁用意臣等实不明白。”
“朕留五千人马交长沙太守守城,自带八万大军并周、陈二将军攻占金鸡岭,进而兵锋直指武胜关。”
“怎么,万岁要御驾亲征?!”周亚夫大吃一惊。
陈武当即反对:“此举断然不可。”
刘恒笑问:“难道二卿还不能保证朕的安全?”
周亚夫坚持己见:“万岁万乘之尊,断不可以身涉险。”
“若朕不亲征,焉能诱敌上钩?”刘恒随即将他的设想说了一番。
陈武不觉点头:“倒也是个好计,只是万岁要有风险。”
“有便如何。”刘恒慷慨表白,“朕虽贵为天子,但将士亦血肉之躯,刀枪无眼,难道只该将士死伤?朕身亲征,能激励将士用命,奋勇杀贼,我方可有九成胜算,何乐不为?”
周亚夫、陈武见难违圣意,只得听从照办,但二人也加强了安全警戒,以防出现万一。
赵家庄在真定县境是第一大庄园,足有半个县城大小。由于祖上遗留甚巨,赵弘又善于理财,所以在他手中,这庄园又扩大了一倍。此刻,赵弘正在庄前的水榭内闲坐,于老明哭哭啼啼寻来。
赵弘主动迎过来:“老明啊,你这是怎的了?好赖也是个大老爷们儿,咋还哭天抹泪的?”
“二员外,你要救救我家小萍呀。”
“她怎么了,难道进城没回来?”
“不,回来了。”于老明半天才说清,“在路上让六老爷给抓走了。”
“这,不能吧?”赵弘问,“你是听谁说的?”
“是我亲眼所见。”
“真有此事?”赵弘脸都气白了,“我决不答应,一定把人给你要出来。”
古瓷居已经关上了闸板,街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天还没黑,未到掌灯时间,门还欠着一道缝。赵弘的轿子车停在了门前,他利落地蹦下来,大吼了一声:“老六,你出来。”
店里的伙计闻声跑出:“哟,是二老爷,难得进城。您这是有事。”
“叫你们掌柜的。”
“六老爷他没在呀。”伙计斜眼打量一下刚刚下车的于老明。
“怎就没在?我不信。”
“不是下乡到您家去了。”伙计装做诧异地问,“怎么,掌柜的他没去?”
“他早就回来了。”于老明补一句,“他早该到家了。”
“没见,根本就没见。”伙计连连摇头。
赵弘对于老明说道:“他要说没回来,你就是进去也找不到,谁知他藏到那个耗子洞里去了。”
于老明不由得发呆。
赵弘劝说:“老明,回去吧。他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早晚也得回家来。”
“我,我,”于老明发狠,“我上县衙告他去。”
“老明啊,何苦呢。俗话说,穷死不养汉,饿死不做贼,屈死不喊冤。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赵弘拉于老明上车,“还是等他回来,我再帮你要闺女吧。”
“不行,这一晚上我那闺女别再让他给糟蹋了。我那姑娘性子烈,别再想不开……”于老明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赵弘追问。
“去县衙。”于老明义无反顾地走了。
“还是我送你去吧。”赵弘让车夫把马车赶过去。
见大车离开,伙计急匆匆回到房中,对赵信说:“掌柜的,他们上县衙告状去了,想个法吧。”
赵信拧紧了眉头,要不是来了个张武,他怎怕告到县衙。真是够丧气了,原打算弄来这个小妞人不知鬼不觉,自己玩够了把她一结果,却偏偏让于老明看见了。等下那张武非来家中搜查不可,别让人家查个人赃俱获。对,干脆我转移,就上赵家庄。
县衙大门业已关闭,门前冷清寂静。衙役们乐得偷闲,没有人在门前当值。车夫把马车停住,于老明急切地跳下车来。
赵弘在车上未动:“老明啊,这天眼看就黑了,衙门大门也关了,要告明天再来吧。”
于老明没有搭话,他往门旁扫了两眼,几大步“嗖嗖嗖”地奔过去,抓起鼓锤,就向那惊堂鼓猛敲起来。
县丞刘思国、县尉孙成正在为张武接风,酒盅也就刚刚端起,动人心魄的鼓声敲得张武心神不宁。
大常进来禀报:“老爷,有人击鼓喊冤。”
张武放下杯箸:“升堂问案。”
孙成劝道:“这酒菜刚刚摆上,老爷正当进餐,待下官去将击鼓人劝走,要他明晨再来。”
张武摇头:“既为一县之主,就当理民事排民怨,岂可因本官用酒饭而令百姓寒心。”
刘思国点头称赞:“张大人为民做主,吾辈楷模也。”
张武传下话去:“准备升堂。”
大门轰隆隆开启,两班衙役列队,整齐地喝喊堂号。
张武在公案后端坐,于老明上堂申冤。
张武听罢申诉:“于老明,你言称赵信抢去你的女儿,用马车载走,确是你亲眼所见?”
“大老爷,不敢有半句谎言。”
“好,本官这就为你要人。”张武唤一声,“大常。”
“奴才在。”
“带两名衙役,前往古瓷居,向赵信要回于萍,并带赵信到案。”
“小人遵命。”
孙成对张武咬着耳朵说:“大人,按我的经验,大常怕是徒劳往返。”
“却是为何?”
“赵信不会在家。”
“他会怎样?”
“必定是将于萍送走转移。”
“他会转往何处?”
孙成极有把握地说:“以下官的经验,赵信的二哥赵弘,住在城北赵家庄,他十有八九会去那里。”
说话间,大常带人返回:“禀老爷,小人将古瓷居内外找遍,只有伙计看家,赵信不见踪影。”
孙成有几分得意地说:“怎样?”
“难道真的被你言中?”
“大人,我们带着衙役去赵家庄搜人。”
张武心想,那南越王赵陀与万岁分庭抗礼,已犯下滔天大罪,而他的亲属还在真定为非作歹。没有理由亦当治治赵陀这反王的家属,何况赵信等人又违法抢人,更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他腾地一下站起:“两班衙役,带好兵器,备好车马,立即前往赵家庄。”
一支由张武为首的数十人的队伍,全速向城北疾进。
四月的湖南,已是春浓如酒,柳绿桃红。田里的早稻摇曳着青翠的秧身,油菜花一片金黄,照得大地像是铺了一层黄色的绒毯。辛勤的蜜蜂嗡嗡叫着,穿梭往来繁忙地采吸花蜜。
刘恒在马上看到这醉人的春光,更感到山河的可贵。身为一国之君,决不能让赵陀染指这大好的河山。
一个村姑头扎花布巾,挎着竹篮从田间的阡陌款款行来,亮开歌喉,忘情地唱着花鼓小调:
阳春三月好风光哎,
蜂蝶纷飞采花忙也。
禾苗青青油菜黄啊,
三湘大地着锦装噢。
可恨南越哟虎狼兵,
又是烧杀呀又是抢。
渴盼我朝天兵将哎,
扫平烽烟哪驱虎狼。
刘恒不觉感叹:“我大军此番出征,上顺天心,下合民意,诚为正义之师,何愁南越不败!”
周亚夫赞同:“赵陀自不量力,竟以夜郎之兵,犯我天国之域,其实早该将其剿灭,一统我大汉江山。”
“此番万岁亲征,定要一举攻入番邦,生擒赵陀,扬我大汉国威,使我主英名彪炳史册。”陈武与周亚夫都欲一战而定乾坤。
刘恒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的意思表态:“战事要看发展而定,赵陀既敢进犯,想来有些实力,二卿不可轻敌。”
二将同声答道:“谨尊圣谕。”
前方探马来报:“万岁,前面就是金鸡岭,此距武胜关仅有五十里,山路险峻,崎岖难行,艰苦之处需下马步行,请万岁定夺。”
周亚夫当即奏道:“万岁万乘之尊,岂可同将士们步行。即请我主驻跸,末将等自能奋勇杀敌。”
“朕既出征,自当与将士们同甘苦共患难,岂可遇险而停步。”刘恒话语铿锵,“朕决不停留。”
周亚夫、陈武自是敬佩无比。
大军前行,刘恒见地势奇险,心头顿生主张:“二卿,将卫军两万留下,山路两侧各设伏兵一万,待我军回师之际,以高举黄龙旗为号,两侧一齐杀出,不得有误。”
周亚夫在琢磨文帝的用意:“万岁怎能预知敌兵向金鸡岭追击?”
“是呀。”陈武更加不解。
刘恒微微一笑:“到时朕引敌追来就是。”
武胜关,系南越国的门户,两山之间,一道雄关,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将赵争,乃赵陀义子,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使一对铁锤,重达八十斤,力可开山,气壮如牛。手下五万精兵,把武胜关防卫得铁桶般坚固,他对赵信打了包票,武胜关有他防守,自然是万无一失。此次汉军南下,他派出探马哨听军情,闻说汉朝皇帝御驾亲征,他一直将信将疑。
而今,他伫立城楼之上,眺望汉军的动向。目睹那万千旌旗里,一柄黄罗伞罩格外醒目。他明白别人是不敢使用黄罗伞罩的,这是刘恒来到无疑。他心想,倘若能把刘恒生擒活捉,岂不就是天大的功劳。这个念头一出,赵争把对赵陀立下的不出战只守城的誓言,也就全都丢到爪洼国去了。
汉军的队列在关前移动,刘恒乘马观察地形。看着看着,他策马出列向前,显得特别突出。
周亚夫急加劝阻:“万岁,不可,须防贼人冷箭。”
“朕只有突出,方能引起敌人的注意,这样才能达到朕的预期。”刘恒说着继续招摇向前。
城头上的赵争,明白无误地看到了汉天子对着城池指指点点,他心说这才是大好时机,我何不冲出城去将其生擒。
赵争点齐一万精骑,打开城门,呼喊着冲出了城门。
周亚夫和陈武二将一同上前,将刘恒保护起来:“万岁,快快回马。”
刘恒急传口谕:“要认真地战上几个回合,但许败不许胜。”
周亚夫犹豫一下:“遵旨。”
陈武催促文帝:“万岁,再靠后些。”
“不能,”刘恒言道,“贼将看到朕躬,方能拼死来攻。”
说话间,赵争已是猛攻上来,周亚夫接住厮杀。长枪对双锤,赵争勇猛无比,周亚夫略处下风。陈武见状,挥刀上前助阵。
赵争越杀越勇,周、陈二将想着刘恒的旨意,都做出不敌的样子,卖个破绽,双双退却。
赵争获胜,怎肯罢休!他眼盯着前方黄罗伞紧追不舍。
刘恒与赵争是不即不离,相距不甚远,却又让他追赶不上。而汉军则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赵争认定汉军是真败,更加咬住不放。这样,一方逃一方追,渐行渐远,已至金鸡岭下。
赵争眼见得黄罗伞拐过山脚不见了,他不觉勒马停住,心想,看光景汉天子是追不到了,何苦再穷赶不休。莫再中了汉军的埋伏,已然大获全胜,不如回城。
他传下将令:“停止追击,收兵回城。”
震天动地的呐喊声突然响起,两面的山岭是一下子竖起汉军数不清的旗帜。顺着山间小路,埋伏的汉军从两侧夹击下来,而方才还退逃的汉军,此刻却是调过头来冲杀。
没想到汉军预先设下埋伏,在三面围攻下,南越军顿时阵脚大乱,经不住汉军的冲击,死伤不可计数。
赵争初时还欲控制局面,但兵败如山倒,部下只顾逃命,他哪里还能节制住队伍,只得随着败军退逃,然而,周亚夫挺枪挡住去路。赵争尚在惊慌间,陈武手中大刀一挥,将他的马首砍掉,赵争被掀落尘埃。汉军小校上前,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败逃的南越军也大都被追杀或生擒,有很少零星兵士,藏身在草丛中,算是拣得一条性命。
周亚夫将赵争押到刘恒面前:“万岁,贼将赵争被活捉,请圣上发落。”
“且松开绑绳,送至后营,好生款待。”
“万岁,他可是被俘的敌将啊。”
刘恒也不解释:“按朕旨意去办。”
周亚夫不好再问:“末将领旨。”
赵争被押送走后,文帝又传口谕:“陈武,你带数百兵丁,立刻换上南越军服饰。”
周亚夫已有几分明白:“万岁,这是要用计赚开武胜关。”
“算你明白。”刘恒传旨,“朕就命你率军追击,配合陈武的假扮南军,夺取武胜关。”
陈武将一南越军小校头盔扣在头顶:“万岁英明,趁热打铁,计取武胜关,令臣等自愧不如。”
武胜关留守的南越军副将,眼巴巴地望着大道尽头,期待着主将赵争得胜回转。
这时,地头天边出现在视线中的竟是南越军的一群败兵,足足有几百人。而相距一里多路,汉军的人马就追杀过来。他下令打开城门,快些接应败兵进城。
陈武为首的“败军”刚一进门洞,副将就急不可待地发问:“赵将军何在?”
陈武凑到近前:“他,他成了俘虏了。”
“啊!”副将大吃一惊。
不待副将惊魂尚定,陈武已是一刀扫过去,骨碌碌人头落地,那副将糊里糊涂做了屈死鬼。
陈武等大喊一声,将身边的南越军恣情砍杀,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周亚夫的后续大军也已到达,呼喊着杀入城中。逃得慢的南越军无不缺头断腿,也有城内百姓死在乱军之内。
半个时辰后,文帝车驾进入武胜关。看见汉朝的旗帜在城头高高飘扬,文帝心中甚喜。当他进城后,看到尸横遍地的凄惨情景,不免眉头越皱越紧。
“万岁,武胜关已为我军所有。万岁诱敌追击,预设埋伏,真有神鬼莫测之机。”周亚夫由衷地钦佩。
陈武见文帝不语,脸上仍不开晴,便接话说:“特别是万岁一鼓作气,计取武胜关,就是姜尚再世也不过如此。”
文帝站在一具尸体前出神。
周亚夫领会到:“万岁,不要伤感,刀兵一动难免死伤。这些死尸未及处理,稍后且叫兵士们掩埋起来就是。”
刘恒有些动怒:“你们看,这几个人分明是百姓。你们的部下,为何要把他们杀死?”
陈武解释道:“万岁,这些百姓可能是南越军征召来做劳役的,战衅一开,兵民难分。”
刘恒依然黑着面孔:“百姓手无寸铁,理应保护才是;南越子民,也是汉家百姓。要晓谕将士,此后再不可伤害黎民。”
陈武:“万岁,我等记下了。”
周亚夫劝刘恒:“万岁,登上城楼远望一下吧。”
刘恒漫步武胜关的南城楼,止步城头,向南眺望,但见平川沃野,阡陌相连,真是无限风光。
周亚夫指点着说:“万岁,武胜关到手,等于打开了南越国大门。我大军正可一鼓作气,直下番邦,活捉赵陀。”
陈武附和道:“万岁且在武胜关稳坐,臣与周将军带兵横扫南越,管保旬月之内奏凯而归。”
刘恒却是轻轻吐出一句让二人大失所望的话来:“就此罢兵休战。”
“万岁,这却为何?!”周亚夫甚为意外,“乘胜前进,一鼓作气,横扫南越,全胜在望啊。”
“万岁,战机不可失,要把握这大好局面哪。”陈武也在力谏。
刘恒自有看法:“这一战已令赵陀魂飞胆丧,战争若再继续,死伤多少,皆我大汉子民。朕要爱惜他们的生命。”
“那,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周亚夫问。
“诏告赵陀,我军撤回长沙。”
“这,这武胜关不要了!”陈武实感惊诧。
“只要赵陀归顺,削去帝号,对朕称臣,武胜关可以交还他。”刘恒早有设想,“只要不再兵戎相见,一切都好商量。”
周亚夫不赞成:“万岁呀,赵陀业已称帝,不消灭他他决不会投降,指望他纳贡称臣决难做到!”
刘恒信心坚定:“朕真心待他,不信就不能感化他。”
“万岁……”陈武还要谏言。
刘恒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
周亚夫、陈武对视一眼,没敢再做劝谏。
风和日暖,紫燕呢喃,门前的碧水漾起轻微的涟漪。两头叫驴在引颈长嘶,一条肥硕的黄狗围着生人和几匹壮马吠个不停。赵弘推开大门,走出来查看,见是一队衙役,赶紧迎上来:“各位上差,驾临茅舍,不知有何公干?”
孙成往身后一指:“眼睛睁大点,这是县太爷张大老爷。”
赵弘一躬到地:“见过大老爷。”
张武斜眼打量:“你就是赵二庄主。”
“不敢当,草民赵弘。”
“那该死的南越反王赵陀,是你的兄长。”
“草民的胞兄。”赵弘叹口气,“有什么法子呢,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张武满是戏弄的口吻:“你有赵陀做后盾,自然是横行乡里,凌驾于邻里百姓之上。”
“草民一向奉公守法,不敢有半点差池。家兄赵陀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二人各不相扰。至于草民我的为人,张大人问过同庄的妇孺老幼,自会有定论。”
“听说你还号称‘二善人’。”
“这是乡亲们的抬举。”
“哼!”张武鼻子重重的一声,“无非是小恩小惠,骗得乡民好感。”
“大老爷,草民从不敢骗人,邻里有难,一向施以援手。”
“好了,不用再费唇舌了。”张武抬腿就往庄里走,“赵信强抢民女,可躲藏在你这赵家庄?”
“大老爷,草民不敢窝藏坏人。”赵弘意在表白,“那于老明去县衙告状,还是草民用车送的他啊。”
“这能说明什么,做的表面文章嘛。”张武已是到了庄门,“一边是同胞兄弟,一边是平常小民,护着谁那是不言而喻的。”
“大老爷,草民以项上人头担保,赵信不在庄里。”
“那我可要搜上一搜。”
“老爷可以挖地三尺。”
张武吩咐一声:“来呀,赵家庄内给我彻底搜查。”
“遵命。”孙成答应一声,带着衙役呼啦啦闯入了庄门。
前后大约半个时辰,孙成带人出来了,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却怪了,难道能上天入地不成!”张武已是去了一半信心。
“上天倒不可能。”孙成嘿嘿冷笑着,“这入地嘛却十有八九。”
“他怎个入地法?”张武急问。
孙成一拍胸脯:“张大人,您随我来。”
众人谁也不明白孙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在头前走,大家身后跟着他。
拐过赵家庄,到庄后不过二里路,便是赵家的祖坟。
张武看看石牌坊:“这不是赵家的祖茔吗?”
“不错。”孙成脸上是狡滑得意的笑,“赵家祖坟,挖有无数地洞暗窖,赵信那厮,一定藏在此地。”
“如何令赵信现身?”
“挖!”孙成迸出一个字。
“大老爷,万万不可。”赵弘急了。
“怎么,怕了?!”
“非也。”赵弘言道,“大老爷您想,草民身为一族之长,若不能保护祖坟,还有何颜面活于人世!将心比心,若有人要动太爷您的祖坟,您会答应吗?”
“如果没鬼,挖挖又有何妨。”
“赵家的列祖列宗,断不可受到惊扰!”
张武心想,这反王赵陀的祖茔,正好掘开破它风水,如今有这绝好借口,自是不能放过。
他大手一挥,重重吐出一个字:“挖!”
赵弘一下子瘫坐在地。

墓碑倒了,墓基塌了,墓冢扒了,赵家祖茔转瞬间一塌糊涂。坟前的石人石马也已东倒西歪,祭殿里的灯烛香果狼藉满地。经历了一场浩劫,面前的景象惨不忍睹。
赵弘欲哭无泪,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头犹如万把钢刀在搅动,双眼半眯,老眼昏花,仿佛是列祖列宗在齐声对他责难。张武却是心中解恨,赵氏的祖坟给他毁了,风水给破了,那赵陀也就该走背字儿了。
尽管孙成一直没有收获,但张武显然并不着急。
赵弘忍无可忍了:“大老爷,这墓也掘得差不多了,难道一定要挖地三尺才肯住手吗?”
张武没有说话,他是在默许孙成继续深掘乱挖。
孙成那里却是冷笑一声:“赵二员外,你以为我孙成会一无所获吗?不会的,你那祭殿里面有文章。”
这句话,说得赵弘全身一抖。
孙成又把话深入下去:“莫忘了,你家六爷与我曾是莫逆之交,那个秘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赵弘没辙了,他仿佛一下子成了哑巴。
张武听得顿时长了精神:“孙成,快带我去祭殿。”
孙成为首,众多衙役簇拥着张武走进了祭殿,赵弘也无力地跟在身后。孙成将目光紧盯在祭案上。楠木祭案上,一尊和田玉的香炉煞是惹人喜欢。看规制足有饭盆大小,像羊脂一样洁白。里面燃着三炷檀香,袅袅升起缭绕的青烟。
孙成直奔过去,将那香案猛地一挪。由于用力过猛,那香炉一晃滚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赵弘顿时大叫一声:“该死的孙成,你可要了我的命了!”
“一个玉香炉,值得你大呼小叫。”
“你懂什么,这是我家祖传十六代的祭祀香炉!它,它,它价值连城啊。”赵弘上前揪住孙成衣领,“你赔我的香炉。”
张武怒喝:“住手,还反了你!孙县尉又不是故意的,即便有意打破亦是应该,算你倒霉。”
赵弘连连顿足:“这真是没有天理啊!”
“孙成,不要听他胡搅蛮缠,快些查找暗室。”
“遵命。”孙成挪开香案,用脚一蹬,地下的方砖错开,现出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
张武看看洞口,再看看孙成:“既知有此地下室,为何不早搜查。”
“这时指明方恰到好处。”孙成献媚一笑,“若不挖挖他的祖坟,怎能煞那反王的气焰。”
张武点头称是:“有理,本官不怪你。下去抓人吧。”
“莫急,咱要下人,他在暗处要是下毒手,我们会吃亏。”孙成自有办法,“我叫他自己走出来。”
“他那么听你的话!”
“我有办法。”孙成对下面喊道,“赵老六,痛快自己上来吧,别让我费事,否则我可就点火放烟了。”
一会儿,下面说话了:“孙成,你真不是东西,出卖朋友,巴结新贵,你不得好死。”
“老六,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你想想,张大老爷到任,我还能和你坐一条板凳吗?”孙成规劝,“反正得上来,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信没再言语,从地道口走上来。
于老明此刻着急了:“小萍,我的闺女,小萍。”
“你嚎啥,她没死。”赵信瞪了一眼。
于萍随后从地道口上来,扑到于老明怀里:“爸爸!”
于老明摸着女儿的头:“小萍,你没咋的吧?”
于萍唾了赵信一口:“这个鳖犊子,想要占我的便宜,被我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他晕头转向。”
“好闺女,没吃亏就好。”于老明喜泪流下来。
张武对孙成大加赞扬:“孙县尉为国立下大功,本官要上报朝廷,为你请封受赏。”
“谢大人栽培。”孙成甚是得意。
“赵二员外,你还有何话说?”张武讽刺地发问。
赵弘依然在辩白:“赵信藏入暗室,草民并不知情。”
“还想狡赖。”张武吩咐,“把赵弘、赵信这两个罪犯给我押走。”
赵弘意欲择开自己:“大老爷,强抢民女乃赵信所为,与我无干,将我扣押毫无道理。”
“怎么,你窝藏罪犯就是包庇罪,还敢奢言无干。”张武不由得动气,“孙县尉,将赵弘的妻儿一并带走。”
赵弘急了:“大老爷你得讲理啊,就算我犯包庇罪,也不该累及妻儿呀。”
“怎么,你说老爷我不讲理,这些全在律条之中。”张武警告,“你若再敢巧言狡辩,本官就将你赵家庄全庄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全都锁走。”
赵弘张了几下嘴唇,没敢再言语。他和赵信,以及老伴并四个儿子,都乖乖地被押走了。
番禺城是一派繁华景象,高大的椰子树和棕榈树摇曳着翠绿的枝叶,尽情地展示着南国的风光。街头卖水果的摊子一个挨一个,叫卖声此伏彼起,颜色鲜艳的各式水果,许多都叫不出名字来。
商人打扮的袁盎走在番禺的街头,初次领略这南越国都的风情,有说不出的新奇感。重任在身,他顾不上观光,边走边问,很快找到了国王赵陀的王宫。
袁盎走近大门,侍卫过来阻拦:“靠后,不得再往前行。”
“将军,烦请通报,在下求见王爷千岁。”
“你?”侍卫上下打量袁盎,觉得他衣着气质不俗,“阁下尊姓大名,要见王爷何事?”
“这些都要见到王爷后方能知晓,请恕在下不能披露。”
“你不实说,我又如何通报,难道王爷是想见就能见的?”
“将军,在下不愿明言自有不说的道理。还是抓紧通禀,不然误了大事你可是吃罪不起。”
侍卫思索片刻:“好吧,你候着。”
南越王赵陀年已六旬,虽说须发斑白,但却精神矍铄。待到袁盎步入厅堂,赵陀惊讶地叫出声来:“怎么,真没想到是你?!”
“王爷,别来无恙?”
“还算过得去,你不也看到了,须发皆白,去日无多矣。”
“王爷老当益壮,前程尚不可限量。”
“就别拣好听的说了。”赵陀问,“在朝中身居何职?”
“还在吕后末期,下官即已到吴王府任廷尉一职。”
“那你此番来本王这里……”
“为吴王刘濞当说客。”
“怎么,劝我归顺刘恒?”
“不,吴王欲同王爷联手,击败刘恒。”
赵陀并未高兴,而是反问:“击败刘恒之后,这皇位属谁?”
“那是后话。”
“看来本王与吴王皆欲称帝,日后我二人又免不了有一场龙争虎斗。”
“俗话道下棋看三步,王爷所虑深远,堪称高手。”袁盎话锋一转,“您认为刘恒可以打败吗?”
赵陀思索一下:“单凭我南越之力,恐难办到。如若与吴王联手,再联合更多的诸侯王,或许就有可能。”
“王爷料事缜密,所言有理。依我之见,不当以南越王之尊,冒着风险去搏这皇位,一旦有失,则身为王爷的富贵化为尘埃不说,只怕是全家九族的性命,全都难保。”
赵陀瞪大吃惊的双眸:“袁盎,你不是吴王派来,要与本王联合结盟,以期打败刘恒的吗?怎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说奇怪也不奇怪。”袁盎又摆出一番道理,“其实,吴王所作亦是以卵击石,但我多次规劝无果,若再深言,必当惹祸。而派我出使南越,我如不应而改派他人,定将全力劝王爷结盟,而这其实正是害了吴王和您,所以我这样做,其实正是对吴王的忠心。”
“啊,难得你的一番苦心。”赵陀追问,“依袁大人之见,本王不该再生非分之心?”
“为王爷的长远利益计,确实如此。”
“那你该如何回复吴王?”
“好办,”袁盎胸有成竹,“就说王爷您也有此打算,待考虑成熟,即派人去吴国联络。”
“这是缓兵计。”
“俗话说,事缓则圆。”
“好,请袁大人到客舍休息。”
“也罢,我且在此滞留数日,若来去匆匆,吴王也许生疑。”袁盎拜辞,“这才叫浮生又得数日闲。”
赵陀待袁盎走远,心中还在盘算是否联吴。原以为刘恒初登皇位,立足未稳,自己兴兵,与匈奴南北夹击,正可一举而下长安。谁料两番出兵皆未能得到匈奴的有效配合,均无功而返。万万想不到,刘恒竟御驾亲征。而不肖义子赵争,竟然置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于不顾,擅自出城追击,致使中汉军埋伏,闹了个全军覆没不说,还被汉军生擒。本来汉军兵多将广,就该长驱直入。而桂林郡以北再无险阻,汉军可以横扫数百里,而汉军偏偏止步不前……
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令赵陀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中的长沙城灯火通明,一派笙歌。难得皇帝驻跸,长沙太守极力讨好,从教坊选来几名上色歌妓,在酒席宴上为刘恒献舞。但也不知刘恒心思在何处,总是一种心不在焉的样子。席下,歌妓们妙舞轻唱,而刘恒是犹如未闻。
为首的歌妓不停地向刘恒连送秋波,大展歌喉:
长沙沙水水无沙,
芙蓉国美美无瑕。
三湘女子赛图画,
四水仙姬如莲花。
“别唱了。”刘恒将袍袖一挥。
长沙太守尚未理解:“万岁不喜此曲,再换一曲如何?”
“下去。”刘恒声音里透出烦意。
太守赶紧发话:“快些退下。”
刘恒又传口谕:“将赵争请上殿来。”
太守很不理解:“万岁,请?”
周亚夫更是大为意外:“万岁,赵争他可是我方的阶下囚啊。”
“朕现在要让他成为座上宾。”
“万岁这是何意?”陈武也莫明其妙。
刘恒也不多说:“朕自有道理。”
少时,赵争由长沙太守请上殿来,刘恒安排左下首安了一方席位,而且居太守之上。摆好了匙箸,传上了酒肴。
赵争自己也觉过分:“万岁,在下本败军之将,如此厚待,实感惶恐。”
“赵将军休要多想,请。”刘恒举杯让酒。
“在下怎敢?”赵争不端酒杯。
刘恒仍是笑容满面:“赵将军,朕是诚心相敬,便喝一杯何妨。”
赵争想了想,端起杯一饮而尽:“万岁,在下佩服您的大度。但我受南越王大恩,宁可碎骨粉身,也不会背弃我的父王。”
刘恒依旧是春风满面:“赵将军过虑了,朕将你请来,不想招降也不想坏你性命,而是要送你返回南越。”
周亚夫、陈武与太守都以为听错了,赵争更是惊愕至极,一时间都沉默无言。刘恒笑看大家:“怎么都不开口?”
赵争回过神来:“万岁言道,要放我回转南越?”
“正是朕意。”
赵争离席,面向刘恒跪倒就是三个响头:“谢万岁不杀和放我回国之恩。”
“你放心,朕言既出,决无反悔,有道是君无戏言嘛。”刘恒看透了赵争的心思。
长沙太守不像周、陈二将,他还没碰过钉子:“万岁,可千万不能放虎归山哪。”
“住口。”刘恒训斥太守一句,又回头安抚赵争,“赵将军尽可放心,压惊宴一毕,朕即准你回转南越。”
赵争再是一揖:“诚谢万岁再造之恩,小人恨不能长翅即时飞回父王身边,美酒佳肴实难下咽,乞请万岁允我即刻返回。”
刘恒一笑:“朕知你已是归心似箭,既已允你回归,何不将人情做到底,赵将军可以不参加宴会即走。”
“谢万岁。”赵争一躬到地,转身即欲离去。
“且慢。”刘恒叫住他。
“怎么,万岁又反悔了?”
“朕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刘恒呼唤一声,“来呀。”
黄门应声走上,递过一物。
刘恒接过递与赵争:“赵将军,这件礼品烦你转交令尊。”
赵争恭敬地双手接过:“万岁厚赠,小人代家父谢过。”
“厚赠谈不到,总还是个念想。”刘恒提醒,“将军何妨打开一阅。”
“遵旨。”赵争当面打开绸封,里边是面精致的铜镜。他反复把玩不得其解,“万岁赠此铜镜,小人却难解其中之意。”
“这铜镜是圆的,愿我大汉江山与这铜镜一般。”刘恒意味深长地说。
“小人明白了。”
“将军,请你传话与令尊。”刘恒极为认真地言道。
“万岁要小人传何话语?”
“请转告令尊,只要他削去帝号,仍可为王,地位与诸侯王等同,还可居领南越之地。”
赵争有些难以置信:“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若能如此,何苦还拿着性命搏那虚幻的帝位呢?”
“将军所言甚是在理。”刘恒又耐心地解释,“赵将军你想,天朝大军攻下武胜关后,本可长驱直入,乘胜攻占番禺。朕为何退兵,是不忍生灵涂炭。其实,偌大的汉室天下,犹如磐石一般坚固,南越武力不过是以卵击石,若对抗是必败无疑,何不做一个世袭的太平王爷呢。”
“万岁乃金玉良言,小人一定劝义父改弦更张。”赵争深深一躬,离开了长沙。
周亚夫、陈武还有太守,对刘恒的做法都很不以为然,但谁也没敢出面谏阻,都默不做声。
刘恒班师回朝,车辇经过中渭桥。长长的仪仗队排出足有二里路远,一对对金瓜斧钺,一面面招展的龙旗,皇家气派自不寻常。卖柴的全二躲避不及,就藏身到了桥下。好一阵时间了,全二想御辇应是过完了,便探头从桥下爬上来。谁料偏偏正值天子乘坐的车辇来至面前,那匹拉边套的枣红马受惊,突然狂奔起来,驭手一下子惊慌失措,御车直跑了半条街巷方才停下来,已是把刘恒惊得冷汗淋漓,护卫们早已将全二上了绑绳。
刘恒回到宫中惊魂方定,他的气非但未消,反而更大了。适才若不是驭手机灵,控制住惊马,说不定自己就有性命之忧。他不及喘息,便将廷尉张释之火急召进宫来。
张释之主管刑法,一见刘恒怒气不息的样子,未免发问:“万岁为了何事,气得脸都变色了?”
“你把那个全二,立刻给朕斩首示众,看谁还敢效仿。”
“万岁,为臣却不明白。”
“看,都把朕气糊涂了。”刘恒这才想起,遂把方才中渭桥全二惊驾之事从头讲述一番。
“敢问万岁,全二是否行刺?”
“这倒是看不出。”刘恒答道,“他手中无有凶器,据称他只是一名打柴的穷苦人。”
“这就是了。”张释之从容作答,“不是行刺,当无死罪。”
“怎么,他惊朕圣驾,险些要了朕的性命,还不该将他处死吗?”
“万岁,我朝现有律条,乃高祖初年丞相萧何所定,无论王公贵胄庶子黎民,犯有罪过,皆当按律处罚。”
“那么,这个全二当判何罪?”
“如果臣未记错,此人应判罚金四两。”
“什么,几乎让朕失去性命,仅仅罚金四两。”
“律条就是这么定的。”
“不行,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刘恒想了想,“至少也要判他杖脊八十,流徙边疆。”
“万岁,律条有定,不可随意更改。”
“朕是天子,难道还不能处罚一个平民百姓吗?”
“不能。”张释之斩钉截铁,“律条是一个国家的基石,皇帝也无权乱动,谁也不能例外。”
“张大人,”刘恒沉下脸来,“你这不是如何判罚全二了,而是顶撞朕躬,抗旨不遵。”
“万岁怎样看臣只能由之,但万岁要臣更改律条那是绝难办到。”张释之毫不畏惧,“哪怕是万岁将臣处死。”
至此,刘恒已是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想到朝中竟有如此诤臣,公然顶撞他的决定。但他又不得不佩服张释之的刚正,是啊,律条没有的就不能随意而为。要说刘恒还是个明君,他居然在臣下面前服软了:“好,好,张释之,你这个廷尉当得好,这个全二就罚金四两吧。”
“万岁英明。”
刘恒看看倔犟的张释之,叹了一口气。
番禺的南越王宫,赵陀在御花园中漫步。他心不在焉信步行走,因为脑海中缠着理不清的乱麻团,他的脚下不时磕磕绊绊。赵陀虽说离开老家真定已数十年,但他的思乡情绪反倒更为浓烈。番禺和真定,一个在南疆,一处在北国,相距数千里之遥,可他与真定老家随时保持着联系。老家那里一旦有情况发生,随时都会有人报信来。
执事黄门前来禀报:“王爷,赵将军回来了,外面候旨,请求见驾。”
“哪个赵将军?”赵陀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赵争将军哪。”
“啊!”赵陀吃了一惊,对这个养子,他视同己出,是格外地看重。武胜关赵争兵败被俘,赵陀着实伤心多日,而今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会弄错吧,他不是成了汉军的战俘吗?”
“王爷,千真万确不会错。”
“快叫他进见。”赵陀已是迫不及待。
赵争兴冲冲走上,大礼参拜:“孩儿叩见父王。”
赵陀将赵争拉到近前,上下左右打量,好像非要找出毛病不可。
赵争原地转个身:“父王,儿这不是好好的。”
“争儿,你是怎样回来的?”
“是汉朝皇帝亲自放儿归来。”
赵陀眼神便有些疑惑:“他为何放你?”
“他说愿和父王修好。”
“怎么个修好。”赵陀满是不信任的口吻,“难道他接受了我这南越武帝的帝号。”
“不,他要父王削去帝号,仍为南越王。”
“哼!”赵陀冷笑一声,“这是想不战而屈我之兵。”
“父王,请容儿臣一言。”赵争缓缓说道,“汉天子兵占武胜关,本可长驱直入,而他却撤兵休战。其非不能战也,而是不愿战也。用他的话说,是不忍子民生灵涂炭。以我南越的人力地力,实难与领土广袤人口众多的汉室抗衡。我们放着称霸一方的南越王不做,为何非要那犹如上天揽月一样遥不可及的称帝呢。”
赵陀一时无语。
赵争大胆地说下去:“其实,儿臣早知父王并非决心称帝。”
“何以见得?”
“父王至今也未让臣下改称万岁,而且对内一直仍以南越王称谓,而那南越武帝之称绝少提及,难道这不是父王留有余地吗?”
“那刘恒要你怎样传话与我?”
“汉皇帝言道,只要父王放弃帝号,南越王照当,原领地仍然归属。”赵争劝说,“父王,别再和汉室相争了。”
“赵将军言之有理,和则两利啊。”袁盎走过来。
“袁大人何时前来?”赵陀问道。
“已来多时矣。”袁盎回言,“下官就在树后,听了王爷父子对话,觉得令郎所说乃至理明言。”
“依袁大人之意,本王当向汉室称臣?”
“唯其如此,方可保王爷永世荣华富贵,黎民不受战乱之苦,将士不会流血牺牲。有利于国家,有利于赵家。而王爷您幸甚,吴王亦幸甚。”
赵陀又是一时无言,但显然他接准备受袁盎和赵争的劝告。
执事黄门又来禀报:“王爷,老家真定那边来人了。”
“啊,”赵陀没往心里去,“不过是例行报说平安消息,让他进见。”
家人赵功满脸尘垢踉跄走上:“大老爷,祸事啊。”
赵陀叫黄门将他扶起:“何故如此悲伤,有何祸事,慢慢讲来。”
“二老爷和六老爷以及他们的儿子,全被真定县令给抓走了。”赵功说时啼哭不止。
赵陀眉头拧起:“却是为何?”
“事情起因是六老爷与佃户女儿为一件掸瓶的争执,后来六老爷将那女子扣起来。”
赵陀不觉叹口气:“难怪真定县抓人,老六做事也太出格了。”
赵功无限悲怆:“大老爷,那真定县不只抓人,他还命手下差役,将、将赵家的祖坟给掘了。”
“怎讲?!”
“县令张武扒了赵氏祖茔啊。”
赵陀揪住赵功的衣领:“此话当真?!”
“这事非同小可,小人怎敢胡言。”赵功指天发誓,“此乃小人亲眼所见,若有半字谎言,愿遭天遣!”
赵陀气得脸都没有了血色,他气咻咻不停地咬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难道我赵家无人吗?”
袁盎过来善言相劝:“王爷,还当压住火气,不可只听家人一面之词。”
赵争也说:“父王,这掘坟事件还当细查,看汉朝皇帝的态度,当不会如此,也许是下面人恣意为之。”
“别说了。”赵陀忍受不了挖掘祖坟的行为,“如果朝廷没有态度,下面岂敢胡为?此事我决不善罢甘休,本王与汉国朝廷誓不两立!”
赵争问:“父王,该如何对待?”
“整备兵马粮草,调集二十万大军,一个月后起兵北上。”赵陀下达了命令。
长安城的汉家宫阙,在艳阳的照射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碧瓦红墙,显得格外的凝重。刘恒在御书房内观书,心思却飞到了岭南。他觉得自己对赵争的恩泽可称是润及南越,那赵陀不会无动于衷。
宦者令轻手轻脚走近:“万岁,张武大人求见。”
“他,不是在真定做县令吗?朕未曾宣召,他小小县令进宫做甚?”刘恒现出不耐烦来。心说,你在真定就猫着算了,犯下那样大罪,朕都没有要你的性命,难道还不满足,想谋官位。
“万岁,他声言有大事面圣。”宦者令小心地回答。
“大事?”刘恒想或许真有重要事情,莫再误了,“好吧,宣他进见。”
张武奉召进宫,跪在地上叩头,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刘恒皱起眉头:“张武,你这是何意?”
“万岁,臣在中州时就不离万岁左右,想不到这一别数月,今日方得见龙颜,心中万分感慨,是而难以开言。”
“张武,你此番无旨进京,究系所为何事?”
“万岁,臣在真定任上为国家出了一口恶气。”
“此话朕却不懂。”
“万岁,那南越反贼赵陀的祖籍就在真定,他的族人赵信、赵弘依仗赵陀的权势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近来被臣下狱。臣趁搜查之机毁了他的祖坟,这一来坏了他家的风水,岂不是替国家出气了。”张武说时眉飞色舞。
刘恒却是听来脸色渐变:“张武,你好大胆!”
“万岁,臣怎么了?”张武一时张口结舌。
“是谁给你权力,你便毁了赵家祖坟?!”
“臣想,他本反王,与我大汉为敌,臣这是为国出力呀。”
“可恶张武,你误了朕的大事。”刘恒问道,“那赵弘你是怎样处置?”
“臣未敢擅自作主,已将他带进京来,听候万岁发落。”
“带那赵弘来见。”
“臣遵旨。”
宦者令又来奏闻:“万岁,吴王刘濞的郎中袁盎求见。”
“他?”刘恒心中犯了嘀咕,吴王一向妄自尊大,袁盎乃其亲信,“他来所为何事?”
“袁盎称有机密大事奏明。”
“好,传他进殿。”
袁盎随宦者令进得殿来,刘恒便有一种亲近感。那袁盎风流倜傥,步履之中透着帅气。刘恒和颜悦色地发问:“袁盎,未经宣召,何故进京?”
“万岁,臣有机密事奏闻。”
“卿且奏来。”
“臣在奏明之前,有一请求,望万岁恩准。”
“还有条件?你说说看。”
“臣请免除吴王之罪。”
“你不言何事,朕又何以免罪?”
“恳请万岁务必恩准,臣方敢直言。”
刘恒想了想:“好,朕依你便是。”
袁盎重又跪倒:“万岁,吴王犯有死罪。”
刘恒一惊:“为何?”
“他意欲谋反。”
“你且详细讲来。”
“万岁,吴王谋反蓄意已久。就在日前,他派臣往南越,欲与赵陀联手反叛朝廷。”袁盎奏道,“臣是出使南越后,未曾返回吴地,便径到长安向圣上禀明。”
刘恒冷笑几声,叫道:“来人。”
谒者令应声走上:“万岁,小人在。”
“将袁盎推出朝门,立即斩首。”
谒者令:“遵旨。”
袁盎一惊,自己起身,凛然向殿外走去。

##第十二章 周勃遭贬胡能邀宠
天空中的阴云越积越厚,一阵凉风刮过,雨丝儿轻轻飘落下来。那雨丝细得若有若无,像是扯不断的愁思,无尽无休,了无尽头……
袁盎跪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任凭雨丝浸湿他的衣服,他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袁盎也没有回头,也没有斜眼打量,就像是这个世界再没有别人,再没有可以让他动心的事。
“袁盎,你为何不求饶,而且是一言不发。”刘恒站在了他的身边。
袁盎还是脸都没扭:“万岁欲将臣处死,臣心甘情愿。”
“怎么?朕倒是没听说过愿死之人。”刘恒问,“朕要将你处死,你真的就不恨朕吗?”
“臣还要感谢万岁呢。”
“这却为何?”
“因为万岁已应允,免了我主吴王的死罪。”袁盎双眼望天,“主人不死此愿已足,我身一死又何惜哉。”
刘恒不觉一怔:“这么说,你来告密,不是为了卖主求荣,而是要保主人的性命。”
“万岁,死前我还有一言奏明。”
“你终于还有话要说。”
“圣上,吴王千岁派臣去往南越王赵陀处,意欲联合南越共谋天下。而臣在赵陀那里,劝赵陀不要铤而走险。”
刘恒很感兴趣:“你为何背弃主人的意志?”
“臣看得清楚,凭吴王和赵陀的力量,是会给国家带来麻烦,但决难颠覆大汉。他们若敢于冒险,只能是自取灭亡。我这样做,正是最好地保护了主人生命。”
刘恒不觉点头:“你想要奏闻的是……你为朕出力了?”
“非也。”袁盎毫不居功,“臣要禀告万岁是另有大事。”
“啊?”刘恒不得要领,“奏来。”
“万岁,那赵陀认为臣所言有理,特别是万岁放还他的义子,赵争也进言说,万岁答应赵陀,只要削去帝号,就许他照领旧地,仍为南越王。赵陀已然动心。”
“据边报,那他为何又征集大军,准备北侵呢?”
“咳,”袁盎叹息一声,“本来是很好的局面,谁料赵陀祖籍真定来人,言称赵家祖坟被掘,亲人下狱。赵陀这才恼愤成怒,发狠要与万岁决一死战。”
刘恒听后,连连跺脚:“张武误我大事,误我大事!”
“万岁,臣以为赵陀已有归顺意向,应尽量避免征战,否则战衅一开,难免生灵涂炭。”
“依你之见,赵陀归顺之事,还有回旋余地了?”
“臣想,只要以诚相待,赵陀还是明理之人。”
“好,袁盎,朕赦你无罪。”
“谢万岁不杀之恩。”
“朕要斩你,是有道理的,你背主求荣,自然该杀。”刘恒言道,“朕今赦你,亦有道理。你不是为个人荣华富贵,而是为主人开脱,特别是为国家计。朕不但要赦免你,还要奖赏你。”
袁盎业已起身:“臣不敢受赏,只愿赵陀归顺,天下太平。”
“袁盎,随朕返回偏殿,朕要给张武一个好瞧。”
“万岁,请恕臣直言。”
“只管讲来。”
“张武张大人,本是代国的郎中令,乃万岁亲信,入朝之后,尽人皆得高升,唯他仍任原职,可张大人毫无怨言,依然是尽心尽责。万岁将他外放连贬数级,仅任县令,张大人依旧忠心事国。他挖掘赵陀祖坟,意在毁坏赵家风水,其意是为国为君,只是他没有万岁那样远大的战略目光罢了。因而,张大人所为无罪,若因此而降罪于他,则张大人冤哉。”
刘恒当然不能将张武涉嫌杀害小三小四之事对袁盎明言,但他承认袁盎一番议论很有道理,便道:“如你所说,朕不当惩处张武?”
“臣以为,像张武这样忠心为国之人,不应外放小用,而应留在身边加以重用才是。”
刘恒听后,若有所思。
凄风苦雨,使得园中的月季花零落成泥。几只蚂蚱蜷缩在光秃的花干下,任凭着风雨的侵凌。一对锦鸡可不顾这恶劣的天气,扑过来就要啄食。蚂蚱腾地飞起,侥幸逃过了一劫。
济北王刘兴居手端着酒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似乎有所感悟。
身后飘来一股兰麝的香气,刘兴居知道,这是自己的红颜知己“一枝梅”到了。他动情地转过身去。
面前是永远身披一袭黑色梅花披风的青年女人。风姿绰约,亭亭玉立,永远是那么可人。
“王爷千岁,干吗一个人在这发呆?撇下奴家不管,叫人好不凄凉孤单。”一枝梅说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刘兴居一把揽住她的蜂腰:“我的梅,实不相瞒,方才我是出神了。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死亡的威胁。”
“千岁何出此言?贵为王爷,新皇宠幸正隆,风光无限,前途无限,面前是盛开的鲜花和饮不尽的美酒啊。”一枝梅将她那粉面轻轻蹭那刘兴居的鼻尖。
“说什么贵为王爷。生死穷通还不是刘恒一句话,说不定哪天他不高兴了,我就要人头落地。”
“还不至于这样无情吧?”
“登上皇位和保住皇位,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既是这样,王爷你何不想方设法也做做这个皇帝?”
“我何尝没有想过。”刘兴居无限感慨,“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也曾几次同王兄刘章议及此事,可是城阳王他总是坚决反对我染指皇位,这让我的进取心大受挫折。”
“事情要想成功,还得靠个人努力,何必依赖别人。”
“本王也曾反复想过,仅凭我自己的力量难以同刘恒抗衡。”
“那就设法联合反对刘恒的力量。我就不信天下王侯都铁了心扶保他。”
“而今有个王爷,已主动来联系我,要合手对付刘恒。”
“但不知是哪家王爷?”
“吴王刘濞。”
“这岂非求之不得?”
刘兴居摇头:“吴王是我的长辈,他经营多年,势力强大,我若与他联合,事成之后,不过是他的垫脚石而已。”
“那么,你就还去找城阳王,毕竟是一母同胞。”
“咳,我的兄长已是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没用了。”
“难怪王爷在这里愁肠百结。”一枝梅眼中射出一丝杀气,“凭我的轻功,我去代邸投信易如反掌,将刘恒结果了也毫不费力。”
“没用。”刘兴居反对,“一则皇宫内苑戒备森严,万一失手……没有了你的日子,我真不知如何过;再者说,既或能够将刘恒除掉,到时候也轮不到我坐皇位。还是为别人做嫁衣了呀。”
刘兴居这样,弄得一枝梅也没有了主意:“那该如何是好?”
刘兴居思忖片刻:“且将这想法埋藏在心底,以后若有机会,再相机行事。”
一枝梅紧紧依偎在刘兴居胸前:“那你可要开心地活着,千万不能每日长吁短叹的。”
“有你这样千娇百媚的美人,我怎么会呢。”他二人忘情地相拥在一起。
周勃的府门前,可真是冷落萧条车马稀了。往日那种宾客盈门的情景已是不见,门可罗雀是今日周府的真实写照。周勃站在照壁前,望着空洞洞的大门出神。自己已辞去相位,也不是太尉,无官一身轻,这个轻也是无足轻重,没有人再理会了。按照刘恒的旨意,他这无官之人,应当回到他的封地绛县。可是他迟迟不愿离开这风云际会的京城。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在政治风云的颠簸中生存,已经难以适应平淡和宁静。
门前来了一顶官轿,已然门庭冷落的周府有人来访了。
周勃兴冲冲亲自迎出,他认出官轿内下来的人是灌婴。有句话叫“今非昔比”,如今的灌婴可不能小视,正是他接任了周勃的丞相。而这丞相不仅不分左右,还取消了太尉一职,就是说以往太尉的兵权而今也全归了丞相,灌婴已是文武大权集于一身。
虽说灌婴过去曾是自己的部下,现时周勃只有一个虚名绛侯。他对灌婴不敢怠慢:“灌丞相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灌婴倒还尊重周勃:“绛侯过谦,灌婴怎敢劳驾前辈出迎。”
周勃当然不会说正在门前望风:“灌丞相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夫亲迎理所应当。”
二人揖让着进入客厅,落座奉茶后,周勃问:“灌相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敢问绛侯何时动身离京?”
周勃一怔:“怎么,是来赶老夫回封地?”
“在下不敢。”灌婴想了想也就直说了,“这是万岁的旨意。”
“啊,原来如此。”周勃暗自神伤,“我周勃扶保当今万岁登基,可算得不惜性命,万岁竟这样不能容我,怎不叫人心寒?”
“绛侯慎言。”灌婴规劝,“京中滞留王侯甚多,万岁想绛侯若不带头,其他人更难劝走。”
“好,好,”周勃还是有气,“老夫不会令灌相为难,我尽早离京就是。”
“尽早须是何日,还请绛侯明示,下官也好向万岁复旨。请绛侯见谅。”
周勃已明白是刘恒要他立即离京,便没好气地回答:“烦请灌相禀明万岁,我现在就收拾打点行装,明日一早即回返封地。”
“既如此,明日一早下官来府上送行。”
周勃刚想说“不敢劳动大驾”,忽然想到这是刘恒派灌婴前来监督,又是没好气地敷衍一句:“那就有劳了。”
灌婴走了,身任将军之职的周亚夫回来了。问明情况后,他劝道:“父亲大人,万不可同皇上呕气,常言道天威难测,臣下怎能和皇上较劲,须防皇上动怒,会有生命之忧。”
“刘恒小儿也太过分了,卸磨杀驴!咋就不想一想,没有为父,哪有他的皇位?!”
“为臣子者最忌功高震主,父亲远离京城,就是远离祸灾,儿以为明日离京是最好的决策。”
“咳,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周勃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落叶纷纷飘飞,秋意随着雁去渐浓。赵家祖茔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上百号工匠在紧张地施工。
张武兢兢业业地在现场监工,赵弘逐一验收。
张武在长安时遭到刘恒训斥,圣谕命他不但要恢复赵氏祖坟的原样,修得还要比过去更加庄重肃穆。而且刘恒的旨意特别说明,这个工程必须赵弘认可同意才算完成,所以张武诚惶诚恐,逐项请赵弘验看。那虔诚劲儿令赵弘都觉不安。
反正是皇上出钱,张武是下决心让赵弘满意,让万岁消气。
由真定县花费五百两白银选购的羊脂玉香炉,摆在了祭殿的供桌上,张武恭恭敬敬地点燃三柱香,插在香炉里,这才回过头来,征询赵弘的意见:“二员外,您看,这一切可还都满意?”
赵弘没有说话,他也供奉上三烛粗香,然后顶礼膜拜:“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后代无能,致使惊扰了你们的在天之灵。幸得当今万岁英明,而今重修了陵寝,列祖列宗们可以安息了。”
“对,对,今后再也不会打扰了。”张武不放心地再问,“二员外,对这一切满意否?”
“万岁对赵家天高地厚,我已是无话可说,唯有感激而已。”赵弘转身对着长安方向遥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然二员外已经满意,即请遵旨与我返回京城。”张武提出要求,“这是离京时万岁吩咐的。”
“好吧,听张大人的。”赵弘也有牵挂,他的六弟赵信还留在长安,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张武叫了一辆双马轿子车,载上赵弘,直奔京城而去。
绛县的绛侯府可是格外热闹起来,离开家乡数十年的周勃,在历任太尉和左丞相之后,今天回到了祖籍。尽管周亚汉为造绛侯府曾闹得民怨冲天,但人们对周勃还是充满了景仰,都为家乡出了这么一位名震朝野的高官而自豪。特别是他诛灭诸吕,扶保刘恒即位的事儿,被民间传得神乎其神,都说他是匡扶汉室的一号功臣。周勃进县城时,可以说是万人空巷,人们扶老携幼争相一睹大英雄的风采。周勃感动得在马上连连拱手致意,他的儿子周亚夫更是在马上向乡亲们鞠躬不已。
周勃进了府门未及喘息,管家就来禀报:“侯爷,有一贵客已在府中等候三天了,急着要拜见。”
“噢,何方贵客?”
“是吴王刘濞派来的特使顾丰。”
“他有何事呢?”周勃看了看周亚夫,“亚夫,你说他是为何而来?”
周亚夫不假思索:“吴王一向很不安分,据说当年高祖皇帝封他吴王后便已后悔,道他蓄有反心。此来只怕是没有善意。”
“且不论吴王派人何意,见过后自然明了。”周勃传命管家,“着他即刻前来相见。”
没过多一会儿,顾丰上前参拜:“叩见侯爷。”
周勃直言发问:“吴王派贵使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顾丰说道,“我家王爷获悉侯爷辞相返归故里,素知侯爷一向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恐用度不周,特派小人送来马蹄金一百锭,望乞笑纳。”
周勃当即推辞:“老夫与吴王素无来往,不敢轻易收受这等厚礼。还请贵使向吴王美言,休怪我不恭。”
“请恕在下直言。”顾丰致礼说,“吴王得悉侯爷罢相,甚感不公。想侯爷为保当今万岁登基,可称是披肝沥胆肝脑涂地,万岁怎能这样对待功臣!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呀。”
“贵使怎可诋毁皇上?辞职是我亲自提出,与皇上何干?以后再不可如此言讲,否则我将奏明万岁。”
“绛侯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事情是明摆着的,万岁不该这样对待功臣。”顾丰又说,“侯爷在绛县不比在京城,还应时刻有所防备。吴王决定赠五百匹军马并铠甲与侯爷。马匹已在路上,随后就到。”
“这,万万使不得。”
“侯爷不要推拒,看家护院你是用得着的。”顾丰将黄金硬是留下后,走了。
周亚夫不无担心:“父亲大人,吴王只怕会有阴谋,他日后莫再谋反,这会连累我们。”
“是白黑不了,万岁再多心,也不至于疑心我们。吴王赠予军马,我们还是用得着的。”
周亚夫凡事还是听父亲的,他也就不再做声了。
未央宫的偏殿里,刘恒正在接受张武、赵弘的谒见。
见刘恒的心情很好,张武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怎么样,赵弘还算满意吧?”刘恒心中有数,明知故问。
“万岁圣明,非但不怪罪家兄,对我赵家如此厚爱,赵家先人地下有知,也会感恩不尽的。”赵弘叩个响头。
刘恒一笑:“朕还要封你一个官职。”
“万岁使不得,草民已是老迈昏庸,怎能为官?”
“赵弘,朕闻你在真定广结善缘,民望甚高,深得百姓爱戴,被称为‘二善人’。可是有的?”
“乡邻们的美誉,实则是太过了,我不过就是在他们遇到困难时,施舍、帮助一下。”
“你就不要过谦了,朕就封你为真定县令,如何?”
“万岁,草民当不得。”
“朕说当得就是当得,即日上任吧。”刘恒又对张武说,“张爱卿不必担忧,朕将你调回京城,改任长安太守。”
“谢万岁。”张武磕了一个响头。
“赵弘,朕还有事要你做。”
“万岁尽管吩咐。”
“把你眼下升任真定县令,以及赵氏祖茔修葺一新的情况,写一家书,告知令兄赵陀。”
“万岁不说,臣也要写信。只是这信是臣派家人专送,还是圣上另有用场……”
“朕要派袁盎为钦差出使南越,传朕的圣旨。你的家书由他捎带即可。”
“臣遵旨。”赵弘忍不住还是问,“万岁,不知臣的六弟如何处置?”
“啊,这你无须多虑,朕赦他无罪。”
“谢万岁隆恩。”
刘恒又给他一个人情:“你如果愿意用他,可让赵信在你手下为真定县尉或县丞均可。”
“万岁,他不是为官的料,我六弟为人我岂不知?他贪财好色,万岁不处罚就是他的造化了,还是让他做他的商人吧。”
“也好,就依你了。”刘恒没有坚持己见。
北方已是深秋,南国却还是花红柳绿,番禺城中军马往来调动,气氛紧张,一派大战在即的景象。袁盎感受到了战争的血腥味,他幸亏万岁派他来得及时,否则不知又将有多少生灵涂炭。
赵陀接见了袁盎:“袁大人,你来晚了,我的大军业已集结完毕,与刘恒开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王爷,袁某来得正其时也。”袁盎将赵弘的信递过去,“先休论争战与否,且看看令弟家书。”
赵陀不以为然:“看与不看,也知其里。胞弟还能保得性命,真是实属不易了。”他打开信,越看越吃惊,后来不禁发问:“袁大人,这封信真是我弟弟赵弘所写?”
“千真万确啊。”袁盎反问,“难道令弟手笔别人能够代替吗?”
“这,他信中所说俱都属实?”
“下官作证,令弟二员外已去上任了。”袁盎正色说,“王爷,当今皇上,最为爱惜子民,也最为开通;他还带来一道圣旨,如果王爷愿意削去‘南越武帝’帝号,你可世袭为南越王。”
“这,此话当真?”
“岂能有假。”袁盎叫随从打开箱子,“这是万岁赐予王爷的百珠王冠,是一百颗宝珠镶嵌。王爷,快些收受吧。”
赵陀不由得扑通跪倒在地:“臣赵陀接旨。”
刘恒以他的真诚,终于感化了南越王赵陀,使其削去了帝号,将南越重新融入到一统的大中华国家版图中。为此,刘恒感到欣慰,江山得以保全,将士没有死伤,这是多么令人兴奋啊。
情之所至,刘恒题诗一首:
绿色葱茏我南疆,海波荡漾稻花香。
百年离合挂心上,万民生死萦梦乡。
金瓯缺角山河泪,宝镜重圆日月光。
国强民富皆可望,千秋万代国祚长。
喜悦中的刘恒,从南越人民可以安居乐业,联想到了绛县的百姓。那周亚汉起造绛侯府,虽说已获罪处死,但是那侯府四周的几十户百姓,业已流离失所无处安身,自己身为一国之主不能不管哪。想到此,他当即下了一道圣旨。
自从周勃返回绛县,这绛侯府就有了生气。当地的官绅富商,不绝于途地前来拜访,可称是宾客盈门,车水马龙。
满座高朋中,县令胡能也在其中。他献媚地举起手中的香茗:“侯爷,您就是咱绛县的明珠,在整个大汉朝里闪光耀眼,使绛县无比风光。”
“胡大人,此话老夫不敢苟同。我算什么,一个告老还乡的老叟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辉煌。”
“侯爷过谦了。”胡能还在吹捧,“您曾身居相位,又曾执掌兵权,诛除诸吕,功满朝野,惠及当今,无人能比,彪炳史册啊。”
管家进来禀报:“侯爷,吴王派人送的军马到了。”
“这个吴王啊,怎就真的给送来了?”周勃站起身,“列位,我少陪一时,且看看这批军马如何?”
胡能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侯爷,我也去帮您点验。”
大门里,顾丰已将五百匹军马赶进院来,这群军马,个个骠肥体壮滚瓜溜圆,“咴咴”地引颈长嘶,好大的阵势。
周勃戎马一生,对于战马有特殊的喜爱,他一眼看出,这五百匹马,个顶个的是良种骏马。喜得他眼都眯成了一道缝:“好马,真是好马!”
胡能也跟在他身后吹虚:“有了这批好马,侯爷把家丁武装起来,即便匈奴入侵也能保绛县无事。”
顾丰随行人员又抬进几个大木箱,放在了周勃脚下。顾丰又道:“侯爷,这也是王爷奉送的礼物。”
“又是何物?周某无功受禄,怎能生受得起。”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顾丰让人打开箱盖,“侯爷请看。”
几只木箱里,都是明晃晃的钢刀。
周勃疑惑不解:“吴王爷送我这许多钢刀又是何意?”
“这是五百把镔铁新刀,和五百匹马是配套的。”顾丰告知,“王爷说,侯爷家人不能有马无刀,这些保卫侯爷府可是用得着。”
周勃有意拒绝:“其实这些兵器不送也可。”
“侯爷,我这都千里迢迢带来了,总不能还把这五百把刀带回去呀。”顾丰让人把箱盖扣上,“侯爷你就留下吧。”
周勃见无法回拒,便道:“那也就只好如此了。”
“侯爷家今日好生热闹,宾客如云啊。”顾丰来了精神。
“咳,几乎是天天这样。”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侯爷讲。”
周勃看看胡能:“这是本县令胡大人,便说也无妨。”
“这,外人还是不听为好。”
胡能心说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就他有意回避:“待我让开,二位尽可畅言。”
周勃和顾丰移身到照壁前,离开胡能足有五丈远,说话声音他肯定是听不到了。顾丰这才放心大胆地开言:“侯爷,吴王命小人告知,伴君如伴虎。你有天大功劳,刘恒他对你全然不念旧情,真是毫无情义。”
“历朝历代历来如此,他是君咱是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他既不仁不义,你还顾什么君臣,干脆造他的反!”
“顾先生何出此言?若不是看在吴王面子上,老夫就将你送交万岁。”
“侯爷,现在不反,只怕是日后就没有机会再反了。”
“我不信万岁会对我如何。”周勃相当自信,“他的皇位,毕竟是我给他打来的。”
“不听我的良言劝,事到临头你后悔迟。”顾丰再劝,“侯爷,现在造反,吴王能助你一臂之力。”
周勃变了颜色:“再要胡言,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旁的胡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看周勃那动怒的样子,估计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正在琢磨之际,县丞火急地跑来:“大人,快,圣旨下,快去接旨。”
胡能一下子也懵了,他这小小的县令,做梦也梦不到皇上那儿呀,怎会有圣旨给他呢!他也顾不得同周勃告辞,一路小跑回到县衙。
钦差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胡大人,你不在衙中当值,却去了何处?”
胡能有几分自豪地说:“钦差大人,下官怎敢偷懒,我适才是在绛侯周爷府中,帮助照应客人。”
“哼!”岂料钦差并不买账,“不就是周勃吗?他已被万岁一撸到底,平头百姓一个。”
“你的话不对,再不济他也是侯爷啊。”
“那是万岁不忍让他太伤心,才给他留一个空头绛侯的虚名。其实狗屁都不是,蒙蒙老百姓还可以。”
“这么说,侯爷他,在万岁那里是……失宠了?”
“废话,不失宠能把他赶到绛县来?”
“啊?”胡能以乎已有所悟,“这么说,周勃在万岁眼中已是无足轻重了?”
“岂止这样,你听听这道圣旨就全都明白了。”钦差一声断喝,“绛县县令胡能接旨。”
胡能跪倒:“微臣胡能接旨,吾皇万岁。”
圣旨的大意是,周勃起造绛侯府,四邻百姓被迫迁居,没有得到赔偿,要周勃给每户失去家园的住户补偿一百两白银。考虑到周勃负担过重,由绛县官库总共补贴一千两,下余均由周勃出资,并要在十日内付清。
钦差宣读完毕,奸笑着说:“怎么样,万岁爷是要惩治他吧。这才是开头,今后肯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胡能眼珠转了转:“钦差大人,县衙官库的银子也不够啊,这可……如何给周勃贴补啊。”
“你是个死脑瓜筋。”钦差点拨他,“这圣旨也不给他周勃看,只有你知道万岁是如何降旨的。你就让他掏银子得了。”
“噢,我明白了。”
“就是嘛,放着一千两银子的好处,干吗不得啊!”
“钦差大人,下官怎敢独吞。我要孝敬您五百两。”
“好说,好说。”钦差显然是默许了。
“钦差大人,还有个重要情况得向您报告。”
“说,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本钦差都给你做主。”
“那我就实说了,”胡能故意装出神秘的样子,“吴王刘濞派人给周勃送来五百匹战马,还有五百把钢刀。”
“周勃他一个告老还乡之人,要这战马钢刀何用?这不分明是要谋反吗?”钦差立刻警觉起来。
“下官看周勃是有这个动向。”胡能接着说,“那周勃与吴王派来的人在一旁鬼鬼祟祟密议,我看是没有好事。”
“这个情况很重要,我回京后马上向万岁奏明。你就瞧好吧,万岁是不会饶过他的。”
“下官发现了周勃的阴谋,钦差大人一定要讲清。”
“放心吧,你的功劳不会埋没。我将奏明圣上,万岁会给你奖赏的。”
“多谢大人提携。”胡能表白,“下官若有好处,绝不会忘了大人的栽培。”
“不过你要记住,这段时间切不可打草惊蛇,别让周勃感觉出来,以免万岁派人搜查时,他把罪证都销毁转移了。”
“下官记下了。”
“还要时刻注意周勃新的动向,如有紧急情况,火速派人进京,千万不得有误。”
胡能送走钦差,心里这个美呀。真没想到,升官发财的路这样多又这样快捷,自己过去怎么就一窍不通呢?真是个笨蛋!

##第十三章 匈奴犯边绛侯下狱
松柏森森,殿宇重重,巨大的坟冢高高耸起,高祖刘邦的祭庙巍峨庄严。刘邦的大理石雕像神采焕然,宛如生人。翘起的冠冕,飘逸的袍袖,如同他高唱《大风歌》回到家乡。刘恒每次到这里来拜祭,心情都是分外凝重。他从内心里敬佩这位开国的先祖。他尤其敬重刘邦那屡败屡战的不屈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才迫使项羽乌江自刎,成就了汉室的宏大基业。
刘恒的目光,从上面移到基座上。他忽地发现——基座上有一枚碗口大的玉环竟然不见了!这还了得,这个玉环是象征全国一统的宝物,是整块玉镂空雕刻而成的。玉环挂在龙口中,可以轻松地转动。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窃走高祖祭庙的贵重器物,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一向为人温和的刘恒发怒了,而且是怒气冲天,他疾声高呼守陵的护卫令:“快来见朕。”
护卫令其实就在身后:“万岁,奴才在。”
“你睁大眼睛看看。”
护卫令观看多时,也没能看出名堂:“万岁,奴才愚昧。”
“你的眼睛难道瞎了不成!”刘恒身为皇帝,是很少说脏话的,今儿个他是真的动怒了。
“小的实在不知发生了何种事情。”
“玉环,玉环!”刘恒气得用手一指,“高祖雕像基座上的玉环不见了!你这护卫令是白吃干饭的?!”
护卫令当时就跪在地上,他明白这玉环的重要性,忙不迭地说:“万岁,小人知罪了,情愿一死,只求不要连累家小。”
刘恒是比较开明的皇帝,他说:“好吧,朕也不下令砍你的头了,你寻条白绫自裁吧。”
护卫令叩个响头:“谢万岁隆恩!”他明白,没有杀他全家,就是皇帝天大的恩典了。
“慢。”廷尉张释之站出来,“万岁,护卫令罪不当死。”
因为廷尉是专管国家刑律的,刘恒不能不重视:“啊,张大人。朕不杀他全家已是法外开恩了。”
“我大汉朝有萧何制定的律法,像这种失职行为,只该杖脊八十,并没有死罪的啊。”
“张大人,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臣怎敢玩笑刑律。律条就是这么定的。”
“朕为何不知?”
“这怪为臣,平时没有让万岁熟悉大汉律。”
谁知刘恒把话锋一转:“张爱卿,这玉环丢失,你该当何罪呀。”
“臣无罪可当,唯抓紧破案而已。”
刘恒绷起面孔:“朕要求你三天内破获此案,追回玉环,如果不能按期破案,朕可就要治你的罪了。”
“万岁,能否再宽限一下。”
“就是三天,你即刻去办吧。”刘恒语气凝重,毫无缓和余地,看得出他对这玉环失窃是相当重视的。
十月的云中郡,已是雪花飘洒树叶零落,枯黄的野草在萧瑟的北风中发抖,牧民都钻进了帐包里围着牛粪火盆喝着马奶酒取暖。
今年不比往年,草原上的牧民全都心惊胆战,没有一刻安心的时候。近来,匈奴的骑兵经常来进犯和骚扰,他们抢去牲畜、粮食、财物和女人,使得牧民们尽量向城市周边靠拢。云中郡太守魏尚,也集结了一支上万人的精锐部队,全部是马军,机动性很强,随时准备迎击敌人。
距离云中郡五十里路的西伦河谷,是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因为这里离云中城较近,匈奴的铁蹄一直没有践踏过来,这儿的蒙古多棚部落的一万多人口,也一直过着宁静和平的日子。女人们在安闲地挤奶,孩子们在欢乐地嬉戏玩耍。胡尔沁说书人,拉着手中的马头琴,在讲述草原上那古老的传说:
雄鹰在蓝天里高高飞翔,
骏马在草原上奔向前方。
马背上巴特尔挥舞长枪,
狠狠地刺向那成群豺狼。
我们的蒙古包沐浴阳光,
醇美的马奶酒随风飘香。
欢快的百灵鸟放声歌唱,
绿茵茵草地上遍布牛羊。
……
响晴的天气,突然滚过一阵阵雷声,人们起初谁也没有在意。这雷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长髯飘洒的说书人站起身,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片时他看明白了,可着嗓子喊叫起来:“不好了,是匈奴的马军过来了,乡亲们快逃吧,快去给太守报信吧。”
青年人立时组织起来,有上千人拿起武器跨上了战马。一个骑手快马加鞭向城中飞奔而去,给魏尚太守报告敌情。
说话的功夫,匈奴骑兵已是冲杀过来,多棚部落头领带着属下的青年,立时和敌人交手厮杀起来。他们明白,匈奴人多势众,自己不是对手,就尽量与之周旋,和敌人兜着圈子。这些骑手也都是骑技高超,让匈奴人不即不离,就是近不得身。匈奴人不将他们打败,便难以放手实施抢夺。
双方周旋约半个时辰后,匈奴的头领也先悟出了一个道理,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等云中郡的援军来到,自己可就要吃亏了。于是,他下令分兵,一半人马继续和多棚部落的武装周旋,另一半人马冲进蒙古包放手抢夺。这样一来,多棚部落的武装就没法兜圈子了,他们得舍命保卫亲人和财物。
双方真正交手了,一时间,河谷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匈奴人业已抢到了一批牛羊和粮食,还有数十个年轻的女人。但是,多棚部落的抵抗令他们头疼,他们无法从容地将战利品运走,多棚部落的武装尽管已有半数死伤,还是在拼死与匈奴人纠缠。匈奴人感到不可能实现预想的目标,若再拖延下去,汉朝的援军就会到达,也先便下令撤退。
多棚部落就是不怕死,在部落头领的带领下,死死咬住匈奴的人马,他们要带走牛羊粮食和女人,就难以很快地脱身。就这样,匈奴人且战且退,一个时辰了,也没能走出一二十里。
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云中太守魏尚率领的一万马军驰援而至,与匈奴人马展开了激战。双方虽说兵力相当,但魏尚这是生力军,而且匈奴的人马和多棚部落鏖战多时,早已是疲惫之师,两军交起手来,魏尚的汉军就明显占了上风。
这场激战,足足打了两个时辰,汉军获得全胜,斩杀匈奴一千余人,俘获战马五百多匹。魏尚令部下将匈奴死者的首级割下报功。
未央宫里数不清炭火盆在散发着热气,宫室中温暖如春。刘恒与尹姬在对坐用膳,黄门与宫女侍立一旁,有的忙于传菜,有的递上温湿的布巾。刘恒自从窦皇后与他捻酸冷落尹姬,就一直没有到皇后的宫中去过,十夜里有八夜要和尹姬度过,另外一两夜也是在慎夫人或别的姬妃处。他这是有意疏远窦娘娘,其实也是在呕气。刘恒做是这样做了,可心里也还有些不安。所以在与尹姬吃酒时,不时地走神发怔。
尹姬斟上一盏酒,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啊。”刘恒在竭力掩饰。
尹姬劝道:“万岁,自从您册立皇后,还没有去过她的宫室,妾妃想,您应该去看看皇后了。”
“多嘴,朕去不去关你什么事?”刘恒不悦地训斥。其实他对皇后反感,不只是因为窦皇后对尹姬的态度,而是在他心中那难以排解的仇怨。慎夫人贴身侍女软玉向他奏闻的内幕,小三、小四惨死的真相,就像一扇磨盘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一直透不过气来。他明白软玉所说是真实的,但他又故意欺骗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他就在这种极度矛盾的自欺欺人的心境中煎熬着,因而他难免有时会走神失态。
尹姬见皇上动怒,不敢再劝:“妾妃担心万岁过于悲怀,有伤龙体。”
刘恒觉得适才有些过分,便收回话来:“爱妃莫怪,朕也是近来心情烦躁,其实谁能知晓皇帝的苦衷啊。”
黄门米升进来禀报:“万岁,派往绛县的钦差回来复旨。”
“知道了。朕正在用膳,叫他改日再禀。”
“万岁,他说有重大密情奏闻。”
“真够烦人的,一顿饭都吃不好。”
“万岁,请恕妾妃多嘴,还是国事为重。”尹姬善言相劝,“万一有紧急大事,误了岂不后悔?”
“好,宣他偏殿见朕。”刘恒还是从善如流。
偏殿里,刘恒听完钦差的奏报,有几分不信地追问:“你说的全是事实?”
“周勃与吴王勾结谋反千真万确,他身为绛侯,又曾官任太尉和丞相,为臣怎敢在他身上枉奏。”
“此事如若属实,周勃当有灭门之罪啊。”
“万岁,周勃理当夷其九族。”
“朕怎么觉得难以置信啊。”
“万岁可以派身边的亲信会同为臣前往查验。”
“也好,如此方不致冤枉了这位开国元勋。”
“不知万岁派何人前往?”
刘恒思索片刻,望一眼身边的米升:“米升为人公道,朕派他怎么样?”
“万岁英明。”
“好,朕命你二人明日启程。”
二人领旨下殿。
刘恒未及返回未央宫,廷尉张释之上殿拜见。
刘恒冷冷地发问:“我的廷尉大人,三天期限可是到了,你是来找朕要求宽限时日吧?”
“禀万岁,案犯已是拘捕在牢。”
“噢,擒获了!”刘恒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案犯是怎样落网的,该不是为了免遭惩罚而滥竽充数吧?”
“臣怎敢欺骗圣上,”张释之不愧是执掌刑狱的,张口闭口不离律法,“臣明白这是欺君之罪,而欺君则是死罪。”
“好了,”刘恒打断他,“说说,罪犯是做何营生的?”
“他就是个牧羊人。”
“放羊的,他盗窃高祖陵寝的玉环是何用意?”
“万岁,他决无毁坏高祖陵之意。”张释之奏道,“放羊间隙,见护陵兵士偷懒,他便溜进高祖陵想开开眼。看见了雕像基座的玉环,他顺手一弄便摘了下来,就揣在了怀中带回了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现在,玉环业已追回,万幸完好无损。”
“听你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好像他就是随便拿回去玩玩的。”
“牧羊人也确无恶意。”
“哼!”刘恒的气远远未消,“他盗毁高祖陵寝之物,就是犯下当灭三族的大罪。”
“万岁言重了。”
“这么说,你是要为他开脱了。”
“臣不敢,他还是当按律治罪的。”
“你治他何罪?”
“无论怎样说,他这是属于偷盗行为。”张释之顿了一下,他明白皇上对此事看得非常之重,不敢发恻隐之心,“而偷窃皇陵的器物,按律当处弃市之罪。”
“什么,仅仅是杀头弃市?这太便宜他了。”刘恒怒气不息,“不行,要改判他族刑。”
所谓“族刑”,就是夷三族!张释之并未因皇帝的震怒而改弦:“万岁,律条定的就是弃市,这已经够重了,怎么能祸及三族呢。”
“这是高祖的陵墓!惊扰了高祖,怎能不重判?”
“万岁,刑律上没有分是高祖与否,因此只能按律定罪。”
“朕就是要定他族刑!难道朕的话就不管用吗?”
张释之迟疑一下,把头上的官帽摘下来:“万岁一定要夷他三族,请您另换别人做廷尉吧。”
“你,你竟敢要挟我?别以为朕不敢罢你的官!”
“臣宁愿丢官,也不愿有违律条。”
刘恒无话可说,他一时没有了主张,气哼哼地拂袖便走,将张释之晾在了偏殿,在那儿傻跪着。
刘恒的母亲薄太后,如今可是享福了。现下身为皇太后,可说是尊崇至极,再加上刘恒事母至孝,薄太后更是幸福地颐养天年。当刘恒气呼呼地走进来时,薄太后关切地问:“皇儿,为何这般模样,是哪个惹你生气了?”
“可恨那张释之,他竟然当面顶撞我。”
“那要看他因何顶撞。”薄太后是个明理之人,“如今朝中难得有诤臣,有道是忠言逆耳啊。”
“张释之他也太过分了,”其实,刘恒来太后这里,就是为听听太后的看法,“有个牧羊人偷了高祖陵的玉环,我要他判其族刑,他就是不听,坚持要判这人弃市。”
“他与此人沾亲?”
“不曾。”
“那他为何坚持弃市?”
“是他言道,律条就是这么定的。”
“皇儿,这张释之是个忠臣啊。”
“怎见得?”
“不是他的亲友故旧,他坚持按律条定罪,并无一己之私。这是在维护汉室天下的权威。他是对的啊!”
“母后是这样看?”刘恒其实也说不出张释之的错处,“他以辞官相要挟,我就想要免他的官呢。”
“皇儿,这样的诤臣,是朝廷社稷之福,非但不能罢免,还当奖赏才是。”薄太后好言相劝。
“母后教诲,儿臣谨记。”刘恒的心气平和了,重又返回了偏殿。他万万没想到,张释之还跪在那里。
“这是怎么说的。朕的廷尉大人,你怎么还跪着呢?”刘恒在气中又觉得有几分可敬。
“没有万岁的恩准,为臣怎敢擅自起身。”张释之倒是一丝不苟。
“张释之啊,你这人也太怪了。对那盗环的牧羊人,朕说过多少遍了判他的族刑,可你就是不听。而跪在这里,朕已是一气离开,你还等着朕传谕平身方敢站起来,这是不是太迂腐了?”
“万岁之言为臣不敢苟同。身为廷尉,就要严守律条。”
“好了,朕不与你呕气了。平身吧。”
“谢万岁。”张释之起身后还是追问,“那个牧羊的窃贼,到底如何惩处?还望圣上示下。”
“行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臣乃奉行律条而已。我主英明,臣感激不尽。”
“有何感激?”
“臣顶撞了万岁,圣上非但不怪罪,还采纳了为臣的主意,真是千古明君啊,臣又怎能不感激涕零。”
“你怎知朕就对你不加处罚了?”
“只要律条无损,臣甘愿受罚。”
“张爱卿,作为廷尉能坚持依律定罪,朕心甚慰,犒赏你黄金五百两。”
“臣有罪,不敢领赏。”
“难道又要顶撞朕不成?”
“臣不敢。”
“只管领赏,以后勤劳国事,坚持律条,就不枉朕的一片心。”
“臣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丞相灌婴来报:“万岁,边关战报。”
“是喜是忧?”
“云中郡太守魏尚,在西伦河谷大败匈奴,斩杀一千余人,俘获战马五百多匹。”
刘恒眉开眼笑:“我朝自与匈奴交战,负多胜少,此番魏尚大获全胜,真可喜可贺也。”
“万岁,该如何嘉勉魏尚?”
“赏他黄金五百斤。”
“遵旨。”灌婴领旨下殿去了。
近来,窦娘娘很不开心,自己被立为皇后,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的高兴劲儿业已过去,压抑下去的烦恼和不悦,又在心底升腾起来。刘恒一直不到她的宫中住宿,一有空闲就泡在尹姬宫中,连慎夫人那儿也时有光顾,这不明显是冷落她么?窦娘娘近来夜难成寐,她要想方设法勾回刘恒的心。
这天傍晚,落霞将汉家宫阙融进夕辉中,未央宫矗立着它那高傲的身躯,屋顶的碧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刘恒在正殿里对着一幅精心彩绘的绢质地图出神,这是大汉帝国北部边疆和匈奴双方态势图。可以看出,匈奴在整个北疆对汉朝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复杂态势,也就是说大汉朝的整个北部边疆都处于匈奴的威胁之中。
窦娘娘的黄门总管轻手轻脚走到刘恒身边:“万岁爷,奴才奉窦娘娘之命,请您移驾长乐宫。”
刘恒心思全在匈奴上,没有听见总管的话。
“万岁。”总管又一次开口。
刘恒回过神来:“何事?”
“窦娘娘请您过去。”
刘恒冷冷地一指地图:“朕正忙着呢。”
“万岁,是……太子病了。”
“啊!”刘恒颇有些吃惊,“太子他,身染何病?”
“太医看过说,是风寒。”
“噢,”刘恒松口气,“很好将息一下,再服些药,自会无事。”
窦娘娘这一招其实很厉害,她手中掌握着太子的资源,按常理刘恒听说太子有病,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看望。谁料刘恒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意思就是不到长乐宫去了。
总管还不死心,仍试探着说:“万岁,娘娘为太子的病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哪。”
“朕知道了,告诉她,不要太娇惯孩子,有点小病小灾的皆属正常,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那,万岁爷就……不过去了?”
“正是,朕这儿忙着呢。”
总管灰溜溜地回去了。
尹姬在一旁有点看不过去,她走到近前,有些撒娇地说:“万岁,窦娘娘是皇后,您一直冷落她,妾妃看说不过去了,何况太子又生病,龙驾理应光顾长乐宫了。”
“你倒是贤惠,非但不争风吃醋,反倒劝朕去临幸窦娘娘,可是,朕不能听你们的安排。”刘恒一口回绝,“不去。”
尹姬不敢再深说,她思忖一下:“万岁,这样吧,妾妃派宫女给太子送些面点和水果,以示对太子染病的关心。”
“你想得倒也周到,真是朕的好妃子。”刘恒满意地点点头。
长乐宫的总管垂头丧气回到窦娘娘面前,哭丧着脸,也不知说什么好,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窦娘娘怎能不生气:“哑叭啦?蔫屁臭屁也总得放一个。”
“奴才无颜面对娘娘,有辱使命啊。”
“怎么?!万岁他不能马上过来,还要等他腾出时间来?”按窦娘娘的理解,这该是最坏的结果了。
“不,万岁爷,他根本就不打算来。”总管哭哭唧唧地。
“他竟然这样无情。”窦娘娘有些咬牙切齿了,“太子生病他都不过来,这也太过分了!”
总管抹起了眼泪:“老奴觉得脸上无光。”
“好了,不要再说了,且记下这笔账,总有清算的时候。”窦娘娘心中暗暗发狠。
俗话说,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明艳艳的阳光照耀着绛侯府,显得青堂瓦舍分外气派,府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也是分外的热闹。进出绛侯府的人,络绎不绝。黄门米升和钦差来到了门前,眼望这番情景,不禁感慨地说:“宰相和太尉的余威还在啊。”
钦差张口喊门前的管事通报:“哎。”
米升制止他:“不必了,看他这府中出入人员甚多,基本上都不通报,我们也自己进去看看岂不更好。”
钦差赞同道:“这样也好。”
绛侯府内,第一进院里,就有许多家人手持刀枪棍棒,正在操演武艺。钦差向米升眨眨眼睛:“怎么样,吾言不虚吧。”
他二人没有进入正厅,而是信步绕到了后院,这里更是上百人在对打,而且十分认真。走出后院门,是一马平川的演武场,几百名骑马的武士,身着铠甲,正在练习骑射。
米升不禁也心有疑问:“绛侯告老还乡之人,本该安度晚年,这样大张旗鼓演习兵马,可有他图?”
钦差更加得理了:“公公,这只能有一个解释,周勃心存不满,要夺龙位啊。”
“且观察一番,再做定论。”米升还是更慎重一些。
院落前面又传来人喊马嘶声,他二人绕着院墙,重又来到侯府的大门前,但见吴王府的特使顾丰,与周勃有说有笑正聊得开心。
周勃对顾丰揖让着:“又劳动先生的大驾,千里奔波,多有劳累,倒叫老夫心下不安。”
“侯爷,这十匹波斯马确乃良种,日行八百不在话下,吴王想侯爷是用得着的。”
“吴王想得周到,只是一再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呀。”
“吴王说和侯爷相识交往是他高攀了,只要侯爷不嫌弃,他就万分荣幸了。”二人越说越近乎。
钦差看看米升:“如何,证据确凿吧?”
说话间,周勃一眼看到了米升。他作为朝廷重臣,当然认得这位地位显贵的御前黄门:“这不是米公公吗?哪阵风把您的大驾刮到这儿啦?”
“啊,侯爷。”米升想回避也办不到了,只得过来见礼。
“公公何时光临绛县的?”
米升随时应变:“侯爷,奴才奉万岁爷的御旨,专程来请您进京。”
“要我进京?”周勃看看钦差,“但不知万岁有何差遣?”
“这个,奴才也不知晓。”米升说完便催促道,“请侯爷略做收拾,尽快起程吧。”
“这,就这样急迫。”
钦差插话说:“万岁召见,定有急事,耽误了那还了得?”
“好吧,老夫遵旨便是。”周勃心中忐忑,不知进京去吉凶祸福如何。
户外已是秋风萧瑟,黄叶飘零,袭人肌肤的寒气,和着瓦脊上面晒不化的白霜,使得长安城的深秋有些冬意料峭。刘恒在未央宫里正在倾听张释之的奏报,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万岁,由此可见,魏尚他是虚报了战功。”张释之述说之后下了结论。
“他当真冒领战功?”
“臣亲自点验过匈奴的首级,同战表上不符。”
“他该当何罪?”
“削职为民。”
“虽说他打了胜仗,但这虚报战功的做法极其可恶!此风不可长,国家法度岂能儿戏,按律条办吧。”
“臣遵旨。”张释之下去了。
米升和钦差跟脚而进,二人叩拜:“万岁,我等复命。”
“怎样,可曾见到周勃?”
“咳!”米升叹息一声,“万岁,周勃他有负圣上的眷顾啊。”
“怎么,他真有反心?”
米升将所见所闻奏报一番后,说:“万岁,看来周勃与吴王勾结属实,的确已萌生反意。”
刘恒怔了半晌:“这是朕不愿看到的。”
“万岁,周勃已被臣带到长安,要不要带上来您亲自审问。”
刘恒思忖片刻:“还有什么说的,且押入天牢吧。”
米升又拿出一个纸包:“万岁,这是奴才在绛县买回的豆干,圣上长期居住代地,这是那里的特色小吃,想必您一定喜欢。”
刘恒高兴地接过:“朕还真的想吃这豆干了。”他转手交与身边的小黄门,吩咐道:“交给尹姬。”
阴森恐怖的天牢,比普通牢房间量要大一些,胳膊粗的木栅门,拳头大的铁锁,靠墙一角摆放着便桶。由于长年不见天日,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屋顶和墙角都长着绿苔。它比一般牢房待遇好的是,墙边搭了一张板铺,犯人可以不必睡在地上。周勃站在牢门前,痴呆呆地伫立着。他万万想不到会被送到这里。
狱吏推了他一把:“进去啊,犯什么傻呀。”
周勃毕竟是武将,他双脚生根,狱吏没有推动。周勃道:“你想怎样?竟敢如此对待本侯爷?”
狱吏叫过两名狱卒:“都到天牢了,还摆你那侯爷的臭架子?给我滚进去吧!”他三人一起动手,周勃一个踉跄给推进了牢房。
“你!”周勃转过身怒目而视狱吏,“你个小小狱吏,我周勃身为太尉和丞相,指挥千军万马,号令文武百官,你敢对老夫这般无礼,真是倒反天纲了!老夫出去,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狱吏连声冷笑:“你还想出去?就别做这个梦了。我告诉你,进了天牢的犯官,还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呢。”
周勃心头一震,他明白狱吏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他没有再和狱吏斗嘴,颓坐在床板上。
不知不觉,天早已入夜了。周勃腹中已是胃鼓肠鸣,但是哪有送饭人的影子。后来,他实在挺不住了,就大声喊叫起来:“人呢?人都死绝了?”
“你喊什么?”是狱吏出现在面前。
“饭呢!”周勃没好气地问。
“你还知道吃饭?”
“这坐牢没有好饭,但总得给饭吃吧。”
“想吃饭,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有何规矩?”
狱吏将手伸进来:“份子钱。”
周勃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但凡新犯入监,都得给孝敬我的份子钱。”
“多少?”
“百两纹银不嫌多,一吊铜钱不嫌少。”
“好,好,老夫出监以后,给你一千两如何?”
“红口白牙,空嘴说不算数,你得现在就掏。”
“先行个方便吧,往后加倍给你就是。”
“有道是船家不打过河钱。”狱吏又复冷笑几声,“姓周的,估摸着你还能出得了天牢吗?”
周勃长叹一声。
夜色笼罩着济北王府,刘兴居的寝宫内春意盎然。与外面的萧杀秋夜截然不同,宫室内暖风熏熏,仙乐撩人。十数个年貌可人穿着透露的宫女,弹奏吹打着丝弦,忘情地演奏着,几入无人之境。而刘兴居的心上人一枝梅,则身披一袭薄纱,正在为他妙舞轻歌:
夜阑珊,舞翩跹,
长袖卷,青丝乱。
香乳半掩荡胸前,
金莲轻移展玉腕。
容颜美,美容颜,
管叫檀郎心欲仙。
芙蓉帐里恨夜短,
相拥怎顾更漏残。
牙床颠,锦衾翻,
娇吟浅哦声不断,
最美不过鱼水欢。
刘兴居将金樽重重顿在楠木几上,一声长叹:“咳!”
一枝梅停下歌舞:“王爷,难道贱妾歌舞不妙,令您反感?”
“非也,”刘兴居仰脖饮尽杯中酒,“正因为爱姬歌舞太美了,方才引发我无穷的感慨。”
“王爷这又何必呢,我是属于你的,如果您需要,妾妃可以随时随地为您献歌献舞啊。”
“如果我这个王爷当不成,不就失去了这一切吗?包括你这个能歌善舞的美人呀。”刘兴居挥手令伴奏的乐队退下。
一枝梅走过来依偎在刘兴居的胸前,无限亲昵地说:“王爷,你是为此事始终闷闷不乐呀?我要为您除去祸根。”
刘兴居摇头:“谈何容易,不要做白日梦了。”
一枝梅却是信心十足:“在王爷看来是千难万难,但妾妃做来却是易如反掌,唾手可得。”
“你,千万不可冒险,我,舍不得你。”刘兴居紧紧抱住一枝梅。
一枝梅自信地说:“凭我的轻功,取个把人头,还不是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皇宫大内,非比寻常,多有能人高手。万一失手,必有性命之忧。”刘兴居不松手。
“王爷可放宽心,即便是失手被擒,我也会咬定牙关,只字不讲,决不会连累王爷。”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为个人的安危着想。我早已说过,就是要了刘恒的命,这皇位也是轮不到我,不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王爷终日闷闷不乐,我就是要王爷开开心。”一枝梅挣出身子,“我会相机行事,不至于鲁莽得没有机会也下手。”
“你可千万要小心。”刘兴居目光中饱含不舍的恋意。
“王爷但放宽心静候佳音吧。”一枝梅转身飘然离去。
夜色中的皇宫也不失威武与庄严,高墙广厦耸立着硕大的身躯,比白日里更显得伟岸高峻。成排的罗汉松,紧临后宫墙,像是站岗的摩天武士。寒风将枝叶吹得沙沙作响,如同是发出警告: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酒后的张武,脚步略显趔趄地遥望这熟悉的皇宫,心中真不是滋味。曾几何时,身为郎中令负责皇宫的保卫,这一切都是他的治下。而不知何故,万岁竟将他贬为七品知县,虽说老天有眼,他又转升长安太守,但是毕竟不能日日见君,更不能轻易进宫,这皇宫对他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对皇宫他真的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是别人难以体会的。
张武观望之际,他眼前有个黑影一闪上了后宫墙,紧接着无声地飘然而下,那速度快得就如同闪电,若非张武这习武之人,简直就难以发现。他心想,不好,莫不是有刺客潜入宫中?自己既已撞见,就不能让刺客得手。且不论真是刺客与否,都要跟进去观察。他心里想着,脚下生风,也已是跃过了宫墙。但是后园内只有风摇树影,哪有人的踪迹。
张武心中核计,若是刺客,一定奔万岁而去,那就肯定是去未央宫!他便疾步跑向刘恒的寝宫。
未央宫内,刘恒尚未入睡,作为一国之君,有多少烦心事需要决断。灌婴密报,吴王刘濞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而且多方拉拢周勃,明显已露反相,他建议刘恒早日将这一毒瘤铲除,以免后患。但刘恒觉得都是刘氏血脉,总是不忍下手,因为吴王现在毕竟还没谋反。
一旁陪侍的尹姬见刘恒愁眉紧锁,忍不住劝解:“万岁,龙体要紧,不能这样忧思连绵。”
“朝中事太棘手,令朕无限愁烦。”刘恒一向对尹姬看重,“爱妃,依你看当如何对待吴王?”
“朝廷大事,妾妃怎敢妄议。”
“朕就是要听听你的主张,但说无妨。”
“那妾妃就斗胆直言了。”尹姬自有她的见解,“万岁,我以为治天下当以‘仁’字为先。”
“爱妃的意思是,对吴王不能开杀戒。”
“谋反只是猜想,怎能乱动杀伐。”尹姬又加了一句,“待吴王真正反时,再予诛杀不迟。”
“有理,爱妃之言甚妥。”刘恒表示赞同。
侧殿的屋脊上,一枝梅在向内眺望,正殿中的刘恒、尹姬清晰可见,她从背囊里取出玉臂弩,搭上半尺长的弩箭,在等待机会。她要等有人出入打开厅门时,将弩箭发出,即可致刘恒于死地。
张武追寻到未央宫,四处遍寻不见黑影。他无暇再细细搜查,心想,万岁还蒙在鼓中,不知刺客已经进宫,自己当即刻奏明圣上,让万岁有所准备,使其免遭刺客黑手。
他飞身跃下殿角,来到了宫门前,并未急于入内,而是在门外呼叫:“万岁,臣张武求见。”
刘恒颇为诧异:“张武,你未经宣召,夤夜之时,擅自入宫该当何罪?”
“万岁,外面有刺客,臣是追踪刺客到此。”张武叮嘱,“请圣上靠后,千万不要出门。”
可是,说话的功夫,黄门已将殿门打开。那在殿脊等候多时的一枝梅怎能放过这个机会,手中弩弓一松,那枝箭带着风声就向刘恒射来。
张武闻听有微响,身形稍稍一让,眼到手到,伸手一抓,将那枝弩箭牢牢抓在手中。他闪身进入未央宫,随即将殿门关严。“万岁请看,真是好险哪。”
刘恒拿过弩箭:“真有刺客!不知是何人派来?”
尹姬言道:“抓住刺客,岂不一审便知。”
“这刺客武功高超,尤其是轻功十分了得,臣在身后追他赶他不上,只怕是难以擒拿。”
“皇宫内苑任由刺客自由出入,这还了得。”刘恒不由得沉思。
殿脊上的一枝梅没想到宫中还有这等高人,明白今夜是难以得手了,但她又不甘心空走一趟,便下房来溜入了后偏殿内。
她打量一番,看见了案上的豆干,心想,刘恒是代地人,这肯定是他平时零吃的,何不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她便从囊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葫芦,拔开塞子,将里面的白色粉面洒在豆干上。这种粉面可不一般,有名的叫做“双毒粉”,系由蛇和蝎子的毒液烘干制成,入口些微,人即丧命。一枝梅心说,刘恒啊刘恒,你逃得过弩箭,逃不过这双毒粉,我熊样让你一命呜呼!
投毒之后,她闪身而出,迅即离了皇宫。
张武担心再有闪失,在未央宫附近巡逻了一夜,直到天明方才放下心来。刘恒醒来,为张武的忠心所感动:“张爱卿,你如此尽心,倒叫朕于心不忍。”
“为万岁分忧,臣理应尽责。”
“张卿,既然你有浑身武艺,就别在长安府任职了。”刘恒传口谕,“仍回内廷做你的朗中令吧。”
“臣,领旨谢恩。”张武伏地叩了三个响头。
刘恒信步走进偏殿,发现了放置在案上的豆干,拿在手中,思忖片刻,吩咐身边的米升:“你将这豆干送给太子吧。”
米升有些不顺从:“万岁,这是奴才特地给您买回的。”
“你的心意朕已尽知,太子也爱吃豆干,闻说他生病了,朕无暇过去,豆干送他以示关心。”
“奴才遵旨。”米升当然不敢拗着刘恒的旨意。
长乐宫里是一片压抑的气氛,窦娘娘整天黑着脸,黄门宫女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唯恐惹恼了窦娘娘,遭到训斥和鞭挞。今儿个一头晌了,窦娘娘也没说一句话,自己坐在锦榻上生闷气。由于刘恒一直不来长乐宫,她看什么都不顺眼。今儿个一早宫女为她梳头,被她的无名火骂得换了三个,才勉强完成她的梳妆。
十一岁的太子刘启还少不更事,总管黄门为了让窦娘娘开心,特地把刘启从书房中领来,让他到窦娘娘膝下承欢。
刘启来到窦娘娘面前恭恭敬敬参拜:“儿臣给娘请安。”
一直不开口的窦娘娘果然脸上开晴了:“皇儿,不在书房攻读诗书,来到为娘这里做甚?”
“儿臣听说母后一直闷闷不乐,恐您闷出病来,故而过来劝解,肝气不舒,是容易生病的。”
“好一个孝顺的皇儿,还去书房中读书吧。学精学深,日后也好治理国家。”窦娘娘难得面上露出微笑。
太子退去了,窦娘娘脸上又阴云密布了。
总管黄门来禀报:“娘娘,未央宫的米公公来了。”
窦娘娘腾地从锦榻上站起:“请啊,还愣着干什么?”
总管将米升迎入,窦娘娘期盼的并未出现。她以为是万岁要米升来打前站,而米升开口令她大为扫兴:“禀娘娘千岁,万岁关心太子的病情,特命老奴送来豆干一包。”
“谢万岁隆恩。”窦娘娘伸手接过。
待米升走后,窦娘娘手拿着这包豆干出神。它勾起了她的伤感和不满,难道这一包豆干就能化解心中的怨恨吗?
总管黄门近前:“娘娘,万岁还是顾及太子的嘛。”
“小恩小惠,谁稀罕呀!”
“万岁的恩赐,还是皇恩浩荡啊。”
“拿去,你吃了吧。”
“这如何使得,”总管不敢接,“这是万岁爷赐与太子的。”
“现在我再赐你就是了。”
总管还是不敢接,直往后缩。
“怎么,要驳我的面子?!”
“奴才不敢。”总管接过了豆干。
“这就对了,这是哀家对你的恩赐。”
“谢娘娘恩赏。”总管打开纸包,开心地吃下去一块。可是,不过转眼的功夫,总管就捂住了肚子:“娘娘,它怎么疼啊。”
“当真?”窦娘娘吃惊地注视着总管的表情变化。
总管的嘴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痛得他满地打滚,口中不住地叫:“哎呀,疼死我也。”不一会儿,总管便已气绝。
“这,这是怎么说的?!”窦娘娘心中后怕,幸亏太子没吃,否则就没命了。她思忖片刻,拔腿向未央宫奔去。
御史大夫张苍,端坐在公堂上,目睹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同僚周勃被带上堂来。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当年的太尉,如今已是头发蓬乱,衣衫肮脏,步履蹒跚,全然没有了当年大将军的风采。
张苍心中有些不忍,吩咐吏卒:“来呀,给绛侯看座。”
“谢张大人。”周勃拱手致礼坐下。
“绛侯,富贵已极,万岁也待你不薄,何苦竟欲谋反,还不从实招来。”张苍的口气是平和的。
“张大人,你我同殿为臣,前情尽知。想我周勃,舍命扶保万岁登基,怎来这‘谋反’一说,实在是冤枉啊。”
“你与吴王过往甚密,又收受他的战马、兵器、铠甲,这不是合谋造反又是什么?”
“吴王乃万岁至亲,身居王位,他来送我马匹等物,我何故拒绝?如果是个贬谪之人,任何礼物都断不敢受。”
“收受礼品本无可非议,但五百匹战马,五百副盔甲,五百把钢刀,这数量,难道不是为谋反吗?”
“吴王送的属实,数量过大,他说是为我保家护院之用。”
“保家用得了这许多?”
“张大人,绛县邻近塞外,匈奴常有骚扰。吴王谓我抵御匈奴之用,故而老夫便收受了。”
“也说得过去。”张苍不想难为周勃,“待本官向万岁禀报。”
未央宫中,刘恒对窦娘娘的述说大为吃惊:“真的?!”
“妾怎敢说假话,幸亏没给太子食用,否则太子性命休矣。”窦娘娘加了一句,“看来这投毒之人,是冲着万岁来的。”
刘恒疑虑地看看米升,再看看尹姬。看得这二人有些发毛,都躲避开文帝的目光。
窦娘娘在一旁扇风点火:“苍天保佑,万岁和太子都躲过了这一劫。但这投毒之人,决不能放过。”
“是啊,此次没能得手,下次再干那还得了!”
“万岁身边的人,可要小心了。”窦娘娘了瞥一眼尹姬。
刘恒看出了窦娘娘的用意,尽管他心中也怀疑尹姬,但他还是为之开脱:“朕身边的人多得数不清,黄门宫女无数,难说是何人所为。朕以后饮食和饮水全都小心就是。”
“万岁,此事不能轻易放下,一日三餐,防不胜防,还应查个水落石出才是,要将投毒者绳之以法。”
“查自然要查,但也不能搞得人人自危,朕心中有数就是。”刘恒关切地说,“皇后也当时刻小心谨慎。”
“万岁放心,妾自会留意。”
米升禀报:“万岁,御史大夫张大人求见。”
“他一定是为周勃一案而来,宣他进见。”刘恒又对窦娘娘说,“你就回宫吧。”
窦娘娘想也真的没有再停留下去的必要:“妾告辞。”说罢,便怏怏地走了。
张苍进宫叩拜之后奏道:“万岁,周勃一案臣已审明。绛侯收受吴王所赠军刀战马事出有因,是为防备匈奴侵扰,并无谋反之意。”
“哼,”刘恒冷笑一声,“他而今已不是太尉,又不是地方官,防范匈奴也用不着他操心啊。分明是一派胡言!”
“万岁,绛侯拥立圣上一片忠心,做太尉做丞相时也尽心竭力,现已年迈,不会有非分之想。”张苍还在为周勃开脱。
“张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周勃自以为拥立有功,所以从太尉、丞相宝座上下来,才心怀不满。吴王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派人与之勾结。二人一拍即合,其反意昭然若揭。”
“万岁之言,为臣不敢苟同。”张苍竟然提出,“望圣上换个能干的臣子审理此案吧。”
刘恒也来了脾气:“这件案子就由你审理!不能再轻易地客客气气地一问了事,此番你要动刑。”
“这,周勃毕竟曾为丞相和太尉,臣难以下手。”
“朕给了你圣旨,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你该打便打,甚至可以动大刑。”刘恒要求,“再审不出口供,朕将你也关进大牢。”
张苍一看刘恒动怒,不敢再辩:“臣遵旨。”
夜色笼罩中的济北王府,万籁俱静,几乎没有声音。主人一言不发,下人们谁也不敢大声出气,刘兴居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皇宫内传来令他振奋的好消息。
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一枝梅安慰道:“王爷放心,今日定有佳音。我料那刘恒他难逃一死。”
内侍进来禀告:“王爷,皇宫里的信来了。”
“快说,怎么样?”
“死人了。”
“是刘恒!”刘兴居激动得声调都变了,薅住内侍的衣领问。
“不是,”内侍答道,“长乐宫总管黄门死了。”
刘兴居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
“妾妃料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枝梅满怀必胜的自信,“待我今夜再去皇宫走一遭。”
“爱妃,你不能再去涉险了。”刘兴居阻止,“皇宫岂是等闲之地,你上次已打草惊蛇,刘恒岂能不严加防犯。”
“就算皇宫是龙潭虎穴,妾妃也能自由往来。”一枝梅决心很大,“我一定要为王爷分忧。”
“爱妃真有此意,就帮本王办件事情。”刘兴居有了一个主意,“这既能撼动刘恒的宝座,又可使你免去生死之虞。”
“请王爷吩咐。”
刘兴居也不答话,命内侍取来文房四宝,颇费周折地写了一封信,之后,端详良久,才交与一枝梅:“收好。”
一枝梅不得要领:“王爷,这是何意?”
“你不要多问,只要将这封信放到刘恒的寝宫,让他能发现,便大功告成。”刘兴居不肯过多披露。
“好。”一枝梅说过就走,“王爷,妾妃去去即回。”
“刘恒将张武调回重任郎中令,此人武功高强,且又多谋,一定小心谨慎,不可轻敌。”刘兴居叮嘱。
“王爷放心,妾妃定当不辱使命。”一枝梅当即换好夜行衣,拜辞主人,飞身而出。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往昔的太尉府,如今是大将军周亚夫居住,父亲入狱已经两天,他才将一切打听明白。
如今他正要去拜访一位重要人物,这事关周勃的生死存亡。
周亚夫夫人坚决反对:“夫君,你携此重金,拜求哪位皇亲大臣不好,怎能去折身向那小小的狱吏屈尊。”
“夫人,秤砣虽小压千斤。为了父亲的性命,我拼着这大将军的颜面扫地,也要走上一遭。”
“重金倒在其次,倘若他不买你的账,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夫人提醒,“岂不是在世人口中落下笑柄。”
“不去焉知不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上一试。”周亚夫提上包裹义无反顾地去了。
狱吏的家在下等人聚居的杂街小巷,临街的两间陋室内,闪着如豆的灯光。狱吏坐在破旧的八仙桌前,捏着酒盅,就着猪头肉,正自斟自饮以酒浇愁,不时地长叹两声。
他的妻子在灯下补衣服,不是好眼地看着他,嘴里不停地叨咕:“喝,喝,你一天到晚没命地灌尿水子,看跟你过这个穷日子,哪天你喝死才好呢,老娘也好另嫁人。”
“人哪,啥人啥命,你还别不知足。不是没饿着你吗,吃饱了冻不着就行了。富贵能咋的?那周勃够富贵了吧?现在,在天牢里蹲着呢,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他现在还不如咱呢。”
“呸!”妻子唾他一口,“自己给自己宽心丸吃,像人家周勃家的日子,咱哪怕过上一天,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乒乒乒”,传来敲门声。
狱吏放下酒盅,趿拉着鞋,到了门前问道:“哪个?”
“是我。”
“你是谁?”
“周亚夫。”
“我不认识你。”
“我乃周勃之子。”
“啊!”狱吏甚为吃惊,“大将军?”
“正是。”
狱吏已稳住心神:“你我素不相识,来舍下何干?”
“自然是有事相求。”
“我一个穷酸狱吏,怎值得大将军挂怀。”
周亚夫倒是有耐性:“狱爷,我们总不能就隔着门板说话吧?你还是打开门,让我进去。”
狱吏心中明白,是为周勃而来。他将门打开,侧身一让:“家中凌乱不堪,让大将军见笑。”
“不必客气。”周亚夫环视一眼,心中便有数了,这样一个贫穷家庭,估计可以办得到。
狱吏妻子送上一杯茶:“大将军,茶也不好,凑合喝吧。”
周亚夫没有说明来意,而是先将手中的小包裹放在桌上,顺手解开。哈,狱吏夫妇几乎惊呆了,桌上是黄澄澄金灿灿的十大锭马蹄金!
狱吏忍不住问:“大将军,这是何意呀?”
“奉送狱爷您的。”
“我?无功不受禄。”
“本官有事相求。”
“莫非为了令尊?”
“明人不说暗话,正是。”
狱吏将金锭推过去:“请大将军收好。”
“这却为何,难道这金锭咬手?”
“岂止咬手,它还要命哪!”
“本官却不明白。”
“天牢早有条律,凡私自放人会面,或夹带传书者,全家处斩,祸及九族。小人断断不敢。”
“这天牢的钥匙在你手中,狱卒皆是你的部下,你不过就是放我去见家父一面,当班的狱卒我还另有一锭马蹄金相送,你又何乐而不为呢,犯得上将这泼天富贵拒之门外吗?”
“这……”狱吏心活了。
他的妻子早已按捺不住:“我说当家的,咱们几辈子也见不着这么多的黄金,收下来就一生一世吃用不尽了,再说,今夜只有一名狱卒当值,这个人情你不做白不做,别犯傻了。”说着,她将金锭全都收拾起来了。
“你!”狱吏意欲阻止妻子的行为。
“你厉害个屁!这是大将军看得起你,要不然一个小小的狱吏,算个毬啊。”妻子督促丈夫,“快领大将军去见太尉。你还愣个啥呀。”
狱吏仍有些勉强:“大将军,请吧。”
“好,多谢狱爷。”周亚夫心说,我堂堂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如今还要向他这个蝇头小吏讨好,真是晦气!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夜幕笼罩下的皇宫,依然是灯火辉煌。张武重任郎中令后,因为曾有刺客进入,他格外吩咐宫院内到处挂上了灯笼,除此之外,还加派了巡逻的禁卫军。一队队枪刀在手的兵士,不时从院中各处走过。这阵势足以令歹人生畏。
一枝梅毕竟轻功超群,她在暗处观察多时,找好空隙,飞身上了宫墙。又费尽时间,才逐渐靠近了未央宫。但是再要向前,可就太难了。
她思忖片刻,将那封信绑在弩箭上,搭好之后,看准宫门口,“嗖”地一声射出。
守门的谒者,吃了一惊,稍候一时,弯腰将箭书拾起,不敢有误,立时交给了张武:“张大人,刚才射来的箭书。”
张武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两遍:“可见到射弩之人?”
“不曾,只有箭书落地。”
张武想了想,持箭书去见刘恒:“万岁,有人射来箭书。”
“这是何意,该不是前来行刺?”
“此人能进入皇宫,说明他的功夫十分了得。”张武答道,“这弩箭同上次行刺时的一模一样,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管人是谁,且先看看箭书是何内容。”刘恒将箭书打开,两幅白绢,第一幅写的是——
今将周勃写与吴王的密信盗来,呈万岁御览。
刘恒再看第二幅,越看越气,信上写的是——
承蒙吴王千岁馈赠战马武器,感铭五内。可恨刘恒卸磨杀驴,不念我保他登上皇位的大恩,将我太尉、丞相二职剥夺。愿与吴王共同讨伐暴君,并保吴王坐天下。
张武见刘恒怒气不息,谨慎地发问:“万岁,信上何言,龙颜大怒。”
“哼,周勃与吴王勾结,要夺我大汉天下!”刘恒将绢书递给他。
张武看后,有些疑虑:“万岁,焉知这信不是伪造的?”
“朕认得周勃的字。”刘恒已是下了决心,“看来朕将周勃下狱乃英明之举,而且,这周勃是非杀不可了。”
张武心里一沉,暗说周勃性命难保!
天牢之内,周勃蜷缩在木板上,全然没有了昔日做太尉的气概。他明白按照大汉律,打入天牢的罪犯是不准同家人见面的,因此他也不冀求儿子来与他会面,但他相信亚夫会设法营救自己,只是担心儿子找不到接洽之人。如果儿子能来狱中见上一面,自己将道摆给亚夫,这才能有希望啊。可这只能是梦想。想到此,周勃禁不住长吁短叹。
一个狱卒过来打开了牢门,并且回身关上。周勃躺着身子动也没动,他实在懒得理睬这些小鬼。
狱卒站在了床前,用手轻轻拨弄周勃的大腿。
周勃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瞥去:“干什么……”
“父亲,儿是亚夫。”
“你!”周勃一惊坐起,“为何如此打扮?”
“不这样怎能与您相见。”
“那狱吏呢?”
“被儿十锭黄金买通了。”
“那厮特别可恶,与他黄金,岂不折了我周家志气。”
“父亲不可意气用事,有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黄金名分皆身外之物,当下要紧的是救您性命。”
“他刘恒还不至于如此绝情吧。”
“既已打入天牢,又问您谋反之罪,便有性命之忧,切不可掉以轻心。”周亚夫问,“父亲你看,儿应找哪位皇亲重臣求情才好。”
周勃早已胸有成竹:“儿啊,要想改变刘恒的主意,非薄太后不可。”
“儿无法同太后接触呀。”
“你可找国舅薄昭。”周亚夫说道,“为父与他过从甚密,薄昭对为父亦深信不疑,他决不会袖手旁观。”
“父亲,您看应备多少黄金,五百锭还是一千锭。”
“薄昭不是势利小人,他明白为父出狱后不会亏待他,所以你去求他不必备礼,若那样做反显得生分了。”
“儿谨尊父命。”周亚夫说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是犯嘀咕,薄昭会像父亲说的那样吗?

##第十五章 太后干政周勃惊魂
阴霾涌动的空中,飘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长安街头的行人大都加快了脚步。寒冷已经逼近了。
国舅府门前的当值,躲在门柱旁,不时地嘘手跺脚御寒。
周亚夫未带随从,自己手提一只红漆木箱到了门前,对当值拱手致意:“门爷,请了。”
当值见来者相貌不俗,客气地反问:“请问是哪位?”
“在下周亚夫。”
“哟,大将军!失敬,失敬。周将军有何贵干?”
“特来拜访国舅,烦请通报。”
“大将军光临何须通禀,请随我进去就是。”当值说着在头前领路。
周亚夫进了府门,边走边聊:“府中现在没客吧?”
当值怔了一下:“您不问小人倒还忘记了,淮南王刘长已经到了一个时辰有余,还没见他走呢。”
“这……”周亚夫不觉止步,“和他撞见,须不方便。”
“大将军谁人不知,小人感到无妨。”
周亚夫将木箱交与当值:“请先代为保管一下。”
“怎么……好,小人且先放在门房中。”当值接过来向门房走去。
说话间,薄昭将淮南王刘长送出了客厅,二人边走边说。只见那刘长腋下夹着一个锦囊:“国舅,太不给本王面子了。”
“王爷见谅,我从不收受别人的礼物。”薄昭接下来说,“至于王爷嘱办之事,我当铭记在心,并及早向万岁解释。”
“那就有劳国舅费心了。”刘长一抬头,看见了周亚夫,有点不自然地打个招呼,“这不是周大将军吗?失敬。”
周亚夫止步见礼:“王爷安好。”
薄昭对周亚夫客气一句:“大将军到了,请稍候片刻,待我送走王爷,回头再来相伴。”
送走了刘长,薄昭将周亚夫让进了正厅,落座后问道:“大将军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周亚夫见当值恰好将漆木箱送到,便打开箱盖,“特来拜访国舅,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薄昭也就起身观看:“是何稀罕物件啊?”
“一株桃红珊瑚树。”
但见这株红珊瑚高有三尺,红艳欲滴,端的是稀世珍宝。周亚夫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不知国舅爷您可看得上眼?实在也想不出恰当的礼物。”
“好,好,”薄昭赞不绝口,“难得大将军你煞费苦心。”
“国舅爷若不嫌弃,万望笑纳。”
“有道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薄昭并不答复是否收下礼品,而是反问,“大将军找我所为何事?”
“国舅爷动问,在下也就直说了。末将是为家父而来。”
“令尊不是在封地绛县吗?难道他还非要回到京城?”
“国舅爷难道不知,家父已被下狱了!”周亚夫强忍悲愤,“而且是押入了天牢,只怕有性命之忧啊。”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绛侯身犯何罪?”
“钦差告他私通吴王,意在谋反。”周亚夫将过程讲述一番,“国舅爷,您深知家父的为人,他冤枉啊!”
“既是万岁钦定的铁案,只怕难以保全了。”薄昭感到棘手。
“故而恳请国舅出面转圜,”周亚夫屈膝跪地,“除了国舅您,别人谁有这回天之力啊!”
“快快请起,大将军不可如此。”薄昭伸手搀扶周亚夫。
周亚夫无论如何不肯起身:“国舅爷,您要是不答应下来,末将便宁肯跪死,家父的性命就系于您一身了。”
“好,我相信令尊不会谋反,也一定尽力为他斡旋。你还是起身说话。”薄昭再次相搀。
周亚夫站起:“多谢国舅爷,家父的命总算有救了。”
“尽力是尽力,能否有效还不好说,而且,你还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会为你设法。”
“国舅爷明示,亚夫无有不应。”
“请你务必将礼品收回。”
“这……国舅爷还是嫌弃了。”周亚夫自然不肯从命,“这些许薄礼,末将……不成敬意。”
薄昭脸色严峻起来:“大将军,薄某从不收任何人任何礼物。你若不收回,那就恕薄某对令尊之事无能为力了。”
“这……”周亚夫左右为难。
“适才淮南王也是携礼物出的门,想必你也见到了。你若不肯收回,对不住,那我就要送客了。”
周亚夫赶紧转舵:“恭敬不如从命,末将遵从便是。”
薄昭脸色和缓了:“这就对了。今日我便进宫,能否说服万岁,我还要请太后出面。”
周亚夫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他不好直接说出要薄昭转求太后,因为那样唯恐惹恼国舅,难道国舅的面子不够吗?而今此话从薄昭自己口中说出,等于给周亚夫吃了定心丸。
薄太后的寝宫恬淡静谧,只有两名宫女在身边侍奉。太后为人低调,从不干预朝中政事,也不爱出去巡游,常年幽居在深宫内。而今她手持剪刀,正在侍弄盆花。那耐心和专注劲儿,几乎忘却了一切,连薄昭进宫她都没感觉出来。
薄昭走到近前:“太后,修剪花枝还这么认真哪。”
“哟,弟弟你来了。多日不见,姐姐还真想念你了。”薄太后将剪刀递与宫女,“来,咱姐弟俩好好唠唠。朝中可有何新鲜事?”
“太后,我正是为此而来。”薄昭在太后对面坐下,“朝中出了一件天大的新闻。”
“噢,你说说看。”
“绛侯周勃被下了天牢!”
薄太后吃了一惊:“这却为何?!”
“有人告他谋反。”
“这真是笑话。”薄太后皱起眉头,“不是周勃和陈平剪除诸吕,扶保皇上登基的吗?”
“我也不信周勃谋反。”薄昭叹口气,“不过,万岁他信了。”
“真是糊涂。”薄太后连声说,“糊涂!”
“太后,万岁真要把绛侯治罪,会令功臣忠良寒心。没有周勃出力,哪有万岁的龙位?我们不能让周勃屈死啊。”
“弟弟言之有理。”
“太后不能坐等万岁,应把他找来尽快讲明道理。否则万一他那里动了刑罚,岂不是悔之晚矣。”
“就按你说的办。”薄太后命总管黄门去请刘恒。
济北王府内,刘兴居和刘长在客厅里正对座品茗。
刘长饮下一口香茶,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妒忌地说:“谁也比不了你济北王,不用回到封地,在京城长安可以有王府。本王是望尘莫及。”
“其实我也是沾了家兄城阳王刘章的光。家兄在讨灭诸吕中功劳盖世,万岁许他留住京城,也就把我连带留下了。只可惜家兄已经过世,我也就没了靠山。淮南王您的事我也就难以帮助了。”
“您过谦了,因拥立有功您才得以留住京城,在万岁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有人举报我使用天子的车马仪仗,居住的宫室和服饰穿戴也超过规定,几与天子相同,这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哪。”
“当今宽仁敦厚,怎会忍心加害于你?”
“万岁令我进京面圣,这不明摆着要治罪吗?”
“其实,此番你不来也好,过一段万岁忘记了此事,你也就没事了。”
“不来?一是抗旨,二等于不打自招。是有这些事你自己心虚了,亏你想得出这样的好主意。”
“咳!”刘兴居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啊,说不定哪天万岁看我不顺眼,随便找一个什么理由,就把我给收拾了。”
“你这纯属庸人自扰。你是拥立万岁有功之人,就是一个一个挨着杀,也轮不到你头上。”
“都难说啊。”刘兴居翻翻白眼珠,“周勃又如何?若无周勃出力除掉诸吕,哪有万岁今日的皇位?立下这样大功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下在了天牢,等着挨刀了。”
“不会吧。”刘长不信,“无论周勃犯下何等大罪,万岁也不至于要他的性命啊。”
“可事实就是如此,恐怕周勃他活不过今天了。”刘兴居心中默默祷告,但愿自己的计策能够成功。
刘长不觉默然。他感到太可怕了。
刘兴居别有用心地劝道:“淮南王,如果这次能逃得性命,以后千万莫再存幻想,命运还得自己掌握。”
“咳,此番只有听天由命了。”刘长觉得前方是个无底洞。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皇宫的殿顶和庭院转眼间一片银白。刘恒在窗前注视着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瑞雪,心头比那纷繁的雪花还要潦乱。周勃会不会造反?其实他也倾向于不会,但周勃的能量,又确实让他忧心,一旦周勃真的和吴王勾结起来,凭周勃的号召力、勇武与谋略,再加上吴王的军力、财力,要推翻自己不是办不到的。
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这个意念一涌上心头,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他也不再想等张苍审问后的口供。拿定主意后,他叫了一声:“来呀。”
黄门米升就在身后,应声答道:“万岁,奴才在。”
“米升,去天牢传朕旨意:白绫一条,鸩酒一杯,让周勃任选其一,即刻赐死。”
米升心头稍微震颤一下:“万岁,周勃这说死……就死了?”
“不是你核实得真切,周勃与吴王勾结谋反属实嘛。”刘恒始终没有回头,好像是没有勇气。
“哪……圣上还拟旨吗?”
“就传朕的口谕。”刘恒顿了一下,“去吧。”
“奴才遵旨。”米升出门而去,步履有些蹒跚。
米升前脚刚走,太后的总管黄门就到了。他向刘恒弯腰打躬:“万岁,太后请圣驾过去有事商议。”
“可知何事?”
“老奴不知。”
“好吧,朕随后就到。”
薄太后的寝宫中,太后与薄昭尚在议论,刘恒匆匆走进,见到薄昭也在,他未免怔了一下,上前施礼:“参见母后。”
“免礼,坐吧。”
刘恒又与薄昭见礼:“参见舅父。”
“不敢当,万岁圣安。”
“母后宣儿到来,实不知有何见教?”刘恒斜视了薄昭一眼,心想,一定和他有关。
薄太后倒是直来直去:“皇儿,听说你将周勃下狱了。为娘不知他身犯何罪呀?”
“母后,周勃与吴王勾结,阴谋作乱,犯下灭族之罪,故而下狱。”
“皇儿,要说任何人谋反,为娘都会相信,要说周勃谋反,为娘决难相信。他既要谋反,当初又何必扶保你登基呢?”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恒自有他的逻辑,“当初周勃反吕氏要找人继皇位,选来选去,觉得儿臣还合适。待到皇儿登基之后,他居功自傲,逐渐失去了相位和太尉之职,故而心怀不满。吴王看准这一情况,便与之引诱……这有何奇怪?”
“这是你的一厢臆想,”薄太后用手薅着刘恒皇冠上的飘带,“你呀,绛侯要反,何不在任太尉时,手握兵权时反,而此时此刻他只有数百家丁,又怎能反成?你就别再自欺人了。”
“人的心情是有变化的,昨天不反不等于今天不反。”刘恒还是不肯松口。
薄太后有些动怒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我说他不反,他就是不会反!不能以怨报德对待功臣。”
“母后,有人将周勃写给吴王的信用箭书射到未央宫,这是证据确凿啊。”刘恒抛出铁证。
一直未开口的薄昭说话了:“万岁以为这是铁证,其实这恰恰说明是有人陷害绛侯。周勃真要写信给吴王,怎会到别人的手中?万岁,这是骗人的伎俩啊!”
这倒是提醒了刘恒,他沉吟片刻:“国舅也说的是。”
“皇儿,听为娘的话,赦免了绛侯吧。”
见到窦太后那灼灼的目光,刘恒心里明白,此刻他不能再违母命了,便道:“母后之言,儿臣岂有不听之理?”
“孝顺的皇儿。”
“只是,在来母后寝宫之前,儿臣已命米升传口谕让周勃自裁,此刻怕是来不及了。”
“那你快些传旨,召回米升!”
薄昭担心传旨耽搁有误,主动道:“太后,让为臣亲自去吧。但愿绛侯命不该绝。”
阴暗潮湿的天牢内,米升捂着鼻子进入周勃的囚室,心说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如今却在这样一个窝憋处等死,人生真是不可思议。
他不觉也动了怜悯之心,客气地问候:“绛侯,久违了。”
周勃对他心存怨恨:“米公公,听说你去绛县查证核实我的罪过,可你并未同我见面,就回京禀报万岁,称我与吴王合谋是实,以致我身陷天牢生死未卜。这你不觉得过分吗?”
“绛侯,事情到了这个分上,就莫要怨天尤人了。试想,凭绛侯这样的地位和对万岁的拥立之功,别人谁能决定你的生死呀。”
“这么说,是万岁要置我于死地?”
“可没谁这样说。”
“米公公,但求你禀明圣上,我能见上万岁一面,便死亦无怨。”
“绛侯啊,你在朝多年,什么不明白。你想啊,当此情形下,万岁,他还能见你吗?”
周勃感到死神已经逼近:“米公公,请你坦诚告知,我还有多少时间,是半年还是一个月?”
“绛侯啊,你太乐观了。”
“这至少也得一个月啊,御史大夫还没审出口供,这个程序总得走吧。”
“不想再兜圈子了吧,此话难以出口但总得要说。周勃听旨。”米升咳嗽一声正色道。
周勃急忙跪倒:“吾皇万岁。”
米升直立端着架子:“圣上口谕,周勃与吴王合谋造反,着即赐死。鸩酒一杯,白绫一幅,任选其一。”
周勃只得叩首谢恩:“万岁万万岁。”
米升将两样东西摆放在周勃面前:“绛侯,圣命难违,就对不住了。你也明白,谁愿意领这个差事啊。”
周勃起身:“公公无需自责,死生有命,这是我周勃命该如此。”
“那,就请绛侯挑一样死法吧。”米升给他出主意,“那就用白绫吧,两腿一蹬,转眼就没气了。”
“咳!”周勃长叹一声。
“不然就饮鸩酒,一仰脖咽下肚,眨眼的功夫就完事了。这样痛快也少遭罪。”米升赶忙更换提议。
周勃显得无限悲伤:“米公公,这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只要我能办到的。”
“我想最后再见犬子亚夫一面。”
“这……没有圣旨,我可是有连坐之罪啊。”
“米公公,我这将死之人,见见亚夫也就是安排一下后事,我想就是万岁知晓,也不会责怪公公的。”
米升沉吟半晌,说:“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你也说得怪可怜的,就豁出去冒一回杀头的危险,将周亚夫给你传来。”
“多谢米公公大恩。”周勃深深一揖。
半个时辰后,周亚夫应召来到。见到周勃他急切地问:“父亲大人,是不是要放您出狱了?”
“傻孩子,为父叫你来,就是想再见你最后一面。”周勃话语中充满悲怆。
“父亲,怎就说出这种话来?”
“儿啊,你看。”周勃手指摆放在桌上的白绫与毒酒,“这是万岁所赐,为父就要升天了。”
“当真?!”
“为父这都死到临头了,哪有心思骗你。”
周亚夫转身面对米升:“米公公,这是真的?!”
“万岁口谕,如之奈何。”
“不会,断然不会!”周亚夫几乎是在呼喊。
“不会有假。”米升有些不屑了,“大将军如不相信,可去未央宫当面问万岁。”
“父亲,国舅爷他是答应过我的!”
米升冷笑了几声:“国舅?他也做不了万岁的主啊。行了,绛侯,有什么话和大将军快说,我这可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呢。”
“儿啊。”周勃强忍泪水,“为父死后,你也辞官回转故里,做一个农舍翁,以免日后再蹈为父的覆辙。”
“不,父亲,你不会死!国舅他一定会救你。”
“唉!”周勃苦笑一下,“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指望获救吗?”
米升已是不耐烦了:“绛侯和大将军,有话快说,绛侯可是该上路了,我还要回去复旨呢。”
“不要急,万岁有新的口谕到了。”随着话音,薄昭走进了天牢。
“哟,国舅,我奉命赐死周勃,正要执行。”
薄昭也没理睬他:“周勃听旨。”
周勃屈身跪倒:“吾皇万岁。”
“前旨作罢,着周勃立时进宫面朕。”薄昭一字一句有板有眼。
“万岁万万岁!”周勃站起,心知生还有望。
周亚夫已是喜形于色:“国舅爷,您来的真是时候!”
薄昭也觉兴奋:“万岁刚刚有了口谕,我就匆匆赶来,幸好尚未执行。”
“你们都得谢我啊。”米升不肯放过讨好的机会,“若不是我同意绛侯死前同大将军见面,此刻只怕绛侯早已……”
“那是,那是。”周勃向米升躬身一揖,“多谢公公成全。”
薄昭拿白眼珠扫了米升一眼:“好了,别再邀功了。米公公,须知你这是犯了连坐之罪。”
“国舅千万谅情,绛侯相求,我也是抹不开情面了。”
周勃正要开口,薄昭抢先说道:“好了,绛侯快去见驾吧。”说完头前就走。
未央宫的前殿,燃着十多个铜制的炭火盆,这让室内温暖如春。刘恒端坐在龙椅上,正在接受淮南王刘长的拜见。
刘恒等到刘长起身,很是开恩地说:“赐坐。”
米升将拜垫移过去,刘长跌坐在地:“谢万岁。”
“淮南王,你知罪吗?”刘恒开门见山抛出震慑人心的话。
刘长立时就有点发懵,他急忙二次跪倒:“万岁,臣有不恭之处,甘愿领罪受罚。”
“淮南王,朕召你进京,你可曾害怕?”
“万岁仁慈宽厚,臣想便有些过失,万岁也不会苛求严责,故而臣并未胆战心惊。”
“难道你真的不知身犯何罪?”
“万岁,臣或有失礼僭越之处,但扪心自问,决无反乱谋叛之心,故而敢坦然进京。”
“好吧,你自己做了什么违律之事,你自己心中明白,朕也就不再多说了。国法如天,何苦违犯,不要逼得朕非下狠心惩治不可。那样岂不坏了兄弟情谊,叫朕折损手足。”
“谢万岁不责之恩,臣当谨记万岁教诲,严守法纪,不再越雷池一步,规规矩矩做我的淮南王。”
“但愿你好自为之。下去吧。”
“那么,臣告退。”刘长起身,“臣今日便离京返回封地。”
刘恒挥了挥手:“要记住你自己的话,规规矩矩当你的淮南王,若再有触犯国法之处,朕就爱莫能助了。”
刘长小心翼翼地退下。他的心里像有一群小鹿在乱蹦乱跳,他知道刘恒的话不是说着玩的。他走出了殿门,依然是心有余悸。
轮到周勃见驾了,他进殿来跪倒:“叩见万岁,吾皇圣安。”
刘恒板着面孔:“周勃,你与吴王勾结,图谋不轨,朕将你下在天牢,你是服也不服?”
“万岁,臣要先谢您开释之恩。”周勃再叩一个头,“臣愿将心肝掏出,呈献给万岁,臣确实无有反心啊!”
“难道吴王送你马匹刀枪甲胄,你都悉数收下,这不是事实吗?你能抵赖得了吗?”
“万岁,臣这是中了吴王的诡计。”周勃仍在跪着,“臣不该听信他的谎言——他言称这些送臣为抗击匈奴之用。”
“好一番托词。”刘恒冷笑几声,“你以为朕将你下狱,只是想当然吗?朕不会冤枉你。”
“万岁,老臣真的没和吴王共谋反叛啊!”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万岁,俗话说捉奸要双捉贼要赃。您若能拿出证据来,为臣便全家问斩也无含怨。”
“好啊,这是和朕顶牛了!你以为朕拿不出吗?”刘恒将御案上的信抛了下去,“睁大眼睛看看。”
周勃拾起,拿在手中,一看开头和落款,竟是自己写给吴王的一封信。再一看内容,不是合谋造反又是什么!弄得他好生纳闷儿。怎么会有这样一封信呢?不由得一时无言。
刘恒连声冷笑:“怎么哑巴了,为何不说话呀?”
周勃再一细看,他恍然大悟:“万岁,这封信是伪造的!”
“伪造的?”刘恒似乎也被提醒,“怎见得?”
“万岁,这信看似老臣笔迹,其实它是模仿的,只不过仿造得极像,可以乱真而已。”
“就凭你这么上下嘴唇一碰,这信就是伪造的了?”
“万岁,可以当堂检验。”
“怎么个验法。”
“请万岁传文房四宝一用。”
刘恒想了想:“米升,笔墨伺候。”
米升将一应用品取到,周勃当殿照着书信的文字,飞快地写了一篇,然后交与刘恒:“万岁,两相对照,一看便知。”
刘恒拿在手中,加以比对,细细看来,果有所不同。刘恒为人还是极为诚挚的:“你所说倒也有理,此信确有伪造之嫌。”
“万岁英明。”周勃没想到刘恒竟能当着众人给臣下认错。
“你还不要得意,这封信朕本就没太看重。”刘恒从容说道,“这次朕不杀你,一是你曾诛除诸吕保朕登基建有奇勋,二是太后同国舅保你。基于此,朕对你不忍加诛。”
周勃心说,只要不杀就行:“臣谢万岁隆恩。”
“朕姑且相信你不会谋反。此番回转封地之后,还要看你如何作为,若再重犯,那朕就顾不得情面了。”
“万岁,老臣定和吴王一刀两断,绝不往来。”
“不只是表面上,暗地里来往,也是瞒不住朕的。”
“臣怎敢欺瞒圣上。”
“好了,朕已经决定赦免你,你就可以返回绛县了。”刘恒又强调一下,“令郎周亚夫仍居大将军之职,他不受你的牵连。”
“谢万岁!”周勃叩头后退下。
未央宫的宫门外,薄昭在往来徜佯,眼见周勃步出,他迎了上去:“绛侯,没事了?”
“国舅爷,多谢救命大恩!”周勃几乎是一躬到地。
薄昭赶紧以手相搀:“切莫如此。”
“救命之恩,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其实,我只不过是起个搭桥作用,要不是太后出面,我的话在万岁那里也是不管用的啊。”
“那,我去向太后当面谢恩。”
“不必了,太后是信任你的。你只要不再和吴王来往,就是对太后和我最大的感谢了。”
“请国舅放心,这我绝对能做到。”周勃又问,“国舅在此专候,不知还有何见教?”
“有一件事,还要烦劳绛侯。”
“有用着下官之处,国舅爷尽管吩咐。”
“请你去济北王府走一遭。”
“去那里?为何?”
“会一会济北王刘兴居。”
周勃纳闷儿:“会他做甚?”
“实不相瞒,在城阳王刘章去世前,我去探病时,刘章对我说过,刘兴居有不轨之心久矣,他们虽是骨肉兄弟,但国家安危事大,他也不愿看到济北王铤而走险,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嘱我要时刻留意。最近我发现他与淮南王、吴王都多有来往,而且对宫中大小事体格外关心。故而,我要你去济北王府会他一会,以探虚实。”
“不知国舅要我是如何探法?”
“绛侯而今正好刚从天牢出来,明显是受尽了委屈。你就说万岁待你以怨报德,心中怨气难咽,欲与济北王联手。看他如何做答。”
“这,如何使得!”周勃脸都红涨起来,“万岁原本疑我,这番话对济北王说过之后,万一传到万岁耳中,焉能还有老夫的全家性命。”
“这你不需多虑,我要你去做,自会保你无事,非但无事,还要立功。”薄昭不容他犹豫,“去吧,按计行事。”
“遵命。”周勃还能说什么呢,此时也不容他不应,但他嘴中答应心里扑腾,步履也分外沉重。

##第十六章 体察旱情暗结反盟
漫天大雪无声无息地从空中飘落,庭院、树木、楼宇,很快变成了一片银白。尘世间一切污秽和肮脏全都被遮掩得一丝不见,似乎这人世是那么冰清玉洁。
而今的济北王府,就像是玉琢的一样清静,谁知它内中包含着什么。
刘兴居坐在炭火盆前烤火,他的两只手不住搓来搓去,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掩盖不了他内心的焦虑和烦躁。他很是失望,因为宫里的耳目刚刚捎出话来,周勃非但没死,而且刘恒一点都没治罪,也没有牵连到周亚夫,而仿造的那封信,也被刘恒识破了。
一枝梅总是在身边陪伴他,见刘兴居闷闷不乐,自告奋勇地说:“王爷,你恨周勃未死吧?今夜我去结果了这个老东西。”
“混话,我要他死并不是要亲手杀他,而是要刘恒杀他,以期引起周家的仇恨,我也好鼓动周亚夫同我联手造反。这叫借刀杀人,如今……周亚夫是不会跟我走了。”
“若这样,妾妃便去刺死周亚夫。”
“就凭你!”刘兴居撇撇嘴,“周亚夫是何许人,那是大将军,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如探囊取物!你去送死啊?”
“王爷,你也太长他人志气,灭咱自己的威风了。怎见得我便不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管家进来禀报:“启禀王爷,绛侯周勃来访。”
刘兴居腾地站起:“他来做甚?”
“王爷,见是不见?”管家问。
“既来造访,怎能拒之门外?请。”刘兴居回头关照一枝梅,“爱妃暂且回避一下。”
少时,周勃在管家引领下进入客厅,他向刘兴居拱手致礼:“王爷,唐突造访,还请见谅。”
“绛侯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难得难得。请坐请坐。”刘兴居显得是格外高兴。
落座奉茶之后,管家退下。刘兴居试探地问:“绛侯,这大雪天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啊?”
“咳!”周勃长叹一声,“算我的命大,还能和王爷见上一面,几乎就是阴阳路隔了。”
“绛侯何出此言?”
“我被万岁下到了天牢,难道王爷不知?”
“怎么会呢?”刘兴居故作懵懂,“绛侯扶保当今登基,功劳盖世,无人能比,万岁赏赐还来不及呢。”
“老皇历翻不得了。”周勃说时已是动气,“可恨万岁他全然不念当初我的功劳,反倒诬我与吴王勾结,将我下在了天牢。”
“有这等事?”刘兴居转转眼珠,“这肯定是个误会!万岁他不会难为你。看,你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
“我是摸摸阎王爷的鼻子又回来了。”周勃依然气咻咻的,“哪里是万岁饶我?那是太后干预,我才得以活命。”
“啊,”刘兴居思忖一下,觉得周勃既然没死,那就不会同刘恒决裂,所以他没有顺从周勃的话音,“太后说情,也得万岁认可。万岁对绛侯还是高看的。”
“算了吧。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说不定哪一天他不高兴了,给我安个罪名,还不是想杀就杀。”
“哪能呢。”刘兴居觉得周勃这是试探,自己的心思不能暴露,“绛侯,可不能背地里说万岁的坏话呀,这是弃市之罪啊。”
“济北王,咱就把话挑明了说吧。我知你对刘恒也多有不满。为自身计,周某愿同你合手,共同掀翻刘恒的宝座。”
“绛侯,你竟敢公然说出谋反的话来!我刘兴居受万岁厚恩,决不会与你同走这谋逆的死路。也奉劝你及早悬崖勒马,以免事到临头后悔迟。”
“王爷,莫非你是信不过我?”
“周勃!”刘兴居起身一脸严肃,“你若敢再论及逆天谋反之事,别怪我不客气,我就要向万岁告发了。”
周勃觉得不会再有结果了:“好,老夫明白,今日提得突然,你不及思考。话暂且撂这,你以后再回复老夫。”
“哼,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别把话说得太绝。”周勃站起身,“多有打扰,告辞。”
刘兴居装作怒气不息:“不送。”
周勃走后,一枝梅出来埋怨刘兴居:“王爷,你口口声声要找人联手对付刘恒,如今这人望极高的周勃找上门来,你为何反倒一再拒绝?”
“你懂什么?”刘兴居说出他的担心,“人心隔肚皮,焉知他不是来试探我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一枝梅有些不屑地说,“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什么大事。”
“小心无闪失,大意出纰漏。我总不能事情没办成,反倒丢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耐心等机会吧。”刘兴居有些无奈。
周勃没有探出刘兴居是否有反心,向薄昭交差后返回了封地绛县。
打入天牢这事,使周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他似乎已是看破了红尘,自此在家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来客,闲时也就是读书舞剑,或种菜浇园。
就这样,他安度晚年整整九载,弥留之际,他对守候在床前的周亚夫叮咛再三。他以一生的感悟说道:“常言说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为父所担心的不是你战死疆场,如能马革裹尸倒也光宗耀祖。为父所虑者是你重蹈我的覆辙,天威难测啊。像为父有如此大的拥立之功,尚且还险些丢了性命,儿你一定要答应为父辞去官职。”
周亚夫当时应允,可他事后依然抛舍不下那炙手可热的权势,结果被乃父周勃不幸言中,而且下场更惨。当然,这都是后话。
公元前167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热。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滴雨未降,大地上草已发黄,庄稼更是点火就能燃烧。干旱,百年少见的干旱。大河小河全都断流了,到处是讨饭的饥民。有的人在乞讨的途中便倒地不起,有的饿得眼睛发蓝,有的已经以死人充饥了。
齐国,是这次旱灾的中心。太仓令淳于公对这严重的灾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奉齐王之命,他轻车简从来到了受灾最重的成纪县体察灾情。
县令孟强在前面引路,他手指荒凉的阔野说:“大人请看,今年可说是赤地千里,很可能颗粒无收啊。”
淳于公心情沉重,不住发出叹息:“实在没想到灾情会如此严重,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
“大人您看,这地都已干裂了,十井九涸,百姓的饮水已相当困难,背井离乡逃荒走的人,每个村中都已十之有六七啊。”
“如此下去,怎生得了,这得尽快想出救急办法,让老百姓活下去。”淳于公感到形势紧迫。
“大人,回城吧,再看下去也是这个样子。太阳忒毒,您要吃不消的。”孟强劝道。
淳于公的跟班巩忠也劝说主人:“这天实在是太热了,老爷连日劳顿,不能再硬撑了。”
“莫急,我们还应到农户家中查看一下。”
孟强无奈地说:“好吧,下官领路。”
官道旁有一处最近的小院落,黄土堆的院墙已是半颓,秫秸秆编的破门已是残缺,一只瘦骨嶙峋的护院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他们一行人走进也不理睬,显然是已没有任何力气了。
孟强喊道:“有人吗?”
只有热风摆动窗棂的声音。
“有人吗?”巩忠也发问。
室内无人答话。
成纪县的衙役试探着走进房中,孟强和淳于公等也都跟进屋里。外屋是灶台,显然是多日不曾起火了,锅台上积满了灰尘。他们又相继走进里屋,只见一个老太太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这哪是人哪,分明是一副骨头架子!那深凹下去的两只眼睛呆滞地瞅着房顶。
“大娘,我们老爷看你来了。”巩忠大声喊道。
老太太和死人一样。
衙役更加大声音:“老太太,县太爷来了。”
依旧没有声音。
孟强回头看看淳于公:“大人,您看。”
“咳,算了,我们回城吧。”
于是,他们一行人回转了县城。
吴国的广陵,显示出不寻常的繁荣。宽敞的大街上,华衣美服的行人,牵幼扶老悠闲自在。店铺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米面菜蔬应有尽有,吴王刘濞把吴国治理得倒也是一派繁华景象,难怪他不把刘恒放在眼里,总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一辆驷马锦车急驶而来,车内坐的是吴太子刘更。他年已三十,身躯魁梧,腰挂宝剑,在车内和宠妾月美还不时地调笑。
刘更捏捏她的乳峰:“哎,给我唱个《寡妇愁》。”
“这大街之上,须当不雅。”
“怕什么,你只管唱来,一走一过,谁能听得清。再说了,让那些百姓们听见更好,也叫他们晓得我们月美的玉嗓金声。”
“不行,我唱不了,总觉得不得劲。”
刘更眼珠瞪圆了:“唱不唱?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了。”
“太子息怒,奴家不敢。我唱就是。”
“这就对了。”
“可没有丝竹琴板,怕是会走调。”
“你就这样唱,太子爷我喜欢。”
“遵命。”月美清清喉咙,在锦车内婉转低回地唱起:
奴家我今年才十七,
模样俊俏赛虞姬。
新婚不过才三日,
郎君撒手命归西。
抛闪得奴家好命苦,
凄凄凉凉是寡居。
白日里空房对谁语,
到夜晚谁来暖枕席。
……
刘更听得性起,将手探入月美的胸衣:“夜间难受找我呀,管保让你舒舒服服地好受。”
“去,滚犊子。”月美将他的手打开,“我得意你这狗爪子咋的?!”
“咣当”一声响,刘更和月美在车里被颠起老高,头撞在了顶棚上。刘恒揉揉脑袋:“他娘的,咋的了?!”
驭手掀开车帘:“殿下,和人撞上了。”
“谁他娘的瞎了眼了,敢撞我的车乘?”刘更一跃跳下车,见对面也是一辆锦车,且是双马驾辕。
“谁这样说话,两车相撞,怨谁还说不定呢。”对面车里下来一位公子哥打扮的人,看样子像是个富商。
“怎么着,撞了本太子还敢装横!”
富商先施一礼:“原来是太子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你是干么吃的?”
“在下是淮南国的商贾。”
“这么说,你是来做生意的。”
“正是。”
“想必是富商巨贾了。”
“殿下抬爱了,小本生意而已。适才我行为鲁莽,冲撞了殿下,真是罪过。”富商深深一躬,“我这给殿下赔礼了。”
“怎么,险些把我撞了个鼻青脸肿,这鞠一个躬就完事了?”刘更把嘴一撇,“你也太小瞧本太子了。”
富商一见这吴国太子言语甚是粗鲁,此刻未免也就心底起火了:“殿下打算怎样呢,我还赔你五十锭马蹄金不成?”
“金子本太子不稀罕,我的府中,黄金都用来砌茅房了。”
“那你想如何,给你赔珍珠、翡翠、夜明珠?”
“不要不要,金银珠宝全不要。”
“殿下这不是难为人吗?”
“要说这事也不难,容易得很。”刘更又是把嘴一撇,“只要你从我小妾胯下钻过去,咱这事就一笔勾销。”
月美觉得过分了:“殿下,人家也不是有意的,你这条件欠妥,还是放行吧。”
“滚开,你懂什么?!”刘更冲富商将眼睛瞪圆,“小子,快趴下钻吧,可别找打啊。”
“殿下,你这太霸道了,我实实难以接受你的条件。”
“好啊,看看咱俩到底谁厉害。”刘更一回头,招呼随从武士:“给我上,狠狠打,别客气!”
刘更的随从武士大约有二十多人,闻言呼啦啦一拥而上,就将富商围在了中间。
富商的两个随从,见状拉开架势,一左一右保护主人。而富商则将他们轻轻推开:“这些许小毛贼,用不着你们。”
说话间,众武士已围拢过来,并且一起下手拳脚齐上。只见那富商三下五除二,三拳两脚地就把那些武士全给打趴下了,就连刘更都看花了眼,他二番又大声吆喝:“别他娘的装熊,给我上!”
众武士只得打起精神,再次向富商挥拳踢腿猛扑过去。但是,这些武士依然不是富商的对手,人多势众的他们,还是被打得屁滚尿流。
一队官军向这里奔来,带队者是顾丰,现在他的官职是卫尉。刘更一见高声疾呼:“顾丰,快些过来,这儿有人撒野。”
顾丰的队伍将现场团团围住,他走进中心,厉声喝问:“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国都胡为?!”
富商收回拳脚,向顾丰拱手致礼:“这位大人请了。并非在下无礼,而是太子欺人太甚。”
顾丰听了富商讲述经过,回头询问刘更:“殿下,若果真这样,就是您的不是了。”
“顾丰,你别听他的,我堂堂太子,岂能让他白白打了手下,快将他给我抓起来。”
富商说话了:“顾大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打斗,多有不雅,我要面见吴王千岁有话说。”
“那,尊驾是……”
“见了吴王,自有分晓。”
“那好,请随我走。”
“顾丰,将他捆绑起来。”
顾丰不理睬刘更的叫喊:“殿下,反正他也跑不了,绑与不绑还不是一样,等见了王爷自会治他的罪。”
刘更也不好再坚持了,只得说:“好吧,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他们一行人遂向王宫而去。
齐国成纪县衙的花厅里,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成坛的陈年老酒已经启封,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酒香。红色发光的烤鹅,拼成原形的白切鸡,成条的一尺多长的糖醋鲤鱼,焦糊且又拌有辣酱的全羊腿,所有菜肴都令人垂涎欲滴。别说在这大旱的灾年,就是在京城长安,这桌酒菜也是顶级的。
淳于公注视良久。
“大人,入席吧。”成纪县令孟强相让。看得出他的神色有几分得意,因为这桌酒席是他精心操办的。
“孟大人,当此灾年,你摆下这样一桌宴席,想想百姓们垂垂饿死的情景,我们如何下咽?”
“这桌酒席档次的确不低,但是大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下官总得尽地主之谊。大人吃好了,才好给灾民想办法,这也不为过呵。”
“孟大人,还是撤掉吧。”
“这,业已准备了,不吃岂不是更浪费。”
“今日所见所闻,灾民们奄奄待毙。”淳于公一指酒菜,“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我无论如何不能吃。”
“那……大人之意是换一桌档次低一些的?”
“我不用酒宴招待,只有一碗面条足矣。”
“大人这般清廉,是下官万万没想到的,可敬可敬,若上差都似大人就好了。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就告诉厨子下面条。”
孟强看淳于公吃着面条,颇为抱歉地说:“这实在是太寒酸了。大人受委屈了,我对不住大人哪。”
“这与你何干?想想那些灾民,我真是食不甘味呀。”
“是啊,大人,这灾民们嗷嗷待哺,我们身为父母官,总不能坐视不管见死不救啊。”孟强边说边瞟着淳于公。
“本官看着也揪心,可是我又苦无良策。”
“大人,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了。”
“噢,你说说看。”
“开仓放粮。”孟强觉得火候到了。
“什么!”淳于公一惊,站起,“随便动用仓粮,那是要杀头的。”
“大人,不是随便。您可以请旨啊。”
“这要先得到齐王同意,然后才能上报朝廷。”淳于公忧心忡忡,“而且十有八九万岁是不会恩准的,因为仓粮有限,不到万不得已朝廷是不会动用的。”
“大人今日业已亲自看过,这情形还不够严重吗?”孟强叹息一声,“再不开仓,怕是十之八九的人都会饿死了。”
“说的是。”淳于公碗中剩下的半碗面条也吃不下去了。
“大人,齐王既然派您来视察灾情,就有怜悯灾民之心。下官想,王爷肯定同意上报。当今皇上人人皆知他宽仁厚德,也绝不会眼看子民活活饿死,这开仓放粮是笃定的事。”
淳于公思忖少许:“按理说,万岁和齐王能够体恤黎民百姓的痛苦,是会同意开仓的。”
“没问题,板上钉钉的事。”
淳于公将面条碗一推:“我不吃了,得抓紧赶回去,以便尽早向王爷禀报,也好向万岁呈文。”
“大人,怎么也要住一夜呀,这当天回返,可是没有先例的。”孟强挽留。
“不,想想灾民我是寝食不安啊。”淳于公说走就走。
孟强送走淳于公后,对身后的班头吩咐:“去,赶快将义发米行的于掌柜叫来见我。”
“小人遵命。”班头答应一声去了。
孟强的眼珠转悠着,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
广陵的吴王宫,建造得富丽堂皇,几与长安的大汉皇宫媲美。
吴王刘濞听了顾丰禀报,立时穿戴齐整出后宫上大殿。端坐好以后,顾丰将富商带上殿来。富商恭恭敬敬对上施礼:“参见大王。”
“你是何人,见了本王,为何不跪?”刘濞眯眼打量一下面前的人,觉得他气概不俗。
阶下的刘更早已按捺不住:“父王,此人十分狂妄,撞了儿臣的锦车,非但不赔罪,反将儿臣随从悉数打伤。何需多问,就该治罪!”
“你且住口。”刘濞喝住儿子。
富商并未多言:“大王在上,这有淮南王给您的亲笔书信,看过便知。”
顾丰接过信递给吴王。刘濞细看一眼,立刻对富商尊礼有加:“原来是大公子,失敬,失敬。”
“为了避免闲话,故而如此装扮,还请见谅。”
“理当如此。”吴王问道,“淮南王信上言称,大公子有要事面谈,就请当面赐教吧。”
这位大公子,乃是淮南王刘长的大侄刘国。他用眼睛扫视一下刘更和顾丰:“还望王爷摒退左右。”
吴王略一思索,将手一挥:“你们权且退下。”
“父王。”刘更首先反对,“他是干啥吃的,说话还背着我们。”
吴王脸色严肃:“叫你退你就退,休得纠缠。”
还是顾丰识相,他拉起刘更就走。
殿内只剩吴王和刘国了,吴王再次催促:“大公子,有何机密言语,尽请放言吧。”
“王爷,家叔让我带话给您,只要您振臂一呼,他愿义无反顾地跟您走,决无二心。”
“淮南王的意思是……”
“业已不言自明——竖起反旗,推翻刘恒。”刘国说道,“论资历,论能力,论实力,这皇位本该就是您的,让那刘恒无功而居,淮南王感到不公。”
“此话是真?!”
“若非真心,淮南王派我千里迢迢来此做甚?”
“来人!”吴王大吼一声。
两名武士应声走上:“王爷有何吩咐?”
“将刘国与我拿下。”
刘国被倒剪双臂捆绑起来,但他一言不发。
吴王问道:“你为何不分辩?”
刘国冷笑几声:“我只说吴王是个大丈夫,在诸王当中唯你是个英雄,多年来一直敢于同刘恒执拗,想不到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你把我送给刘恒领赏去吧,我一死而已。”
“本王我不送朝廷,我要将你就地斩首。”
“既已来此,这颗头就交予你了。”
“推出去。”
“遵命。”二武士推起刘国便走。
刘国一声不吭,昂首走出。
“转来。”吴王又吩咐一声。
二武士将刘国推回,刘国昂首而立。
“你就真不怕死?”
“怕又有何用,”刘国冷笑几声,“淮南王用我的死,探明了吴王的虚实,也是值得的。”
“你看本王如何?”
“你是个死心塌地的反王。”
“哈哈哈哈!”吴王大笑连声,“好,本王这就放心了。看起来你不是刘恒的探子。”刘濞示意武士放了刘国。
“刘恒将淮南王调进京城,向他兴师问罪,想必王爷也有耳闻。”刘国无限感慨地说,“淮南王是拣了一条命啊。”
“此事本王自然晓得。”
“那,王爷就该相信淮南王。”
“好,如何联手造反,愿闻淮南王的高见。”
“淮南王让在下禀明王爷:若想成事,仅我两家起事远远不够,还当联合济北王刘兴居。”
“济北王确有此动向,待我们寻机试探。”吴王问道,“还有哪家王爷可以联合?”
“淮南王以为,只有内力尚不足起事,还要借助外力。”
“何为外力?”
“要联合匈奴。”
“那,这岂不是卖国了吗?”
“只是临时利用而已,待打败了刘恒,王爷站稳脚跟,回头再对付匈奴不迟。”刘国嘿嘿一笑,“这是个策略。”
“那么,淮南王何不出面与匈奴联络,却屈尊驾告知本王?”
“王爷,淮南王怎能和您类比,您是皓月当空,他不过萤火之光,匈奴人怎会相信淮南王的力量?只有吴王爷您出面,匈奴人方会信服。”
“怎么,淮南王这样看待本王?”
“吴王爷,您的威望高山仰止,无人可及。”
“好,那么本王就与匈奴人会一会,看他们是如何答复?”
刘国满怀信心:“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喜出望外。”
吴王被哄得心中舒坦极了。
成纪县衙里,孟强面对着重新摆放的宴席,心中甚是得意。这本来是为淳于公准备的,可这位太仓令偏偏过于迂腐,竟然只吃一碗面条,这下可好自己乐得用它招待米行的于方掌柜。
于方是成纪县数一数二的米行老板,特别是他和县令挂上关系后,生意越发地兴旺了。衙役传话县令找他,于方一刻都没敢耽误,匆匆就赶到了县衙。
孟强在餐室内等候,见到于方他以手礼让:“于老板,入席吧。”
于方一看这桌酒宴实在是太丰盛了,真个是天上、地下、海里的珍禽海味无所不备,他惊异地说:“太爷,这样高档的酒席,小的怎敢承受啊?”
“今天我就是要和你好好畅饮一番,咱二人来个一醉方休。”孟强再次相让,“请吧。”
“那好,小人恭敬不如从命。”于方入坐。
二人酒过三巡,于方为孟强满上一杯:“太爷,今日把小的召来,不只是单为饮酒吧?您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孟强一笑:“你还真是说对了,有一笔发大财的生意,我要交给你。”
“小人先谢过太爷,”于方问,“但不知是何生意?”
“你开的是米行,当然不会是肉生意。”
“米?”于方感到迷茫,“而今久旱无雨,我那米铺已是无米可卖,还谈何生意呀。”
孟强一龇牙:“县衙的库里有粮啊。”
于方放下筷子:“太爷真会开玩笑,官库的粮米谁敢擅动一粒,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放心,我动官库,是经过太仓令同意的。”
“当真?”
“赈济灾民,开仓放粮嘛。”
“那你找我做甚?”
“此次开仓,计划放赈二百石,太爷我打算照顾你一百石。”
“怎么,送给我?”于方一头雾水。
“这年头,一粒粮食就是一粒金哪,你有粮食可就有了发财的本钱。”
“那是,那是。”于方还是不明白孟强的用意,“太爷要将一百石粮给我,我是不会亏待太爷的。”
“这就对了,你一石粮给我十两白银。”
“啊,你这是卖给我呀?”
“也算是吧。”孟强的脸一绷,“凭什么白给你。”
“那,太爷,这私卖库粮可是有杀头之罪呀。”
“太爷我认了!”孟强发出了连声冷笑。
于方觉得这位县太爷的笑令他毛骨悚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连着打了几个激灵。

##第十七章 假赈放粥缇萦泣血
一排四口大粥锅“咕嘟嘟”冒着泡儿,烟灰随风飘向空中,衙役们全被烟熏火燎地熏黑了脸,一勺又一勺不停地给灾民舀着救命的稀粥。一眼望不到头的饥民长队,数十名兵士艰难地维持着秩序。大多数饥民忙不迭地喝完那破碗中的救命粥,又重新去排队,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人人饿得眼睛发蓝,谁还能容忍你来夹塞。而那队尾,从县衙门口,直到城门还没有尽头。
成纪县令孟强站在台阶上屋檐下,得意地看着他的杰作。面对这一罕见的赈灾放粥场面,他心内是说不出的高兴,不由得哼起了小调:
小佳人,整二八,
坐在窗前纺棉花,
俊俏郎君窗前过,
面如敷粉折扇拿。
放着大路他不走,
直勾勾眼神看奴家。
于方气呼呼走过来,他手中是半碗粥:“我的县太爷,这是粥嘛,里边起码有一半沙子。”
孟强不以为然地一笑:“这就不错了,快饿死的人们,还想吃啥呀,燕窝粥倒是好,哪有啊!”
“太爷,你不能这样,你已经……”他见孟强恶狠狠地瞪眼珠子,下半截话硬是咽回去了。
官库的二百石黄粱,孟强卖给于方一百石,五百两白银进了孟强的腰包。可这另一百石,孟强又扣下五十石,再掺上沙土给灾民熬粥,于方觉得孟强的心太黑了,但是他不敢同孟强较真,他明白孟强惹不得,弄不好别再把自己小命搭上,干脆装哑巴算了。
成纪县开仓舍粥,邻近两县的灾民也像潮水一样涌向县衙,他们发疯般地要求当地县令也开仓放赈。但是两县县令谁也不敢擅动官仓,饿红眼的灾民便砸开了官仓,将库粮抢掠一空。
回到齐国都城的淳于公,急切地进宫面见齐王:“大王,臣回来了。”
齐王不悦地看看他:“为何这样快便转回国都?你是没有在灾区仔细察看,分明是怕苦。”
“大王,为臣全都察看清楚,只因形势严峻,故而未及休息紧急赶回。”
齐王哪里相信:“你会连夜赶路?本王怎能信服。”
“为臣怎敢欺骗大王,”淳于公顾不上辩解,而是急于奏闻,“大王,灾情远比想象的严重,可说是饿死之人遍地皆是。”
“会是这样?”齐王难以置信。
“大王您要看了也会掉泪的,那景象太惨了。”
“本王治理的齐国,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人们扶老携幼去逃荒,再不采取措施,只怕国民就要逃空了。”
“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当务之急,唯有开仓放赈。”
“什么?!你不会是疯了吧。”齐王一急从王位上站起来,“开仓,没有朝廷许可,是要杀头的。”
“臣以为,而今等不得朝廷核准了,若上奏万岁,公文往返,颇费时日,到那时待圣旨到达,灾民可能就十之八九业已饿毙。”
“那也不能先斩后奏,没有圣旨即行放粮,本王是决不会答应的。”齐王忽地想起来,“淳于公,你是不是已经允诺成纪县令开仓。”
淳于公怔了一下:“没,没有,臣只是说大王和万岁都仁厚爱民,是会同意开仓赈灾的。”
“哼,若是你私自答应,你就自己领罪去吧。”
“大王,形势急迫,还是立即上奏朝廷吧。”
齐王没有反对,算是默许了。
北方的八月,草长得及腰,遍地的牛羊和马群,悠闲地在草原上觅食。没有高山,草原一望无际,蔚蓝色的天空显得格外高阔。匈奴单于也先手端着马奶酒,眺望着密如繁星的肥壮牛羊和滚瓜溜圆的马匹,心中腾起阵阵豪情。
下人前来禀报:“大单于,汉国有使来访。”
也先将金杯递与下人:“来人所为何事?”
“据说他不是汉皇的使节,而是吴王派来的特使。”
也先的心一动:“好,来得好。”
大帐内,吴王的卫尉顾丰正在环顾帐中的陈设,也先大踏步走进,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贵使高姓大名啊?”
“参见大单于,”顾丰一躬,“在下是吴王卫尉顾丰。”
“顾大人请坐。”也先入座后问道,“顾大人不远千里,来到敝处,不知所为何事?”
“受吴王差遣,欲同大单于结盟。”顾丰开门见山,一语道出来意。
也先怔了一下:“和吴王结盟,对我有何好处?”
“待推翻了刘恒,吴王坐了江山,把黄河以北的土地,全都让与大单于。”顾丰喘口气,“外加黄金一万两,丝绸一万匹,茶叶一万担。”
“嘴上会讫?”
“可以签订盟约。”
“谁签?”
“由我全权代表吴王。”
也先冷笑一下:“到时,吴王翻脸不认账,我找谁去?”
“大单于信不过我?那您的意思呢?”
“得吴王自己签字。”
顾丰早有准备:“在下来时,吴王已预有所料,在白绢上事先写下自己的姓名,大单于可将条款逐一书写在白绢之上。”
“看来,吴王是决意结盟了。”
“我万里迢迢来此,难道只是游玩不成?”
“好,那我们就细谈一下有关条款。”
顾丰和也先在大帐中低头密议起来。
未央宫中,刘恒被这燥热的天气搅得心神不宁,他出了宫门在阴凉处信步行走。其实,他的心中在为匈奴的不断扰边而忧烦。作为一国之主,他应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匈奴骑兵像旋风一样,忽地袭来又忽地退走,掠去牛羊掠走边民,使得边境几无宁日,自己在长安能坐稳龙椅吗?
刘恒思考着,信步走出未央宫。他漫无边际地踱步,不觉到了郎署门外,便迈步进入。
署令冯唐正在看一方朋友的来信,没成想刘恒步入,急忙跪倒接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刘恒自己很随便地坐下。
“不知万岁驾临郎署,下官接驾迟误,罪该万死。”
“咳,何必如此呢,朕就是随意走走。”刘恒倒是很随和,“不要拘礼,坐下也好叙话。”
“谢万岁。”冯唐在下首入座。
“冯爱卿,你是哪里人啊?”
“下官世居代国。”
刘恒一听觉得亲近了几分:“好啊,这么说朕在任代国王时,你已经就是朕的臣民了。”
“这是下官的福分。”
“今日无事,朕来问你。朕在代国时,及在为君之后,百姓私下里究竟是怎样议论朕的?”
“万岁爱惜臣民,温和敦厚,百姓无不称颂。”
“果真如此?你该不是有意奉承,让朕高兴吧?”
“下官不敢。”冯唐是个直爽人,“若非万岁声名远播,仁爱广布,刘姓王数十位,怎能偏偏选中万岁您呢。”
刘恒觉得有理,颇有几分得意:“说的也是。”
“万岁,您来郎署真就无事?”
“其实朕的心绪不佳,近来匈奴屡犯边界,使朕寝食难安。朕便想起当年代国的一位大将军李齐来,若有他这样的人在,匈奴怎敢内犯?”
“代国原属赵地,当年的李齐在赵国名气虽有,但远不及廉颇和李牧,这二人堪称常胜将军。”
“是啊,朕也知他二人的大名,可惜我朝并无这样的英武上将。”
冯唐禁不住冷笑一声:“就是有,怕万岁也未必能用。”
刘恒愣了一下:“你此话何意,难道朕是个昏君不成?”
冯唐赶紧跪倒:“万岁,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一时走嘴,请万岁赦免臣的死罪。”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朕躬!”
“为臣知罪,再也不敢了。”
刘恒的确是动怒了,但他思前想后,还是下不了狠心惩处冯唐,心中又窝不下这口气,气得他离开郎署便走。
他走到御花园。那里湖水荡漾,凉风习习,绿荫蔽日。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也就冷静多了。不由得扪心自问,冯唐为何有那种言论?想必是事出有因,自己为何不问个明白呢?自认为不是昏君,连一句逆耳话都听不得吗?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发火,他下决心回去弄个明白,并向冯唐表明自己不该发火。
待刘恒匆匆走回郎署,面前的情景更令他不安了。原来,冯唐还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刘恒急忙上前搀扶:“咳呀,冯爱卿,你怎么还跪着,快快平身。”
“不,万岁,臣罪该万死。”
“说什么哪,快平身回话,朕还要问你。”
冯唐勉强站起:“万岁有何垂询?臣知无不言。”
“朕想,你既然说出朕便是有廉颇、李牧那样能征惯战之将也未必能用,定是事出有因。还望将内情告知。”
“万岁,臣不敢再忤圣聪。”
“有话直言,朕恕你无罪。”
“万岁,是这样的。您进到郎署之际,臣正在看朋友的来函,他原本是云中太守,与匈奴交战大获全胜,斩获颇多。只是因为上报战功时,将匈奴的首级多计算了六颗,御史道他虚报战功,万岁便依御史所奏,将他革职。像这样本有大功之人,不能受奖反倒被罚,任是廉颇重生,李牧再世,也是无济于事啊。”
“冯卿,你说这位云中太守他姓甚名谁?”
“臣的好友魏尚。”
“果真如此,这是朕的疏忽。幸亏你将内情告知,否则功臣受屈,国失栋梁。朕既已知,即要纠错。”
“万岁日理万机,哪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轻信御史奏本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魏尚人才难得。”
“你二人既是好友,朕就派你宣达朕的旨意:着即令魏尚重领云中太守之职,并奖给黄金五百斤。朕还命你做他的副手,改任车骑都尉。你二人同心协力,共御匈奴。”
“臣遵旨。”冯唐愉快地领旨。
御史大夫孙敬的府邸既不豪华也不宽敞,这和他的官职及为人都是分不开的。正如他所说,御史是监督别人的,己不正焉能正人,故而他处处检点。齐国的使臣一进府门就感觉到了冯府的廉威,使得他在晋见孙敬时战战兢兢。
孙敬端着架子,几乎是用鼻孔说话:“贵使专程从齐国来京,不知齐王千岁有何要事?”
“御史大人。”使臣虽然被恩准坐下了,但他始终不敢抬头,“齐国遭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孙敬已经将眉头皱起:“怎么,要朝廷拨银拨粮救济?就为这事专程来京?上道表章即可嘛。”
“大人,在下并非为了向朝廷索要救济而来。”
“那你为何呀?”孙敬拉着长声。
“是这样,齐国的太仓令淳于公到成纪县视察灾情,擅自应允该县令孟强开仓放粮。”
孙敬一听立时来了精神:“这还了得,国家粮库岂可擅动,没有朝廷命令,这可是犯了杀头的罪。”
“事情还不止于此。”使臣又说,“据县衙书吏密报,县令将库粮私下里高价卖与粮商,而又以沙土充数,掺在粥里赈济灾民。”
孙敬拍案而起:“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可是那淳于公与县令通同作弊,联手私吞粮款?”
“这个眼下只能是推测,尚无确凿证据。”
“这还用问,淳于公敢担风险答应县令放粮,就是要混水摸鱼借机中饱私囊。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啊。”
“我家齐王也是这样想的。”
“对淳于公这种人决不能轻饶!待我奏明万岁,定将其全家处斩鸡犬不留。”孙敬恶狠狠的,显出他对贪官是嫉恶如仇。
次日早朝,孙敬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出班奏道:“万岁,齐国太仓令淳于公私下里擅自决定开仓放粮,以此为名与成纪县令合谋侵吞粮款,犯下弥天大罪,理当全家处斩。”
因为有了魏尚的前车之鉴,刘恒学聪明了,他没有再轻信御史的奏报,而是反问:“孙爱卿所奏,可有铁证?”
“齐王派来使臣,专程来京禀报,想必是铁证如山。”
“想必还是不妥,必须板上钉钉,一丝不差方可。”刘恒有教训他之意,“卿为御史,一案关乎人的生死,甚至全家性命,万万疏忽大意不得。”
“臣以为,对淳于公这样的贪官,决不能留情,有一个杀一个,以儆效尤。”
“执法固当严明,但绝不能冤枉了臣民。”刘恒已有主意,“好吧,为防出现失误,将淳于公等一干人犯押进京城,细细审问再定罪不迟。”
孙敬还能怎样?他不太高兴地应道:“遵旨。”
圣旨到了齐国,齐王下令将淳于公、孟强,还有粮商于方一同押解赴京。差官到了淳于公的家中,宣布了齐王的命令,将锁链套在淳于公的脖子上,就要将他带走。
淳于公将一锭银子塞给差官:“上差,求您行个方便,容我把家事安排一下,也就片刻之间。”
差官收起银子:“可得快些,圣旨王命谁敢耽误。”
“放心,很快。”淳于公向差官连声应着。
此刻,淳于公家哭声大作,几乎乱成了一锅粥。他的妻子和五个女儿,六个女人齐声号淘,真是震耳欲聋。
淳于公气得脚一跺:“别嚎了!”
六个女人都不哭了,都被吓呆了。
淳于公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天哪,我为何就是这种命啊!生了五个女儿,却没有一个男孩,事到临头,这些丫头们只会哭,若有一个儿子,也能帮我料理家务,陪我进京。”
最小的女儿缇萦立即擦干泪水:“父亲大人,不要悲伤,焉知女不如男,我愿陪父亲进京。”
“你?”差官看看缇萦不过十四五岁,撇撇嘴,“你一个女孩儿,能顶何用?别开玩笑了。”
“上差大人,奴家虽是女流,但一路上尽可照料家严饮食起居。总不能让父亲现生出一个男孩吧?”
这话还真把差官噎住了,他吭哧一阵:“好,好,你不怕路上风霜劳顿之苦,要去便去。”
年幼的缇萦便陪伴获罪的父亲奔赴了长安,一路上吃尽了辛苦,但小小年纪的她却不叫一声苦。起初还黑着脸的差官,几日后对缇萦已是刮目相看了,态度也和缓多了,尽量予以关照。
一天晚上,中途夜宿,缇萦给父亲打来洗脚水,并蹲在地上为父亲洗脚。差官过来看见,感慨道:“淳于公啊,你真是生了个懂事的好女儿,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淳于公依然故我:“这有什么用,洗洗脚铺铺床,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吃官司的大事,她就无能为力了。”
“那儿子就有用了?偏见。”
“若是儿子,总可以商量一下,相互出个主意嘛。”
“有什么主意好出的。”差官自有看法,“你这个案子,如果你真的与县令合伙私吞钱粮,那是必死无疑,不连累家小就是谢天谢地了。”
“上差,我淳于公有几个胆子?我确实没和县令合谋呀。”
“这就要看御史大人如何审案了。那县令孟强恐怕不会放过你,他必定要死死咬住你不放。”
“那就要靠万岁明断了。”
“虽说是圣旨调你们一干人犯进京,可万岁哪有时间亲审你的案子,十有八九还是由御史问案。”差官说,“你只有一线生机,那就是看米行老板于方能否不丧良心,他的佐证对你至关重要啊。”
淳于公叹息一声:“咳,听天由命吧。”
他们的对话,缇萦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当天晚上,她给父亲洗过脚后,便溜到了于方的房中。
为了避免串供,进京的人犯都是单室独处的。于方一见缇萦,诧异地问:“你来做甚?”
“于伯伯,我打来一盆温水,你赶了一天路,得泡泡脚解解乏,才能睡个香甜的安稳觉。”
“这可使不得,我生受不起,洗脚水给你父亲端去吧。”于方起身就把缇萦往外撵。
缇萦将水盆放在地上:“于伯伯,我父业已洗过。来,你脱去鞋袜,我给你洗干净。”
“什么,你洗?这万万不成。你小小年纪的女娃,我怎能让你洗脚,还不折了我的寿!”
“于伯伯,你就不要推辞了。”缇萦蹲下就给他扒鞋。
于方闪身躲开,他眼睛一眨心有所动:“孩子,你来给我洗脚,一定是有所求,有事尽管说。”
“于伯伯,没事,就是想给你洗脚。”
“别骗我了。”于方本是商人,人情世故尽知,“有道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快说吧,何事?”
“其实,不说于伯伯也明白,还不是我父亲被冤之事。”缇萦说着,泪珠儿掉落下来。
“孩子,你父亲他可曾答应县太爷孟强开仓赈灾?”于方发问。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缇萦表白道,“于伯伯你想,家父身为太仓令,他明白没有圣旨擅动国库是要杀头的,他怎能敢答应县令呢?这是县令他假借我父之名,以便他趁机捞一把呀!”
于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太仓令大人不会如此糊涂。”
“万望于伯伯到京被审时,为我父剖白,要不然我们全家就没有活路了。”缇萦说着跪倒在地,“伯伯,我给您叩头了。”
“孩子,快快起来,不要行此大礼。”于方大为感动,“太仓令大人生有这样孝顺懂事的女儿,胜过男儿十倍。我于方到时一定秉公直言,要不然也对不起孩子你这一跪。”
缇萦再次跪倒,重重叩了一个响头:“多谢于伯伯对我家的大恩大德!”
数日之后,一干人犯到了长安,御史孙敬立即提审了所有犯人。淳于公坚决否认曾授权孟强放粮,更不承认与孟强合伙私吞粮款。而于方则供认曾收购库粮一百石,并将粮款交与了孟强。这样,孟强贪污粮款的罪行便大白于天下。
孙敬将审问结果上奏刘恒。刘恒当时决断,孟强斩立决,而淳于公和于方亦有牵连之罪,由孙敬处置。
按大汉律条,有三种刑罚可供孙敬选择,即鲸刑,也就是脸上刺字。还有割鼻子的肉刑,第三种便是斩左、右止,也就是砍掉左脚或右脚。而孙敬向来以严厉著称,他给文帝上了奏报,决定淳于公斩左,而于方斩右。
消息传来,淳于公和于方都仰天长叹,缇萦更是和父亲抱头痛哭。哭过多时,淳于公擦擦泪:“女儿,不要哭了。此番不但保得了全家性命,还保住了为父的性命,这都全亏你呀。要不是你感动了于方,说不定为父也被处死了。”
“父亲,那您被斩断左足,今后还如何生活啊。”
“那总比没有命好哇。”
“不,我要保住父亲的这只脚。”
“傻孩子,御史上报,皇上钦定,这岂是你能改变的?”淳于公一脸茫然,“今后我就离不开拐杖了。”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过来:“淳于公,上堂。”
“是不是要行刑?”
“知道还问,痛快走!”
淳于公被带走了,缇萦悲痛欲绝,几乎晕倒在地。
差官看着她发出冷笑:“你就是哭死在这里又有何用?赶快想办法救你的父亲要紧。”
“差官大叔,我的方寸已乱,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办法倒是有,就看你了。”
“我,”缇萦感到茫然,“我能怎样,大叔,只要能使家严不受斩左之苦,我便死也心甘情愿。”
“命倒是不必丢。”差官告知,“朝中早有明律,犯官之女若充做官奴,以身相代,即可赦免刑罚。”
“真的?!”
“这还有假。”差官叹口气,“只是身为官奴之后,也许做奴仆,也许为官妓。为官奴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哇。”
缇萦小小年纪,此刻倒是凛然:“身体肤发,受之于父母。为了父亲,便这条命没有又有何惧哉!”
“你父还说生女无用,此时此刻,还非得女儿不可,要是男孩还不管用了。”差官感叹,“真是个孝顺女儿。”
“差官大叔,那该怎样告知御史大人。再晚一会,家严被行刑斩左,岂不一切全都晚了。”
差官一听也急了:“那,你得赶快上堂。”
御史大堂之上,孙敬高坐公案之后,威严地吩咐一声:“带人犯。”
淳于公和于方被带上了大堂,二人跪倒在公案前:“叩见大人。”
“圣上仁慈为怀,法外开恩,免去了你二人的重刑,也不累及家人,只是斩左斩右,这是何等的恩德。”孙敬说时,显然觉得他二人占了大便宜,对他们的处罚轻了。
“谢万岁隆恩,谢大人开脱。”二人叩首称谢。
“行刑。”孙敬脸上没有表情,是冷漠的。
衙役先将于方架起,绑上了马凳,袒出于方的右足腕,衙役大喊一声,手起斧落,于方的右脚登时掉落下来,鲜血淋漓,令人惨不忍睹。
紧接着,淳于公被架上了马凳,袒出了左足,衙役又高举起行刑的板斧,又是大喊有声,斧头正要落下——
缇萦冲上堂来,疾声高呼:“斧下留人。”
“什么人,擅闯公堂,拿下。”孙敬怒喝一声。
衙役上前将缇萦按住:“大人,是个女娃子。”
“小小女子,你擅闯公堂为何?”孙敬眯眼打量。
缇萦先叩一个头:“大人,我要代父受刑。”
“怎么,你愿砍去自己的脚?”
淳于公在一旁一听急了:“傻孩子,你一朵花还没开,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为父业已老朽,你没脚如何生活?”
“不,大人,我愿充公为奴,为父代过,免去父亲斩左之罪。”缇萦再叩一个头,“恳请大人恩准。”
“你愿充官奴?”孙敬吃惊地问。
“孩子,使不得。”淳于公急切地阻止,“闺女,那就失去了自由之身哪,甚至还不如我斩左呢。”
孙敬也加劝阻:“孩子,你小小年纪,不知为官奴的苦处,那可是连牛马都不如啊。”
“大人,我意已决,只要能换得父亲不再受刑,便死也心甘情愿。”缇萦又叩一个头。
孙敬从内心里不愿让缇萦以身相代,可是他又没有拒绝的理由,沉吟片刻:“可否你以身相代,本官还要上奏万岁,请圣上定夺。”
“大人,您是御史,些许小事,何苦惊动圣上。”缇萦担心孙敬用缓兵计。
孙敬不再理睬她,吩咐退堂,将淳于公暂且收监。
缇萦回到居处,越想越不放心,皇上万一不同意怎么办,或者御史根本不去禀奏皇上,而声称万岁不准怎么办。思来想去,她将中指割破,鲜血滴入杯中,提起狼毫细笔,在白绢之上写起了血书:
民女缇萦,顿首声声。
啼血死奏,上达圣聪。
犯父身获,斩左之刑。
可怜家严,白发已生。
身为其女,未曾孝敬。
愿为官奴,此身充公。
代父受过, 伏乞恩成。
血书是写了,可如何递交皇上,却是一个大难题。缇萦又去求教差官:“大叔,我这血书如何才能送达万岁?”
差官看过,连声称赞:“难得,难得,真孝女也。你若不怕御史见怪责罚,明日五更之前,就去午门外等候,孙御史上早朝定要经过午门,到时你将他拦住,求他转呈血书。”
“多谢大叔指点。宁可受御史的责罚,我也要呈上血书。”缇萦决心坚定。
璀璨的朝霞,染红了东方的天际,汉家宫阙沐浴在明丽的晨辉中。上朝的大臣们在午门外下了车轿,步履匆匆向金銮宝殿奔去。孙敬向来不苟言笑,他也不同任何人搭话,自顾向前。
突然,缇萦从一旁斜刺里穿出,迎面跪倒拦住他的去路:“大人慢走。”
“你!”孙敬细看认出缇萦,眉头紧皱,“做甚?”
“民女有血书一件,乞请大人转呈万岁。”缇萦将血书高举过顶。
“笑话,你是何许人,也向万岁上书,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孙敬怒喝一声,“闪开。”
“大人不接,民女便不起。”缇萦将血书举得更高些。
“还真反了你了!”孙敬抬脚就要踢她。
“孙大人,这是怎回事,为何动怒啊?”丞相张苍恰到身边,见状发问。
“啊,是相爷。”孙敬对当朝丞相不敢怠慢,“这一民女,为他父亲犯案,竟异想天开,要给万岁上血书。”
“噢,”张苍注意看看缇萦,“还是个小姑娘啊。上血书,倒是新鲜事,我看看。”他伸手接过来,略看一眼,不禁问道:“这是你所写?”
缇萦何等聪明,听御史称其为相爷,便也明白了面前官员的身份:“回相爷的话,正是民女所写。”
“小小年纪,字体如此娟秀,实在难得。为父代刑,向万岁上血书,孝心可嘉。待老夫为你呈递。”
“谢相爷,民女给您叩头了。”缇萦磕了一个响头。
“闺女,起来吧,不要离开,听老夫的消息。”张苍说完又问孙敬,“孙大人,不怪老夫抢你的人情吧。”
“岂敢,岂敢。”孙敬一脸的尴尬。
缇萦望着他们进宫的背影,心中默默祷告,但愿万岁也是个好心眼的人,许她为官奴,免却父亲的斩左之刑。
金銮宝殿肃穆庄严,文武大臣排列两班,刘恒高坐于九龙宝座上,胸口一阵阵隐隐作痛。近来他感到处理国事有些力不从心,睡了一夜起床后,刚刚洗漱之后,便就又有了疲劳感,但他不愿意对后妃们提及,对下人与身边的黄门就更不会讲了。如今他在宝座上有意强打精神:“诸位爱卿,有何本章启奏?”
孙敬迫不及待,第一个出班:“万岁,为臣有事奏闻。”
“讲来。”
“齐国太仓令之女缇萦,意欲自为官奴,以代其父斩左之刑。”孙敬唯恐张苍先奏,他抢先表明态度,“万岁,臣以为不妥。此风一开,倘后者纷纷效仿,犯官岂不难以惩戒了。”
“这……”刘恒沉吟一下,“丞相。”
张苍出列:“臣在。”
“我朝可有这一制度?”
“昔年萧何制定汉律,明文载有犯官如系较小过失,可由其女充官奴代过,且其女缇萦有血书呈给万岁。”
“血书?这倒是新鲜事。”刘恒颇感兴趣,“拿来朕看。”
张苍将血书呈上:“请万岁御览。”
刘恒看过血书,不禁赞道:“字体如此工整,实实难得。”
“万岁,这个缇萦才只十四岁呀。”
“如此说,是个才女了。”刘恒越发赞叹,“小小年纪,有此才华,且又事父至孝,真是难得。”
“万岁,臣让她在午门外候旨,可宣她上殿一见。”
刘恒兴致极佳:“宣。”
缇萦上得殿来,规规矩矩大礼参拜:“民女叩见万岁,愿圣上万寿无疆。”
刘恒高兴地吩咐:“平身。”
“民女谢万岁。”
“缇萦,你给朕上血书,愿充官奴代父之刑,可知官奴之苦?”
“民女心甘情愿。”缇萦话多起来,“想老父年迈苍苍,失去左足,余年怎生度过。”
看见缇萦的样子,刘恒想起那些受刑者的子女家属,不都是如此悲痛,不由点点头:“你说的是。”
缇萦觉得这个皇上很好说话,便自顾说下去:“万岁,惩处犯人,何必定要斩足,使他们失去劳动能力,也难以照料自己。依民女之见,何不罚他们为国家做工,既可为国家效力,又使他本人免除残疾,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恒听得不住点头:“说得有理。丞相,这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我们为何就看不出呢?”
孙敬在一旁老大不满意:“万岁,对触犯刑律之人,就当给以肉体惩处,否则不能以儆效尤。”
“孙爱卿,自我大汉开国以来,这斩左、右止的人,何止数万,然犯律之人并未禁绝,由此看来,斩足并不能起到威慑作用。”
“对呀,万岁,若这样斩足下去,将来我国遍地无足之人,也是我大汉国的一个负担。”
“朕看,这一刑律得改一改了。”刘恒心中动了这个念头。
“万岁,改不得,这是汉初定的刑律,岂能轻易改动。”孙敬忙不迭地阻拦。
“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张苍已知刘恒的想法,而且他也认为砍去人犯之足确实残忍:“万岁,律条是人定的,也是可以修改的。臣以为剁去一足使其成为废人,不如让其带罪劳作,为国出力。”
“有道理,看来缇萦之言便是民意,朕为皇帝,就当顺应民意。丞相拟旨,诏告全国,即日起废止斩左、右止之刑,改为监管劳役。”刘恒作出了决定。
“臣领旨。”张苍躬身作答。
“万岁真是天大的明君。”缇萦天真地一笑,“全国百姓都会称颂您的。”
“你是为你父亲免却斩左之刑而高兴吧。”
“当然,家严是这一新法的第一个受益者,我也为天下所有罪犯的家属感到庆幸,他们得遇明君,就不再为亲人残疾而悲伤了。”
“缇萦,小小年纪,心装着天下众生,真是少有的女孩。朕免了你的官奴,回家做一个自由人去吧。”
“万岁,那家严呢?”
“自然也是无事回家了。”
“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缇萦连叩三个响头。
“万岁,使不得。”孙敬抢奏道。
“为何?”
“淳于公不能不受刑罚,这太便宜他了。”
“孙爱卿,淳于公原本无罪,他未曾应允孟强开仓,罪在孟强,淳于公何罪之有?原本无罪,不受刑罚乃理所当然。”
孙敬也就不敢再争辩了。
一望无际草原,风也是清凉的,那一座座毡包像一个个硕大的蘑菇,星罗棋布地点缀在花草的原野上。秋高气爽,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和草地上的一群群牛羊,构成了一幅迷人的画卷。
匈奴大单于也先和右贤王盘腿坐在毛垫上,面前的矮几上摆满了羊腿和牛肉,马奶酒飘散着沁人的清香,一个决定千万人生死的大计正在他们宴饮中谋划。
“右贤王,而今我国兵强马壮,吴王刘濞又为内应,正该长驱直下南捣汉邦,丰盈一下国库,犒赏属下臣民。”
右贤王抿了一小口酒:“吴王刘濞不可信,他是要借我国的力量借刀杀人,以收渔人之利。”
“这一点我岂能不知,不管他配合与否,我们都要向汉朝廷进攻,要取得我们的利益。”也先又说,“当然,他若配合那就更好了。”
“大单于用兵之意已决?”
“正是。”也先用刀削下一块羊肉,“今日请右贤王到此,主要是计议当如何进兵?”
“就请大单于吩咐。”
小校前来禀报:“大单于,汉朝有使来访。”
“噢,”也先感到奇怪,“是刘恒派来的?”
“来人说,他是济北王刘兴居的特使。”
“他?”也先更觉纳闷,“他和我素无来往,派来特使所为何事?”
右贤王道:“这些汉国的诸侯王,一个个野心勃勃,都想染指皇位,十有八九是来请求我国出兵。”
“这些人全在打我国的主意。”
“不管怎样,且先见面再说。”
也先吩咐下去:“传。”
少时,刘兴居特使走上,弯腰一躬:“参见大单于。”起身后随手摘去面纱,露出了女儿身。
“怎么,你是个女人?”也先大为诧异。
“女人才好出边来到北地。”她正是一枝梅。
“说吧,到此何事?”也先打量着一枝梅。
“济北王请大单于出兵,他将起兵接应。”
也先冷笑一声:“就凭刘兴居,他有多少兵马?”
“济北王人马固然不如吴王多,但济北王才是真心诚意的,而吴王到时未必会真的出兵。”
“你叫我如何相信济北王的真心?”也先眯起眼睛。
“我愿留下为质。”
“你?!”也先又将一枝梅上下反复打量。
“大单于,有我为质,远胜于刘兴居妻室儿女为质,我是他旦夕不离最贴心的人。”一枝梅呈上一封帛书,“这是济北王的亲笔信。”
也先当然看到一枝梅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未免心动:“好,济北王的亲笔信,呈上来。”
小校上前意欲转递:“交给我。”
“不,”也先斥退他,“你且靠后,让她自己送上。”
右贤王劝阻:“大单于,这,须不稳便。”
“怕她何来,终不然还会行刺不成。”
一枝梅已是袅袅婷婷上前:“请大单于御览。”
也先的眼睛就盯在了一枝梅的双手上,这一双手纤细而又柔软,仿佛是没有骨头,使得她的姿色更增几分。哪像这北地胡女,大手掌壮得如同小木棒,也先不觉将手放在了一枝梅的手背上,当众摩挲起来。
一枝梅满脸羞红:“大单于,帛书。”
“啊,啊,帛书,对,亲笔信。”也先不情愿地移开手,将信拿在手中,展开从头看起。
右贤王问道:“大单于,可是请你出兵,他保证起兵响应?”
“不错。”也先面带得意之色,“济北王还说,愿将他的爱妃留下为质,以示他的决心和诚意。”
“那么,大单于之意呢?”
“自然是却之不恭啊。”
右贤王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单于,这该不会是刘兴居的美人计吧。”
也先仰天大笑起来:“右贤王过虑了,他计不计又能如何?”
“右贤王爷实属多虑,我一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便留在军营,对大单于只能是助兴而已。”
“好,好,你留下便是。”
“谢大单于。”一枝梅躬身。
也先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亲热起来。一枝梅粉团似的脸蛋任也先恣意轻薄,心中阵阵作呕,但她只能强作笑颜。为了刘兴居,她要忍辱负重。她要等到也先杀入中原,刘恒大势已去时才能离开,在离去前夕,她会叫也先身首异处,以解心头之恨。
右贤王皱着眉头:“大单于,这进兵之事?”
“略做准备,后日发兵。”也先的算盘是,无论吴王、济北王是否出兵配合,他都要实施南侵。
三天后,匈奴二十万大军,分左右两路,各自由也先和右贤王率领,马军为先导,西路向河套以南北地郡,东路向云中郡方向气势汹汹杀来。
边关的军情急报接二连三送到长安,有时甚至是一日三报。而且军情是好坏参半,有喜有忧。匈奴的东路,在右贤王的统领下是稳扎稳打,而云中郡的魏尚因准备充分,又有冯唐鼎力佐助,步步设防,虽说匈奴兵力占优,但进展甚微,双方处于胶着状态。而西路的匈奴军,因也先亲自统领,一开始便急攻猛打,而汉朝边将疏于防范,步步被动,防线已被敌方突破数百里。大约有上万只牛羊,一千多边民被匈奴掠走。汉军处于劣势,匈奴大有长驱直入之势。汉军如不发兵救援,匈奴军旬日之内即可兵临长安。
面对严峻的边疆态势,刘恒在金殿上久久沉吟,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后来干脆站起,在龙案旁踱步。
丞相张苍提醒:“万岁,是否发兵,发多少救兵,由哪员大将统领,还须早作决断。”
刘恒又思忖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匈奴与我朝本曾约为兄弟,朕为保边境平安,也曾向他们赠送了丰厚的礼物。然而它竟轻开边衅,进犯我国的河南地区,杀我边民,掠我官吏,骄横狂傲,视我大汉无人乎。为痛击匈奴的嚣张气焰,朕决定御驾亲征。”
“啊!”张苍感到意外,“万岁,使不得。”
“怎就使不得,难道只能将士血战疆场,而天子坐享其成?”刘恒颇有些不悦地反驳。
“万岁九五之尊,一国之主,圣驾焉能轻动。匈奴入侵,形势尚未到达非万岁出马的程度,只需点派大将即可。”
“为解边疆之危,自当重拳出击。”刘恒分派道,“丞相,你带十万大军往云中郡一线迎敌,朕带十万大军,亲往北地郡会会那也先单于。”
皇帝已经做了布置,张苍还能说什么:“臣遵旨,万岁离京,那长安城由何人镇守?”
刘恒早已有主张:“征调周边各郡善于骑射的兵将,会聚京师,统由卫将军张武指挥。”
张武出班,响亮地回应:“臣定当保京城万无一失。”
几天后,随征的大将军陈武,只集结了八万五千人马,刘恒就迫不及待地下令出发。大军浩荡前行,不几日至甘泉宫驻扎。
炎日当头,太阳就像一个火轮悬在天空,行路的人们无不挥汗如雨,刘兴居的车乘仍在紧张地赶路。前面就是吴王的宫门了,顾丰在门廊下焦急地等待着。一见刘兴居的车队到达,他忙不迭地降阶相迎。
刘兴居下了车:“顾大人,我没来晚吧?”
“王爷正好,他们全在恭候您呢。”
刘兴居随顾丰进入王宫:“淮南王到了吗?”
“到了一个时辰。”顾丰告知,“我家王爷已将歃血盟誓的香案备好,就等王爷您了。”
吴王王宫的正殿内,楠木香案上摆着三牲祭品,香炉内手指粗的三炷高香业已点燃,银杯里美酒散发着香气。吴王刘濞居中,济北王刘兴居在左,淮南王刘长在右,三人上前,用案上的尖刀刺破中指,鲜血滴入杯中。
刘濞端起酒杯:“皇天在上,神明可鉴,当今无道,民不聊生,我等三王,决意救民于水火,今歃血为盟,约定三日后共同起兵,杀入长安,推翻刘恒,如有二心,天地不容。”
刘兴居、刘长同声而应:“杀入长安,推翻刘恒,如有二心,天地不容。”誓罢,三人将血酒一饮而尽。
刘濞携住刘兴居、刘长的手:“二位王侄,自今日始,我三人便坐在一条船上,同生死,共患难。”
刘兴居高声答道:“当是共富贵。”
“对,刘恒的死期不会太远了。”刘长也是踌躇满志。
“二位王侄,我带你们到一个去处,管叫你们大开眼界。”刘濞显得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王叔有何好去处还瞒着我们,倒要一睹它的风采。”刘兴居不明白吴王的用意。
“二位王侄,请。”刘濞以手礼让。
三人出了王府后门,到了演兵场。登上点将台,只见黑压压的马军队伍,排列着整齐的方阵。五色旗幡迎风招展,匹匹战马骠肥体壮,战士手中的刀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亮光。
刘濞得意地炫耀:“这是一万马军,我还有九万步军,这十万大军要是打到长安,是够那刘恒喝一壶的。”
刘兴居头脑已是发热:“王叔,我的麾下有五万人马,愿听您的指挥调遣,三日后准时出兵。”
刘长觉得有些难为情:“我的部队少些,但也有三万之众。”
“不少了,”刘濞信心十足,“我们这十八万大军,再有匈奴的二十万人马配合,足以打败刘恒。”
刘兴居已是迫不及待:“王叔,淮南王,愿我们在长安城下会师,绝了刘恒的后路。”
“会师,会师。”三只手搭背握到了一起。
代国的都城中都,距离抗击匈奴的前方已是很近了,也先和右贤王的两路大军,获悉汉帝刘恒御驾亲征,都在原地踏步不前,他们明白,刘恒带的队伍定然是精锐之师,都担心硬碰会吃亏,他们在观望,即等待吴王、济北王、淮南王起兵,以便刘恒首尾不能相顾时,再大举进攻乱中取胜。
刘恒在中都住下两三天了,也不见匈奴人行动,这天晚上他又把代国旧臣召至行宫,摆下丰盛的宴席。
大将军陈武见状心中不悦,忍不住来找文帝:“万岁,大军在中都滞待不前,每日糜费钱粮无算,且敌人也按兵不动,我军就这样和匈奴耗下去,何时才能击败敌人,得胜回京啊。”
“这不是很好吗,乐得轻闲,叙叙旧情,见见故交,其乐无穷乎。”刘恒一脸认真的样子。
“万岁,这不是你的初衷。”陈武决心诤谏,“终朝每日沉湎于酒宴之中,万岁无斗志,势将使全军士气低落。”
“朕的大将军,你难道真的愿意同匈奴开战,不担心在战场上伤亡吗?”刘恒抬高声音说,“刀枪可是无眼哪。”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身为大将军自当为国效劳,为万岁尽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臣此刻若贪生怕死,还有何颜活于人世。”陈武慷慨地请战,“万岁,臣请求即刻带兵迎击匈奴,定当早传捷报,生擒敌酋也先,若臣失利,便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亦吾愿也。”
“好,不愧为朕的大将军。”刘恒点头表示赞许,“朕正要同你说说这件事。今夜三更你带八万人马,悄悄出城,前往晋阳以北的虎狼谷埋伏,无论是也先还是右贤王的匈奴人马,要进长安都必须经由此地,你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定能大获全胜。”
“万岁,那你在这中都所作所为都是假象了?”
“说得对,朕是为了迷惑敌人,使其不备放松戒心,也好大胆地长驱直入,钻进我们的口袋。”刘恒又说,“对了,你还要在部下将士中,选一长相与你近似的人,扮作你的模样,留在朕的身边活动,使敌人觉察不到你已离中都,更会放心地南侵。”
“万岁,敌人怎知我在与不在?”
“笑话,你以为也先只是一勇之夫啊,我大军在中都,他的奸细早已混入城中,时刻密切注意我军的一举一动。”
“啊,我明白了,万岁真是大智之人,不动声色,让敌人陷入圈套。”陈武答应,“臣立即去办,一定办好。”
这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林中一条小溪流过,河两岸开着无名的野花。水虽然很浅,由于天气炎热,匈奴的将士大都在河中洗浴。他们嬉笑打闹着,水花飞溅,吵声震天。
也先在营帐门口向远处眺望,他的内心焦灼不安。右贤王的大军在云中郡受阻,迟迟没有进展。而他这里又不敢轻易冒进,因为他面对的是汉朝的皇帝。刘恒既是御驾亲征,必然带的是精兵强将。何况南下之路必过虎狼谷,那里地势险要,如有埋伏,免不了会吃亏。派往中州的探子,至今未来回报,他凝神注目望着中州的方向。也先的眼睛突然一亮,伴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兰麝香气,一枝梅袅袅婷婷走过来。
也先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笑了:“香风把美人吹来,看起来我今日是大有艳福啊。”
“大单于,太不该如此轻薄,这会有失身份。”一枝梅扭着腰肢来到近前施礼,“给大单于请安。”
“不敢当,别再折杀了我。”也先脸上是淫邪的笑容,“惹人疼爱的一枝梅,今天你该进我的大帐了。”
“我关心的是,大单于今天该进兵了。”一枝梅身负刘兴居的使命,“大单于不能总是在此按兵不动呀。”
“是吗?那你也不该总是按兵不动吧。”自从一枝梅来军中为质,也先对她的美貌就一直垂涎三尺,但是这个一枝梅总是不让也先得手,总是不即不离的,令他魂不守舍,欲罢不能。
“大单于的意思我不明白。”一枝梅其实明白,她低下了头。
“这层窗纸一定要我捅破不成,”也先挽起她的手,“跟我成就好事,即刻南进起兵。”
一枝梅没有像往次那样挣脱,而是无言顺从地随也先进了后帐。她的心中五味杂陈,至今未能完成使命,她觉得愧对济北王的重托。但想起济北王的宠爱,看那也先邋遢的样子,她确实感到阵阵作呕。
后帐光线很暗,也先在直瞪瞪地看着她,似乎以往从未认真观览她的容颜。
一枝梅被看得有些发毛:“大单于,您干嘛这样看着我。”
也先似乎被提醒,他猛地抱起一枝梅,重重地将她仍在床上,胡乱脱去衣服,然后是急切地扒扯一枝梅的内衣,继而像饿狼扑食一样压在她的身上,狂风暴雨般蠕动着身体。
一枝梅紧咬下唇忍受着也先的蹂躏,眼角流下了两滴清泪。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派到中都的探子返回,闯入后帐,一见面前的情景,吓得赶快缩回去“报,大单于,有紧急军情。”
“狗日的,早不来报,晚不来报,偏偏此时来报,真真扫兴。”也先穿衣走出后帐,“有何军情?”
“大单于,汉国皇帝还在中都,大军俱在城外驻扎,刘恒每日宴请故旧,丝毫没有进军动向。”
“那个大将军陈武呢?”
“他时时刻刻陪伴在刘恒的身边。”
“所言准确无误?”
“千真万确。”探子答,“我离开后,我的兄弟在认真监视,如有异常,还会及时报来。”
“好!你下去吧。”也先显得颇为兴奋。
一枝梅业已整衣下床:“大单于,该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看来这个汉朝皇帝,不是真心亲征,他是做样子给臣民看的,他不敢同我真正作战交锋。”也先把一枝梅揽入怀中,深深地吻了一阵,“我答应你的事,马上就兑现。”
也先传下命令,匈奴十万大军像决堤的洪水,向着晋阳方向冲去。
一枝梅松了一口气,按事先约定,将信鸽放出。目睹着白鸽扑棱棱飞上蓝天,飞向远方,直到看不见了,她的眼角又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按照同吴王盟誓时的约定,淮南王刘长已将三万人马集结完毕,他的卫将军陈奇,全身披挂前来请示:“王爷,大军业已做好准备,是否打出旗帜,告之将士,鸣炮出征。”
“莫急,让我再想一想。”刘长不能不格外慎重,因为这反旗一打就难以收回,正所谓覆水难收哇。
他思忖片刻,反问道:“陈将军,我军起事之后,面对的必是令尊陈武大将军,万一我方战败,他能否对本王网开一面。”
“王爷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三王联手,又有也先匈奴大军外援,胜利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本王是说万一。”刘长追问,“我军同令尊人马交手时,他能否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们一马。”
“据臣了解,家父固执而又忠君,他是不会徇私情的。王爷不要存此幻想。”陈奇鼓励他,“还是核计如何取胜吧。”
刘长在沉思,久久不语。
陈奇催促:“王爷,打出反旗吧!”
“且慢,我们再听听刘兴居和吴王的动向,看他们是否真的行动了。枪打出头鸟,我们不能先行动。”刘长要观望。
信鸽飞到了刘兴居手中,他看了鸽腿上绑的帛书,喜得眉开眼笑。也先大军已向长安杀来,自己应该如约起兵了。他点齐麾下五万人马,打起早已准备好的旗帜,马不停蹄向荥阳杀去。
广陵的吴王,也得到了匈奴大军两路出兵,也先一路已杀向晋阳的消息。顾丰将部队集结完毕,到银安殿向刘濞禀告:“王爷,一切就绪,您去点将台下令发兵吧。”
刘濞没有回答,而是发问:“顾将军,你预测一下,我方三王再加上匈奴的人马,能否将刘恒打败?”
“怎么说呢?”顾丰深思一下,“只能说有希望,但没有获胜的绝对把握。”
“能有几分胜算。”
“依臣下看来,也就是五成。”
“看来你我所见略同。”刘濞分析说,“匈奴的兵力是二十万,我三王兵力十八万,合起来不到四十万。而刘恒、陈武统带的人马为八万,各州府郡的队伍合起来还有百万之众,我们的兵力还不及对方的一半,说五成胜算已是乐观的估算了。胜利的前景实在是渺茫啊。”
“王爷在盟誓时不是分析说,刘恒离开长安,我们正好袭他老巢,长安一占,我们振臂一呼,天下诸王会群起响应,刘恒已是丧家之犬了吗?”
“哼哼。”刘濞冷笑两声,“那时是为激励刘兴居和刘长的士气,其实我也是自欺欺人罢了。如今动真格的了,就不能不认真核计了。”
“王爷,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您与济北王、淮南王盟誓,约定同时举兵,而今他们业已行动,若不起兵,岂非陷他们于被动。”
刘濞仍是冷笑:“当此情形,就顾不得他们了。”
太子刘更匆匆走进:“父王,派出的探马转回。”
“快说说,所探情况怎样?”
“父王,刘长尚在观望,没有起兵。”
“看起来,多个心眼的不只是本王爷我啊。”刘濞似乎有了道理,“顾大人,如何?”
“原来刘长也没有及时起兵。”顾丰转问刘更,“那济北王呢,他总不会按兵不动吧?”
“济北王已带兵杀往荥阳,只是,”刘更顿了一下“他打出的旗号,和盟誓时所说大相径庭。”
“他是何旗号?”刘濞问道。
“刘兴居的旗号是‘推翻汉室振兴我朝,生擒刘恒权归济北’。”刘更显然很气愤,“父王,他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打败了刘恒,也是他刘兴居做皇帝,已是公然把您蹬了。”
“他竟然这样。”刘濞越发坚定了主意,“那就叫他做他的皇帝梦去吧。”
“怎么,王爷真的不出兵了?”顾丰问。
刘濞不容置疑地命令:“顾大人,立即解散部队。”
顾丰迟疑一下:“得令。”
淮南王刘长的王宫里张灯结彩喜气冲天,大红的双喜字高贴在客厅正中,鼓乐班子吹奏着欢快的乐曲,宫女们来往穿梭传送着时新水果和干果糕糖。獐头鼠目两绺短髯的傧相口中念念有词:
红烛高烧喜满堂,
织女今夕伴牛郎。
罗帐锦被翻红浪,
不羡神女会襄王。
刘长的大女儿长公主,由八个宫女簇拥着步入喜堂,卫将军陈奇帽插宫花全身光鲜和长公主并排而立。拜过天地、刘长和王妃及夫妻对拜后,陈奇就要牵着长公主进入洞房。
“且慢。”刘长发话了,“卫将军,举行过婚礼,我女长公主就是你的人了。但现在还不能入洞房,贤婿,你还要为我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
陈奇一怔:“王爷,不,岳父大人,对小婿有何驱使,尽管吩咐。”
“你知道,眼下我的头等大事便是如何推翻刘恒,凭三王和匈奴的军事力量,还恐难以实现这一宏图大业,因此想要你设法除掉刘恒。”
“我?”陈奇不得要领,“小婿该如何做?”
“只要你肯做,就一定能做成。”刘长自有他的算盘,“令尊是刘恒驾前大将军,深得刘恒信任。你以探望父亲为由,到达中州军前,我这里暂时按兵不动,刘恒与令尊必不生疑,那你就一定有机会下手。凭你的武艺,出其不意地要刘恒的小命,还不易如反掌!”
陈奇心中明白,刘长把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已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小婿遵命。”
刘长拍拍陈奇的肩头:“贤婿啊,本王听你的好消息,长公主还盼着你早日回来入洞房呢。”
“小婿定当不负王爷重托。”
“何时动身?”
“说走就走,即时启程。”陈奇看了看还蒙着盖头的长公主一眼,转身向喜堂外走去,一副义无反顾的神态,只是他的步履有些沉重。

##第十九章 陈奇行刺奸王自刎
天空中飘浮着一片片乌云,遮挡住了灼人的烈日,使得这盛暑炎天,有了难得的凉爽。刘恒出了行宫,令侍卫牵过御马,正要扬鞭跨上,就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约有二三十骑,马蹄搅起的尘土漫天飞舞,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侍卫们警觉起来,纷纷横刀上前,将刘恒挡在了身后。
“吁!”随着一声吆喝,当先一匹白马停在了刘恒面前,马上的人滚鞍下来,伏地叩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刘恒定睛一看,却是丞相张苍:“哎,张卿,你不在长安留守,跑到中都来做甚?万一京城有失,你担待得起吗?”
“臣正是为京城安危而来。”
“噢。”刘恒一惊,“平身说话。”
张苍站起:“万岁,大事不好啊。”
“出了什么事,值得丞相亲自跑来。”
“济北王刘兴居他起兵谋反了!”
“怎么会是他?!”刘恒觉得意外,“朕还以为应该是吴王刘濞。”
“吴王也蠢蠢欲动。据探报得知,吴王已集结了十万大军,只差打出反旗了。”
“还有哪个诸侯王参与?”
“淮南王刘长也曾去过吴王那里,只是现在还没露反相。”张苍奏道,“万岁对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你离开以后,京城的防卫会不会……”
“臣已令周亚夫的两万人马,不要按原计划追赶万岁北上,而擅自决定让他留守京城。万岁,臣先斩后奏,死罪也。”
“丞相何必如此过谦。朕听了这般布署,也就松了一口气。”刘恒一副轻松的样子。
“万岁,周亚夫和张武兵马合起来不足四万,若吴王与济北王合兵来犯,他们凶多吉少,万岁应火速回军才是。”
“你不要再说了,朕自有道理。”刘恒对张苍的建议置之不理,“今日朕决定到郊外体察民情,丞相正可随朕同行。”
“万岁,长安的防务要紧。”
“这等啰唆,是何道理。”刘恒板鞍上马,“去便去,不去便罢。”
张苍虽然对长安担心,也不敢再奏,只得上马相随。
就说是阴天,但毕竟是在三伏里,走没有几里路,刘恒已是汗流满面。由于雨水少,地里的庄稼明显呈现旱象。
地头上坐着一个老汉,年纪约有七十多岁,他用白布巾擦擦额头的汗水,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唱着凄苦的小调,那声音就像风车的吱嘎声一样,让人的心里一阵阵发悸:
家无良田兮薄垄几行,
丁无青壮兮老朽种粮,
房难遮雨兮暴晒骄阳,
瓮无粒米兮唯有秕糠。
秋后收成兮小袋可装,
稀饭半饱兮经年饥慌。
差役收税兮恶似虎狼,
何日上达兮诉与皇上。
刘恒走近前,躬下身来问道:“老人家,听你适才唱道,生活格外艰辛,日子过得紧巴。”
老汉斜他一眼:“过路客官,休管闲事,老朽随便唱唱,排解一下心中的烦闷而已。赶你的路去吧。”
“老人家,我想问问,你们的日子究竟过得怎样?”
“怎样,你不是听到了,家家无隔夜之粮啊。”老汉长长打个咳声,“今晚我还不知如何充饥呢。”
“真就难到了这般地步?”
“客官,种田的十年倒有三年涝,七年旱,难得有一点收成,官府再来收去粮税,我们哪里还有口粮啊。”
刘恒沉思一下,又问:“若是不收田亩粮税,日子是不是就好过了?”
“那是当然了,”老汉晃晃头,“可是国家的粮税谁敢不收?你我也说了不算,白日做梦吧。”
刘恒默默起身走开,一会儿,对张苍说:“丞相,既然百姓的日子这么苦,我们把粮税免了如何?”
“万岁,你该不是和臣说笑话吧?”
“朕是在认真地征求你的看法。”
“这万万使不得。”
“你说使不得,有何道理?”
“万岁,国家是靠着粮税支撑呢,没有粮税,宫廷的用度,百官的俸禄,还有军队的花销,都从哪里出啊?”
“除了粮税之外,不是还有铁税,盐税,交易税吗?”刘恒对老汉的境况甚为同情,“由此可见,全国的种粮人的日子都这样艰难,朕的意思,还是把粮税免收了吧。”
“万岁体恤民生,固然是仁爱之主,但种田纳粮,乃千古惯例,决不可以贸然免收。”
“免除粮税后,国家自然会有困难,但朕带头节俭度日,所有官吏都要削减俸禄,不信国家就难以支撑。”刘恒决然地说,“朕意已决,回朝后立即拟旨,诏告全国。”
张苍不敢再顶撞,只有叹息而已。
中都是个阴天,而虎狼谷在赤日的暴晒下,似乎石头都要冒烟,地上腾腾升起缕缕水汽。
也先的十万大军在这热气中全速前进,时近中午,部将提出休息,吃过午饭后待天气凉爽些再行进。
也先看看头顶的烈日,心有所动:“这个……”
一枝梅恨不能匈奴大军立时打到长安,便对也先道:“大单于,前面就是虎狼谷了,应该全速通过,至多一个时辰。万一敌军来到,要过虎狼谷那就难了。”
“对,有道理,部队全速前进。”匈奴大军加快了行军速度。
在崖顶两侧埋伏的汉军,这罪也够他们受的了。阳光像不断射下来的火箭,军士们全都汗流浃背,有些将士已然中暑,但陈武传下严令,任何人不得撤离,更不许活动以免被匈奴发现。
也先的先头部队接近了虎狼谷口,部将拨马转回向也先请示:“大单于,前面就是虎狼谷,队伍是否继续前进?”
也先没有答话,而是催马向前,来到谷口仔细观望。但见两侧高峰入云,壁立千仞,中间一条曲折的通道,也就能够四马并进。确实是地势险要。也先又抬头向峰顶瞭望,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看不出有埋伏的迹象。
部将在身后催问:“大单于,人马是否前进?”
也先沉思一下:“派出十骑探马,入谷一里路搜索。”
“得令。”部将带十个马军进谷去了。
一枝梅到了也先身边,说道:“大单于,也过于小心谨慎了吧。这虎狼谷虽说险要,但它也无处埋伏人马呀。”
“还是不能大意,以免中计。”也先自有他的主意。
少时,部将和探马转回:“报告大单于,谷内静悄悄的,没有汉军一兵一卒。”
“前进吧大单于。”一枝梅的声音煞是动听,足以令人销魂。
也先对她报以微笑,大手一挥:“进军,全速通过。”
匈奴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入谷中,战马如狂风骤雨泻进虎狼谷,其势山摇地动。也先和一枝梅紧随部将,三骑并行疾驰似箭。前进了约有五里路光景,也先突然勒马停住不动了。
部将奇怪地问:“大单于,为何停止不前?”
“不对!”也先冷丁地冒出一句。
“什么不对?”部将一头雾水。
“这虎狼谷有埋伏!”也先言之凿凿。
一枝梅问:“大单于何以知晓?”
“我们已经前进了四五里路,可是却一个行人也没有遇到,这说明什么?说明路已被阻断了。汉军设下了埋伏!”
部将如梦方醒:“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枝梅也感到有道理。
“后队改为前队,立即退出虎狼谷。”也先毫不迟疑,下达命令。
于是,匈奴大军开始退出。十万大军业已进入谷内六万之众,命令传达过去约有半刻钟时间,队伍不免呈现了混乱。
山顶上埋伏的陈武,原计划是待匈奴军全部进入山谷内再发起攻击,一见匈奴突然要溜,也就等不得了,立时下令进攻。
汉军在谷口两侧推下了备好的滚木巨石,居高临下,谷口的匈奴军士多被砸成肉饼。没有半袋烟的功夫,谷口便被切断,堵了个严严实实。退出去的匈奴军不足五千人,被截在谷内的匈奴军还有五万多人。也先本人和一枝梅也给堵在了山谷中。
部将从谷口处返回:“大单于,出谷的路已断,我们怎么办?”
也先将手中大刀一举:“总不能在谷里等死,杀出去。”
“末将引路。”部将一马当先。
言犹未落,两侧的崖顶上,火箭如下雨般地射下,火箭杂着垒石像冰雹一样落下,匈奴军只有挨打的份儿,很多兵士中箭受伤,或者被石头砸死。也先不顾一切向前奔去,山顶上埋伏的汉军待垒石火箭用光,便纷纷下山去往谷口堵击。
乘马飞奔的一枝梅见上面的汉军已撤走,她在马上纵身一跃,便攀上了崖壁的一棵小树,继而利用她的轻功,不太费力地登上了崖顶,再往下看,匈奴军的累累尸体触目皆是。
她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被围在谷中的五万多匈奴军,只有一万多人冲出了重围,也先也侥幸逃脱。在云中郡作战受阻的右贤王十万人马,获悉也先失利,也就撤出了战斗。
匈奴这次精心策划的进攻,也就以失败而告终。
中都城内,是热烈的庆功景象。文帝传旨杀猪宰羊,犒赏得胜的将士。大获全胜的喜悦,使得将士们开怀畅饮,陈武被请进了刘恒的行宫,由刘恒和丞相张苍单独为他设宴。
刘恒举起银盏:“大将军,此战大胜,长我汉家志气,诚乃盖世奇功啊!”
陈武起立回道:“全赖万岁指挥有方,才能大胜匈奴。臣下不才,何德何能劳万岁夸奖。”
小校来报:“万岁,大将军之子门外求见。”
“好哇,快宣他进见。”
陈奇上得殿来,跪倒叩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刘恒是爱屋及乌:“陈公子平身。令尊打了大胜仗,朕正为他庆功,你正可一同入席。”
“谢万岁。”陈奇看一眼陈武,“父亲大人,儿就告坐了。”
陈武话语中透出不悦:“万岁让你坐,你还问我做甚?!不在淮南王处供职,来到军前为何?”
陈奇恭恭敬敬回答:“母亲不放心父亲在军前征战,嘱咐孩儿前来助阵,或许能助一臂之力。”
“为父带兵出征,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了,偏偏这次就不放心了?再说,你来不来又能如何。”
“儿也曾对母亲言道,父亲久经沙场,能征惯战,况且有万岁督战,一定会大获全胜的。可母亲她不听,实在是母命难违呀。”
“好了,不要再理论了,来了也就来了,朕道你无过。”文帝举起杯,“还是畅饮庆功酒吧。”
“谢万岁。”陈奇端坐在席位上了。
“朕平素从不欣赏歌舞,今日为大将军庆功,特命宫人歌舞助兴。”文帝传喻,“歌舞上来。”
一队宫女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手持绿帛宫扇,像祥云一样飘渺而上,彩袖频抒,楚腰软款,吴歌清丽,声遏行云:
汉军辉煌,
天子到疆场。
大将军威武雄壮,
令敌酋魂飞胆丧。
看旌旗高扬,
更刀枪闪亮。
王师到处凯歌唱,
匈奴小丑敢跳梁,
定叫他呜呼一命亡。
陈奇一边饮酒,一边思忖着如何要了文帝的性命。他想,如若借敬酒之机,到了刘恒近前,拔出腰间佩刀,便可置刘恒于死地。顺手一摸肋下,心一下子凉了,原来赴宴之时,所有武器全都被收缴存放在厅门外,看来酒宴上行刺是不可能了。望着歌舞的宫女,眼前呈现出刘长之女长公主的美貌容颜,那娇滴滴的妩媚模样,实在是令他垂涎。他暗下决心,要完成淮南王的使命,以便能回去同长公主洞房花烛琴瑟和鸣。
丞相张苍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放下杯箸:“万岁,请恕为臣直言,大败匈奴固然可喜可贺,但是别忘记我们的后院已经起火啊。”
“丞相所言莫不是济北王谋反之事。”
“万岁,刘兴居的五万大军已经到达荥阳城下,将城池团团包围。荥阳太守已连发三道告急本章求救。”
陈武急问:“万岁,这都是真的。”
“刘兴居反心早萌,谋逆只是迟早的事。”刘恒说得很轻松,“好比人身上的疖疮,早出头早根治,总比不出头好。”
陈武站起身:“万岁,臣请求带兵平叛。”
“大将军刚刚经过激战,总得休整些时日。”
“为国效劳,为民除害,理当不辞辛劳,臣愿即时率兵出征。”
文帝高兴地举起杯:“好,朕有大将军,何愁叛乱不平。”
夜幕垂落下来,中都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大将军陈武的住地灯火阑珊,护兵们都已进入了梦乡。因为明日就要出兵平叛,陈武夜难成寐,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核计着到荥阳以后该如何同刘兴居交战。是偷袭还是强攻,是设伏还是打援,灯早就吹灭了,但他眼睛仍瞪得老大。
院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若非夜深人静,是根本中的不见的。是何人在这子夜时分行动?是外来的歹人,还是自家的什么人?他心中琢磨,人早已下床,提起床头的宝剑,悄无声息的潜出门去。就见一条黑影,嗖的一下跃上了墙头。待那黑影跳下,陈武也跃出在后跟随。跟了大约一里路远近,陈武发现前面的黑影很像他的儿子陈奇。心里更加纳闷,若是陈奇,这深更半夜是去往哪里,又意欲何为?
陈奇一身夜行紧身黑衣,轻如猿猴快似风,拐过一个街口,前边就是文帝的行宫,他在宫墙外稍稍驻足,便一跃上了宫墙。
陈奇伏在墙头探视,待一队巡夜的兵士鱼贯走过后,他看准时机,轻如狸猫一样落至院中。他贴着墙角,径直向后院而去。到达文帝的寝宫窗外,才停住了脚步。门外只有一个黄门在守夜打盹,他已困得前仰后合。陈奇蹑足潜声摸过去,来到这黄门近前,他还浑然不觉。陈奇将食指伸出,在他的穴位上一点,这黄门便如泥塑木雕一般了。
陈奇拔出短刀,用刀尖插入门缝,轻轻将门插拨开。门扇旋即给推开,陈奇一迈腿就要入内。
身后的陈武小声喝问道:“是奇儿吗?”
陈奇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以为就要大功告成,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在后跟踪,而且这跟踪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
陈奇转过身来:“父亲大人,是孩儿我,您怎么来了?”
“为父在问你,夤夜之间潜入万岁行宫做甚?”
陈奇心想事已至此,莫如进去先杀了刘恒再说?他也未答话,疾步入内,来到刘恒帐前,掀开帐幔,轮刀便劈。
“孽障,你好大胆。”陈武已跟在身后,为了保全文帝性命,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手中剑向前就刺。
文帝此刻业已惊醒,陈奇下刀时他一翻身,躲过了刀锋。而陈奇则结结实实中了一剑,剑锋直插到他的前心。待到陈武将剑拔出,陈奇前胸后背已是鲜血淋漓。
陈奇痛苦地看着陈武:“父亲,你!”
陈武将儿子抱在怀中:“奇儿,奇儿。”
“父亲……儿……好悔。”陈奇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
“奇儿,你为何要对万岁行刺?”陈武老泪纵横,“奇儿,你大不该呀,怎能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是……淮南王……逼我……的呀。”陈奇勉强吐出最后一句话,“儿……去了。”
“奇儿,奇儿。”陈武抱着儿子的尸体放声大哭。
侍卫们早已掌上灯,文帝也已穿衣下地。几名侍卫手持刀剑将陈武围在中间,但谁也不敢上前。
陈武看见文帝,将儿子尸体放下,俯伏跪倒在地:“万岁,不肖贼子惊了圣驾,为臣死罪。”
文帝看见陈武的尸体,心中也觉惨然:“大将军平身,朕不怪你,要怪当怪那淮南王。”
“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请万岁惩处。”陈武连连顿首。
“大将军平身。”文帝将陈武搀起,“卿手刃亲子,大义灭亲,保朕平安,有功无罪,此乃朕亲眼所见。儿大不由爷,朕怎能怪罪你。”
陈武不敢抬头:“臣生此逆子,真是无德。”
“大将军不要自责了。”文帝思忖一下,“朕知你只此一子,现已无后。为免你百年之后无忧,朕封你为棘蒲侯,食邑万户,可保你陈家世代衣食无忧。”
陈武明白,以往所封的侯爵,至多食邑五千户,文帝这真是破例了。他再次跪倒,叩首:“皇恩浩荡,臣粉身碎骨也难报圣恩之万一。”
“快快平身。”文帝又伸手相扶,“大将军前往荥阳前线平叛,将刘兴居叛军剿灭就是最大的尽忠。”
“臣一定不负圣望。”陈武信心十足。
荥阳地处中原,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城高池深,防守严密。刘兴居五万大军围城三日,攻打数次都无功而返。刘兴居显出焦躁。
今日早饭后,他亲自督阵,向荥阳发起了更大规模的进攻。叛军从四面抬起云梯,强行越过护城河,到城脚下树起云梯,呼号着爬向城头。刘兴居将北城做为主攻点,他操起鼓槌亲自擂鼓助战,口中喊叫不停:“杀进城去,金银财宝随便拿,大姑娘小媳妇尽情受用,夺来天下,人人连升三级。”
叛军们都没命地向上攻击,守城的汉军已是力不从心,滚木擂石灰瓶都已不济,经过三日攻守战,伤员已增多,兵力已显不足。形势万分紧迫,荥阳城岌岌可危。
一个人气喘吁吁来到了刘兴居身后,犹自喘着粗气:“王爷,赶快撤兵吧。”
刘兴居回头,竟是他日思夜想的一枝梅:“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已经把也先那厮结果了?”
“王爷,你看看妾妃这落魄的样子,能有好消息吗?”一枝梅头发凌乱,满身灰尘,“我是拣了一条命啊。”
刘兴居这才注意到一枝梅的样子:“如何落得这般模样?难道也先对你非礼了?”
“王爷,这都要命的时候了,你还提这事。”一枝梅已无气力,“也先的人马大败亏输,他是死是活还难说呢。”
“怎么,匈奴大军这么快就败了?”刘兴居手中的鼓槌掉落在地。他有些傻了。
“王爷,汉大将军陈武率八万得胜之师,已向荥阳杀来,估计也该到了。攻城已无意义,快些撤军吧。”
“匈奴败退我也不能撤,吴王还有十万大军,淮南王也有三万人马,我要和他们在荥阳会师。”
“你还蒙在鼓里呵!吴王何曾出一兵一卒,他骗你起事后,自己的头缩回了乌龟壳。”一枝梅连声叹息,“至于淮南王,他只派出了一个人,就是他的卫将军陈奇,前往中都刺杀刘恒,结果被他的老子陈武所杀。你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吗?”
刘兴居听后,愣怔怔地半晌无言。少许,他像被抽去了骨架子,身子一软,颓坐在地上。
“王爷,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刘兴居还是没有话。
“王爷,别犯傻呀,三十六计走为上,快些退兵撤走吧。”一枝梅摇晃着刘兴居的肩头说。
刘兴居长叹一口气:“看来大势已去,吾命休矣。”
“王爷,何必这样悲观绝望,您有五万大军,总可抵挡一阵。”一枝梅在给他鼓气。
刘兴居对形势看得很透彻:“没有三王联手,没有匈奴助战,我这区区五万人马又能维持几日?这败亡是注定的了。”
“妾妃来时就说,三十六计走为上嘛。”
“走!”刘兴居冷笑几声,“哪里不是汉室天下?你还能逃出刘恒的手掌心?痴人说梦啊。”
“那,就在此坐以待毙吗?”
刘兴居站起身来:“为今之计,已是无路可走,且先回到自己的封地再做道理吧。”
眼看就要陷落的荥阳,就这样解围了。
刘兴居大军有些杂乱无章地退走,将士们听到了传闻,辎重粮草丢弃得遍地皆是,有些兵士便趁乱溜走了。刘兴居已节制不了手下的将士,行军走出不过数十里,部队已减员二万人。刘兴居的三万残兵败将行至乌鸦坡,即被赶来增援的陈武大军截住去路。
陈武横刀立马,高声断喝:“刘兴居哪里走!这乌鸦坡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拿命来。”
刘兴居的部将迎上接住交手,战不十几个回合,部将手中的枪被磕飞,陈武挥刀将他斩于马下。
“还有哪个来送死?!”陈武横刀叫阵。
又一部将冲出,交战不到十合,便被陈武劈死。如是而三,陈武连杀叛军五员大将。叛军中已无人再敢出战,陈武见状,用刀尖指点着刘兴居:“大胆反王,还不下马受缚!”
刘兴居看看左右,目光触及到谁,谁就低头后缩。他慨叹地说:“养军千日,用兵一时,哪位将军出战?”
无人应声,已有人悄悄开溜。陈武见叛军的士气已失,将大刀一挥,高喊一声:“杀啊!”率先冲过来。汉军早已憋不住了,也如决堤的狂涛扑向叛军。刘兴居已是惊魂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枝梅拉住他:“王爷,无力回天,赶快逃命吧。”
刘兴居掉转马头,与一枝梅并驾齐驱,打马就跑。
逃出二十里路光景,前面有个农家小院,他们这才停下马来喘口气。回头看,并无一人一骑跟随,只有他二人孤孤单单。
一枝梅劝道:“王爷,咱进农家休息一下吧。”
“咳,还什么王爷,五万大军,转眼尽失,这倒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刘兴居感慨万分。
“走吧,进院歇息一时再说。”一枝梅推开院门。
刘兴居和一枝梅前后脚相继进院。农家的主人走出上房,看着他二人眼中满是疑惑:“二位,到我家有何贵干?”
一枝梅抢步上前:“小小百姓,见了王爷,还不跪迎?!”
“王爷?”主人是个中年汉子,“我们不过农舍翁,自己种田谋生,王爷不王爷,和我们什么相干。”
“大胆,竟敢对王爷如此无礼,难道还反了不成。”一枝梅吩咐道,“将两匹战马牵进来喂些草料,快些给王爷杀只鸡,王爷吃饱了还要赶路。”
“杀鸡?”汉子撇撇嘴,“我们家连鸡毛也没有,别说是杀鸡,鸡蛋也没得一个。”
“那……”一枝梅只得降低标准,“烙两张白面饼吧。”
“对不住啊,一把白面也没有。”
“你,我看你是成心捣乱。”一枝梅拔出腰间宝剑。
农夫后退几步:“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翻。”
刘兴居已坐在树荫下的磨盘上:“不要难为他了,都落到这步田地,还摆什么王爷谱。不管是啥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就行。”
农夫搭茬儿了:“这还是句话。我家还有几块地瓜,要是不嫌弃,就着咸菜对付着吃吧。”
刘兴居忙说:“快些拿来,我都饿坏了。”
院门外传来了人喊马嘶声:“大将军,看,他们的马!一定在这里呢,刘兴居他跑不了啦。”
一枝梅急忙召呼刘兴居:“王爷,快进房内。”
陈武已是到了院门前,他在马上兜个圈子:“刘兴居,别躲了,快快束手就擒吧。”
一枝梅手疾眼快,将那农夫一把薅住,手中剑横在他的脖子上,朝外大喊:“谁敢进来,我就先要了他的命。”
“一枝梅,你快放开那个农夫,他是无辜的?”陈武跳下马来,试探着要往院里走。
“你给我站下,若再前进一步,我就叫他人头落地。”一枝梅手动一动,农夫颈部已流下鲜血。
“你们双方交战,干吗拿我垫背?女菩萨,饶了我吧。”农夫恳求。
“陈武听着,既然你说这农夫是无辜的,那就闪开一条路,让我和王爷离开这里。”一枝梅随后给刘兴居使眼色,小声说,“王爷,你跟着我。”
“还想离开这,做梦!”陈武一招手,他的步下百十人一齐拥上来,手中亮出了刀枪。
一枝梅毫不退缩,向前移动了几步:“姓陈的,你再不后退,这农夫小命就没了。”农夫颈下血还在流。
陈武不忍心农夫死于非命,便令部下闪开一条路:“好,我放你们走。”
一枝梅用刀逼着农夫,刘兴居疾步走出院门。他解下树上拴的马。一枝梅喊道:“把我的马也解下来。”
“好的。”刘兴居又解下了另一匹战马,然后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一枝梅气得第一次训斥他:“上马呀,愣着干啥?!”
刘兴居这才想起上马,他跨上了马背。一枝梅会武术且轻功极佳,她抛开农夫,纵身一跃就落在了马背上,对刘兴居大喝一声:“加鞭快走。”
刘兴居狠狠打马一鞭,那马四蹄腾空,跃起冲向前方。一枝梅也猛加一鞭。
就在坐骑启动的同时,陈武早已摘弓搭箭,雕翎箭“嗖”地射出,砰的一声,正中一枝梅的后背。她在马上晃了几晃,栽落地下。
刘兴居勒住马回头看,眼见得一枝梅口中淌血,已是香消玉殒气绝身亡。他咳声叹气:“这都是为什么呀!”
陈武开口说:“济北王,万岁有话与你,只要你投降,便保你不死,还会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不死,衣食无忧,好一个仁德的圣主,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哈哈哈哈!”刘兴居拔出剑来,往脖子上一横,手下用力,一腔热血喷出,身体再也坐不住马鞍,“咕咚”一声栽落马下,溅起一股灰尘,他的腿又蹬了几下,便不再动了。但他的双眼睁得老大,似乎对这个世界无限地留恋,或许是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满,费尽心机皇帝没有做成,他会不会恨吴王没有践约呢?

##第二十章 太子殒命大帝殡天
正值盛暑,未央宫里也闷热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刘恒的寝宫内,窗扇全都敞开了,也不觉有凉风进入。尹姬将帐幔都撩起来,挂在了帐钩上,以便使刘恒少些闷热。
太阳业已升起老高,刘恒犹在昏昏沉睡。
黄门米升实在沉不住气了,他蹑手蹑脚入内,对尹姬说道:“尹娘娘,百官都已在朝房等了一个时辰了,万岁爷也不醒。要不,干脆告知百官,今日万岁免朝?”
“不可,这事我可不敢做主。”尹妃皱着眉头,“万岁昨夜叮嘱我,今早一定要提醒他到时上朝。我见万岁有些发热,一直犹豫着没有叫醒他,该不会同我大发雷霆吧?”
“那该如何是好?”米升看一眼沉睡中的刘恒,“叫醒万岁你又不叫,百官散朝你又不让散,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呀。”
尹姬上前,用纤手轻轻拭一下刘恒的额头,似乎是更加发烫了:“米公公,万岁的身上比先前还要烫手,还是让他再睡一会。”
两个人的说话声把刘恒吵醒,他勉强睁开惺松的睡眼:“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上朝了?”
“万岁,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刘恒扑棱一下坐起:“朕是如何嘱咐你的?叫你到时唤醒朕!这都误了上朝,该如何是好!”
尹妃吓得跪在了地上:“万岁,妾妃见您睡得昏昏沉沉,而且全身发烫,就想让您多睡一时。”
刘恒急急穿衣下地:“朕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朕担心睡过了,才叮嘱你叫醒。唉,误了朕的大事!”
“万岁,请恕妾妃多嘴,龙体近来欠安,您今儿个就再多躺一会,让米公公告知百官免朝吧。”
“国家每日有多少大事要处理,朕岂能误了国事。”刘恒吩咐,“快些侍候朕盥洗。”
尹姬不敢再劝,乖乖地预备洗脸水去了。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早已排列好,一向不误朝的皇上,今个儿怎么贪睡了,他们当然不知刘恒是在带病上朝。
刘恒到了龙椅前,迷糊得身子晃了几下,他赶紧用手扶住椅背,稳定少许,才坐了上去。
米升照例发问:“哪位大臣有本启奏?”
御史大夫孙敬立时出班:“万岁,臣有本章。”
刘恒提起精神:“奏来。”
“万岁,淮南王刘长派陈奇行刺,罪在不赦,理当降旨治罪。”孙敬一口气说下去,“按律当诛九族。”
“这……”刘恒顿了一下,“杀九族太残忍了,朕下不了手,孙爱卿,还是宽大为怀吧。”
“国家法律焉能放宽,若不杀他九族,只怕以后其他诸侯王还会铤而走险。”孙敬不吐口,“不能便宜他。”
刘恒却是很有耐心:“九族还是不能尽杀,孙爱卿考虑一下,可以宽大到什么程度。”
孙敬见皇上意思很明了,只得让步:“那就是诛三族了。”
“三族?”刘恒思忖着说,“三家加在一起,大人小孩也得有一百多口,想想被杀后那种场面,令朕不寒而栗,杀三族也不妥。”
“万岁,这已经是对刘长的宽大了。”
“孙爱卿,还是再宽大宽大。”
“还宽大?”孙敬觉得难以理喻,“刘长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总不能只杀他一个人了事呀。”
“杀他一人?”刘恒摇摇头,“孙爱卿,你想,刘长总是朕的手足兄弟,杀了叫朕于心何忍?”
“万岁。圣意是……连他也不杀?臣不会听错吧?”孙敬瞪大满是疑虑的眼睛,“刘长不死没法对臣民交待。万岁,他派人来刺杀你,幸亏陈武大将军大义灭亲,圣上才得以保全性命。这弥天大罪断饶不得!”
刘恒淡然一笑:“朕这不是好好的嘛。”
“万岁,若是刺客得手,那就晚了。”
“孙爱卿,这杀来杀去何时是头,事情已经出了,朕也完好无损,杀了刘长朕也多不了一块肉,算了,饶他一命免他一死。”刘恒是个开明天子,和臣下总是商量着来。
孙敬实在是难以接受:“本来是杀九族的罪,这倒好,连他本人的死罪都没了,这也太便宜他了。”
“说什么便宜不便宜,毕竟不是外人,朕的手足嘛。”刘恒脸色严肃起来,“朕不杀他,让他自己思量去吧。”
“那,万岁打算怎样处置他?”孙敬尽管是诤臣,但他也能识好歹,怎敢还拧着皇上。
“朕的意思是,废除他的王位,将他流放到蜀郡的邛都。”刘恒还是毫不专横,“孙卿之意如何?”
“臣谨尊万岁旨意。”孙敬还能说什么。
丞相张苍出班来:“万岁,为臣也有本章。”
“奏来。”
“万岁,吴王刘濞虽说并未公然打出反旗,但其反心路人皆知。他在吴国已集结十万大军,而且曾与刘兴居、刘长盟誓,他只是见匈奴兵败,临时改变了主意,没跟着轻举妄动。其实,这次谋反的罪魁祸首是吴王。他对万岁是最大的威胁,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丞相所言可有证据?”文帝问。
孙敬抢着回答:“丞相所言不差。为臣探访得实,刘濞兵马业已集结,只差树起反旗了。”
“哪怕是反旗制好,他没有树起来,你就定不了他叛逆的罪名。”刘恒言道,“还是没有铁证啊。”
“万岁,不能让刘濞滑过去。”张苍再谏,“吴王不除,早晚必是汉朝的大患。”
“这个朕岂不知。若是你拿不到铁证,吴王安肯就范?”刘恒提醒臣下,“那刘濞可不是省油的灯,弄不好别再让他反咬一口。”
“万岁,臣有一个办法。”孙敬毕竟是御史,自有他的主意,“管叫吴王他进退两难。”
刘恒不太相信:“说出你的主张,让朕听听看。”
“万岁是不是可以先派米公公前去传旨,就说二王叛乱,国事多艰,请吴王入朝议事。看他来是不来。”
“好主意,”张苍首先叫好,“他若心虚,必然不敢进京,那他就是抗旨欺君之罪。”
“如果他来,”孙敬接下去道,“万岁就可当面训诫他一下,敲打敲打他的痛处,也足以吓他个半死。”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依二卿之意传旨。”刘恒呼唤一声,“米升。”
米升近前躬身:“奴才在。”
“朕命你前往吴王和淮南王处传旨,不知你可有此胆量?”
“奴才明白,吴王一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时时刻刻妄图谋反,奴才传旨召他进京,他就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说不定就会树起反旗,那就可能拿奴才的脑袋祭旗了。”
“淮南王处谅他不敢,而且朕对其够宽大了。吴王骄横跋扈,你此去确有性命之忧啊。”
“为万岁效劳,奴才纵丢掉性命亦心甘情愿。”米升言道,“若吴王真把奴才杀了,那他的谋反就铁定了,万岁就可名正言顺地派大军将他剿灭,也省得留下隐患。”
“好,好一个忠心的米升!”刘恒赞许,“朕估计吴王眼下还不敢公开反叛,因为他自己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刘濞他反了更好,这个疖子要让它出头。”米升其实说的是假话,他怎能不担心生命危险。
刘恒关切地叮嘱:“在吴王那里,只有你自己,小心谨慎,随机应变才是。”
“万岁放心,奴才定当不负圣望。”米升表面上信心十足。
吴国地处江南,气候要比长安炎热许多,刘濞在王宫中大汗淋漓,因为他体态过于肥胖了,四个宫女为他打扇也排解不了他心里的燥热。
也先兵败,刘兴居自杀,陈奇被陈武手刃,这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来,令他不寒而栗。他暗自庆幸自己多个心眼,没有按约定同时起兵。但是,自己同济北王、淮南王的一系列密谋,能瞒过朝廷吗?刘恒也不是三岁娃娃,他能放过自己吗?近来,他整日为此忧心如焚。这不,他派往京城的探马已去了多日,至今仍无消息,越发令他坐立不安。
太子刘更匆匆进入:“父王,有消息了。”
“快说,是吉是凶?”
“刘恒派来钦差大臣,是御前黄门米升。”
“旨意如何?”
“内容不得而知,只知米升业已离京,估计就该到达了。”
“派米升来?”吴王在殿内踱步,“他来传旨,想把我怎样呢?”
“父王,不要管他圣旨的内容,来到吴国,一切就由不得他了,好说便好商量,若要对父王不利,就叫那米升从世上消失。”
“休得胡说。”吴王训诫儿子,“钦差大人是你随便动的?那岂不正给了刘恒口实,我们吴国还能安生吗?”
“反正我们不能听凭刘恒意愿摆弄,逼得我们无路走时,干脆就把反旗打出去。”刘更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
总管急慌慌跑进来:“王爷,钦差到了。”
“这么快?”刘濞由不得也紧张起来。
“王爷,怎么办?”总管问。
“父王,您不能见他,一个黄门,儿臣见他也就是了。”
“为父不见他,有何理由吗?”刘濞思忖着,“钦差呀,来下圣旨啊,我没有道理躲着他。”
“父王见了他,就不好回旋了。”刘更劝阻,“还望父王三思。”
刘濞经过思索,已经拿定主意:“见,一定要见。如若避而不见,岂不有心虚之感。”
总管已是有了答案:“那就宣他上殿?”
“宣。”刘濞信心十足。
米升上得殿来,拱手一礼:“参见王爷。”
“钦差大人何须多礼。”吴王端坐未动,“米公公到吴国有何见教啊?”
“吴王,圣旨下,请接旨。”
“原来有圣旨。”吴王离座,面对圣旨跪倒,“吾皇万岁万万岁。”
米升宣读圣旨,意即二王叛乱,匈奴为患,国事多难,宣召吴王进京,共商国家大事。
吴王起身后,重又坐回他的王位上,这才开口:“米公公,本王老矣,垂暮之年,业已昏庸,进京也于国事无补,皇上召我真是莫名其妙。”
“王爷此言差矣。万岁宣召,足见对王爷您的倚重。国家多事之秋,王爷乃至亲,不能不尽力呀。”
“米公公先去馆驿歇息,容我明日给你答复。”
米升也不好相强:“好吧。王爷要快,在下还要去淮南王处传旨,误了皇上的差事那还了得!”
“淮南王派人行刺万岁,该是夷九族吧?”
“非也,皇上一向仁慈宽厚。”
“那就是夷三族了?”
“非但不夷三族,连他本人也不杀,只是流放而已。”
“谋逆大罪,就这样轻轻放下了?万岁究竟为何?”
“皇上一向宽仁,待人和气。圣上言道,行刺未成,再将淮南王处斩,反倒令他伤感。”米升敦促,“还望王爷尽速答复。相信您进京,皇上只会重亲情,不要胡思乱想。”
“公公放心,一定不会误你的行期。”
总管将米升礼送到馆驿安歇,他们一出大殿,刘更便急不可耐地放言:“父王,您千万不能应召进京。”
“难道有危险吗?”
“这明摆着是个骗局,米升故意透露对刘长的宽大,要您莫胡思乱想,其实就是钓饵。您若到了长安,可就得听人摆布了。刘恒明白,您是他皇位最大的威胁,到时他一翻脸,还焉有您的命在?”
“为父我也难以放心,只是不应召去长安,便等于与刘恒决裂,当前形势下,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同朝廷抗衡。要想有朝一日推翻朝廷,必须联合更多的诸侯王方有胜算。”刘濞老谋深算,“眼下还得同刘恒虚与委蛇才是。”
“为保父王大计实现,儿臣愿代父王进京。”
“你去?”刘濞尚有疑虑。
“父王若不应召,等于是抗旨。儿臣进京也算是给了刘恒面子,让他在百官面前能够下台。再者,儿去长安,有父王在家为后盾,吴国有十万大军,谅刘恒不敢等闲视之。这样,儿的安全也有保障,岂不破解了这道难题?两全其美呀。”
“如此甚好,只是为父担心你的安全。”
“父王释怀,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长安城一定不会出事,也不会吃亏。”刘更信心百倍。
淮南王刘长的府中,一片恼人的哭声。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七个女人一起哭,不说是惊天,也足以动地。
刘长气得在屋地上来回走个不停:“你们怎就不听话呢,我这是为你们好,怎么非在家中等死呢。”
刘长的七个妃子都堪称是花容月貌,这曾是他在诸侯王中引以为荣的一件事。因为他对她们宠爱有加,因此谁也不愿离开这金玉满堂的王府。
大妃忍住悲声,哽咽着说:“王爷,我们是恩爱夫妻,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处,决不分离。”
“还说什么不分离,而今不是我们能说了算。行刺皇上,那是要灭九族的,难道非得大家都死在一处吗?”刘长还在劝说,他手指着地上摆着的七个漆金楠木箱,“你们每人拿走一个,足够一生一世吃喝用度,躲得远远的,只要我伏法了,估计刘恒他不会下气力满世界找你们。”
二妃还在哭哭啼啼:“王爷,你待我们姐妹恩重如山,怎忍心在这时刻离您而去呢?”
“还是现实一些吧,快快离开,说不定朝廷的旨意就要下来,再不走怕是就来不及了。”
七个妃子携着箱子,抹着眼泪,出门上车离去。
刘长转身回来,将房门关上,提笔在素绢上留诗一首:
可恨此生身为王,
怎如庶民居草房。
金银珠玉皆毒饵,
枉在人世走一场。
写罢,他将狼毫玉管掷于地下,将早已备好的白绫,系在房梁之上,踏上木凳,将头探入白绫套中,双脚一蹬,木凳倒地……
长公主刚巧来到,七位姨娘走后,始终不见父亲身影,她颇不放心,便来看个究竟。一推门,里面上了插。她便敲门:“父王,您在做甚?女儿来了,把屋门打开吧。”
无人应答,长公主再叫:“父王,父王。”
依然无人应声,长公主慌了,疾步叫来总管,将房门撞开。见刘长已悬梁自尽了,长公主放声大哭:“父王啊,你怎么就去了,丢下女儿一个人,无依无靠,我可怎么活呀!”
还是总管年纪大,经多见广,他说:“公主,先别哭,快把王爷放下来,看看是否还有救!”
二人手忙脚乱将刘长解下来,平放在床上,府医也已赶来,给刘长掐人中捶背又是灌姜汤。
折腾了一阵,刘长吐出几口苦水,居然缓醒过来。
长公主悲喜交集,俯下身去:“父王,你好受些吗?”
刘长四外看看:“这是哪里,莫不是阴曹地府?”
“父王,您命不该绝,阎王不收你,又回转了阳世。”
刘长硬撑着坐起,四外看了看,认出是在自己家中:“你们真不该救我。与其死在刘恒刀下,还不如我自行了断。”
“父王,未必就能死啊。”
“你这是白日做梦呀,刺杀皇上,是灭九族的罪,还说什么不死。可怜我们九族三百余口,全都要做刀下之鬼。”
长公主提议:“既是必死无疑,我们何不提前逃走,遁入民间,让刘恒的钦差扑空。”
“傻孩子,在这大汉天下,我们能逃到哪里?只要刘恒想抓,还不易如反掌!再说,为父不见,就得连累你七个姨娘全都得死于非命。”
家丁匆匆跑来:“报告王爷,钦差大人到了。”
刘长叹口气:“晚了,想自尽也办不到了。”
米升昂首进入:“淮南王,圣旨下。”
刘长下床跪倒:“万岁万万岁。”
米升朗声宣读:“淮南王刘长竟然派人刺杀朕躬,实属大逆不道,按律当诛九族。姑念刘长与朕本是手足至亲,朕甚怜悯,从宽发落,免去王爵,着流放蜀郡邛都为民。”
刘长一时怔住了,他以为是听错了。
米升提醒他:“刘长,你都得便宜到家了,怎么还不谢恩呀?”
刘长这才反应过来:“谢主龙恩,吾皇万万岁。”
长公主喜极而泣:“父王,我们可以活命了!”
米升绷着脸交待:“刘长,万岁恩准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必须起程。”
“谨遵圣命,不敢有误。”刘长没想到还能活命,自然是服服贴贴。
“父王,让女儿陪伴您前往邛都,路上也好有个亲人照应。”长公主表示了孝心。
“儿啊,流放路上可是千难万险,你一个女孩家,怕你吃不了那份苦,受不了那份罪啊。”
“父王养育之恩未曾报答,再难再苦女儿也要与父王同行。”长公主是下定决心了。
刘长自是感慨:“难得女儿如此孝道,就让你我父女相伴踏上这流放之路吧。”
六月天气,长安城笼罩在暑热中,卖凉粉的生意特别红火,一个个小摊前挤满了顾客。一个铜子儿一碗,人们似乎觉得很便宜,都争抢着吃这滑爽爽酸溜溜凉到心底的凉粉。
一辆驷马锦车旁若无人地驶来,后面还跟着十名乘马的护卫。车中是代父进京的吴国太子刘更,他在车中掀起锦帘浏览长安街头的风景。看见人们都在路边抢着买凉粉,不觉勾起了他的食欲,对驭手吩咐一声:“停车。”
“吁——”驭手将车停在了路中间。
车后护送的顾丰策马向前,到了锦车窗口问:“太子,有何吩咐?”
“本太子要吃凉粉,告诉卖凉粉的把碗多刷几遍,先给我盛来两碗。”刘更又嘱咐,“一定要干净。”
顾丰骑着马,从人群中挤上前:“卖凉粉的,给我来两碗。”
有十多个买凉粉的人立时不让了,他们纷纷嚷叫起来:“凭什么先给他?不行,我们都等了好久了!”
刘更从车窗伸出头来:“你们这些穷鬼,敢和我争?!真是不要命了。”
一个高高壮壮的大汉回了他一句:“我看你是不要脸了,想吃你等着,轮到你再说。”
刘更哪受过这个:“顾丰,给我狠狠教训一下这个混蛋。”
顾丰没像往常那样听话:“太子爷,这不是在吴国,这是在长安!我们还是低调些为好。”
大汉听说他们是吴国来的,越发有理了,对大伙说:“怪不得这样不懂规矩,长安的小孩子也不像他这样。”
刘更气得发疯似的从车上跳下来,直奔那个大汉,上前挥拳便打:“你小子满嘴喷粪。”
大汉还真不买他的账,回拳相向,二人就交手了。
东面的街道上,又来了一辆马车,同刘更的相比,装饰极其普通,只有一匹马驾车,也无随行人员,只有一名驾车的车夫。车内的年轻人见道路被阻,便下车来查看,上前说道:“何人的马车,在路中间停着,阻断两侧的交通,快将马车移开。”
那大汉不与刘更争斗,一闪身躲了。刘更气正没处出,回过身来对年轻人说:“干什么,我的车爱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你还管得着吗?”
“别说你的车,谁的车也不能停在路中间啊!快些移开,免得影响东西两面的通行。”
“你算老几,也来管我的事?我还偏不挪!有法你就想去,爱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年轻人的车夫在一旁开口了:“我说你这人也太不讲理了,说的话不是臭无赖么?告诉你,这位他不是旁人,他是当今太子。”
刘更怔了一下,旋即把嘴一撇:“太子有什么了不起,他是太子,我还是太子呢。”
“你?”太子刘启打量一下对面的人,“请问尊姓大名?”
“我,吴国太子刘更!难道还会有假吗?”
刘启早就对吴王父子的恶行有所耳闻,今日见刘更这般行径,越发恼在心头:“既为一国太子,就应处处奉公守法,怎可如此强梁!”
“怎么着?告诉你,本太子的车就是不动!”
刘启上前去拉马缰,要将刘更的车移开。刘更上前阻拦,并用手欲将刘启推开。二人争执起来,刘更性起,一拳打在刘启鼻梁,鲜血立时流下。刘启回手用力将刘更一抡。刘更立脚不住,一个踉跄跌了个倒仰。额头恰好磕在一块石头的尖角上,太阳穴磕出一个洞,当即血流如注。
顾丰奔过去,抱起刘更:“太子,太子!”
刘更一声不响,他已然断气了。
顾丰立刻就傻了:“这可如何是好?!”
消息报到刘恒那里,刘恒不由得怔了片刻。他想这个意外事件,说不定就可引发吴王的反叛,这样国家就要大动刀兵。想到这些,刘恒感到心头阵阵绞痛,他用手紧紧捂着,额头冷汗直流,脸色也煞白煞白。
太医应召赶到,给刘恒服下一碗定心汤。过了大约一刻钟,刘恒始觉心里稳定些了,但依然是隐隐作痛。
刘启见状,不安地说:“父皇,都是儿臣不好,把您气成这样。”
“你身为太子,自当事事检点,怎该失手致人死命。虽非有意,亦当受罚。朕要对你罚俸一年。”
“儿臣心甘情愿。”
“不止罚俸,还要罚你一月之内足不得出户,在家闭门思过。”
“再重的责罚,儿臣也感到不能补偿给父皇带来的烦恼。”
“事已至此,就不要过于自责了。”刘恒又稳定一会,对跟在一旁的顾丰说:“太子失手,误伤刘更致死,朕也觉伤感。请转告吴王,朕决定拨黄金千两,为刘更办理丧事。另赏镶金几杖,许吴王永世免朝。”
顾丰只有叩头谢恩:“万岁,皇恩浩荡。臣相信吴王定会感谢万岁的恩德。”
吴王刘濞获悉噩耗,禁不住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儿呀,我这千秋大业在等你承继,你怎就死于非命啦?什么失手?分明是刘恒父子借机谋害我儿。”
顾丰见状劝说:“王爷息怒,太子之死确系误伤。当时臣在场亲眼得见,其实也是太子他过于相强了,说起来也凑巧,偏偏太子跌倒就磕在那块带尖的石头上了,要论命也是命里……”
“放屁!”刘濞大怒,“照你的话,我的儿子是该死了?本王派你保护太子,你并未尽责,在他死后反倒诅咒他,分明是被刘恒收买了。来人,将顾丰推出去砍头,为我儿报仇。”
无论顾丰怎样哀求,他还是免不了身首异处。
杀了顾丰,刘濞依然恶气难出,他咬牙切齿对天发誓:“苍天在上,我刘濞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这件事,诱发了三年之后吴王刘濞带头引发的七国之乱。此是后话。
自打刘更之死刘恒突然心痛,就一直没有减轻。最初,心痛严重时,太医的定心汤还起些缓解作用,后来就一点也不见效了。刘恒时常心痛得直不起腰来,半个月后便沉湎于床榻了。
这日,刘恒正在用药,丞相张苍前来见驾。他正要跪拜,文帝制止说:“不要拘礼了,丞相,朕已病到这般地步,朝中有何大事,直接奏闻就是。”
张苍躬身:“万岁,刚刚接到奏报,前淮南王刘长,在流放的路上,因不耐暑热,身染时疫,已于数日前病亡。”
刘恒听后,半晌无言。
“万岁,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呀。”
刘恒将喝了一半的药液一口呛了出来,继而咳嗽不止。张苍上前为刘恒敲背。刘恒吐出一口血来。
“万岁,臣宣太医来。”张苍为皇上擦去嘴角的血。
“不必了。”刘恒喘息一阵,“因为刘长也是本家兄弟,朕不忍处罚,放他一马,原意是在邛都呆上一年半载,就给他找个富庶之地再封个王号。谁料他竟如此短命,这岂不是朕又害了他。”
“万岁不能这样认为,你已经够仁慈宽厚了。这是刘长命该如此。他派人行刺,上天放不过他。”
“咳,说什么上天不上天,看来朕就要归天了。”
“万岁切不可如此悲观,您青春正富,国家有多少大事等您决断呢,千万要保重啊。”
“我自己的病情,自己心中有数。想来大限快至,朕该向你托付后事了。”刘恒说时声音悲怆。
“万岁,为人生病乃是常事,安心医治,没有治不好的病。”
“人之生死,皆有定数,对此朕也看开了。”刘恒平静地说,“丞相,朕升天之后,一定要节俭处理后事。切记:不要平地再起高冢,那样会浪费多少种粮好地,也不要以金玉之物陪葬,人死如灯灭,把那些好东西埋在地下,还不如留在世间派用场。依朕之见,些许随葬器物,就用瓦罐盛敛便了。丧服也不要做新的,就用朕平时所穿旧的衣服即可。在朕居丧期间,也不要禁止百姓饮宴或婚嫁,不要令百姓感到不便。”
“万岁,这全是旧制呀,历来如此。”
“朕就破了这个旧制,朕人都不在了,还要那些令百姓不方便的规矩何益?”
“万岁,您身为天子,百年之后,便依旧制亦不为过,何苦节省于斯,这也太过简约了。”
“朕是信任你的,在朕去后,切不可违旨,否则朕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你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万岁,臣不敢有违圣命。”
“还有一事,你明日上朝拟旨。”刘恒交待,“刘长已死甚是可怜,朕要加封他几个儿子,使其衣食无忧。”
“请万岁降旨。”
“追封刘长为厉王,他的长子刘安接任淮南王,次子刘勃为衡山王,三子刘赐为庐江王。”
“臣遵旨。”张苍眼中滴下泪来,“像万岁这样慈善的皇帝古今罕见。万岁,为了您的臣民,您可一定要活下去。”
人都有生存的愿望,但现实总是残酷无情的。没几日,文帝刘恒在未央宫英年早逝。依山起陵,面对霸水,故名霸陵。
刘恒在位二十三年,享年四十五岁。谥“汉孝文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