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去泰国和老挝:萧太后【上册】【作者: 王占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11:37:42
主要人物表
  辽穆宗耶律璟大辽第四代君主.
  辽景宗耶律贤世宗次子,公元969年穆宗被弑后即位.
  辽圣宗耶律隆绪景宗之子,12岁登基.
  萧绰小字燕燕,景宗皇后,圣宗之母,史称承天皇太后.
  萧思温侍中。萧绰之父,景宗即位后升任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又加封为魏王.
  韩德让将军。与萧燕燕相爱。后封为南北两院枢密使、大丞相、齐王.
  韩匡嗣韩德让之父。景宗即位后封为燕王.
  萧海只萧思温养子.
  素素萧燕燕大姐.
  丽丽萧燕燕二姐.
  高勋南院枢密使.
  女里飞龙使.
  齐王罨撒葛穆宗二弟.
  宋王喜隐.
  宁王只没.
  荆王道隐.
  阿钵齐王亲信护卫.
  勿答宋王府护卫.
  耶律斜轸北院枢密使.
  萧达凛卫军司徒,大将.
  安臣霸平州辽兴军节度使.
  耶律休哥兵马都统.
  萧默里主帅,蔚州都部署.
  耿绍忠副帅.
  李存璋大将.
  许彦钦大将.
  大鹏翼翼州防御史.
  宋太宗赵光义.
  宋真宗赵恒.
  寇准宰相.
  潘美云、应、朔州都部署.
  杨业云、应、朔州副都部署.
  杨延昭将军,杨业长子.
  贺怀浦老将.
  田重进元帅.
  曹彬幽州路兵马都部署,宋太宗伐辽十万大军统帅.
  崔彦进雄州路兵马副都部署,副元帅.
  贺令图大将.
  史珪大将.
  刘知信大将.
  田斌大将.
  郭守文大将.
  范廷召副将.
  目录第一章 救美抗君命第二章 弑君金顶帐第三章 情寄藏头诗第四章 行刺榆树巷第五章 设计天机堂第六章 杜贿惩女里第七章 虎穴斗齐王第八章 变生瑟瑟仪第九章 平叛复上京第十章 遇险喇嘛庙第十一章 祸起重阳节第十二章 命断六剑客第十三章 摄国称太后第十四章 射兔报军情第十五章 宋皇恋红叶第十六章 闯宫遭杖责第十七章 激战军都山第十八章 致祭驼罗口第十九章 圣宗撞隐私第二十章 计败蔚州城第二十一章 解围大岭山第二十二章 滞兵瓦桥关第二十三章 疑兵战白沟第二十四章 宋军败涿州第二十五章 被俘陈家谷第二十六章 孤军战遂城第二十七章 荡舟城淀湖第二十八章 会盟澶州城后记

 


第一章 救美抗君命
  2月天气,犹寒乍暖,怀州怀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境。境内的黑山、赤山、太保山,树木泛青,蕴含着早发的春意。斜阳的红辉,扑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辽穆宗耶律璟跨乘在金鞍银蹬的骏骑上,信马悠悠好不自得。时值公元969年,算起来穆宗在位已近二十个年头。若概括这位大辽第四代君主的政绩,只需四字足矣,就是“饮酒畋猎”。他酣饮常自夜至旦,难怪国人皆称之为“睡王”。此刻,他高卧方起,尚且睡眼惺忪,又发射猎之兴,连防卫也未知会,便跨上御马扬鞭直出硬寨硬寨:契丹皇帝外巡时的寝宫,也称牙帐。。
  穆宗由着自己的性子驰入黑山,满坡密匝匝的松柏榆杨和荆棵荒草,镀上了一层桔红色的夕照,恰似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穆宗的心思不在风光,一路行来,正为不见麋鹿狐兔而扫兴,忽见前方树丛晃动,露出一只遍体皆黑的野兽来,分明是头黑熊,穆宗叫声好,急忙拉满金背九龙弓,搭上雕翎乌羽箭,手一松箭飞出,流星般射向黑熊。
  那黑熊突然挺身直立,前掌一伸逮住了飞箭。穆宗大为惊诧,以为遭遇了熊神,赶紧离鞍下马伏地叩首:“熊神莫怪,寡人不知,无意冒犯,万望恕罪。”
  那黑熊不声不叫,竟移步走过来。
  穆宗越发胆战心惊,连声乞求:“熊神饶命,熊神饶命!”
  谁料那黑熊竟“咯咯咯”笑出声来,周身一抖,熊皮脱落,现出一位绿衣少女。穆宗起身注目细看,心中纳闷,这黑熊如何化成了美女呢?惊疑间,那少女像一朵绿色云霞飘飘来到近前,倒身便拜:“奴家不知万岁到此,有惊圣驾,真是死罪。”
  “你是什么人,缘何在山野这般装扮?”穆宗惊魂方定,站起身来,伸手相搀,“不必拘礼,平身回话。”
  “谢万岁!”少女起立,对穆宗嫣然一笑。
  穆宗不觉立刻神魂出窍。有生以来,何曾见过这等绝色女子。真是说不出的体态风流,面容妩媚,顾盼生辉,光彩照人。穆宗两眼发直,涎水也流出来。
  少女微微垂下粉面:“奴家乃侍中萧思温之女,名绰,小字燕燕。只因母病,需熊胆入药,故而扮熊诱熊以便捕杀。”
  “百兽之中,唯熊最难捕猎,猎人多避其锋。你一柔弱少女万不可冒涉此险。区区熊胆何足道哉,待朕传旨与卿家多送一些。”穆宗口中讨好,止不住移身向前。
  燕燕本能地后退两步:“多谢圣上龙恩!只是医生讲,要新杀取的熊胆方有奇效。”
  “真孝女也!”穆宗忍不住又凑上前。当此之际,树旁的草丛荆棵“哗拉拉”乱响,一头肥壮胖大的黑熊摇摇晃晃奔出来。穆宗笑向,“燕燕,这又是何人装熊吓朕?”一语未毕,那黑熊挥掌拍中御马马首,半个马头登时成了血葫芦。黑熊转过笨重的身躯又奔穆宗扑来。穆宗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脸色煞白,全身战栗不止。
  此刻,负责护卫的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和右皮宝详稳右皮宝详稳:官名,皮宝军一部的统领,皮宝军为御帐亲军的组成部分,是契丹君主直接指挥的核心精锐部队。萧乌里只都刚刚闻讯赶来,尚且相距百十步远,近前救援已是不及,都赶紧弯弓发箭。两支羽箭同时飞到,射中黑熊后背和臀部,可是两支箭全部掉落下去。黑熊如被蚊子叮了两口,只略怔一下就又扑向穆宗,血红的舌头早耷拉出来。
  穆宗明白,这要被黑熊舔上,半边脸就没了。绝望之际哀叹一声:“此番休矣!”
  与此同时,燕燕早已掣桃花弯刀在手。她深知,黑熊逐日里在松树干上蹭痒,松油粘附皮上日积月累,犹如全身披上一副锁子连环甲,端的是刀枪不入。当她见黑熊舌头伸出,熊口大开,岂能放过这绝好机会,纵步挺身向前,半截弯刀直插入熊口,顺势又一搅动。黑熊痛极,两只前掌就来夺刀。燕燕死死抵住,用力进刀,“扑哧”一声,弯刀透出后颈。黑熊嚎叫连声,倒在地上,乱滚乱抓,垂死挣扎。
  这时,护驾兵将赶到,夷腊、萧乌里只等乱枪齐下,黑熊渐渐不动了。
  夷腊、萧乌里只双双跪在穆宗面前请罪:“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穆宗回过神来,越想越气:“若非燕燕护卫,朕早入熊腹,要尔等何用!互相掌嘴五十。”
  皇帝出言就是圣旨,况且夷腊、萧乌里只深知穆宗杀人犹如儿戏,哪敢违抗。二人对看一眼,只好你一下我一下交替打起对方嘴巴来。
  穆宗顾不得这两个臣子,又走近燕燕,满脸堆笑说:“适才救驾立下大功,朕要重重封赏。”
  燕燕抢过话:“奴家不敢领受,只取熊胆足矣。”说着,弯刀切入熊腹,活鲜鲜的熊胆已入掌中。然后对穆宗飘飘一拜,像一团绿色的云飞走了。
  “你……”穆宗只有看着燕燕的背影发怔,那绿色的云霞早已消失了,他犹在呆望。
  夷腊看出穆宗心思,讨好地请旨:“万岁,待臣召萧燕燕归来陪伴狩猎。”
  “好,速去速回。”
  夷腊带几名亲军,打马冲下山坡就追。萧燕燕本去不多时,夷腊驰出几箭地仍然未见。又纵马急奔一阵,才见萧燕燕乘一峰金丝驼在前。夷腊再次加鞭,抢在萧燕燕前方阻住去路:“萧燕燕,万岁召你立刻转回伴驾射猎。”
  燕燕一怔,随即从容说:“请大人转奏圣上,家慈急等熊胆入药医病,难以奉召。”
  “你敢抗旨不遵?”夷腊一横手中金背砍山刀,“须知这是灭门之罪!”
  燕燕不觉全身一悸,夷腊之言绝非说着玩吓唬人的,谁不知穆宗动辄杀人犹如儿戏。听父亲讲,仅在去年穆宗就无故残杀了鹘人胡特鲁,近侍化葛、海里,豕人抄里只、屯奴,鹿人颇德等百十人,甚至剉尸弃之荒野。如果惹恼穆宗,全家满门就有性命之忧。千不该万不该与昏君撞见,难道这是前生注定?
  夷腊唯恐迟误被穆宗怪罪,已是不耐烦了:“萧燕燕,休再拖延,即刻转回。”
  燕燕想起国人对穆宗的诅咒仇恨,心说纵然一死也不能把豆蔻年华付与暴君。主意打定,断然拒绝:“母病待医,实难从命。”她拨转驼首,欲从旁侧绕行。
  夷腊当然不肯放走她,催马迎上舒猿臂要擒燕燕好回去复旨。燕燕怎能甘心就擒,亮出桃花弯刀自卫。就这样,两个人两把刀,一马一驼就在黑山脚下交手开打。
  契丹人自古尚武,便是女孩家自小除习学女工针线外,也俱要演练武艺。萧燕燕这一把桃花刀,使得如雪片翻飞。但毕竟体力不支,且短刀难敌长刀。她见难以取胜,不想再恋战,意欲退走,可是几名亲军封住道路,哪里容她脱身。稍一疏忽,桃花刀被磕飞,落得了一双徒手。
  夷腊放声大笑:“萧燕燕,还不老老实实跟我走!”刀锋在燕燕面前脑后飘忽不定,意在逼她调转驼首返回。
  正当燕燕危急之际,一位白马银枪的青年将军途经此地。见状断喝一声:“呔!休要欺人太甚。”声到、马到、枪到,龙尾亮银枪凌空插入,架住了金背砍山刀。
  夷腊不觉大怒:“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
  “俺乃蓟州韩德让是也!”
  夷腊撇了撇嘴,平素根本没听过这一号,且又见其身着不过下级军官服饰,愈加不放在眼里:“无名小辈,快快滚开,免得找死。”
  燕燕却是如遇救星:“韩将军,家父萧思温与令尊交好,快将夷腊这厮赶走,他与我路遇便欲强行非礼。”
  韩德让一听此言,虎口用力,鸡蛋粗的枪杆压下去:“光天化日,竟敢胡作非为,还不与我退去!”
  夷腊也算得是员勇冠三军的骁将,可是就觉那枪杆如一座大山压下来,拼尽全力也抗不住,便急忙申明:“韩德让,我这是奉旨行事,你要逆旨忤君自惹杀身之祸吗?”
  韩德让不觉一怔。
  “韩将军,休听他一派胡言,他说什么奉旨,请问圣旨安在?”燕燕发问。
  “我,”夷腊有些慌乱,“我是传万岁口谕。”
  “韩将军,他是假传圣旨,对这种不良恶徒当狠狠教训。”
  “贼子,你太无理也!”韩德让手中枪一抖,使了招“金鸡乱点头。”
  夷腊就觉有十数个枪尖直向面门刺来,招架躲闪都已来不及。只听“噫”的一声响,头顶绒帽的盔缨被挑掉,立刻落红纷纷。
  韩德让不想要对方性命,这是手下留情以示警戒:“再不退去,下一枪要尔左眼。”
  夷腊已是真魂出窍,情知不是对手,哪敢再用性命开玩笑,掉转马头拖刀就跑。
  燕燕上前在驼上对韩德让深施一礼:“多谢将军见义勇为。”
  “济危扶弱乃是常理,小姐过誉了。”韩德让在马上还礼,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不觉有些忘情。
  韩德让早就听父亲韩匡嗣讲过,萧思温三女燕燕相貌如花似玉,姿容倾国倾城,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能歌善舞,还精通武艺,色压群芳,名满上京上京:契丹首都,亦称临潢府,在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境内。。一直无缘谋面,今日得睹芳容,方知比传言更胜十分。
  燕燕见韩德让白马银枪,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神采飞逸。心说,果然一表人才!她见韩德让出神,就以话提醒:“令尊为我家常客,将军却为何从不登门?”
  韩德让猛醒,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因在军中,身不由己,小姐可是回转营帐?如蒙不弃,愿护送一程。”
  白马金驼,英男秀女,缓缓行进在落霞的虹彩中。薄寒的晚风,抚吻了燕燕,又带着她的温馨和脂香,扑入韩德让怀内。多么醉人的时刻,但愿驼蹄马足下这条枯草掩映的路没有尽头,然而岔路毕竟已在面前。二人互道珍重惜别,从那彼此回首凝视的神态中,显露出都有几多不舍。是情感莫名其妙的共鸣?还是冥冥之中神鬼在拨弄那一丝命运的红线?
  二人一步三回头,都流露出无限依恋。分开十数丈远,燕燕突然掉转驼首,急呼一声:“韩将军且请留步。”
  韩德让比听到将令还要迅疾,拨马飞驰而至:“小姐还有何吩咐?”
  燕燕脸泛红潮,映着天边落霞,恰似桃花初绽,分外娇艳:“适才间于金丝驼上成词一首,愿口占与将军,以答谢相救之恩。”
  “不敢。”韩德让凭直观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若能一饱耳福,实乃三生之幸。”
  “将军请听。”燕燕徐徐诵出一首《调笑令》:飞燕,飞燕,寻遍上京未见。
  画梁独栖经年,何曾思议姻缘。
  莫剪,莫剪,今夕梦魂难断。
  多么情殷意切而又大胆的心声流露!韩德让并非草木,怎能无动于衷!但他不能没有顾虑:“小姐心曲,末将尽知,但族分尊卑,门有贵贱,怎敢仰附。”
  “愿做君家梁上燕,衔泥筑巢伴终生。”燕燕说时,早已红遍颈项,羞涩地一笑,拨转金丝驼如飞而去。
  金驼上的绿色云霞融入了嫣红的夕照,韩德让犹在佇马呆望,他的心分明被天边如火的落霞溶化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惬意涌遍周身。
  萧燕燕回到自家营帐时,黄昏刚刚拉开夜帷的序幕,毗连的三座鹿皮大帐,在苍茫的暮色中灯火通明、辉煌壮观。猜拳行令声和欢笑交谈声,伴着古窖佳酿的醇香牛羊肉的膻香,向着广袤的旷野和无际的穹宇飘逸。燕燕明白,这是父亲又在宴请宾客。她更明白,这绝不是单纯的饮酒吃饭,而是政治斗争的一种特殊形式。古往今来,有多少关系历史进退的决策,在觥筹交错中诞生;有多少血肉横飞的阴谋诡计,在灯红酒绿下合成。鸿门宴的剑影,杯酒释兵权的雄谋,无不折射出政治的辉光。生长在官宦之家,使萧燕燕明白,每一次宴会,不论是虚与周旋的应酬,还是同党的欢聚,都关系着萧家的前程,甚至关系到全家的性命。因此,她对家中的宴会至为敏感。略一思忖,便轻盈地步入了居中的大帐。
  满铺毛毡的地上,五张楠木矮几呈半圆形排列。除了主人萧思温,四位客人依次为世宗次子耶律贤、南院枢密使高勋、飞龙使女里和太祖庙详稳韩匡嗣。楚楚动人箭袖戎装的燕燕一出现,立刻如磁石引铁吸来了所有客人的目光。后三位客人,燕燕都曾有过一面之识,逐一上前致礼问候。萧思温把耶律贤引介给女儿,燕燕急忙大礼参拜柔声祝福:“恭愿王爷千岁安泰康宁!”
  耶律贤素闻燕燕之美,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为不失王者尊严,他不敢纵情多看,却情不自禁地赞叹:“萧大人,令爱真如芙蓉出水仙子凌波。”
  “王爷过誉。”萧思温掩不住喜悦眉开眼笑,他从内心里乐于女儿在这种场合亮相。知女莫若父,他看得出这个三女与其两个姊姊大不相同,不仅有女人之美,更有男性之刚、过人之智。因此他有意让燕燕多接触政治,以便日后成为得力帮手。宦海风波险恶,上阵还得父子兵啊!
  韩匡嗣今夕对燕燕格外关注。他为官以来政绩不显,但医道颇精,曾被应天后赏识视之犹子。如今萧思温就是请他来为夫人医病。燕燕按他的吩咐去后帐,用新猎得的熊胆煎汤熬药,他目送着燕燕婀娜的背影说:“三小姐美、孝、勇、智集于一身,实乃大辽巾帼魁首,不知谁家子弟有此艳福,得以蟾宫折桂。”
  萧思温被说得舒心:“韩大人抬爱,小女愧不敢当。”
  韩匡嗣唯恐别人捷足先登,话锋深入下去:“犬子二十有八,年近而立尚未订亲,不只文武兼备,且又一表人才。适才三小姐言道,路遇歹徒曾为犬子相救,想必二人是命中缘份……”
  萧思温不想再听下文:“韩大人,燕燕年纪尚小,暂且无意议婚,还望鉴谅。”萧思温心中说,你韩家门第低微又是汉人,竟想打燕燕主意,未免太自不量力。对这掌上明珠般的爱女,萧思温是寄予厚望的。有史以来,女人都是政治交易的筹码,有多少家庭因女而荣因女而贵。唐代那个杨玉环,不是因为她才“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吗?他期待燕燕为萧家换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他怎肯轻易出手,他在待价而沽啊。
  韩匡嗣被当众拒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觉无光,为摆脱窘困站起身说:“各位慢饮,我该到后帐看视夫人病情了,恕我少陪。”
  “且慢。”耶律贤留住他,“我还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说与诸位。”
  萧思温等齐声应道:“愿听王爷教诲。”
  耶律贤四外看看,先让萧思温屏退了侍女,见其养子萧海只仍在帐内,又对萧思温说:“烦请令郎到帐门外守护,未经本王允诺,任何人不得入内。”
  萧海只虽然不高兴,还是领命出去了。
  众人在静听耶律贤的下文,他却不讲了,让随从递过一只锦囊,松开口“骨碌碌”倒出四个鸽卵大的宝珠来。辉映着满帐烛光,四颗宝珠在楠木几上发出灿灿夺目的异彩。啊!稀世之宝呀。
  “诸位大人,此珠产自天竺,系由极其珍贵的上品宝石孔雀暖绿精工磨制而成,为宋国君后收藏。先皇太宗破汴梁时得到,后转入我父皇手中。十九年前,火神淀之乱火神淀之乱:即察割政变,辽世宗和太后一起遇难。突发,父皇急切间将这四颗宝珠塞给我。幸御厨刘解里多智,将四岁的我以毡束之藏于积薪内,我与这四颗宝珠才得免落叛逆察割之手。”
  大家不明白耶律贤此刻亮出宝珠和讲这番话用意何在,不过听了宝珠出处,更知其价值连城,也就愈加赞叹不已。特别是女里,贪馋之态暴露无余。
  耶律贤接下去说:“小王平素多蒙四位大人关照,今以宝珠相赠,以略表谢意。”
  “这如何使得,”萧思温婉言相拒,“臣下怎敢夺王爷所爱。”
  女里却是急于到手:“萧大人差矣,王爷赏赐,怯之不恭。”他起身过去,先拿起一颗:“这个归我了。”
  随从将另三颗逐一放到三人面前,萧思温等只得领受谢恩。韩匡嗣总觉有些不妥:“这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
  萧思温何等精明,岂不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便主动说:“王爷今天有何教诲,请当面训示我等。”
  “咳!”耶律贤先叹口气,“我在担心来日。”
  “王爷大可不必,”女里一向直言快语,“当今万岁无子,来日柴册坛柴册坛:契丹皇帝登极典礼时所坐,用榆树干搭制。上面日而坐受群臣朝贺的自然是你。”
  “各位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太平王太平王:乃辽穆宗二弟罨撒葛。早已萌生继立之意,近来四出活动,广泛结交朝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高勋询问的目光扫向萧思温:“有这等事?”萧思温毫无表示故做不知。
  耶律贤决心唤起同情:“皇位其实无关紧要,小王所虑者是,一旦太平王登极,卧榻之旁岂能容我,诸位大人,我将有性命之忧啊!”
  这番话引起了四位大臣的共鸣,在朝为官,谁不知皇位更迭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大唐有玄武门之变,宋代有烛影斧声千古之谜。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哪管什么手足之情同胞之谊!王冠在流血中到手,皇位在流血中巩固,耶律贤并非杞人忧天哪!
  韩匡嗣点点头:“王爷所虑诚乃当务之急,实不相瞒,恕我斗胆直言,近日我为当今圣上医病发现,万岁酗酒无度游猎无歇昼夜不分,已是强弩之末身虚体亏,随时可能晏驾归天。”
  “好,这个昏暴之君早该崩逝了。”女里挥拳捋袖,“只要他一死,咱就拥戴王爷继位。你们以为如何?”
  “这是自然。”只有高勋一人应声。
  女里不悦地斜觑萧思温:“王爷待我们不薄,又馈以稀世宝珠,人可不能丧良心。”
  萧思温没有理睬他,而是对耶律贤说:“王爷,你不能说皇位无关紧要,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关系到我等沉浮与生死,为王爷计为我等自身计,这皇位都当势在必得呀。”
  耶律贤心中暗喜,但也不无隐忧:“有各位大人鼎力相助,我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太平王决不会坐视,特别是难保他不拆我墙脚,说不定会千方百计拉各位加入他的联盟。”
  女里撇嘴一笑:“难道他能拿出比这宝珠更好的礼物!”
  耶律贤心头一震,未及开口,萧海只进帐禀报:“夷离毕夷离毕:辽代官名,主视刑部。粘木衮求见。”
  众人不禁都为之一愣,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粘木衮乃太平王的亲信智囊,他与萧思温分属两个阵营,平日泾渭分明素无来往,今夜突然光临该不会没有阴谋吧?
  主人萧思温尚在思忖,女里把手一挥:“他是太平王爪牙,与我们水火不相容,不见。”
  耶律贤最担心的就是太平王来挖墙脚,紧随女里话音,断然决然地说:“粘木衮平素以苏秦、张仪自诩,乃摇唇鼓舌之说客,极善蛊惑人心,萧大人万勿与之相见,以免误中奸计入其圈套。”
  高勋表示赞同:“对,干脆拒之门外。”
  韩匡嗣见他三人意见一致,也未免随过去:“如此说还是不见为宜。”
  只有萧思温沉吟不语,让粘木衮在自家帐外吃闭门羹,岂非明显树敌吗?
  “不妥。”随着一句娇声断喝,燕燕如绿云飘飞闯上帐来,走近父亲直陈己见,“依女儿看来,应以礼相待,以探虚实。”
  萧思温不觉微微点头,看来只有三女燕燕政见高出他人一筹,这几年的心血并未白费。
  女里大为不悦:“与敌人亲近,又置朋友于何地?三小姐不是想脚踩两只船吧?”
  “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燕燕据理力驳,“若不接触,又怎知对方意欲何为?”
  萧思温已打定主意,吩咐养子:“说我整衣出迎。”
  “我等暂且回避。”高勋起身。
  耶律贤步入后帐途中又止足回首:“萧大人,当心粘木衮施放钓饵。”游移的目光透出他心头忐忑。
  萧思温只微微一笑:“王爷放心,我自有道理。”
  少时,萧思温将粘木衮迎入帐来。分宾主坐定,献茶已毕。萧思温便与之寒暄起来,说些个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粘木衮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有肩负的使命呀:“萧大人,卑职今夜也算无事不登三宝帐。”
  “,请大人赐教。”
  “我是为太平王来下书。”
  “啊,王爷谕旨安在?”
  “让卑职带的口信。”
  “请传喻王爷的教诲。”
  “太平王久慕萧大人才智,愿与结为挚友,以便朝夕请教。”
  “下官如何敢当!王爷若有驱使之处,一定效力遵从。”
  “萧大人好爽快。”粘木衮一阵欣喜,从贴胸处取出一个锦盒,“王爷说这份薄礼,如蒙不弃万望笑纳。”
  “这……”萧思温尚无主意。
  “大人请看。”粘木衮打开锦盒,一颗鸡卵大的宝珠呈现在面前。它蓝莹莹、碧森森,玲珑剔透,翠绿欲滴,珠光夺目,宝气袭人。
  一向城府极深的萧思温,此刻也不免大为惊讶:“莫非此乃绿珠乎?”
  “萧大人果然好眼力。”粘木衮不无吹嘘地介绍,“这就是晋代石崇宠姬绿珠朝夕不离之宝,人因珠而增媚,珠因人而生辉,多少达官显贵都难得一见。自绿珠坠楼玉殒,宝珠即为石家后代收藏。据称后晋皇帝石敬塘乃石崇后裔,因之绿珠传入他手。他为求我朝保佑,尊先皇太宗为父,又以此绿珠贡之。太宗不豫之时,将宝珠密赐太平王。足见太宗对太平王的疼爱。”
  “如此传世之宝,又是王爷至爱,下官如何敢承受?”萧思温推辞。
  “萧大人,王爷一言九鼎言出如山,你万勿推却。”粘木衮将锦盒连同绿珠放入萧思温手中。
  “受之有愧呀。”萧思温默许了。
  粘木衮放心了,谈话深入下去:“太平王以宝珠相赠,足见对大人倚重。”
  “下官有何德能,得蒙王爷如此重爱,唯有尽心竭力效尽犬马之劳,”
  “若有萧大人辅佐,太平王何愁不能问鼎皇位,到那时泼天富贵尽在股掌,又何况区区一绿珠乎。”
  “愿与大人同心携手共保太平王。”
  “好,萧大人成全我不辱使命。”粘木衮达到目的站起身来,“为防人耳目,卑职告辞。”
  “也好。”萧思温送到帐门,“为防人耳目,恕不远送了。”
  萧思温送走粘木衮,刚转身回来,耶律贤等人已急不可耐一拥而出。适才二人的对话,他们在后帐听得真而又真。女里径直奔向那颗绿珠:“哈哈,果然这颗又大又好,难怪萧大人另攀高枝呀。”
  耶律贤明显露出不安:“萧大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你有选择的权利。”
  高勋满含规劝之意:“信义为立身之本,萧大人不是朝秦暮楚之人。”
  只有燕燕与众不同:“父亲适才所为诚乃上策。”
  “燕燕知我心也。”萧思温环顾一下众人,“兵法云兵不厌诈,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太平王,才能洞察他们的动向。”
  “左右逢源,谁也不开罪,又多得实惠,这倒是个好主意。日后不论谁登基,都能有一席之地,萧大人高才!”女里着实讥讽。
  燕燕白了女里一眼,走过去从父亲手中拿过锦盒绿珠,然后双手呈给耶律贤:“王爷若信得过我父女这一腔忠心,就请收下此珠。”
  耶律贤思索片刻,接过绿珠:“萧大人与令爱忠心如这宝珠光可鉴人,小王权且代为收藏,愿不久即可物归原主。”他表面上喜笑颜开,但内心中仍含隐忧:萧思温足智多谋工于心计,他言道兵不厌诈,焉知对己不诈呢?水深三丈看得清,人心三寸看不透,要认准一个人,委实太难了。
  
 第二章 弑君金顶帐
  金顶宝帐中,十九支胳膊粗的朱红蜡烛在熊熊燃烧,映照得帐内陈列的铜鼎、金鹤、银钟、玉象都熠熠生辉。当年太宗皇帝从大宋东京汴梁掠来的宋皇宝座上的九条金龙,宛如飞腾游动。这宝帐就相当于宋皇的金銮殿,自然富丽堂皇非比寻常。穆宗皇帝却把九龙宝座置于脑后,他肘依楠木条几席地而坐,面前陈列着各味山珍佳肴,身边是十几坛精制御酒或西夏、高丽等国的贡酒。一排金樽全都斟满了琼浆,穆宗双眼半合半睁似睡非睡,喝口酒抓起一块干炮鹿肉塞入口中。空荡荡的宝帐,看不到一个人影。穆宗的性格就是这样孤僻,孤独得近于怪异。他不许任何人在身边侍奉,传宣官也只能在帐外等候吩咐,不经准许谁若擅自入帐,便有杀身之祸。自古以来,凡身为皇帝,无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以至大都荒淫无度。可是这位大辽穆宗皇帝,却是历史上绝无仅有,他竟从来不近女人。就连当年母后亲自为他选配仅有的几位后妃,也从来不曾承受他的雨露之恩。
  十九年了,穆宗不与后妃同眠龙榻,没有阴阳的碰撞交合,自然也就没有子嗣。十九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真正孤家寡人的生活,从未觉得有何不适意之处。可今晚他却大为反常,“睡王”难以入睡,美酒索然无味,心情烦躁不安,眼前似乎总有一团绿色云霞在飘动。飘啊飘,飘来飘去,一忽儿模糊,一忽儿清晰。啊!那分明是身着绿衣的萧燕燕在面前绕来绕去。天生厌恶女人的穆宗,说不上为何对燕燕发生了兴趣。急于要看到,恨不能燕燕立刻飞到面前。想到此不觉深恨夷腊,射猎时他声称能将燕燕追回,谁料竟是徒手而返,说什么燕燕不知去向。如今穆宗猛然想起,那萧燕燕入夜焉能不归家!立刻冲帐外喊了一声:“传萧乌里只进见。”
  传宣官如飞传旨,萧乌里只快步来到跪倒。穆宗又饮下半樽酒:“传朕口谕,宣萧思温之女燕燕立刻前来伴驾。”
  “臣遵旨”萧乌里只叩头站起。
  夷腊见萧乌里只出帐,忙迎上去询问:“万岁宣你何事?”
  “还不是你惹的麻烦,皇上让我去召萧燕燕。”萧乌里只说,“也真他妈邪门,从来不近女色的人,今个怎么对她入迷了?”
  夷腊顾不上研究穆宗心理,他有些担心:“老兄,我对万岁说燕燕不知去向,你若把她召来,我这脑袋还长得住吗?”
  “老弟,我若不召来燕燕,还能活得成吗?”萧乌里只不敢耽搁,带人上马匆匆去了。
  夷腊心怀鬼胎,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萧思温家营帐内,客人全都离去,下人正在收拾。萧海只手捧锦盒凝视宝珠,大有爱不释手之意。萧思温送客转回,见状立刻沉下脸来:“怎么,你欲窃为己有不成?”
  萧海只涎着脸说:“父亲,就赏与孩儿吧。”
  “还轮不到你。”萧思温上前一把夺过来,“我已决定赏给燕燕。”
  “其实,我也打算送与三妹。”萧海只有些悻悻然。
  “我的宝珠何劳你送人情。”萧思温近来对这个养子渐无好感,厉声呵斥:“退下!”
  萧海只满脸不忿扭身就走,恰与进帐的燕燕碰面。“兄长慢走,我有话说。”她留住萧海只,走近父亲,拿过宝珠托在掌中赏鉴:“堪称国宝奇珍,父亲的钟爱儿亦尽知,既然珠已赏儿,请容女儿转赠兄长。”
  萧思温、萧海只都觉不解,愣怔怔地看着她。燕燕面向父亲又说:“漫说宝珠,便是贵如我佛如来舍利子,亦乃身外之物,为这区区一颗珠子伤了父兄和气,太不值得了。”说着,她向父亲撒娇地使了个眼色。
  萧思温对这个三女儿格外偏爱,几乎言听计从。如今见女儿如此,也就想起近日女儿的告诫。燕燕说近来萧海只常发怨言,对养父已露出不满。她以为这是个危险信号,若不及时笼络,只恐因小失大。萧思温方才亦看出萧海只忿忿然的样子,感到女儿之言有理,也就顺水推舟了:“但凭我儿做主。”
  “谢父亲。”燕燕回转身,将宝珠递与萧海只,“兄长请收下父亲的厚爱。”
  萧海只本意是要以此宝珠讨好燕燕,弄到这一步他甚为尴尬不安,连忙后退:“这如何使得!三妹收受此珠乃理所当然。我与父亲是一样心情,燕妹快莫使为兄难堪了。”
  一方要给,一方不受,正相持不下,帐外打雷似地一声喊:“圣旨下!”萧思温等一惊,燕燕急忙躲入后帐。萧氏父子未及出迎,萧乌里只并四个护卫将校已闯进帐来。萧乌里只端起十足的钦差大臣架势,腆胸凸肚仰面朝天眼珠看着帐顶开口:“万岁口谕,着萧思温之女萧燕燕立刻去宝帐伴驾。”
  萧思温请萧乌里只坐下,命下人送上香茶。萧乌里只不耐烦地推开茶盏:“快把女儿交出来,本官要即刻回去复旨。”
  “莫急,这茶是南昭名品普洱,总要品尝一杯。”萧思温借此拖延时间,内心在紧张地权衡利弊。燕燕回来时言及穆宗派人追其伴驾,萧思温并未深信。因为几乎朝野尽知,当今体气卑弱,恶见妇人。居藩时,述律太后述律太后:辽开国皇帝、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妻。欲为纳妃,他以疾坚辞。即位后,虽女妃满前,他都不屑一顾。今为何突然对燕燕如此钟情?莫非情窦方开?若果如此,燕燕如能君前独宠,萧家岂不富贵至极。可是,倘万岁只是一时冲动,不过三朝两日,便将燕燕弃如敝屣,岂不毁了女儿一生?那么,自己在女儿身上寄予的期望,岂不全成泡影?萧思温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
  萧海只却是唯恐燕燕被选入宫。他见养父无主见,便在一旁提醒:“父亲,三妹下午出去射猎,至今未归呀。”
  萧思温立刻明白了,这是给他提供借口以使缓兵之计。心想,拖一拖也好,便对萧乌里只说:“请大人回奏万岁,小女不知去向,容我找寻。”
  萧乌里只欲待不信,又与夷腊之言吻合;欲待相信,方才萧思温一直没说女儿不见。他霍地站起:“女孩儿不回家还会与人私奔不成!待我搜上一搜。”
  “大人,小女委实不在。”萧思温上前劝阻,他怎肯让搜。
  萧乌里只推开萧思温:“怎么,你胆怯了?”照旧大步向里闯。
  “且慢!”燕燕突然迎出,阻住去路。不过她却是男人打扮,儒巾蓝衫,俨然一介书生。萧思温、萧海只都大惑不解,燕燕为何女扮男装?又惊讶她改得快。
  萧乌里只翻了翻四棱眼:“你是什么人?”
  “我乃萧大人妻侄,萧夫人乃我姑母。”燕燕直接说下去,“小生姑妈病重,受不得惊吓,请大人谅情一二,不要闯入后帐。”
  萧乌里只怎肯买帐:“君命难违,圣上怪罪那还了得。”
  燕燕语气转为强硬一些:“我家燕妹确实不在后帐,大人便搜也是枉然。姑父与大人同殿为臣同朝为官,日后说不定互相有用着之处,凡事总该讲些情面。大人一定要搜,人搜不到又伤了和气,这是何苦来呢?”
  这番话在情入理,萧乌里只不免沉吟。
  燕燕见状,又将锦盒宝珠呈上:“姑母让我呈赠大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萧乌里只位居高官,一眼就辨出这宝珠的价值,双手不觉接过来:“如此厚礼,实实生受不起。”
  “大人休嫌微薄。万岁面前乞请婉转陈奏,只要燕妹返回,立刻就送入宝帐。”
  “好说,好说。”萧乌里只心想,先送个顺水人情,说不定此刻万岁已入醉境梦乡,明天就把什么燕燕忘了。但他留个活口,“不过,万岁如若紧逼不放,切莫怪我不曾尽力呀。”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燕燕过人的胆识化解了。
  萧乌里只回到御帐,夷腊正忐忑不安地在硬寨外守候。他急不可耐地迎上去问:“怎么样?”
  “萧燕燕不在家中,徒劳往返。”萧乌里只当然不会露出受珠之事。
  夷腊放心了:“萧大人,万岁业已酒醉,不必急于复旨。”
  “多承关照。”萧乌里只深知穆宗一旦醉酒,常常无故杀人,他自然不会去捋虎须。
  这时,一个人影匆匆走近,两人全都警觉地握住刀剑:“什么人?”
  粘木衮近前施礼:“二位大人,是下官。”
  二人知他是太平王亲信,不敢轻慢,答礼又问:“深夜前来,莫非有急事启奏?”
  “非也。庖人辛古乃三妾之弟,此刻有闲,特来探视,还望二位大人通融。”粘木衮极其客气。
  按辽宫宿卫律制,夜间是严禁外人进入宝帐的。可夷腊和萧乌里只谁也不愿开罪粘木衮,就含胡应允了:“不要乱闯,更请早出。”
  “这些我自晓得。”粘木衮竟轻易而入。
  世事从来都是变幻莫测,往往一件小事一个偶然的决定,竟能引发重大的变故。萧乌里只、夷腊二人这一念之差放粘木衮入内,竟因此改变了契丹历史的进程。
  庖厨帐内,庖人辛古正蹲在炉前焦急地守候,浓眉紧锁,愁云满面。粘木衮走近问:“为何如此忧虑不安?”
  辛古猛抬头见是粘木衮,赶紧立迎:“大人有所不知,万岁今日猎获黑熊,立逼要吃熊掌,急切间又不烂,已是催促三次,只怕我性命难保了。”
  正说着,近侍小哥急步奔入:“辛古,圣上龙颜大怒,只因萧燕燕还未召至,适才已将传宣官刺毙于帐中,命你立刻呈熊掌进见呢!”
  “这便如何是好!熊掌未熟,去是死不去也是死。”辛古求援似地问粘木衮,“大人,我该怎么办?”
  粘木衮感到有机可乘,有意引导说:“辛古,你堂堂七尺之躯,总不能引颈等死呀。”
  辛古双手一摊:“万岁要杀,我想不死又如之奈何?”
  “常言说,置死地而后生。”
  盥人花哥被点破迷津:“我们干脆杀了这残暴昏君!”
  “弑君?”辛古睁大惊恐的眼睛。
  想不到小哥立即响应:“花哥之言有理,一月之内已有八名侍卫死于昏君之手,我们若不杀他,用不了多久都难免为昏君所害。”
  “可是,还有三名侍卫在万岁身边,”辛古仍然担心,“万一我们不能得手,岂不白送性命?”
  “我们愿一起除掉昏君!”三名近侍同声走进。
  小哥激动地握住他们的手:“好!如今内帐只有我们六人,大事可成!”
  辛古还有疑虑:“刺杀昏君,只怕夷腊、萧乌里只也放不过我们。”
  粘木衮及时打气:“他二人已回帐安歇,此刻已入梦乡。看来昏君命该如此,这是天意呀。”
  小哥一听更来劲了:“辛古,别瞻前顾后地,横竖是个死。何不拼死求条生路!”
  “好吧,干。”辛古终于下定了决心。
  宝帐内烛光半明半灭,穆宗已是八分醉态,几只金樽倾倒在面前。帐中地毡上还浸着一汪血,那是传宣官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迹。辛古手捧银盆盛的熊掌步入时,穆宗正眯着醉眼怒吼连声:“熊掌!熊掌!”
  辛古跪倒几前双手举过顶,身体止不住发抖。小哥接过,端端正正置放在穆宗面前。穆宗抓起来咬了一口,立刻勃然大怒,连盆带熊掌劈头盖脸扣在辛古身上:“大胆庖人,竟敢以生掌进呈,与我砍!砍!”
  小哥拔出腰佩鬼头刀,辛古这时弑君决心更坚定了。昏君果然张口就杀,自己还犹豫什么!袖中掣出短刀起身扑过去,花哥等四人也都一拥而上。穆宗有些警觉:“你们要做甚?退下!”伸手去摸身边弯刀。可是,一切都晚了,六把刀同时刺入了穆宗躯体,这个暴君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在位十九年,时年三十九岁。有人说,三十九岁这个年龄,是大人物的忌龄。不是么,一代抗金名将岳飞,大顺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创建满清入主中原伟业的清代摄政王多尔衮……不都是死于三十九岁吗?不论是巧合还是天意,总之穆宗耶律璟是驾崩了。辛古恨犹难消,又蘸着穆宗鲜血,于帐壁题诗四句:暴君狠如狼,分明杀人狂,我等实难忍,叫他一命亡。
  皇帝的躯体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死卧在地也是臭肉一堆,辛古等六人望着穆宗尚在冒血的尸体,都如木雕泥塑般呆呆而立。力气似已耗尽,神态似已昏钝,谁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幕后怂恿者粘木衮,久久听不到动静,不放心地溜过来窥探。“啊!”他几乎欢呼跳起,皇上已被弑毙。穆宗身下那一汪鲜血,在他眼前幻化出绮丽的图景。
  他看见,太平王身着络缝红袍,头顶薛衮冠登上了九龙宝座,他自己则换上紫窄袍,系上粘蝶带,戴上金花珠玉装饰的颤冠,分明是北枢密使北枢密使: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执掌兵机。官阶。啊!曾为之梦寐以求的夙愿,想不到就要实现了。这真应了汉人的一句俗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他兴冲冲奔入宝帐。
  辛古等从痴怔中惊醒,围上粘木衮问:“大人,我们怎么办?”
  粘木衮不觉以宰相身份加以抚慰:“你们除掉昏君,是替天行道,乃有功之臣,我一定禀奏太平王,对你等嘉奖封赏。”
  “谢大人!”辛古等立刻喜笑颜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粘木衮已有主意:“你们在这儿守护宝帐,不许任何人入内,对人只称万岁酒醉,等我转回,一切自有安排。”
  辛古心中没底:“大人要去何处?”
  “不需多问,我去去就来。”粘木衮匆匆离大帐出硬寨。
  夷腊和萧乌里只都去偷懒睡觉,宿卫的御帐亲军也大都溜号,只有少许人在应付门面,有的竟也歪在黑毡伞下昏然入睡。粘木衮心中暗喜,这样更便于行事。他快步如飞直奔萧思温营帐,粘木衮认定萧思温是可靠盟友,要与其共商大计。因为太平王远在百里之外的上京,如何拥戴太平王继位,确实要费一番心计。萧思温营帐与御帐相距不过二里,粘木衮很快便赶到。时方二鼓,萧家帐内依然灯火通明,萧思温尚且不曾入睡,正与萧海只和燕燕议论朝政。闻粘木衮有紧急机密事求见,吩咐儿女避入后帐,亲自将粘木衮迎入。
  粘木衮不及入座,就紧紧抓住萧思温之手:“萧大人,发生了天大变故!”
  “啊!”萧思温一惊,“愿闻其详。”
  “当今万岁业已被弑。”
  萧思温毕竟不愧多年为官,竭力保持镇定:“当真?”
  “这事岂敢儿戏。”粘木衮将经过简述一遍。
  萧思温心中在紧张盘算,一时无言。
  粘木衮急切地说:“萧大人,太平王久有继位之心,如今天遂人愿。你我快想一万全之策,顺利扶保太平王登基,便是开国功勋,泼天富贵垂手可得呀。”
  萧思温并未急于表态,这是他的精明处,但也未免失于优柔。他在权衡利弊,在思忖有无必胜把握。因为在这种紧要时刻,一旦把棋走错,就可能危及身家性命。他手捻短须,只是沉吟。
  粘木衮急不可耐:“萧大人,夜长梦多,速做决断吧!”
  “父亲!”燕燕忍不住又闯出帐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欲成大事者,就要敢冒风险,莫要再犹豫了。”
  “依儿之见呢?”
  “立即控制住庐宫宝帐,然后再走第二步。”
  “可是,为父手中无兵。”
  “父亲先率家兵前往,儿去寻韩德让带部下将士随后就到。”燕燕回头呼唤,“兄长。”
  萧海只走出后帐:“妹妹有何吩咐?”
  燕燕俨然指挥官一样:“你随父亲去控制宝帐。”
  “为兄明白。”
  此刻已不由萧思温迟疑了,女儿的决断增强了他的信心。燕燕先走一步,他则集合起三十多家兵,略做吩咐,手执武器直奔皇帝宝帐。
  人在关键时刻的一个决定,甚至可以左右历史车轮的方向,萧燕燕就是在重要历史关头发挥了重要作用。
  防守的亲军一向疏忽大意,硬寨外只有几个兵士在值宿。待他们发觉有人来,刀锋早已逼近颈项,糊里糊涂便被缴械了。萧思温抢先步入宝帐,那位曾至高无上的皇帝,果然僵卧在血泊里。这时,燕燕引领韩德让并五百精兵来到,萧思温完全放心了,也决心实施自己的计划。转身对粘木衮说:“我把兵马和儿女全留下,与大人一同控制这里的局势,我再去调集大部队,以便天明后迎接太平王。”
  “好,萧大人要快,兵贵神速。”
  萧思温又对燕燕使了个眼色:“你们要多加小心。”燕燕会意地点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保这里万无一失。”
  萧思温飞马先驰至高勋营帐,说明原委,高勋当即整点军马两千。二人又来到女里营帐,他一听情况,二话不说集合起本部一千人马,与高勋的两千人合兵一处,又共同来到耶律贤银顶大帐。
  为确立继位名分而苦虑,耶律贤夜深难寐。闻悉萧思温三人连夜闯帐来访,他情知有异,匆促迎出。萧思温等三人一齐跪倒:“王爷万千之喜!”
  耶律贤纳闷:“这是从何说起?”逐一搀起三人。
  “当今业已被弑,”萧思温要抢头功,急忙先奏,“我三人保王爷立刻去宝帐即位。”
  耶律贤一时沉默无语。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他思想上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女里不悦地说:“王爷,你多年盼的不就是这天吗,怎么事到临头犯傻了呢?”
  耶律贤此刻的心情是兴奋与忧惧并生。机会就在面前,但是皇位的更迭从来都是伴着刀光血影,萧思温他们有把握吗?须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沉吟一下,他还是道出了担心:“你们是否太匆忙仓促了,万一……”他想起了历代和本朝为争夺帝位失败者的悲惨下场。
  女里动气了:“你呀,想吃又怕烫,那就别吃,我们去迎太平王。”
  “莫胡说!”萧思温斥他一句,又劝慰耶律贤,“王爷,风险总会有,但我已安排妥当,若无把握,我也不会用身家性命开玩笑。”
  高勋急了:“王爷,机不可失,稍纵即逝,快做决断。”
  毕竟,皇位的诱惑力是巨大的,耶律贤把心一横,决心冒险了:“三位大人如此忠心,我还能退缩吗!携手同心共成大事,小王决不会有负三位。”
  “到时候金银财宝你就多给吧,”女里竟能说得出口,“肥差美缺的大官可我们挑。”
  “那是自然。”
  萧思温沉下脸来:“现在不是封官许愿的时候,立即出发!”
  且说粘木衮自萧思温走后,就在紧张与亢奋中等待。他觉得这时间是格外慢特别长,似乎萧思温已走了一年半载。啊!终于盼回来了。萧思温堪称干才,看光景带来了几千人马,这下就不怕了,太平王继立是笃定无疑了。可当他看见,在萧思温、高勋、女里中间,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耶律贤时,不由得立刻惊呆。心想完了!自己被萧思温给耍了,费尽心机鼓动辛古刺杀穆宗,这一切都是为别人做嫁衣了。他悔,他恨,可这都无济于事。他突然意识到危险在即,自己作为太平王亲信,萧思温一定不会放过。趁混乱之机,粘木衮溜出硬寨,飞奔上京给太平王报信去了。
  萧思温等将耶律贤拥入宝帐,他们看见穆宗满是血窟窿的尸体都觉伤感。辛古等六人尚且以功臣自居,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等候封赏,萧思温吩咐一声:“将弑君逆贼绑下。”
  辛古等大惊失色,急忙申辩:“萧大人,我等是受粘木衮大人指使,他说除掉暴君有功哇!”
  “臣民弑君,天理难容,绑!”萧思温心中说,你们六人成全了耶律贤,可却难免杀身之祸,是亏了,可是又不得不杀你们。待辛古等被缚住,萧思温又吩咐,“且押过一边。”
  宝帐之中,萧思温自然而然成了发号施令的总指挥。女里心急地问:“萧大人,我干点啥?闲得手直发痒。”
  “请大人与韩德让将军立刻去擒拿夷腊、萧乌里只,然后让护驾的御帐军与皮宝军集合待命,不许他们乱动。”
  “放心,交给我了。夷腊、萧乌里只全都酒醉,管保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女里出去点兵。
  萧思温又分派高勋:“高大人,请你去传喻所有随行的北南大臣北南大臣:辽代官制,契丹朝官为北面大臣,汉人朝官为南面大臣。,就说万岁有旨,要连夜进帐商议紧急军情。”
  “好!”高勋不禁喝彩,“萧大人真乃足智多谋,本官就去传旨。”
  高勋一走,萧思温忽然想起粘木衮,急问萧海只:“粘木衮何在?”
  “啊?”萧海只这才想起养父曾暗中叮嘱他,要严密注视粘木衮的一举一动。萧海只未发现粘木衮有何异常之处,就在心头放松了戒备。方才耶律贤和人马返回,他只顾忙于迎接了,竟忘了此事。如今四处查看,也不见粘木衮在,未免心下发慌。
  萧思温厉声吩咐:“快去找来。”
  “孩儿遵命。”萧海只在硬寨内找了一遭,只得空手归来,低头哑声禀报:“父亲大人,那厮不知躲在何处。”
  萧思温已知不妙,指点着养子训斥:“你坏了大事!那粘木衮一定是逃往上京,报知太平王,难免要纠集京内王室、大臣和留守兵马,前来争夺皇位。冲突一起便难免流血,九龙宝座也就难说落于谁手。你,你贻误军机,留你何用,推出去砍头!”
  “父亲宽恕!”萧海只讨饶,“是儿一时不曾留心,而且即便他逃出,事态也未必那么严重。”
  “你还敢争辩,来人!”萧思温怒气不息。
  两名家兵上前来,燕燕过去阻住他们,为兄求情:“父亲,兄长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放纵,当无死罪。况且,此正用人之际,还望三思。”
  耶律贤见状亦说:“萧大人,令爱之言有理,越是粘木衮逃走报信,越要有令郎之辈应变,赦免才是。”
  萧思温冷静一想,眼下就需萧海只出力,便趁机转舵:“王爷有话,我敢不从命,算是便宜了他。”
  萧海只赶紧叩头:“谢父亲不杀之恩。”
  “起来听我分派。”萧思温告诉他,“你兄妹二人引家兵埋伏在宝帐内,等下百官来到,谁若敢违抗为父主张,听我呼唤为号,就当场砍杀,不得有误。”
  萧海只和燕燕赶紧将数十名家兵在宝帐内各处埋伏妥当。女里、韩德让也将绳捆索绑的夷腊、萧乌里只押进帐来。这二人醉眼强睁,又跳又叫:“为什么抓我?你们要反叛不成!”这时,高勋进帐复命,文武百官已陆续召至,在帐外听令。萧思温喝令夷腊、萧乌里只住嘴,然后传令文武百官进帐。
  北南大臣们被半夜叫醒,以为是宋国犯境,边关战败,待进入宝帐,才发觉气氛不对。耶律贤居中站定,高勋、女里分列两侧。萧思温趋前一步板着面孔,韩德让雄赳赳手按剑柄立在帐门。宝座上空荡荡不见穆宗皇帝,百官失去朝拜对象,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萧思温锐利的目光巡视过应召到场的每一位大臣,应该承认这目光具有一种无言的威慑力量,使百官愈加感到今夜的召见不比寻常。萧思温此刻成了无可争议的主宰,他心头掠过一丝得意之后开口了:“列位大人,我朝发生了一起极其严重的事件,当今万岁被弑归天。”
  众大臣惊愕、哑然,继而是交头接耳的探询、议论。
  “安静!”萧思温这一声不怒自威,帐内恢复悄然,他叫家兵闪开,揭开黄龙绣缎帐幔,现出穆宗血污僵硬的尸身。
  文武百官呼拉拉跪倒,以头触地,号啕出声:“万岁,你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圣上,你死得好惨!”
  “住嘴!”萧思温喝一声,百官又都钳口了。
  太尉化哥忿然起身,发出质问:“萧思温,你不过官为侍中,是谁赋予你如此权力,在万岁宝帐颐指气使,视百官如傀儡?分明是你篡逆!”
  萧思温并不分辩,只是吩咐一声:“韩将军,把化哥叉出帐去。”
  韩德让立刻上前,一把揪住化哥袍带,向外就拖。化哥出身武将,哪里甘心,就要与韩德让对抗。终不抵韩德让神力,一步步被拖走。百宫中多有不忿者,免不了发生指责,或者挥拳挽袖欲上前制止。萧思温见状唤道:“海只儿何在?”
  立刻,萧海只、萧燕燕与几十名家兵一拥而出,个个钢刀半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百官应召晋见皇帝都无兵器,见这阵势都老实了,韩德让也将化哥推出了宝帐。
  这时,耶律贤及时开言:“众卿,是本王委托萧大人全权处理万岁被弑事宜。”
  这样,萧思温就有了合法外衣。百官肃立不动了。萧思温又接着说:“诛弑万岁的凶手业已就擒,少时将公诸于众。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和女里、高勋大人共议,拥戴耶律贤王爷继立,贤王嗣圣子,英华之年,仁智宽厚,足以当国,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高勋紧接着说:“贤王文武兼备,万岁生前即有意立嗣,理当为君。”
  “就这么着了,谁不服就跳出来!”女里则是唱的黑脸。
  平日与耶律贤有过交往的,对耶律贤印象好的几位,诸如耶律贤适、室昉、郭袭、耶律斜轸等抢先表示支持,但仍有大多数朝臣观望。关键时刻,德高望重曾促成横渡之约横渡之约:述律太后与辽世宗,经屋质斡旋,达成妥协,述律承认世宗的合法性,双方罢兵,吏称横渡之约。和平息察割政变的年迈重臣屋质开口了。屋质原本是拥立穆宗的首要功臣,是穆宗一派朝臣的领袖人物。而辽代初期,围绕皇位一直有帝党后党两个派系之争。所谓帝党就是阿保机之子东丹王太子信一系,所谓后党就是述律太后扶持上台的阿保机次子耶律德光一系。而穆宗为德光之子,穆宗死,如其弟太平王继立,则皇位未出后党一系;如耶律贤继位,则皇位复归帝党一系。这一派系上台,就预示着另一派系的失势。而在场大臣多数都属于后党派系的,关系自身利益,甚至关系到生命财产安全,他们怎能不慎之又慎呢。同时,他们也都关注着屋质的态度,雁阵毕竟要头雁引路的。
  萧思温一方,更知屋质举足轻重,都注意倾听他的言语。萧思温还向养子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如果屋质打横,就先把他干掉,这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萧海只会意地点点头。
  屋质稳了又稳才缓缓开言:“列位大人,古语云,天下应有德者居之。请恕我不恭,万岁被弑乃咎由自取,火神淀之乱,我保万岁登基,可近二十年来,万岁逞无厌之欲,不恤国政,天下愁怨,致使变起肘腋。纵观继立人选,唯贤王与太平王耳,若以天下为重,以国事为重,不以派系为凭,则贤王德望皆高于太平王,继位乃应天顺人。一点愚见直陈,愿听各位高见。”
  后党派系朝臣,听屋质说出这番话,又见萧海只等刀出鞘,知道大势所趋,反对亦是枉然,莫如顺水推舟,以博新君喜欢,便都随机应变,齐声表述道:“情愿拥戴贤王。”
  萧思温紧绷的心弦,这才算松弛下来,暗中松了一口气。
  于是,耶律贤于辽应历19年2月亦即公元969年即皇帝位,改元保宁,是为辽景宗。
  
 第三章 情寄藏头诗
  转眼已是初春,萧思温府邸花园中,花草乍青,杨柳新绿,触目之处无不袒露出撩人的春意。萧思温漫步曲径,掩不住的喜悦挂在眉梢。这短短两月时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凭智慧和勇气扶保耶律贤登上了皇帝宝座,自己因功升任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可以说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景宗对己言听计从,生杀予夺皆可随意。政敌夷腊、萧乌里只以宿卫不严罪被问斩,粘木衮因暗附太平王鼓动反乱而伏诛。太平王先是逃亡沙坨荒漠,后无奈入朝请罪,被贬为齐王。景宗的皇位稳固了,他这一人之下国人之上的官位也坚不可摧了。如今一切遂心,不免想起了三女燕燕的婚事。他清楚记得,那夜耶律贤赠珠初见燕燕之面时,不只赞羡连声,那眼神中分明流露出渴求之意。如今耶律贤已即位两月,大局业已稳定,按常理景宗也该想起燕燕了,何况中宫尚且空虚,皇后一直未册。这也是萧思温有意拖下来的,他在为燕燕留位置。可是万岁为何至今不提?难道对燕燕并不中意?
  “父亲大人。”萧海只绕出假山迎过来。
  萧思温止住步:“是你,何事?”
  在这次拥立景宗过程中,萧海只自认为莫大奇功,感到萧思温的高升是与他的效忠分不开的。可是,养父在提交给景宗的封赏名单中,却未列他的名字。对此他着实不满。封官受赏没份了,但他不甘白白卖力,他要实现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得到三妹燕燕。对于这个文武兼备貌能倾国且又聪明活泼的三妹,他早已是馋涎欲滴。近日他见养父心情极好,便决定打开这个闷葫芦。萧海只脸上是不自然的笑:“父亲,孩儿有一请求。”
  “讲来。”萧思温口气还是温和的。
  “儿与燕妹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彼此情投意合,还望父亲早定终身……”
  “住口!”萧思温没等听完就变脸了。莫说他对这个养子素无好感,更重要的是萧思温要把燕燕做为政治筹码,当然不会答应萧海只的要求。他狠狠瞪了一眼,气哼哼拂袖便走。
  萧海只讨了个老大没趣,碰了一鼻子灰,气鼓鼓地胡乱走。此刻,他看什么都不顺眼,柳梢拂面,他狠狠拽一把,将那鹅黄的柳叶掳得粉碎。花草牵衣,他就用力踏上几脚,恨不能踩到地里。
  “哟,兄长为何拿花草出气?”耳畔送来一句娇嗔的问话。
  萧海只侧转身,望见了杏花丛中绿衣淡妆的燕燕,马上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是三妹,花间相遇,岂非缘份。”
  此刻,燕燕意欲要萧海只办一件大事,对他带有挑逗意味的言词故做不知,手捻花枝一笑:“看兄长的晦气样,一定是挨了父亲的训斥。”
  萧海只难抑心中不满,脱口而出:“老东西就是看不上我!”
  “你竟敢背后辱骂父亲!”
  萧海只觉到不妥,赶紧改口:“不,父亲疼我,才会严加管教。”
  “遮也没用,我去告发。”
  萧海只挡在燕燕前面连连作揖:“好妹妹高抬贵手,父亲知晓还不扒了我的皮。”
  “不说也可,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能为三妹效劳,乃劣兄福份。”萧海只双眼紧盯着燕燕乳峰,“请吩咐。”
  “烦劳兄长为小妹送一封信。”燕燕扭转腰肢,避开萧海只目光,“你须保证绝不偷看。”
  萧海只立刻想到其中必有奥秘:“妹妹将令,怎敢有违。”
  燕燕从贴胸处取出一件封好的信函:“还望兄长速去。”
  萧海只接过信,发现燕燕那芙蓉般的粉面上,现出一丝羞涩的红晕,心中越发要弄个明白。他离开燕燕,偷偷回到自己房中,拿信细看,只见写着燕王韩匡嗣亲启。心中纳闷,这韩匡嗣原来不过一名医生,因与当今是旧交,其子韩德让又有拥立之功,上月才得封燕王,三妹给他写的哪门子信呢?思忖片刻,用水将封口浸湿拆开,抽出内函,不料仍是一件封得严密的书信。信皮上写着,烦请转交韩德让将军亲启。萧海只再度拆开,倒出信来,展开一看,乃是燕燕娟秀的笔迹,但并非正常信件,而是题了一首七言诗:愿做冰轮月一盘,结伴乘风环宇间,良辰美景早当现,缘何不见彩云缠。
  既无抬头,亦无落款,写诗送去所为何来呢?待再一细看,萧海只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燕燕以诗求婚。他猜透其中意,立刻醋意发。自己身边的鲜花,怎能容别人采摘。略加思索之后,便持信去见萧思温。
  萧思温正在房内观书,不悦地问:“你又来做甚?”
  “儿有要事禀告,关系到父亲声誉。”
  “你莫不是又要巧舌鼓噪,搬弄是非。”
  “父亲一看便知。”萧海只将信呈上。
  萧思温看过,脸上毫无表情,不愧为当朝宰相,端的城府极深。他只是冷冷地问:“你从何得来?”
  “是燕燕亲手交我。”
  萧思温手捻胡须沉吟,久久不语。
  萧海只猜不透他的心思,试探着说:“父亲,三妹如此不守闺训,作此藏头诗求婚,岂不被人耻笑,传扬出去于您脸上可是无光呀。”
  萧思温仍在思索。
  萧海只察颜观色,难以判断养父态度,便又说:“韩家乃汉人,我们是契丹人,父亲又官高极品位兼将相乃掌朝枢臣,无论如何不能将燕妹下嫁韩家。”
  萧思温未置可否:“依你之见呢?”
  “依儿看来,”萧海只虽然刚碰过钉子,仍按捺不住欲念的冲动,又毛遂自荐,“儿与燕妹比肩长大,虽非同胞,情胜手足,亲上加亲,一同尽孝在父亲膝前,岂不美哉。”
  萧思温听后竟不动声色,将诗信收起放好,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短柬。萧海只偷眼望去,见是邀请韩匡嗣、韩德让父子明日正午过府赴宴。萧思温交与萧海只:“你立刻送到燕王府。”
  萧海只不敢多问也不敢耽搁,左思右想猜不透养父的用意,满腹狐疑持信去往燕王府。正行走间,感到身后有人牵衣,回头看却是盟兄、护卫太保海里,忙问:“仁兄哪里去?”
  海里反问:“贤弟为何这般无精打采?”
  “咳!”萧海只长长叹口气:“流年不利,桃花运不济。”
  海里知他垂涎燕燕:“怎么,和美人妹妹怄气了?”
  “她的心上人是韩德让。”萧海只遂把经过讲述一遍。
  “你呀,真是个窝囊废!”海里听了动气,“燕燕天天在你身边,你本是近水楼台,却让外人捷足先登了。”
  “我对燕燕是一厢情愿,老东西和她全都看不上我,又如之奈何!”萧海只两手一摊。
  “常言道:事在人为。待为兄做一次昆仑奴,成全你们的好事。”
  “我还能得到燕燕?”
  “须略施小计。”
  “仁兄教我。”
  海里附在萧海只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一番。然后笑出声来:“到那时,何愁萧思温不拱手把燕燕送与你。”
  “仁兄果然有神鬼莫测之主意,好事如若得成,小弟定当重谢!”
  “你我金兰之好,道不着谢字。”海里叮嘱,“我们各自做好准备,到时按计行事。”
  萧海只送过信回来,因为心中有事,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当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熬到黎明,他一骨碌下地,怀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直奔后花园打开院门。墙外刚好停下一辆带篷马车,一个满头金黄卷发、满腮卷毛胡须的赶车人,跳下来侧身而入。萧海只初时一愣,细一看才认出是海里,不禁赞叹:“仁兄,真都认不出了,简直与渤海国人无异。”
  海里不愿多说,只一挥手:“带路。”
  常言说家贼难防,此刻天色将亮,巡夜值更之人业已休息。而相府上下由于习惯熬夜,此刻正在酣睡,可称万籁俱寂,做手脚比深夜还要安全,他们确实选择了一个最好时机。萧海只路径熟悉,很快将海里引到燕燕绣楼外。海里贴近窗户,怀中取出一物,此物紫铜制成,状似一条五寸长的细蛇,只是腹中塞进了熏香,海里在蛇头处将香点燃,轻轻插入窗中,在蛇尾孔洞吹气。很快,熏香便袅袅弥漫了整个闺房。睡梦中的燕燕与侍女鸣蝉,全都不知不觉昏迷过去。萧海只和海里入内,萧海只抢上一步掀开锦帐,见燕燕只穿薄薄一件罗衣,胴体隐约可见。凝脂般的酥胸和雪白的臂膀全都袒露无余。香腮微泛桃红,更比往昔妩媚。不禁难以自持,伸手便去胸前乱摸。
  海里伸手推开他:“什么时候,还顾得轻薄!快走,头前领路。”
  萧海只在前,海里背起燕燕,顺手将一封信丢在桌上,快步下楼。一路无阻,顺利到达后院门。海里将燕燕放进篷车里,坐在前面操起了鞭子。
  萧海只眼见大功告成,又涌起担心,他忍不住说:“仁兄,你可不能趁机找便宜。”
  “你这叫什么话!”海里的假胡须都扎撒起来,“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仁兄息怒,小弟多虑了。”萧海只连连作揖,“我这赔礼了。”
  “废话少说,按计行事。”海里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萧海只关好院门,趁无人发觉,赶紧回到自己卧室,脱下衣服假睡。两只耳朵却是支愣着,注意倾听外面的动静。他一边美滋滋地想着,燕燕就要到手了,喜事一定要像驸马成亲那样体面。他越想越美,习惯地一摸左手上的戒指,不禁一惊,手指上怎么光秃秃的?翻身坐起,在床上摸遍不见踪影。心中回忆,这戒指失落何处呢?啊!莫不是丢在绣楼上。再仔细想,当时把手伸进了燕燕胸衣,被海里打一掌拽出来,一定是那时刮掉的。萧海只想到此,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过一陈燕燕失踪的消息传开,养父闻讯赶到绣楼,而现场竟有自己遗失的戒指,岂能不被怀疑?岂不前功尽弃!他越想越怕,赶紧穿衣出房,所幸人们尚未起床,无人撞见。他二次来到绣楼,侍女仍处于昏迷中。他知道时间不多,忙去床上搜寻,抖开绣衾仍未发现,又低头查看,金戒指静静躺在床脚旁。心说好险,拾起欲待溜走,猛见鸣蝉睡态娇憨,又触动春情。燕燕的侍女也是精心挑选,不说千娇百媚,亦堪称清丽可人,尤其那一点朱唇,恰似熟透樱桃,红艳欲滴。萧海只想平素里干眼馋,此时不拣便宜更待何时。他如饿狼抢食,扑到鸣蝉身上,嘬住“樱桃”狂吻起来。
  怎知熏香药力已过,鸣蝉突然睁开眼睛:“你是谁!”
  萧海只慌忙一跃而起,掉头就跑。待回到自己房中,心头犹如擂鼓,“咚咚咚”响个不住。他真是后悔莫及,这若被鸣蝉认出,小命可就交待了。但愿苍天保佑,鸣蝉昏睡初醒,没有看清是谁,可是,万一已被认出呢?他感到祸福难测,不知是吉是凶,心怀鬼胎坐立不安,欲待逃走又不甘心,只有暗暗祈祷上苍冥冥之中保佑。但他自己也怀疑,神明会保佑邪恶之人吗?
  很快,燕燕失踪的消息传开,整个相府乱成一团,上下人等议论纷纷。萧海只怀着鬼胎,装出焦急的样子跑进绣楼:“三妹,怎么!三妹当真不见了?”
  鸣蝉正跪在萧思温面前,战兢兢回话。萧思温瞥了萧海只一眼,吩咐鸣蝉:“你接着说。”
  “没了。”
  “当真?”萧思温声音透着震怒。鸣蝉讲得太简单了,并未提供一丝有用的线索。
  鸣蝉吓得又磕一个头:“相爷,奴婢怎敢有半点隐瞒,经过就是这样,方才我醒来,小姐就不在闺房,而屋门洞开……”她看见萧海只站在一旁,心中忽有所悟,竟忘了把话说完。
  萧思温发现鸣蝉注视萧海只,在他二人脸上往返看了两遭,见鸣蝉仍盯着萧海只出神,而萧海只则是变颜变色神态不安。不由心中顿起疑团,威严地喝问鸣蝉:“你看他做甚?”
  鸣蝉是看见萧海只引发了苏醒时的记忆,想起曾有个男人压在身上狂吻,当其仓惶逃离时,恍惚觉得此人是萧海只,所以才望着他出神。萧思温这一问,鸣蝉立刻低下头:“我,我……”支支吾吾难以明言。
  “吞吞吐吐,内中必有隐情!”萧思温一拍桌案,厉声催逼,“还不如实招来!”
  鸣蝉此刻实在犯难,若讲实话,一则难以认定那人就是萧海只,二是被男人亲吻怎么说得出口。不说吧,相爷逼问,而且这或许与小姐失踪有关。她思前想后,还是张口结舌:“我,这事,没有什么,不过……”
  萧海只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鸣蝉若把实情说出,一口咬定自己,今天就得玩完。眼见鸣蝉就要招架不住,他眼睛一转,视线落在燕燕书案上,立刻急中生智,惊讶地说:“哎,这儿怎么有封信?”
  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萧思温走近书案拿起信,疑惑地对萧海只说:“大家进来许久,都未曾注意到有信,偏偏被你先发现了。”
  萧海只不自然地一笑:“是呀,我是无意间这么一扭脸,也就偶然看见了。父亲,快拆开看看,说不定与燕妹失踪有关。”
  “你怎么知道?”萧思温又复生疑。
  “我,不过是猜测而已。”萧海只有些慌乱,忙作解释,“也许是三妹留下什么言语。”
  萧思温未再深问,拆开信从头看下,信上是韵文:不爱红妆朱颜,劫女意在金钱。
  速备生金百两,只以三日为限。
  相府公子出面,每晚三更相见。
  不许带领从人,送至广安桥边。
  钱到小姐放还,否则定斩燕燕。
  下面具名是:江洋大盗。
  萧海只也凑过来看,阅毕之后说:“原来是匪徒绑票,不过还好,歹人只是为钱。”
  萧思温对于女儿有了消息并不轻松:“焉知强盗不会侮辱燕燕。”
  “决不可能。”
  “你如何知晓?”
  萧海只明白又说走嘴了,赶紧遮掩:“歹徒也要考虑后路,真敢加害相府小姐,难道不怕祸及九族?”
  “燕燕天生丽质,且又性情刚烈,一旦不肯受辱失身而寻短见……”萧思温不敢想下去。
  “父亲,为今之计,只有早做打算。且舍出百两生金,先赎回燕妹再说。”萧海只又主动请缨,“歹徒提出要儿出面,儿愿不避风险代父分忧。”
  萧思温思索一会突然问:“强盗留信点名要你出面,你不觉得奇怪吗?”
  “啊,这个。”萧海只支吾一下说,“大概是歹徒信不过下人。”
  “你不怕危险吗?”萧思温又问,“万一盗匪翻脸,你就有性命之忧。”
  萧海只慷慨激昂:“为了燕妹安全,为报父亲抚育之恩,儿便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不过儿谅匪徒不敢失信,深信必能赎回燕妹。”
  萧思温对他虽然有所怀疑,但此刻最紧要的是找回女儿,不由违心地表示赞许:“难得我儿如此孝心,为父就与你准备生金,晚间你就去广安桥赎人。”
  萧海只心中暗喜,事情完全按照海里预计的进展。待到今晚,他如约到达广安桥,一切就可全都如愿。按计划,他到广安桥后,海里收下生金并不放人,把他也劫持,与燕燕押在一处同囚天佑寺中。然后故意再卖个破绽,他救燕燕逃走,海里再发现追赶。他与燕燕藏身蒿草中,就便向燕燕求婚,趁燕燕虚弱无力,哪怕半是相强也要成就好事。待到木已成舟,何愁燕燕不为己有?他为梦寐以求的愿望即将成为现实而亢奋,响亮地回答萧思温:“儿谨遵父命,决不有误。”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闯入:“报,启禀相爷……”不知为何,他竟语不成句。
  萧思温大为不悦:“有话好说,如此失态,是何道理!”
  管家刚刚缓上一口气:“请恕老奴太高兴了,是韩德让将军求见。”
  “你怎么这样不明事理!”萧思温更加有气:“原定午宴,如今时候尚早,况小姐不在,你婉言谢绝就是。”
  “相爷有所不知,他是护送三小姐回府。”
  就这句话,使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萧海只更是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抢先发问:“你该不是老眼昏花,胡言乱语?”
  “你这是从何说起,此乃老汉亲眼所见,难道我连三小姐都认不出?”
  萧思温方始反应过来:“快快有请,不,待老夫出迎。”众人刚迎至二门,韩德让陪燕燕已经步入。萧海只又惊又疑又糊涂,不明白怎会出现这种场面。待韩德让被延至客厅坐定,讲述了事情经过,大家方知原委。
  今天早晨,韩德让照例早起去郊外练习马上武艺。途经相府后墙,远远望见有人背出一女,放在马车上带走。当即心中生疑,便打马在后尾随。一直出了上京城门,过了广安桥,路径越来越荒僻。心想,这样跟着何时是头?干脆上前询问一下,弄个明白。他催马靠近,听到车内传出了女人声音:“强盗,快停车,放我出去!”
  韩德让更知事有蹊跷,拍马便追:“停下。”
  海里做贼心虚,唯恐落入韩德让之手,便解下驾车之马飞奔而逃。韩德让想救人要紧,就未穷追,来到马车边,才知无意间救了燕燕。二人本已相识,没想到有这场奇遇。此时燕燕药力方退,周身绵软无力,娇羞地靠在韩德让身上,由他扶抱上马。一路上二人眉目传情,两情依依,已是难舍难离。
  相府越来越近,燕燕终于不再犹豫,想把事情挑明。脸一红问道:“将军,看了我的诗柬,不知意下如何?”
  “诗柬?”韩德让当然不明白,“我不曾见到呀!”
  “看来是令尊尚未转给将军。”燕燕胡乱猜测。
  韩德让急于知道内情:“小姐送诗柬为何?”
  燕燕粉面泛起红霞,此事毕竟难以出口:“将军看后自知,但愿不会见拒。”
  说话间,已到相府大门,交谈只好中止。
  萧思温听罢经过,对韩德让又添几分好感:“若非韩将军相救,小女生死难料,老夫多谢了。”
  韩德让慌忙起立:“相爷过誉,晚生如何担待得起。”
  有了这场变故,萧思温心中关于女儿婚事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她原想让燕燕入宫伴君以求家族更为显达,但景宗即位几月了,竟无一点意思,他感到无望了,上策未成而取中策,就是和朝中有势力的显官联姻,以便鱼水相帮,永葆富贵。对此,他经过多日观察权衡,最终选择了韩德让。萧思温不愧为宰相,看人是有眼光的。一是韩匡嗣乃景宗为藩时至交,此次又以拥立功而得封燕王,这在汉人朝官中,是难得的殊荣。二是韩德让英俊伟逸,文武双全,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致埋没燕燕的无双才貌。他主意打定,就便留下韩德让,并立派管家请来韩匡嗣,不等中午,就在花园摆开宴席。
  佳肴罗列,美酒飘香,待酒过三巡,萧思温便提起燕燕婚事:“燕王教子有方,小将军人物俊伟,又精通武艺,拥立当今万岁建有殊勋,前途似锦。与三女有此奇遇,这岂非天意!愿将燕燕终身相许,不知意下如何?”
  韩匡嗣甚觉喜出望外,燕燕为媳乃求之不得,与执掌朝纲的宰相联姻,当然是天大喜事。他略做谦辞:“只恐犬子山鸡,难配小姐彩凤。”
  “燕王过谦,倒是小女高攀呢。”
  “不敢当,犬子能为相府乘龙,实乃韩家福分。只是还怕委屈了令爱。”韩匡嗣担心燕燕的态度。
  韩德让心中有数,但他不好作声。
  萧思温并不多言,而是递过燕燕的诗柬:“燕王一看便知。”
  韩匡嗣看过藏头诗,方知燕燕早已有意,当即应允:“犬子得蒙相爷、小姐错爱,敢不从命。”
  韩德让何等聪明,立即离座向岳父叩头跪拜,萧思温满面春风亲手扶起。双方将亲事说定,并议妥下礼行聘的日期。
  萧海只失魂落魄地离开花园客厅,一头倒在房中大生闷气。原以为自己佳期不远,谁料想一着棋错输了全局。他恨萧思温、韩德让夺走了他心上的燕燕,又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萧海只翻个身,瞥见了床头那轴画。这是燕燕闺中无事,对镜自画的一幅肖像,工笔重彩,画得眉目传神,呼之欲出。数月前,萧海只死皮涎脸强拿来,悬挂于床头,每天都要出神地看上几遍。如今面对美人图,越看越觉心中不是滋味,越不甘罢休。看着看着猛然想起汉代昭君和番,毛延寿做画之故事,不觉触动灵机,报复之念顿生。心中说韩德让呀韩德让,你莫高兴得太早,看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摘下画轴卷好,藏于袖中溜出卧室。刚到大门,冤家路窄,偏偏萧思温拜访朝臣归来。见萧海只有意躲闪,顿生疑心:“你神色慌张欲去做甚?”
  萧海只恭立回答:“有朋友相约。”
  萧思温对这个养子已不抱希望:“你要自重些,不许赌钱。”说罢把手一挥。
  萧海只如遇特赦,一阵风似地离开,悄悄来到了海里家中。
  二人相见,海里不免面带愧疚之色:“贤弟,这件事本来计议周全万无一失,谁料偏偏被韩德让那厮撞见。”
  萧海只异常大度毫无怨言:“仁兄为此费心尽力,小弟只有感激而已。事出意外,谁也无可奈何。”
  海里颇有赔礼之意:“待愚兄为你整备酒宴,且休心烦,痛饮一番,你我慢慢合计,再做计较。”
  “不必了,弟已想好一计。”萧海只将燕燕画像展开,“烦兄寻空将这轴美人图呈与当今万岁。”
  海里不解:“这是何意?”
  “我要叫他们彼此结怨,互相猜忌,甚至动杀机,全都不得安生。”
  “就凭这美人图?”海里仍是不得要领。
  萧海只遂将诡计相告,咬牙切齿讲了意图。海里听后赞不绝口,连说:“好计,好计!这样一来,非乱成一锅粥不可。”
  “唯其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
  海里身为护卫太保,经常在皇帝身边。第二天瞅准机会,见景宗身边无人,忙将美人图呈上。
  景宗问:“此为何物?”
  海里回奏:“万岁忘了一个不该忘的人。”
  “何人?”
  “您打开一看便知。”
  景宗展开美人图,立刻眼前为之一亮,他惊叹连声:“这该不是月宫嫦娥,瑶池仙女,南海观音,九天玄女!”
  “此女乃我朝大臣千金。”海里又有意引逗,“万岁真就认不出了?”
  景宗不由细看,越看越觉眼熟:“怎么一时想她不起。”
  “万岁,她是萧思温大人三女燕燕哪。”海里有意挑起景宗情欲,“依为臣看,后宫嫔妃与之相比,全都黯然失色呀。”
  “原来是燕燕芳容。”景宗不免想起即位前夕,在萧家大帐与之相见的情景。那时,燕燕戎装打扮,英侠之气就令他心下艳羡。只因皇位未定,当时那好色之念只能压下。登基之后又忙于巩固地位,也顾不上在女人身上多耗时间。如今大局已定,天下升平,可以也应该充实后宫了。他暗恨自己,这样一个美人,怎么竟给忘记了。如今见这红妆丽影,果然色压群芳。又听说乃燕燕自画,愈发爱慕不已。
  海里察颜观色,已知景宗动心:“如此绝色,实为万岁所生,何不降旨纳入宫中。”
  景宗巴不得燕燕就到身边,可又略有迟疑:“但不知她是否已许配人家?”
  “万岁何必拘此百姓常礼。”海里决心把事促成,“昔日中原大唐皇帝玄宗李隆基,见其侄媳寿王妃杨玉环绝色,还不是照样选入宫中为贵妃。万岁天下之主,天下美女自然应为万岁所有。”
  景宗听得入耳,点头称是。当下亲书一道圣旨,差内监刻不容缓送到萧思温府中。
  萧思温跪听宣读圣旨,当听到“选定萧燕燕为妃,三日后入宫”时,着实大吃一惊,不知所措。送走内监。他手捧圣旨好不为难。心中说万岁呀万岁,你选妃看中燕燕,为什么不早几天。如今刚刚许配了韩家,这该如何是好。若不应,便有抗旨之罪;若应允,业已许婚又怎能退婚。
  萧海只闻风来到,心中幸灾乐祸,表面装做不知:“父亲,万岁降旨所为何事?”
  萧思温正心绪不宁,此刻看见萧海只更加心烦,白他一眼也不答话径自出门,直奔燕燕绣楼。
  近日,燕燕为终身如意沉浸在喜悦中。见父亲到来,含笑迎入,亲手打座上茶,及见父亲眉生愁结,便试探着问:“父亲为何不快,莫非朝中有不遂心愿之事?”
  萧思温一向认为燕燕有男子胸怀,凡事深有见地。朝中政事遇有委决不下时,也常与女儿商议。此事他相信燕燕会拿出好主张,就将圣旨递过去:“儿且看来。”
  燕燕看罢,倒也吃了一惊。但她却很镇静,默默思索片刻后发问:“父亲可曾想过,万岁为何突然想起选儿为妃?”
  萧思温感到问得有理:“确实突然,此前并无一丝迹象。”
  “父亲再想想,此事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发生在与韩家订亲之后?”
  萧思温似有所悟:“儿莫非怀疑兄长萧海只?”
  “父亲,女儿被歹徒劫走那日早晨,侍女鸣蝉说,曾发觉有人趁机占她便宜。”
  “有这种事?这还了得!”萧思温想起那天询问鸣蝉时,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情景:“鸣蝉,这人是谁?”
  “他……”鸣蝉不敢直言。
  燕燕代答:“鸣蝉当时似醒非醒,恍惚记得这个人是……”她突然缄口不语了,原来萧海只不请自到。
  萧思温绷着面孔问:“你来做甚?”
  “儿获悉燕妹要奉旨入宫,万分欢喜,特来祝贺!”
  “依兄长之见,这是好事了?”
  “三妹芳名上达帝聪,实我萧家福分。”萧海只注意观察萧思温,“燕妹才略胆识过人,入宫后定可貌压群芳,将来不愁正位中宫。到那时父亲便贵为太师,可永葆荣华富贵,萧氏九族都可大沐皇恩,岂非求之不得天大喜事。”
  萧思温听了感到这番话入耳,不觉微微点头:“倒也有理。”
  燕燕却是大为不悦:“兄长,难道我萧家要靠女色取悦当今吗?”
  “三妹此言差矣,万岁降旨选你,非我家主动献美。”萧海只又说,“从古至今,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何况选女入宫,这是别人做梦都巴结不到的好事。父亲三思,千万不要错打主意。”
  萧恩温原本早有送女入宫之心,如今自然倾向萧海只的观点:“燕燕我儿,抗旨不遵,便是欺君之罪呀。”
  “父亲,儿实难从命。”
  萧海只见状又加一句:“天威难测,燕妹千万莫祸及全族呀。”
  “父亲已将我许配韩德让,终身大事岂是儿戏。”燕燕不满地瞪一眼萧海只,又转向父亲说,“我们不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呀。”
  萧思温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海只又出主意:“我看此事只有把韩德让请来,如实相告,讲明难处和利害关系,由他自作定夺。”
  萧思温正苦无良策,竟然同意,并派萧海只过府立请。韩德让更衣出门,路上几次询问何事这样急,萧海只守口如瓶,不肯预先告知。他心中暗暗得意,料想燕燕必宁死不从,韩德让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岂肯答应业已订婚且又千娇百媚的妻子他适?定与萧思温反目。燕燕万般无奈,就可能自杀以死相报,韩德让一气之下就可能兴兵反叛。这样,萧思温就难免死罪。只有这样,方消自己心头之恨!萧海只心怀鬼胎领韩德让步入萧家客厅,萧思温正焦急地等候。
  韩德让近前施礼:“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萧思温赶紧扶住:“韩将军免礼,快快请坐。”
  韩德让不觉一怔,岳父对自己的称呼为何变了?不叫贤婿而称将军,心头顿起疑团:“岳父大人呼唤小婿,必定有事吩咐?”
  萧思温不好直说:“将军看过圣旨,便知分晓。”
  韩德让接过圣旨看后,立刻明白了一切。虽觉突然,但仍神色不变:“岳父大人尊意如何?”
  “请将军过府,就是想听你的高见。”萧思温把球又踢回去。
  从萧思温改变称呼上推测,韩德让已知萧思温的心思,便毫不含胡地答道:“君命难违,看来只有遵旨了。”
  萧思温暗暗松口气,心中说谢天谢地。可是未等他开口,燕燕从后堂冲出,怒斥韩德让:“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竟容忍别人夺妻,如此懦弱还有何颜活于人世!”
  韩德让离座站起:“小姐骂得有理,在下也深感内疚,只是……”
  “只是什么!”燕燕抢过话来,“你难道不知我的心?”
  萧海只决心挑起事端,叹口气说:“也难怪三妹心寒,韩将军手拍胸膛想一想,三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一片痴心哪!虽说进皇宫伴君王为贵妃可以享尽人间富贵,可谁人不知当今万岁从小患有风疾。况且宫中诸多后妃,谁能保三妹不会失宠,她这青春妙龄天姿国色,岂不付与东风流水。怎如与将军结合,少年夫妻你恩我爱朝夕相伴如胶似漆白头偕老……”
  萧思温越听越不对味,忙打断他的话:“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我想说出三妹的心里话。”
  再看燕燕,已是杏眼含泪,喉中哽咽,强忍悲声。
  萧思温发觉萧海只里挑外拨,唯恐坏事,便叫走他:“你出来一下。”
  到了门外,萧海只问:“去何处?”
  萧思温揪住他一只耳朵:“我要你滚开,容他二人自己商议。”不由分说,将他扯走了。
  屋内,韩德让见无人在场,急忙表白:“小姐论文才,论武艺,论相貌,都堪称辽国第一。在下渴求小姐,如大旱之望云霓。更蒙小姐主动赠诗,实乃不胜感激!”
  “可你却忍心说出绝情话。”
  “我怎忍割舍小姐,可万岁已然降旨,实在是万不得已呀!”
  燕燕心情稳定下来,不再发火了,因为她明白了韩德让的心。
  “小姐,我们如若抗旨,万岁对令尊对家父都必然心生疑忌。君若疑臣,为臣者十有八九都难免一死,你我亦都性命难保。”
  燕燕叹口气:“这事我也反复权衡利弊,个人生死尚不足虑,关键是万岁初立根基未稳,有多少亲王大臣在窥测时机,倘因此你我二家失势,就是贬出上京,也必然有人趁机谋反,天下又将大乱。我们又怎忍心叫百姓遭兵祸,生灵受涂炭?”
  “还是小姐想得远。”韩德让几乎是声泪俱下了,“为国家计,为百姓计,为自身计,我们只有忍痛分离。”。
  “天意如此,我们今生无缘,但求来世。”燕燕摘下耳环递过去,“愿它与君永相伴。”
  韩德让抚视良久,收起耳环解下剑佩:“小姐,睹物思人,愿以此为念。”
  燕燕接剑佩,两人的手碰在一起,止不住四目相对,互相久久注视。燕燕只觉感情的波澜在心头奔涌,她身子一软,倒在韩德让怀抱。
  韩德让一时不知所措,搂着燕燕柔若无骨的娇躯,连声呼唤:“小姐,你怎么了?”
  燕燕心中很清醒,但她不愿睁开眼睛。她希望时光静止,周围一切都不存在,自己可以一直依偎在心上人宽厚温暖的胸膛。“啪哒”,一颗豆粒大的泪滴,砸在她翘起的鼻梁上。燕燕睁开杏眼,伸出纤纤玉手,拭去韩德让腮边的泪珠。心头鼓起勇气,有几分撒娇地说:“我们做一次夫妻吧!哪怕只一次,便死也无憾了。”
  韩德让急忙捂住她的嘴:“这如何使得,圣旨一下,你便是国母之身,如果越轨,就有欺君之罪,万万使不得。”
  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只得分开。
  萧思温缓缓踱入,先看看他俩神色问:“谈得如何?”
  燕燕无力地说:“有什么办法,命中注定。”
  萧思温这才放心了:“我儿与韩将军都是聪明人,你们只当当初未曾订亲议婚吧。”
  萧海只所期待的轩然大波并未出现,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制造的矛盾,竟这样轻易化解。越想越恼,实在难以甘心,又绞尽脑汁酝酿新的阴谋。
  
 第四章 行刺榆树巷
  宫灯耀眼,红烛高烧,玉屏闪光,锦帐生春。皇家富贵果不寻常,满室珠光宝气晃得燕燕凤目微眯。两旁环侍着鲜衣美服如花似玉的宫女,使燕燕恍如置身于瑶池仙境。伴随着一阵阵欢声笑语,景宗皇帝耶律贤,在宫娥内监簇拥下翩翩步入。他今日特意着了汉服,头戴翼善冠,身穿赭黄袍,腰横九环带,足登六合靴。既威仪凝重,又风流潇洒,哪有一点风疾的影子!燕燕的愁怀立刻松解了几分。她轻飘飘站起,软款款向前,颤巍巍下跪,娇滴滴开言:“妾妃接驾,吾皇万岁!”
  景宗急趋一步以手相搀:“爱妃请起,不必拘礼。”
  帝、妃落座,景宗挥手令内监、宫娥退下。隔着青玉案仔细端详燕燕,更比上次看见时多姿,不禁喷喷称赞:“爱妃媚而不妖,丽而不艳,比画像更胜十分。”
  “画像?”燕燕感到奇怪,“什么画像?”
  “就是爱妃之像呀。”景宗挥手向壁上一指。
  燕燕这才注意到自画像在室内悬挂,忙问:“万岁如何得到妾妃涂鸦拙笔?”
  “此乃护卫太保海里所献。”景宗是夸赞的口吻,“若非他献画,朕几乎忘却了爱妃。几月前那次相见,我就被爱妃绝色倾倒。幸亏海里献画提醒,不然朕将抱憾终生。”
  燕燕这才解开心中谜团,原来萧海只伙同海里从中捣鬼,不只害得她与韩德让分离,而且几乎害得萧、韩两家家破人亡。这样的奸臣贼子,不但害家,而且祸国,决不能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燕燕欲向景宗说明情况,话到唇边又吞回。她想,此事须待缓缓图之,现在明言披露出与韩德让曾有订亲之举,引起皇上猜忌反为不美,她暂时把此事压下。心中核计,事已至此,此身已属皇家,就只有一心一意取悦皇上了。要让皇帝迷恋自己,要在后宫中确立位置,争取能执掌后宫,要让皇帝在政事上听取自己的主张。只有取得这样的地位和权力,才能暗中保护韩德让,才不枉相爱一场,也才能对得起父亲一番苦心,不枉父亲的辛勤抚育。满腹文章使她不甘心只做一个贤淑的嫔妃,她暗下决心要参与国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更下决心以美色和柔情征服景宗。敢想便是成功的一半,试问,当年唐宫中的才人武媚娘,如果没有君临天下的梦想,又何来历史上英名赫赫的则天武后。当然,想了之后不能坐等天赐,还需要不懈的搏击和进取,甚至还需要屠刀和阴谋……燕燕正准备去这样做。
  洞房花烛,月圆花好。鸳鸯帐里,一夜颠鸾倒凤,燕燕软款温存,曲意逢迎,喜得景宗心花怒放,他从来未领略过床笫之欢还有这般异样情趣,不禁意乱神迷。燕尔新婚,两情似漆,景宗觉得普天下女人都合在一处,也不抵一个燕燕,他是一刻也离不开。燕燕不只吟诗作画,抚琴对棋,能歌善舞,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十分得体。不几日,景宗便许诺立燕燕为后。果然时隔不久,景宗便颁旨册封燕燕为正宫国母,并加封萧思温为魏王。萧燕燕在向权力巅峰的进军中,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这一日萧思温进宫,燕燕在便殿召见。燕燕摒退闲人急告:“父亲,萧海只必须及早翦除。”
  “这却为何?”
  燕燕将萧海只同海里合谋,要陷害萧、韩两家而献美人图之事告知。之后断然说:“萧海只只为得不到我,便怀恨在心生此毒计,实为奸佞小人。根据鸣蝉所忆,儿被歹徒劫走,也必定与他有关。他同海里狼狈为奸,若不除掉,必为后患。”
  萧思温深以为然,当即起身:“娘娘放心,我马上回府,立即安排除掉这个逆子。”
  常言说隔墙有耳,他父女二人无论如何没想到,这番机密谈话,全都被海里暗中听去。眼见萧思温出宫,海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呀!海里一时无主意。正在心焦,看见传旨太监走过,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海里匆匆走向宫门,追上传旨太监:“公公留步。”
  太监问:“大人何事?”
  “娘娘口传懿旨,命你去召魏王立刻来见。”
  太监生疑:“魏王刚刚出宫。”
  “娘娘又有急事。”海里板起面孔,“休再多问,快去传旨,误了娘娘的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太监哪知是假,不敢有误,匆匆去了。海里露出得意的奸笑,也随后去往魏王府。
  且说萧思温回到府中,立刻布置好家丁打手,又派人去传萧海只。想起从小把他养大,儿与亲生无异,就要将他处死,心中也觉惨然。传话人去不多时回报,萧海只正在后园习武,更衣后即至。其时萧海只正在赌钱,买通了下人为他隐瞒。萧思温等了一会不见他来,正欲派人催促,家人报内监到府,赶紧迎入。获悉娘娘召见,且有急事,萧思温随传旨太监就走。刚出房门,萧海只来到:“父亲大人,唤儿何事?”
  萧思温心说,且让你多活一时:“你在房中等候,不要离开,我去去就回,有好事找你。”
  萧海只在客厅慢慢饮茶,心中琢磨不透是何好事。近来,燕燕正位中宫使他又恨又悔,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他不甘心,决计要把燕燕扳倒,让韩德让和燕燕都不得好死。正自出神,海里匆匆来到。萧海只欣喜难禁:“兄长,我正要找你,来得正好。”
  “我有大事告诉你。”
  “让我先说。”萧海只将海里按在椅子里,“我已想好整治燕燕的办法,你向皇上告密,就说燕燕与韩德让私通。”
  海里不耐烦地打断他:“晚了,你眼看就要人头落地。”
  萧海只一惊,继而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还有工夫玩笑!你大祸临头了。”海里将偷听到的情况告知。
  萧海只这下慌了:“这该怎么办?”
  “跑呗,总不能等死。”
  “你呢,假传懿旨很快就露馅。”
  “为了救你,也只有同舟共济了。”海里站起身,“快逃吧,萧思温回来就走不脱了。好在你我都无家小所累,说走就走。”
  萧海只也明白事不宜迟,在前引路,来到后院门,他又站住不动了。
  海里着急:“你倒是走哇。”
  “不能这样走,我难出胸中这口怨气!”
  “你想怎样?”
  “刺杀萧思温老儿!”萧海只说时咬牙切齿。
  “你又异想天开,谈何容易,弄不好反倒把命搭进去。快走吧,还是逃命要紧。”
  “不,眼下正有天赐良机。”萧海只说,“天色已黑,我们在榆树巷埋伏,萧思温回府必经此路,那四名随行家丁,全都是饭桶。凭你我的武艺,要结果老儿还不易如反掌。”
  海里仍然担心:“万一出差,可就反为不美。”
  萧海只坚持:“听我的没错,管保手到成功。”
  海里只好随萧海只来到榆树巷,此刻天已定更,夜空无月,只有几点疏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两人手握刀剑,隐身在树干后暗影里。
  等了大约一刻钟,仍不见人影,海里沉不住气了:“我们还是走吧,一旦萧思温在全城戒严,我们就想走也走不脱了。”
  “别说话,有人过来了。”萧海只不肯半途而废。
  果然,伴着马蹄声脚步声,传来了说话声:“相爷,海里为何假传懿旨?”是家丁问话。
  “寻他不见,说不定去给萧海只通风报信。”这是萧思温回答。
  家丁又说:“如此我们须尽快回府,别叫萧海只逃脱。”
  “有理,如果海里也在,正好一网打尽,快赶路。”
  萧海只、海里对看一眼,剑起刀落,两个家丁便已做鬼。
  萧思温勒马闪开,高呼求救:“有刺客!”
  另两名家丁,一边拔刀迎战,一边呼救:“来人哪,有歹徒行刺魏王!”
  家丁当然不是萧海只、海里对手,只三五回合,便又双双被斩。此刻,萧思温乘机骑马跑出了半箭地:“快来人,抓刺客!”
  这时,上京都统唐古德带兵夜巡路经附近,闻声纵马飞驰过来:“是何人呼救?”
  萧海只一见与巡夜军相遇,不敢再追。但他照准萧思温将手中剑投掷过去,恰巧插入萧思温后心,这位当朝国丈惨叫一声栽下马去。
  唐古德来到近前,一看被刺者是仇人萧思温,差点欢呼起来。他原为南府宰相,反对拥立景宗,被萧思温击败,景宗宽厚,他才得以降职留用。此刻,他暗中感谢刺客,为他报了仇出了气,便有意放纵刺客,故意手忙脚乱假做抢救已经身死的萧思温。
  偏巧,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也闻呼救声带人赶来,见状发问:“为何不追擒刺客?”
  唐古德辩解:“下官想,还是抢救国丈要紧。”
  耶律斜轸见两名刺客就要跑远,不慌不忙摘弓搭箭。头箭射出,钉在萧海只腿上,他一歪栽倒。海里急忙来扶,二箭又飞到,他大腿也被射个正着,扑然跪地。斜轸吩咐随行军校:“将二贼绑来见我。”
  萧海只、海里还在挣扎逃跑,军校赶到,将二人倒剪双臂绑上,拽死狗一样拖到斜轸马前。
  斜轸命令:“扯去蒙面。”
  当两人露出面孔,唐古德先吃一惊:“你们!”
  斜轸更是大怒:“真没想到,是你二人刺杀国丈!”
  唐古德问斜轸:“大王,这该如何处置?”
  “今日天晚,明天早朝启奏。”斜轸说,“二贼带回府中连夜审讯。”
  唐古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萧思温一死出现权力真空,北府宰相和北院枢密使之职众大臣必拼死争夺,而以齐王为首的众亲王,都对景宗之立不满,如今支撑景宗皇位的萧思温暴毙,何不速去通风报信,挑动众亲王乘乱起事。倘若当今被废,自己便有了出头之日。于是他说:“大王所论极是,下官就不奉陪了。”
  斜轸对萧思温之死格外重视,若非萧思温全力举荐,他是不可能位居高官的。他怎肯放走唐古德这个见证人:“唐大人,你我俱为目击者,理当共同审讯二贼,这样也不怕他们过后翻供。还是跟我走,辛苦一趟吧。”
  唐古德不敢不听,只好去往南院大王府。路上,他心中不停打着主意。他在猜想,齐王会如何动作?特别是还有个宋王喜隐,近来对皇位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据说宋王是在一个道人说他有帝王之相后,才急遽萌生夺位之念的。如今当今万岁的股肱萧思温暴毙,齐王与宋王若合起手来,说不定这天下就要易主呢,那么自己也就有了出头之日。唐古德怀着鬼胎,跟着来到南院大王府。
  耶律斜轸为官清正,一向勤于王事,回府后不辞辛苦,立即审问萧海只与海里。怎奈二人自知必死,凭你如何发问,他们始终是咬定牙根紧闭双唇。斜轸没奈何只有作罢,次日一早带二人上朝,当殿将情况奏明。
  当朝国丈被刺,景宗岂能等闲视之,传旨押二贼上殿,他要亲自审问。可是二贼故伎重演,装聋做哑就是不吭声。各种刑罚用遍,二贼死熬硬挺坚不吐供。弄得景宗也束手无策,遍视北南大臣:“众卿有何高见,可撬开二贼之口?”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什么高招。
  景宗大为不悦:“满朝文武,平素高官厚禄,竟连这些许小事,都不能为朕分忧,还要尔等何用!”
  被贬为齐王的罨撒葛,因海里曾为身边护卫,至今仍来往频繁,唯恐海里乱咬牵扯上他,影响夺位大计,便欲尽快将其置于死地,于是当殿回奏:“反正二犯招认与否俱是死罪,何必多费唇舌,干脆推出午门砍头了事。”
  唐古德一向依附于齐王,立即附和:“万岁,二犯宁死不招,也只有一杀了之。”
  “不可!”燕燕突然从殿后踱出。
  金殿之上,众朝臣无不为之震惊。当朝国母岂能随便抛头露面,更不该轻易闯上金殿。景宗也觉不妥,但他太爱燕燕了,只是委婉发问:“爱妃为何不召而至?”
  显然,燕燕已知父亲凶信,且在殿后听了多时。她面带泪痕,强忍悲痛,足以看出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极大自制能力。她悲声回奏:“万岁,岂可不问就杀?一定要二贼口供,问明刺杀国丈动机和缘由。”
  “朕依你就是,爱妃快请回转后宫静候消息。”
  “万岁,朝中大臣无法令二犯开口,我回去岂不是空等?”
  “这,”景宗只得实说,“死不招供,实无奈何。”
  齐王冷笑一声:“国家大事,自有朝中大臣,后妃上殿指手划脚成何体统。传扬出去,岂不为外邦耻笑。”燕燕上殿明显违犯宫禁,他岂能放过这一发难机会。
  燕燕并不示弱,当殿回击:“尔等的无能,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齐王在众臣面前更不服软:“你有本事叫二贼开口,我便服你。”
  “这有何难。”
  景宗一听忙说:“爱妃有何良策快请奏来。”
  燕燕早已胸有成竹:“二犯若从实招供还则罢了,胆敢不招,就将其九族一并处死。”
  “好,准奏。”景宗甚为高兴。
  这一招果然厉害,萧海只、海里的战略彻底崩溃,他们不能不顾及九族的生死。二人叹口气一起叩头:“罪臣愿招,只求九族不受株连。”
  “讲!”景宗催问,“行刺国丈受何人指使?”
  萧海只以头触地:“是我二人为报私仇,并无别人参与。”
  景宗不信:“再不实说,朕先派兵诛尽尔等亲族。”
  萧海只低着头,眼珠一转又有了坏主意。他想,反正也是一死,何不在临死前咬仇人一口,也出出怨气。于是他装出害怕的样子,连连叩头:“小人该死,愿供出后台主谋。”
  “讲。”
  “刺杀国丈,乃受燕王韩匡嗣父子指使。”
  这句话,使满朝文武都大吃一惊,韩匡嗣、韩德让更如晴天劈雳,燕燕也为之一怔。景宗实难相信:“血口喷人,罪加三等!”
  萧海只又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小人以前不招,就是担心万岁不信,如今为保九族,就顾不得他们了。千真万确燕王父子主谋呀。”
  海里与萧海只心有灵犀一点通,忙为之佐证:“万岁,燕王许我二人,事成后各赏生金千两,并保官职高升。”
  常言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真而又真,不由得景宗半信半疑。他皱起眉头叫了一声:“韩匡嗣、韩德让!”
  二韩赶紧跪倒申辩:“万岁明鉴,臣实在是天大冤枉。”
  萧海只、海里双双咬住说:“王爷、将军,我二人本不想招,无奈事关九族几百口人生死,就不得不实说了。”
  这使景宗又信几分,逼问二韩:“你们还有何话说?”
  韩德让叩头奏辩:“臣父子不顾生死,与魏王一起拥立万岁即位,情同手足素无仇隙,岂有谋杀之理?”
  景宗听了不觉点头:“二犯,可曾听见?”
  萧海只决心死咬到底:“万岁有所不知,只因娘娘当初已许韩德让,万岁选入宫中,韩家父子恨国丈毁婚另嫁,故而萌生杀人之念。这样他们还可收到一石二鸟之益,除掉国丈,就扫清了他们晋升之路。”
  这番话合情入理,景宗点点头又问韩德让:“你还做何解释?”
  韩德让只是连呼冤枉:“苍天!我这一片忠心只有天知。”
  齐王对韩家父子拥立景宗怀有刻骨仇恨,此刻不忘火上浇油:“万岁,韩家父子刺杀国丈,罪如欺天,理应降旨处死!”
  唐古德与众亲王亦是同样心情,纷纷落井下石,当殿奏议:“应将韩家父子下狱,交夷离毕院夷离毕院:辽国官署名,相当于刑部。审理。”
  “当全家抄斩,籍没九族,为乱臣所戒。”
  ……景宗想起韩家父子拥立的殊功,沉吟不决,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狠狠心肠说:“韩匡嗣、韩德让,非是朕无情义,怎奈国法如山,念你们拥立之功,当殿赐死,保个全尸。”
  韩家父子如雷轰顶:“万岁,臣等死不足惜,可叹奸人得逞,只恐今后国无宁日。”
  “国法难容,朕亦无法救你。”景宗不住叹息。
  齐王恨不能立刻看到韩家父子人头落地:“万岁,当断则断,降旨处死就是。”
  景宗只得传旨:“内监,取七蛇涎两杯……”
  “慢!”一直冷眼旁观的燕燕开口了,“万岁决断失当。”
  景宗感到不解:“爱妃,朕是为国丈报仇,你何出此言?”
  “燕王父子素怀忠义,决无谋杀之事,万岁切不可轻信二贼一面之词。”
  “爱妃也曾听见,韩家父子辩解无力,而二犯证词又合情入理。”
  “妾妃有办法戳穿二犯不实之词。”
  景宗有了兴趣:“如此说,爱妃且请一试。”
  燕燕命人发给萧海只、海里二人纸笔,叫他们分跪在金殿两侧,然后说:“你二人声称是燕王父子面授谋刺之计,就请分别在纸上写清时间、地点和细节,若两相吻合,便可定燕王父子之罪,否则便是诬陷。”
  这一下可真难住了二贼,事先没有商定,谎言如何能编得一致?待收上来交与景宗过目,果然驴唇不对马嘴。景宗怒拍龙案:“大胆贼子,险些陷朕于无道,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海里哑然无语。
  萧海只决心再咬一口:“昏君,我反正难逃一死,就让你弄个明白。我不但刺杀萧思温,还想刺杀韩德让和萧燕燕,他们通同作弊,你还被蒙在鼓里。”
  “逆贼大胆,竟敢当殿谤君。”
  “你别再自以为尊贵了,明白告诉你,皇后萧燕燕早已和韩德让私通,你是不折不扣的活乌龟!”
  “啊!”景宗惊叫一声,这话怎能不令他震惊,何况又是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他立刻浑身战抖,风疾病复发了。
  金殿上一片混乱,众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内监和宫女面对犯病的皇帝,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萧海只则是得意地忍不住奸笑。
  齐王唯恐天下不乱:“这还了得!这成何体统!这岂不有失国体!这定要被外邦耻笑!”他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安静!”燕燕面对杂乱喧嚣的场面断喝一声。音调虽然不高,却透着无上威严。人们立刻都不言语了,注意力全都投向她。燕燕环视全殿,不怒自威,“金殿乱成这个样子,哪里像大臣上朝,怎还有一点规矩!”
  唯有齐王未被吓住,他怎肯放过这绝好机会,高声发出责问:“你身为国母,不守妇道,败坏朝纲,何颜活于人世,还在这里多嘴!”
  燕燕决心先制服他:“我乃皇后,不敬我便是对万岁和大辽国不敬。你咆哮金殿,触犯戒律,行宫都部署女里,与我当殿掌嘴二十。”
  女里与齐王素为对头,如今领懿旨,不由分说上前揪住齐王,右手高高举起。
  齐王发怒挣扎:“我乃当今皇叔,谁敢打我!”
  燕燕毫不留情:“与我打。”
  女里更不怠慢,左右开弓扇了二十个响亮耳光。
  齐王怒指燕燕:“早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不服?”燕燕冷笑一声,“再加二十。”
  “好!”女里高兴地答应一声,接着又打,直打得齐王槽牙活动,嘴角淌血,脸腮红肿,话也说不出,疼得只是低声哼叫。
  燕燕环视一下众朝臣:“哪个敢搅乱朝纲,照打不误!”
  金殿鸦雀无声,就连萧海只也老实了,不笑了。燕燕这才传唤太医上殿,为景宗针灸。少时,景宗病情稳定多了,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半边身子依然感到发麻。
  燕燕对景宗嫣然一笑,要迈出她人生道路的重要一步:“万岁,且请放心到后宫休息,妾妃代为处理朝政。”
  景宗未免犹豫:“这……”
  “万岁若不放心,就请在此安坐,看妾妃如何断案。”
  景宗欲待不允,奈身体不做主,又想起萧海只那番令他心胆俱酸的话,急欲弄个明白,也就点头认可了。
  燕燕稳稳坐在龙椅之旁:“诸位大人,萧海只适才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本不值一驳。但事关哀家与韩将军声誉,就必须当殿弄个明白。”接着,她把目光转向海里,声音充满抚慰之意:“海里,你我本无仇隙,我知你是被萧海只利用,只要如实讲出真情,我自会另眼看待。”
  海里已经在怨恨萧海只,若依自己主张,两人一走了事。可萧海只偏要刺杀国丈,害得他一起丢命。如今听了燕燕这些话,他又燃起一线生机,也就不管萧海只了:“娘娘恕罪,只因萧海只垂涎娘娘姿色,欲结夫妻不成,就生陷害之意。他央求小人扮江洋大盗劫走娘娘,巧遇韩将军而计败。娘娘入宫之后,他又指使小人在万岁面前进谗言,小人未敢诬陷娘娘与韩将军,谁料他死在临头,竟在金殿上血口喷人,有辱万岁,真是罪该万死!”
  “好,你跪过一旁。”燕燕又问萧海只,“你我曾为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总有手足之情,姻缘本是前生造定,岂可强求。你未遂心愿,便以污水泼我,又于心何忍?”
  萧海只听海里已兜出老底,知道再乱咬已不起作用。况且他爱燕燕爱得痴迷,又听燕燕说出这些肺腑之言,更忆起为兄妹时的友爱情景,不由痛哭流涕:“三妹,为兄对不住你,望千万莫记恨于我,我是实在不愿看到你嫁给别人哪!”
  燕燕又对满朝文武说:“各位大人,我与韩将军曾由双方家严提过亲事,但并未行聘,圣旨一下,前议自然作罢,此外别无瓜葛。萧海只如有把柄,可以当众抛出。”她又转向萧海只:“请拿出证据吧。”
  “三妹,怪我一时糊涂,不该信口开河,只求在我死前饶恕我的过错。”
  “好了,事情真相已明。”燕燕正色说,“不必再讲了,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萧海只按律斩首,海里从实先招,保全尸赐死。”
  一场险急的风波,又被燕燕从容化解。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子,置身风云变幻的政治舞台,一出场就显示了非凡的胆略和智慧。燕燕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群臣个个低眉垂目不敢仰视。景宗心头疑云消散,对燕燕的笃爱也愈深了。
  
 第五章 设计天机堂
  燕燕之美之媚,令景宗朝夕难离,未免纵欲无度,风疾也就时常发作。每逢景宗犯病,都是燕燕代他上朝处理国事。景宗乐得可以偷闲,而燕燕正可施展政治抱负,帝后二人可说是各得其所。
  对于这种女主临朝的场面,齐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每当他在金殿向这个论辈份是侄媳的年仅十八岁的女人朝拜时,心头都如锐利的猫爪在撕扯抓挠。有天上朝他竟因此气得发昏,跪拜起立时踏在自己袍襟上,着实重重跌了一跤。朝臣们虽然不敢哄堂大笑,但也有人以袖掩面窃窃偷笑。齐王越羞越急越是站不起,其实他是自己不觉,他已经患了较重的消渴病,身体相当虚弱了。齐王心想,皇后与自己是冤家对头,金殿失态按律当杖二十戒棍,燕燕决不会放过自己。
  谁料燕燕竟传喻两名亲军:“上前把齐王搀扶起来。”
  齐王略觉意外,他气哼哼推开两名亲军自己爬起来,怒视燕燕:“娘娘千岁,我这一跤正中你意,来,传旨打吧!快打!”
  燕燕却是微微一笑:“齐王气色不佳,一定是身体不适,才偶然跌倒,情有可原,焉能再打。”
  “你!”齐王没想到燕燕这样待他,积怨反而使他气更大了,“你少来这套,猫哭老鼠假慈悲。”
  燕燕并不动气,而是平静地吩咐亲军:“为齐王看座。”
  这更是齐王万万没想到的,金殿赐座堪称殊荣。看着搬来的椅子,他气哼哼地一跺脚:“坐就坐。”坐下后他观望一下群臣的反应,尽管谁也不能开口说话,但那些人的表情神态,无不流露出对皇后宽容大度的钦敬。齐王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他实在难以忍受燕燕那三分威严七分妩媚的微笑,腾地站起:“我有病,我要提前退朝。”
  燕燕准奏:“齐王就请回府休息。”
  齐王气呼呼离朝回府,直到躺到内厅卧虎榻上,仍然是肚子鼓鼓气难消。使女送茶来,被他一巴掌打飞;家人呈上西瓜,被他一脚踢碎。他越想越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索性起来摔碎了端砚,踏扁了银唾盂,架上鹦鹉被他扯下来,三两把给活活撕烂……总之,齐王几乎发疯了。
  王妃闻讯赶来,见状怎能不气:“你在外面吃错药了,竟然回家如此撒野,快与我住手!”说着上前来拉。
  齐王正在气头上,要踹那玉石围屏够不着,便将右臂狠劲一抡:“滚你妈的!”
  王妃哪里立脚得住,齐王亦是习武之人,这一抡足有千斤之力,王妃像个球被弹出,跌倒之际偏偏额头撞上八仙桌一角,立刻磕出一个血窟窿,扑通栽倒在地。
  家人急忙上前去扶,不禁惊叫一声:“哎呀!王妃死了。”
  “死就死。”齐王气呼呼背墙而站。
  “王爷!”家人声都变调了,“王妃真死了。”。
  齐王慢腾腾转过身,见王妃仰卧在地,脑袋像个血葫芦,脑浆都流淌出来,方觉着急。俯身细看,妥妥业已死定。他慢慢站起身,未免发怔发呆。
  讣讯从齐王府发出,齐王派总管进宫告假治丧。
  后宫御园,秋波池畔,凌涛阁中,燕燕正为景宗妙舞轻歌,飞旋的丽影,舒卷的红袖,婉转的金喉,伴绕梁的玉音:碧蓝天,云淡远,和风软,柳如烟。
  秋波池秀生冷艳,凌涛阁倩舞婵娟。
  芳心承甘露,香躯伴龙眠。
  皇恩浩,梦亦甜,此身何必列仙班,瑶池原本在人间。
  贺万岁,寿齐天。
  “好一个此身何必列仙班!”景宗击案称赞,“有爱妃相伴,莫说神仙,便玉皇大帝我也不换。”
  燕燕香汗滴露,娇喘微微,有意撒娇说:“万岁,舞得腰酸腿软,莫说有功,便有罪也该赏个座儿。”
  “你呀,专会找斜茬儿。”景宗拉过她纤纤玉手,揽过款款蜂腰,扶燕燕在绣墩挨肩坐下,“爱妃,你提起赏座儿,朕倒想起一件事来,那日齐王临朝失态,你为何非但不罚,反而破例赐座呢?实实令朕好生费解。”
  “万岁故意拿人取笑,我这点小聪明还能骗了万岁?”
  景宗在她香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拈起一枚金丝小枣送至她唇边:“朕猜得可对?”
  燕燕咬下半枚,另半枚小枣衔在嘴上送入景宗口中:“妾妃本意并不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而是主动做个姿态表示愿意与之和好。”
  “这倒怪了,当时爱妃初立并未惧他,敢于在金殿惩戒;如今地位稳固,怎么反倒怕起他来?”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妾妃何曾怕他。当初打他,因齐王嚣张已极,若不煞住他的气焰,反对派效法群起围攻,妾妃焉能立足。如今敬他,是为万岁江山永固,现今朝中齐王乃反对派之首,倘若将他软化,岂不化干戈为玉帛了。”燕燕一片诚恳请教之意,“驭臣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不知万岁以为然否?”
  “高论!”景宗从内心中佩服,“爱妃如此精明,代朕临朝,朕可高枕无忧矣。”
  一阵哭声伴以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入内宫。燕燕怒竖柳眉,斥问内监:“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内监未及出视,一个鬓发蓬乱衣衫不整的青年女子已奔入宫室。燕燕一眼认出是大姐素素,大感惊讶。五日前大姐去伊克山哈巴齐尔庙降香,以祈亡父冥福,归途中竟然失踪,一名贴身使女和四个护卫家丁都不知去向。燕燕闻讯曾派人马四出寻找,但终无下落。如今大姐为何突然闯入宫中,又是这般情景呢?
  负责宫庭宿卫的行宫都部署女里跟脚进来,半是解释半是讨好地说:“末将在宫墙外巡视,见一伙家兵正追赶一女子,待认出是娘娘大姊,立刻将她放入宫门,驱散了家兵。”
  “将军及时救助,足见忠义之心。”燕燕敷衍地赞扬一句,就急着问,“大姐,你这是从何而来?”
  素素珠泪纷纷:“娘娘,我好命苦,那日降香归来,被该死的齐王掳入府中,家丁使女都死于非命,当夜那齐王就对我强行非礼……”
  “他敢如此胡来!”景宗已是动气,“难道他不知你乃魏王之女、娘娘之姊?”
  “若不知或许好些,齐王说就是要拿我出气,说什么治不了萧燕燕要狠狠收拾我。他将我囚禁起来,有时竟然白昼施淫……”
  “气煞朕也!”景宗一拍龙案,“女里,速将齐王绑来见我。”
  “领旨。”女里欲下。
  “且慢。”燕燕喊住他。
  “爱妃为何拦阻?我是要为你出气呀!”景宗不解地问。
  燕燕又思忖片刻,徐徐说道:“万岁,不宜操之过急。”
  “难道就放过他不成?”
  “请问万岁,绑来齐王做何处置?”
  “这,”景宗确实未曾认真考虑,“至少要敲他四十戒棍,煞其恶焰。”
  “如此岂不更添仇恨?说不定他会伺机报复,甚至对万岁暗下毒手。”
  “爱妃所虑有理,为免后患,干脆将他处死。”
  “不妥。”燕燕满怀忧虑,“自万岁继立,齐王就和宁王、宋王、荆王等勾结在一起,如今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但尚未结成死党。此事齐王原无死罪,若因此而除之,岂不令那三王人人自危,就难免铤而走险,他们合手谋叛,于万岁大为不利。”
  景宗不觉猛醒:“有理,有理,不过令姊被辱,就罢了不成?”
  燕燕犹在深思:“齐王是反对派领袖,若能将其软化,转变态度,那么万岁则可高枕无忧矣。”
  “化敌为友当然最好不过。”景宗毫无信心,“只是齐王积怨太深,对他让步怕不见效。”
  “文火慢工,没有蒸不烂的牛筋。”燕燕却是成竹在胸。
  就在这时,内监传入齐王府送来的讣讯。景宗接过一看,便念出声:“齐王妃暴疾身亡。”
  “怎么,齐王妃死了?”燕燕立刻心中一动。
  素素在一旁解恨:“这才叫报应!老天报应!”
  “这才叫机会,天赐良机!”燕燕不觉喜上眉梢。
  景宗已经了解燕燕:“爱妃想是有了什么高见?”
  燕燕看看女里和素素,令他二人暂且退下,女里心中腾起几分不满。待面前无人了,燕燕才说出她极为大胆的想法:“请万岁把我的素素大姐赐与齐王为妃。”
  “你?”景宗实感突然,“用亲姊以德报怨?”
  燕燕心中也觉惨然:“大姐的青春,被我做了筹码。但是为了万岁龙位平安,她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叫朕心中不安。”
  “万岁,获取政治利益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中原唐代有文成公主远嫁土蕃,汉代有昭君去匈奴和番。虽然公主、明妃都有无穷哀怨,但她们毕竟换得了和平。如今齐王周围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若以强权相制,难免激成变故。今以大姐相嫁,但愿齐王能感受皇恩,消异志,立忠心。”
  “爱妃精通史典,所论极是,令朕折服。”景宗仍不无担心,“朕只恐齐王冥顽不化,这岂不等于把令姊推入火坑!”
  “妾妃对此已有预防。不怕齐王怀有二心,大姐一去,等于在他身边安了一双眼睛,以后齐王府凡事都休想瞒过我们。而且,与他交好的三王,必然都要心存疑虑,至少可以起到离间作用。”
  “好,妙极!”景宗不能不承认燕燕这步棋,可以收到一石三鸟的奇效。但是他又叹口气,“好是好,令姊怎能同意与仇人为妻。你不与她报仇,反要她为仇人妃,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此事难成。肯定不成!”
  “万岁放心,且看我如何说服姐姐。”燕燕命宫娥传素素进见。
  素素二次走上内殿,脸上泪痕未干,声音悲切:“三妹,你是当朝国母,可要为我报仇呀。”
  “大姐,报仇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因此事处置了齐王,那大姐失身之事不也就张扬出去。死活事小,失节事大,大姐还如何做人?”
  “啊!”素素张开嘴合不拢了。
  燕燕又说:“平民女子都视贞节为生命,何况大姐魏王千金、皇后亲姊,不单为国人所鄙,也要在外邦他国落为笑柄。”
  素素慌神了:“娘娘三妹,你说该怎么办?”
  “要以愚妹之见,只有一俊而遮百丑了。”燕燕把话挑明,“大姐只有嫁与齐王方为上策。”
  “什么!”素素惊叫起来,“我对齐王恨之入骨,仇不能报,反倒叫我以身相许,这不是……”
  “大姐莫急休气。”燕燕抢过话来,“你业已失身于他,又怎能再配别人?”
  素素立刻蔫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双手捂住粉面嘤嘤哭泣:“我好命苦呀,被辱失身,还要为仇人做妾。”
  “大姐,干嘛做妾,有万岁做主,让你当齐王正妃。”燕燕又加规劝,“大姐,偏偏齐妃横死,看来这是天意。”
  素素叹口气:“我命该如此,又能如何呢?”
  “好,大姐去后宫梳妆更衣,随万岁和我去齐王府奔丧。”
  素素随宫娥洗浴换装去了,景宗对燕燕的决断甚为赞许:“爱妃总是出奇制胜。”
  “既然做姿态,索性做到底。”燕燕颇为自得,“我要让老奸巨猾的齐王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朕敢断言,齐王注定不是爱妃对手,他若老老实实还则罢了,若敢耍奸弄鬼必然撞得头破血流。”景宗口中是由衷的称赞,但心中也有几分感叹,这位才智过人的皇后,为了政治目的,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在所不惜,真是个不寻常的女人。由此想到了素素,她进入齐王府,会是花团锦簇的前程,还是坠入了苦海呢?景宗心神不定,起驾与燕燕同赴齐王府。
  齐王也在利用治丧的机会密谋策划。王府后部有一处密室,雅号天机堂。大概其意是,在此天机堂议定的阴谋诡计,都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堂陈设富丽堂皇,此刻,齐王引领着前来吊唁的宁王只没、宋王喜隐、荆王道隐,步入了天机堂。三王知道,齐王一定有至关重大机密的要事商议,否则决不会抛下络绎不绝的吊唁客人,召集他们来策划于密室。
  齐王热情地召呼三王入座,又满面春风地礼让各位享用几案上的干鲜果品。荆王见状有些奇怪:“王妃暴疾故世,王叔您却无一丝悲哀,依然谈笑风生,一定是怕冷落了我们,才强忍悲痛勉为笑颜。”
  齐王开怀放笑几声:“王侄说错了,我何曾强忍悲痛,我本来就无悲痛,区区一个妃子之死又何足道哉。蜀汉皇帝刘备说得好,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紧要的是我们的生存,今天请各位王侄来这天机堂,就是要共商大事。”
  宋王说:“所论有理,女人像木叶山的麋鹿一样多,老的死了,再选个年轻漂亮的就是。”
  宁王却是拣要害处发问:“王叔说要共商我等生存大计,不知这是何意?”
  “诸位王侄难道没有体会,如今辽国生杀大权落在了不足二十岁的女人萧燕燕手里,这是不祥之兆呀!”齐王加重语气,以期引起共鸣。
  荆王不以为然:“万岁有疾,皇后代为临朝亦不足为奇,王叔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非也!”宁王想法最先与齐王合拍,“萧燕燕这个女人。切不可等闲视之,她不像当今万岁那样敦厚,而是神机智略,天性忮忍,这种女主临朝局面若长此下去,于我等确实大为不利。”
  不善辞令不爱开口的宋王也表示了忧虑:“皇后在金殿对齐王掌嘴,足见其敢做敢为,日后收拾我等必然更加不在话下。”
  “各位王侄,”齐王又鼓动说,“昔年中原吕后武后篡权后,都曾出现屠杀大臣皇室的惨剧。大辽这种局面已为时不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引颈等死啊!”
  “我们一向遵从你意,你说怎么办吧?”荆王问。
  “依我愚见,为今之计首先要制服萧燕燕,使她放弃临朝坐殿。”齐王道出自己的打算,“给她出难题,并断其羽翼。”
  宁王最善于领会齐王意图:“对,这难题一定难得她无法解答,逼得她滚回后宫。”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各位王侄合手同心,共同对付这个极难对付的女人。”齐王还要说下去,大总管慌慌张张闯进来,他立刻沉下脸来,“大胆,你敢坏我的规矩,擅自闯入天机堂!”
  “王爷,”总管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和娘娘来了。”
  “啊!”齐王登时惊呆。
  三亲王也都怔住了。
  愣了片刻齐王问:“万岁带多少人马?王府是否已被包围?”
  管家才知主人完全弄拧了:“皇上、娘娘是来吊唁,只带少许护卫人员。”
  “啊?”这又使齐王难以理解,凭他对朝廷的态度,仅仅死个王妃,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惊动圣驾呀?莫非这其中有奥秘?
  宁王冷笑几声:“恭喜王爷,皇上、娘娘同来致祭,真是难得的殊荣,你理当投桃报李,以耿耿忠心报效朝廷,少不了还会高升!”
  齐王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各位王侄放心,我并非三岁孩童,决不会为小恩小惠收买。各位请静坐密室,不可出面,以免万岁生疑,且待我去应付这一双乳臭方消的儿女。”
  齐王急匆匆奔往府门,边走边整理衣冠。但是他晚了,景宗和燕燕已接近灵堂。齐王抢上一步跪倒:“万岁、娘娘,微臣接驾来迟。”
  景宗伸手相搀,燕燕口传谕旨:“齐王免礼。”
  “谢万岁,谢娘娘!”齐王起立后,这才来得及偷眼打量一下。见景宗和燕燕笑容可掬,毫无异样。身边紧跟着右手不离刀把的女里,以及几十名骠悍的护卫亲军。那女里目光似隼,轻蔑地瞄他一眼,骄横之气溢于言表。齐王内心对女里的仇恨立刻升级,暗说这厮是燕燕的膀臂,先收拾了女里,等于断其一臂,当他的目光又移向燕燕身后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柳枝之下、牡丹花旁站立的那位楚楚多姿的美女,分明是逃走不久的素素。糟了!燕燕以此为口实,完全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今天只怕是吊唁为名,兴师问罪是实。他立刻冷汗透体,心头如小鹿乱撞,“突突”跳个不止。但他竭力装作镇静。
  燕燕把齐王的表情和心理变化完全看在眼里,微笑着说:“来得突然,叫齐王受惊了。”
  “不敢,万岁和娘娘驾临,令死者增辉,生者有光。”齐王毕竟是齐王,不放过反击的机会,“只是,臣妃亡故,若娘娘光临便足令合府诚惶诚恐了。万岁轻九五之尊,为臣妃致祭,不觉有悖常理和祖制吗?怕是万岁另有所图吧?”
  景宗没想到齐王还敢进攻,没有准备,便有些不自然:“你不比旁人,乃王叔辈份,朕来祭吊亦不为过。”
  “齐王。”燕燕面色略为含嗔,“何为常理?何为祖制?凡事皆因时而变因地而易。若依祖制,三年代汗,太祖九年不代而称皇为君,可视为有违祖制乎?万岁乃仁慈之主,才御驾亲临,祭亡者,慰生者,以示皇恩,难道你还要犯上拒之吗?”
  “为臣不敢。”齐王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是对燕燕发怵,是上次那顿耳光打怕了吗?还是燕燕那张小嘴太厉害了,凡事总能抓到理?他还打算赚回点面子,便又做解释:“我是想,万岁若逢王妃故去都去吊唁,那还不疲于奔命。”
  “我说过了,凡事没有定规,俱要因人因时而易。”燕燕口气又软缓了,“齐王请准备香烛吧。”
  景宗点燃一炷香,亲手插入祭器内,也算是对死者的莫大荣宠了。燕燕则不像景宗那样简单了,她手捧祭香,口中悼念:“呜呼齐妃,你正秋实之年,不料竟祸起突然,匆匆仙去,委实可怜,令人心酸!”她有意顿下来,瞥齐王一眼,齐王已是心虚胆战,额头冒汗。因为燕燕的祭词表明,她已知齐王妃死因,齐王怎能不怕。燕燕心说,你怕了就好,又接着说下去:“你魂归地府,亦前生修下这些寿算,愿安息九泉,抛弃以往恩恩怨怨,脱尘离凡,一灵早升九天。”插香之后,燕燕又特意对齐王说:“人若都能忘却往昔恩怨,该有多好!”
  齐王明白燕燕所指,他似懂非懂地应答:“那是,那是。”怔了一下,又赶紧说:“请皇上、娘娘到三友殿休息。”
  三友殿,是齐王接待贵宾的客厅,豪华富丽,气势恢宏,远远超过了同文驿。同文驿:在上京南城,接待各国来使的宾馆。景宗不免伴有感慨:“这气派甚于皇家多矣。”
  “万岁过誉了。”齐王又添一层担心。
  帝、后落座之后,齐王命人献上茶果,惴惴不安地在下首侍立,忍不住时而偷觑坐在燕燕一旁的素素,他觉得素素今天格外艳丽,莲脸生春,光彩照人。劫入府中几天,未见其如此天姿国色,怎么今天看来,比辽国第一美女燕燕,也不过略逊几分。其实他忘记了,素素被抢是愁云满面泪水洗脸,便是仙女姿色亦要减几分;如今则是经过刻意修饰,便是丑妇也要美三分,素素今天又怎能不艳若桃李呢。
  燕燕见齐王忘情地注视素素,决定下一场戏开演,她呷一口香茶:“齐王,这样看着她,想必是认识。”
  “啊,是的。”齐王话出口,立刻觉到不妥,赶紧改口,“不,不,不认得。”
  燕燕冷笑几声:“齐王,你知罪吗?”
  “我!”齐王不知燕燕想怎样他,一时竟呆了。
  侍立景宗身后的女里,佩刀拔出一半:“齐王爷,做过的事还想装傻吗!”
  齐王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千岁,罪臣该死。”
  燕燕气愤地站起来,数落齐王的罪恶:“你乃国戚亲王,竟敢视国法为儿戏,私抢民女便罪不容诛,而你狗胆包天,竟抢到哀家姐姐头上,并对其百般凌辱,说,你该当何罪?”
  齐王心说,果然吊孝是假,问罪是真,且看她如何处置,若敢说出“杀”字,今天就召集全府兵将反了,把什么皇上娘娘一阵乱刀剁为肉酱。但齐王表面上却不得不告饶,并叩头不止:“臣罪该万死,望娘娘念老臣是一念之差,法外开恩,饶我性命。”
  “你知罪就好。”燕燕口气缓和了,“犯下滔天罪恶,本该处以极刑,念你是皇室宗亲,且饶过这次,站起来回话。”
  “谢娘娘!”齐王又磕一个响头,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燕燕再品一口香茗:“齐王,这件事你打算如何了结呀?”
  齐王没想到燕燕又提出这一问题,思忖片刻:“我愧对大小姐,为表歉意,愿献上南缎百匹,北珠百颗,白银千两,金带十条,以赎罪恶。”
  燕燕一笑:“我萧家虽说比不上齐王府富有,但还不至于缺少这些东西。”
  齐王懵了:“罪臣如何是好?乞请娘娘明示。”
  “咳!”燕燕叹口气,“家姊业已失身于你,发誓不再他适,为今之计,木已成舟,她也只有委身于齐王你了。”
  “啊!”这是齐王万万不曾想到的,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齐王心下不喜?”燕燕不给他喘息之机,“若是看不上眼,当初又何必劫持呢?”
  齐王认定燕燕嫁姊是真心诚意了,素素之美今天着实令他难以自持,此刻不及细想,但心中总还有些疑虑:“此事罪臣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老夫少妻,素素小姐未必……”
  景宗不失时机开口:“依朕看来,这是一桩天大好事,既遂了齐王心愿,又解了素素终身之危,况齐王妃又恰恰亡逝,朕来做主,着素素许配与齐王为正妃。”
  燕燕向大姐丢个眼色,素素会意,离座跪倒向景宗叩首:“谢万岁龙恩。”
  至此,齐王也只能叩头谢恩了。
  景宗又加关照:“齐王,你应体谅皇后一番苦心,今后我们亲上加亲了,愿你好自为之。”
  “万岁教诲,敢不铭记!”
  燕燕临行又警诫他几句:“齐王,你本死罪,如今非但得免,还因祸得福,纳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我把姐姐交与你了,望你善待于她,若有轻慢之处,我是不答应的。”
  “罪臣和她一定相敬如宾。”
  燕燕决心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人与人难免产生歧见,过去之事不用细说,已成过去。如今万岁皇位坚如磐石,齐王亦富贵至极,愿莫再心生奢念,以免步入深渊。我这一番肺腑之言,请齐王详参。”
  “娘娘千岁英明,罪臣受此殊恩,心中只有感戴,决不会做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蠢事。罪臣若能终老齐王之位,便此生足矣。”齐王竭力显出忠诚之态。
  景宗和燕燕去了,素素立刻有一种失落感袭来。想起前几日齐王对他的蛮横凌辱,倍觉孤独无援。
  齐王回到天机堂立刻受到了三亲王的围攻,嘲讽挖苦的声浪如连珠炮向他猛轰:宋王说:“皇帝皇后登门吊丧,你真是无限风光呀!”
  宁王说:“皇后把美人姐姐送你做填房,这恩德非浅,你不能不报呀!”
  荆王说:“鸳鸯帐里,温柔乡中,红粉佳人的蜜意柔情,管叫你齐王雄心壮志化泡影。这一个萧素素,堪比十万雄兵呀!”
  宁王又说:“如今齐王只要把我们三人对皇后一供,岂不就是天大奇功,注定还会步步高升呀!”
  ……齐王感到这天机堂的四壁与屋顶同时向他挤压过来,挤得好紧好紧,几乎透不过气。他实在受不住了,扯开喉咙喊一声:“别说了,你们全中了萧燕燕的离间计!”
  一时间,三亲王都不作声了。稍停,宁王又开了口:“莫怪我等心生疑虑,从今往后,你毕竟要和皇后的同胞大姊朝夕相伴,同床共枕,耳濡目染,也要随过去。”
  “各位王侄,”齐王急于解释,“万岁赐婚,我若死拒,一则忤旨,二则岂不更露心迹。我是假意应承,使萧燕燕不防,才好就中取事。”
  “把旗杆比成灯草,被你说得轻巧。”宁王比别人深思一层,“那萧燕燕用心可谓良苦,用姐姐来软化你拉你。如若不果,也等于在你身边安了一颗钉子,是她一双眼睛,今后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萧素素监视下,你还想有所作为吗?”
  “我与萧燕燕不共戴天,怎能因一女人与诸位王侄离心离德。”齐王显然被激发急:“各位少候,且看我如何动作,以明心迹。”
  齐王匆匆走出,三亲王不知他要唱哪出戏。正纳闷间,见齐王拖着素素回到了天机堂。
  素素脚步踉跄勉强跟上,待站稳后看到三亲王全用含有敌意的目光逼视自己,胆怯欲退。
  “站住!”齐王断喝一声。
  素素真的不敢再动:“王爷,片言只语不讲,将妾妃生拖硬拽到此,究竟为了何事?”
  齐王嗖地拔出护身短刀,在素素面前一晃:“我要当着三位王侄之面,给你立立家规。”
  “王爷饶命!”素素吓得后退几步。
  宁王见状说:“齐王,这样不妥吧?杀了她,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
  “我先不要她的命。”齐王思忖一下,取过一只饮茶用的玛瑙杯,“我先给她放点血。”
  “啊!”素素吓得又向后躲。
  宁王心说这样也好,就绝了齐王倒戈归顺之路。他从后面抵素素站住。
  齐王手中刀举起来,心中琢磨往哪儿落。他原想一刀切破素素的脸蛋儿,可这花容月貌是属于自己的,心中又舍不得。目光下滑,落到那耸起的乳峰上,便下了决心。刀尖一挑,哧的一声衣服被划开,雪白的酥胸和颤颤的玉乳立刻裸现出来。素素已是吓呆,哪里动得分毫。齐王忍不住用手抚摩一下那孕育生命源泉的乳房,心中有些不舍,但是牙一咬,尖刀还是刺下去。随着素素一声惊叫,左乳上现出一个两寸长的血口子,鲜血如泉滴涌。齐王用玛瑙杯接了半盏热血,唤来府医为素素敷药包扎。齐王则举起血污的护刀对三位亲王说:“各位,这一刀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心吗?”
  宋王表示放心了:“王叔壮志如初,本王亦当一如既往。”
  宁王仍然担忧:“这一来齐妃岂不更加衔恨,一状告到娘娘那里,焉有你齐王命在!只怕我等也要遭受株连。”
  齐王走到素素面前:“我告诉你,不经我同意不得出府门一步,我的事情不许你过问,更不许把齐王府的大事小情,报告你那当娘娘的妹妹。如稍有违犯,我就要了你的命!”尖刀又举起。
  素素连失血带惊吓,脸色煞白,话也说不连贯:“妾妃,不,敢……”
  齐王命人把素素送走,又吩咐亲信护卫阿钵,命他寸步不离地严加看管。然后他满斟四杯酒,将素素的血滴入酒中:“各位王侄,如果还都信得过我,就请饮下这杯中血酒。”
  共同的利益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四亲王举起了酒杯,共同一饮而尽。然后,四颗包含着阴谋的头,紧紧靠在了一起。
  齐王亮亮杯底:“好,有各位王侄同心协力,何愁萧燕燕不倒。”
  荆王道隐说:“萧燕燕既已为后,好比大树参天,要扳倒谈何容易。”
  宋王喜隐说:“欲速不达,蒸老龟需文火慢工。萧燕燕是大树,且先砍其枝叉,待树干光秃,其自然枯死。”
  “着!”齐王为各王想法与之吻合而甚喜,“要治服萧燕燕,必先断其羽翼。”
  宁王点头表示同意:“萧燕燕死党为女里、高勋、韩德让之流。”
  “而以女里尤甚!”齐王旦夕未忘金殿被女里掌嘴之辱,“他执掌宫禁大权,帝后言听计从,极为骄横,对我辈从不正眼相看,诚乃心腹之患,理当首先除之。”
  “可女里深得帝后宠信,只怕无计可除。”荆王双手一摊。
  宁王思忖片刻:“有了,即以萧燕燕之道,还治萧燕燕之身。”
  齐王不得要领:“请王侄细道其详。”
  宁王并不直说:“昨日午门外挂着“户部副使”户部副使和“林牙承旨”林牙承旨:皆为契丹官职名。的两颗人头示众,这是所为何来?”
  “此乃尽人皆知呀。”荆王不解宁王之意,“萧燕燕代万岁临朝后,决心整顿吏治,颁诏杜贿,凡受贿朝官皆处以极刑。而且令出必行,这两人被控纳贿且已查实,因此才被砍头示众。”
  “唔,我明白了,”齐王称赞说:“让女里就这样死于萧燕燕之手,不失为上策也!”
  “对,就是这个主意。”宁王遂向大家详细阐述了他的借刀杀人诡计……
  第六章 杜贿惩女里
  在临潢府承天门里南街,紧挨大内的贝圣尼寺与绫锦院中间,有一座规模壮阔气势恢宏的府邸,这就是行宫都部署女里的住处。如今这里成了文武百官以至外邦属国关注的热点、焦点。
  萧思温在世时,凡朝中大事都是身为国丈的魏王参与谋断。萧思温被刺猝死,北院枢密使一职出现空缺,因女里旦夕守护在帝后身边,帝、后二人便时常与之商议国事。尤其是景宗,对女里几近言听计从的程度。景宗认为,女里为人忠直,对上心胸洞开,所论从无一己之私。燕燕难免也有同感,一时间女里深得帝后信任。
  女里获宠,百官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于是那些精于钻营者,便争相踏破女里宅邸的门槛。这些人以黄金、宝马、美女进献,谄媚讨好于女里之前,无一不是为了官职升迁。小官想升中官,中官又欲晋升大官。而大官们的眼睛,又都盯上了北院枢密使这个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肥缺。这种心理状态是平民百姓不能理解的,也是当事者自己不能摆脱的。但是大官们忽略了这一点,女里也并不满足于现状,他也在觊觎北院枢密使这一要职。
  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一句名言——“不以物喜”。大凡是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而女里对财物的聚敛,则达到了不择手段的贪婪程度。对于百官的供奉,他都照收不误,并慷慨许愿,然后他再从山积的贿礼中,精选出上品孝敬景宗,为自己登上北院枢密使的高位铺平道路。然而他哪里知道,齐王就是抓住他这致命弱点,要把他置于死地。
  这天傍晚,齐王在密室天机堂内煞费心机地为女里挑选贿礼。一件件珍稀物品,全是耗费心血得来,舍出去确实心疼肝裂。但政治目的高于一切,俗话说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如今也就只有忍痛割爱了。齐王逐样拣出来,并亲笔书写在火红礼单上,计有:紫青貂鼠翻披一件,涂金银龙凤鞍勒一具,黄桦皮缠楮皮弓一张,红锦袋皂雕翎羱角胞头箭十支,合线搂机绫十匹,密渍山果十束棂,法渍法蛐酒二十壶,青、白盐各十碗,鱼、鹿腊各一箱……齐王审视一时,感到还不够劲,又加上生金百两,北珠百颗。齐王对此举异常看重,他认为这是实现政治目的的极为关键的一步,决意要挑选个精细人去办。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贴身侍卫阿钵头上。此刻,阿钵就在天机堂门外守候,齐王要召他面授机宜。
  齐王推开密室门,一眼望见王妃素素正与阿钵撕掳在一处。他怒喝一声:“住手!这成何体统?”
  齐妃与阿钵撒手分开,阿钵抢先说:“启禀王爷,王妃定要闯入密室见你,小人好不容易挡住。”
  齐妃之气仍未消:“王爷,自万岁赐婚,时已数日,休说同床共寝,你从不与我照面,我形同身在冷宫。今天你要说个明白,究竟安的什么心?”
  齐王冷笑几声:“萧燕燕嫁你就没安好心,你也就别指望我有好心!”他也不管素素如何哭闹,让服侍的两个女奴硬是把素素拖回房中去了。
  阿钵目睹二番婆像拖死狗一样,把娇花嫩柳般柔弱的齐妃生拉硬拽,心下有些不忍,不觉轻轻叹息出声。
  “怎么,你心疼了?”齐王双眼立瞪起来。
  阿钵极善随机应变:“王爷,她不与您一心,理当如此相待。她不识时务,岂不可悲可叹。”
  “嗯。”齐王对这回答还算满意,脸色又开了晴,“阿钵,我要你办理一件大事。”他用手往屋地上一指。
  阿钵立刻明白了:“送礼,不知道与王爷哪位至交密友?”
  “不,是送与仇敌女里。”
  阿钵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不!小人不敢去。”
  “怎么!你敢违抗王命?”齐王脸色沉下来。
  “王爷,您饶了小人吧。”阿钵扑通跪倒,“向女里送礼,分明是行贿,皇后早已诏示全国,凡受贿者必砍头,行贿者必刺配,抬运贿物的下人也要受断腿之刑,小人实实不敢去呀!”
  齐王冷笑一声:“来人!”
  二亲兵应声走上:“王爷有何吩咐?”
  “将阿钵拖下去,断其双足。”
  亲兵领命,不由分说拖起阿钵就走。阿钵连声哀告呼救:“王爷饶恕,小人愿去。”
  “推回来。”
  阿钵二番在齐王面前跪倒,齐王挥手令二亲兵退下后,变换了温和的语调说:“你好不识抬举!本王是把你作为心腹看待才委此重任的。再说,此乃暗中行动,更无外人知晓,你又怕者何来。快快起身去女里府,速去速回,办好了有赏。若坏了我的事,小心你吃饭的家什!”
  阿钵依然犹豫:“王爷,皇后早有严令,女里并非不知,倘若他拒收呢?”
  齐王不耐烦了:“女里贪得无厌,送到唇边的肥肉焉能不吃!本王料定他必吞钓饵。你休再疑虑,速去办来,我立等回话。”
  阿钵不敢再多说,将礼物装好两个驮子,架到马上牵起来就走。
  “慢。”齐王喊住他,“驮礼物换上我的‘黑云兽’。”
  阿钵不解:“王爷,这又何必呢,又不是上阵打仗,换您的战马何来?”
  “你晓得什么!连同礼物带黑云兽一起送给女里。”
  阿钵越发不解:“王爷,这黑云兽乃西夏贡来宝马,您骑乘得心应手,是万万不能送人的。”
  “休再多言,叫你送你就送。”齐王不耐烦地一挥手。
  阿钵也就不言语了,换上黑云兽,牵起来出了王府大门。
  齐王府坐落在皇城拱辰门里北街,阿钵牵马经盐铁司绕过大内,进南街直奔女里府。他远远望见,女里府门前有两人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匆匆分开,一人站在台阶上观望,另一人以袍袖掩面,从阿钵身边快步走过。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使阿钵大生疑窦,不觉又转身仔细看了几眼,感到这人似乎是宁王府的管家。心中越发费解,宁王与女里亦势不两立,该府管家到此做甚呢?思索间他见府门要关,便紧走几步抢上台阶趋前施礼:“请稍等。”
  适才台阶上这位一脚已迈入门槛,闻声只得又拔脚回来,转身审视地打量着阿钵问:“何事?”
  “请问您可是门官老爷?”
  “不错。”门子口气颇为傲慢。
  阿钵再施一礼:“小人受齐王差遣,要面见将军有薄礼呈献。”
  “啊,果然来了。”门子不觉脱口而出。
  “怎么,老爷事先知道?”阿钵大为惊愕。
  “不,不!”门子赶紧否认,并格外热情地将阿钵延至客厅,立即就去通报。不过一杯茶工夫,女里就来相见了。
  因为送礼者甚多,十有七八都由府中总管收受,女里极少出面。听说这份是齐王府来的,女里难以放心,才亲自接待以明虚实。他进来就直言发问:“我与齐王从无交往,且又政见不同,因拥立当今,深受齐王忌恨。今日登门送礼,这不太突然吗?”
  阿钵心说果然被齐王料到了,遂按齐王教好的话答复:“将军,我家王爷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愿主动修好,以释前嫌。”
  女里虽是武夫,心并不粗,他灼灼目光看着阿钵:“堂堂王爷向臣下服软,这未免不合逻辑。”
  “有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权倾朝野,齐王只能求和。况且近来蒙皇后娘娘赐婚,彼此本是一家,若携手合作,岂非共存共荣。若依旧对立,只能两败俱伤。既和好总得有一方主动吧。”
  女里相信了,因为他知道皇后嫁姐之事。他也就客气几句:“看来还是齐王豁达,彼此修好,诚乃社稷之福。”
  阿钵往客厅门口一指:“这份薄礼,请将军过目。”
  女里故意推拒:“这可使不得,皇后方下禁令,怎敢违犯!”
  “将军与齐王皆朝廷栋梁,彼此礼尚往来,并非有求对方,自然不在贿赂之列。况且将军若给顶回,齐王脸面何存?再说也难以证明和好诚意。”
  “如此说,我就愧受了。”女里心中说,不收白不收,我也不怕你虚情假意,如今只有收送双方,收下后我就死不认帐,哪怕你再耍什么花样。
  阿钵将礼物逐样拣出来,女里没想到礼物如此贵重丰厚,大宋国向本朝的复礼也不过如此。禁不住脸上笑开花。口中连声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
  “请将军屈尊到门外一观。”阿钵又说。
  女里心中纳闷,跟阿钵步出厅门,阶下一匹宝马,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灯光映照,这匹马高有八尺长有丈二,从头到蹄无一丝杂毛,通体乌黑闪亮,颈部长鬃卷曲,夜风拂过,犹如乌云滚动,禁不住啧叹出声:“好一匹骠悍的宝马!”
  “将军好眼力。”阿钵心中暗喜,看来是不辱使命了,“这是当世有名的良骥黑云兽,曾为西夏王骑乘的。”
  “齐王真是好福气呀!”
  “将军,王爷说这黑云兽也是礼物,送给您的。”
  “当真?”女里确感喜出望外。
  “小人怎敢说谎。”
  “受之有愧呀。”女里眼中闪射出欣喜的光芒,他走上前用手轻抚黑云兽的鬃毛,手感犹如锦缎那样滑爽。英雄爱宝剑,骑手爱骏马,女里是马上将军,对这黑云兽自然钟爱至极。
  “王爷祝愿将军乘坐黑云兽再建盖世奇功。”
  女里抚在马背上的手突然静止不动了,这宝马价值连城,齐王为何忍痛割爱?这马与其他礼物不同,无处藏瞒不住,若被皇后知晓那还了得。女里想到此,好不后怕,出了一身冷汗,用手一推:“使不得,这黑云兽我不能要!”
  倒叫阿钵惊愕:“将军怎么突然变卦了?”。
  “啊,”女里稳定一下情绪,“黑云兽乃齐王宠物,君子不夺人之所爱。”
  “将军,王爷说他平昔很少骑乘,而将军整日不离战马,正好让宝马不失风采……”
  “你不要说了,我断断不受。”女里将马缰塞在阿钵手,“请上复齐王,转达我的谢意。”
  “将军……”阿钵还欲挽回。
  但是,女里坚辞不让,不容分说把阿钵请出了大门。随即,府门“哐”一声关死了。
  阿钵并未死心,回身紧叩大门:“将军,我还有话说……”
  门子隔院门抛过来几句话:“将军已经回房休息,请快离开吧。”
  黑云兽未送出去,阿钵心神不安地回到王府。齐王正等得心急,一见阿钵,就迫不及待发问:“事情办得如何?”
  “王爷,小人……该死……”阿钵吞吞吐吐,不敢直言。
  齐王上前揪住阿钵头发:“怎么!你给弄砸了?”
  “王爷,女里只把礼物收下,那黑云兽他无论如何不肯要。”
  “妈的,有屁不早放,让本王一场虚惊。”齐王松开手。
  阿钵又跌坐在地:“王爷,开恩饶恕小人吧。”
  “滚起来。”齐王并未动怒,“我料定女里未必留下黑云兽,不过这厚礼他全数收下,就难免要身首异处。”
  阿钵暗自庆幸未受惩罚:“王爷,小人告辞了。”
  “今晚送礼之事,算你功过相抵。你仍去与我严密看守萧素素那个贱婢,不许她离开房门一步,否则唯你是问!”
  “小人一定克尽职守。”阿钵躬身退下,心事重重去往软禁素素的宫室。
  一盏孤灯,映照着形单影只的萧素素,夜空中浮云半掩残月,纱窗上风摇树影,分明如置身牢狱,使她倍觉凄凉。萧素素心中暗恨三妹燕燕,太不该把自己送入虎口推落火坑。想通个信息让三妹解救或逃离这人间地狱吗?根本没有可能。门外,两个如狼似虎的女看守,凶神恶煞般寸步不离。她难以预料,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阿钵来了,替换了两个女看守,使萧素素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之光。通过接触,她感到阿钵对己流露出同情。思忖一下便主动上前搭话:“阿钵,你本该天色一黑就来当值,为何迟迟才到?”
  “啊,王妃,是王爷差小人办一件事情。”
  素素注意观察片刻:“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莫不是王爷他责打了你?”
  “没有,王妃休要乱说,若被王爷听见会治罪的。”
  素素决心弄个明白:“阿钵,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我现在堪称同病相怜,你孤身一人双亲早逝,我被囚在此与世隔绝,可算是断肠人对断肠人,有委屈说与我也痛快痛快,何必憋在心里愁眉苦脸呢。”
  “王妃,真的没有心事,你不要问了。”
  “我看得出,你在说假话。”
  “咳!你就别问了。”阿钵叹气连声,“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难保,我便说出来你又能如何!”
  “阿钵,你不要忘记,我总还是当今皇后亲姊,谅他齐王也不敢将我怎样。那么,关键时刻我说一句话,在皇后那里还是管用的。”
  这番话使阿钵动心了,对呀,若是给女里行贿事露,王妃说情,自己肯定可免遭刑罚。想到此他双膝跪倒:“王妃救小人一命。”
  “不要如此,有话且起来说。”
  “王妃,不是小人敢对抗皇后严禁行贿的懿旨,是齐王逼迫小人去的。”阿钵遂把送礼女里府的过程讲述一遍。
  素素听罢,立刻感到这是个阴谋。毕竟姐妹连心,此刻,她把对燕燕的恨全都忘却了,而代之以对妹妹的担忧。她深虑妹妹盛怒之下斩了女里,就将自残膀臂,使齐王坐收渔人之利。越想越急,她迫切感到应立即将内情告知三妹,以免燕燕中了齐王借刀杀人之计。拿定主意后她对阿钵说:“这情况非常重要,你快放我出去,进宫去见皇后说明。”
  “放你出去?”
  “对呀,”素素当然不会直说,“我向皇后奏明原由,方可保你无事呀。”
  阿钵取钥匙开锁,可是中途又缩回手来:“不!不行呀,这若被王爷知晓,还焉有我的命在。”
  素素心急火燎:“你我一起逃进皇宫,齐王就无可奈何了。”
  “不,王府门禁森严,逃不出便招来杀身之祸。”
  “咳!若不奏明皇后,你不怕行贿事发受牵连吗?”
  “到时候王妃讲情不迟,现在我实实不敢冒险。”
  “你呀!”素素急得跺脚,但亦无法说服阿钵。
  次日,是个绝好的天气。以秋波池为核心的皇家御苑,在明艳的阳光下分外婀娜多姿。秋波池是仿宋宫太液池而建,画栋环绕,垂柳掩映,景宗甚喜这里的湖光山色,闲暇时间大多在此消磨。此刻,他与萧燕燕置身湖畔凌涛阁的最顶层,把酒临风,极目远眺,顿觉气爽神清。几天来因病痛而生的烦躁,似乎都被微风吹散。他无限欣喜地说:“朕之江山,真乃如诗如画也。”
  “圣上更当珍重龙体,长寿永年,方不辜负这锦绣河山。”燕燕倩笑盈盈依偎在景宗身边。
  景宗搭臂揽住她的香肩,那柔软的躯体给予景宗说不出的快感:“爱妃,只有你体谅朕的苦衷,代朕临朝,使朕少吃许多辛苦。”
  “为万岁分忧,乃妾妃份内之事。”燕燕故意以退为进,“只是国事繁杂,妾妃才智有限,难免有不合圣意之处。”
  “爱妃不必过谦,自你临朝,政务日新,百官交口称赞,从此朕可安心偷懒矣。”景宗把她搂得更紧些,“朝中大事,你只管处置,朕无不可意。”
  燕燕踮起双足,在景宗近于苍白的唇上轻吻一下,印上一点微红:“万岁,妾妃要去上朝了,待散朝后再来陪侍圣驾。”
  景宗有些不舍:“自古以来,不论中原还是外邦,俱皆每日早朝一次,爱妃偏又加一晚朝,这未免太劳累了。”
  “万岁,边境不宁,朝中不靖,一日两朝可使紧要政务及时处理,免致延误。”燕燕松开景宗紧挽的手,“你我年轻,自当励精图治,使后世万代青史,称万岁是有为尧舜之君。”
  “这,爱妃太辛苦了。”景宗心底涌起感激之情。他不认为燕燕在夺取权力,而认为是代他分忧。
  燕燕走出几步,又回眸一笑,才快步踏下扶梯。刚至拐角,与一匆匆迈上的人险些撞个满怀。
  “娘娘何故如此匆忙?”上楼人是女里。若换别的大臣,早该向燕燕俯首请罪了。可女里自恃有功又宠幸日盛,所以一向在帝后面前十分随便。
  燕燕对此倒不计较:“原来是你,我去上朝,正好你去陪伴圣驾。”
  “万岁有我服侍,娘娘只管放心。”女里侧身让路。
  燕燕步下两级楼梯,又回头呼唤:“女里。”
  女里止步:“娘娘有何吩咐?”
  “禁贿诏颁示全国之后,百官万民无不为之瞩目。能否令出必行,关系到朝廷信誉。我要你注意收集情况,近日可曾听到百官中有受贿行贿者?”
  女里不自然地一笑:“娘娘已惩戒了两个大臣,首级在午门号令示众,天威赫赫,谁还能捋虎须,顶风上。”
  “非也。贿赂乃痼疾沉疴,决难一朝一夕便得根治。你乃股肱近臣,仍需明察暗访,若有蛛丝蚂迹,速来奏明。”
  “为臣遵旨,决不敢疏忽。”女里心虚,声音不够响亮。
  燕燕来到金殿,北南大臣刚刚分班列好。接受朝拜之后,燕燕照例垂询:“众卿有何本章呈奏?”
  持本待奏的北南大臣未及出班,一个服饰华贵的女子已闯上殿来:“娘娘千岁,臣妾有本启奏。”
  众大臣举目细看,认出乃宁王只没之妻安只,都甚觉奇怪。堂堂王妃,公然抛头露面闯上金殿所为何来呢?燕燕更是纳闷:“安只何故不宣而至?”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千岁,请恕为臣管教不严之罪,容我赶她下殿。”
  安只甩开宁王:“你还欲包庇罪人,休想!”
  燕燕料到其中定有缘故:“安只,无论何事只管当殿奏明。”
  “娘娘,齐王他公然对抗禁贿诏,于昨夜向女里行贿!”
  一语既出,全场愕然,燕燕也觉震惊。她不觉上身前倾追问:“此话当真?”
  “事关亲王大臣,臣妾怎敢乱说。”
  燕燕愠怒的目光指向齐王:“可有此事?”
  齐王出班跪倒:“臣有罪。”
  一听齐王认帐,直气得燕燕凤眼瞪圆。自己三令五申不惜杀一儆百禁贿,而朝廷重臣依然我行我素,这怎不令她气恼交加!她重重将龙案一拍:“传宣官,去秋波池召女里即刻来见!”
  传宣官不敢怠慢,如飞来到秋波池,见女里侍立景宗身边,景宗手中挂着一串百珠链正对日赏玩。这串百珠链乃宋朝国宝,是女里从齐王贿礼中选出孝敬给皇帝的。它的奇特珍贵之处在于,映着阳光,一百颗珍珠会闪烁出各自不同的瑰丽光彩,千姿百态变幻无穷。景宗越看越喜,越看越爱。不住连声夸赞:“这百珠链令朕爱不释手,贤卿耿耿忠心可嘉!”
  传宣官小心翼翼上前来:“启禀万岁,娘娘千岁召女里大人即刻上殿。”
  “朕这里需要他陪伴,你回复皇后,不必去了。”
  “这。”传宣官顿了一下说,“万岁,娘娘正在火头上,小人不敢这样回去。”
  “皇后为何发火?”景宗问。
  传宣官沉吟片刻:“还不是为国家大事。”
  女里并不在意:“万岁,想必娘娘有事委决不下,为臣去去就来。”
  “好,你快去快回。”景宗已离不开这个极善讨好他的女里。
  女里随传宣官来到金殿,发觉气氛与往日大不一样,皇后对他失去了往日的笑容,百官战战兢兢低头肃立,齐王与宁王妃分别跪在两旁。未容他细想,燕燕已怒喝一声:“女里,你知罪吗!”
  女里尚在懵懂之中:“臣不明白。”
  安只抢话插嘴说:“你收受齐王贿赂,犯了死罪,还装什么糊涂。”
  女里不觉一怔。
  燕燕怒拍龙案:“还不从实招来!”
  “哈哈哈哈!”女里突然放声笑起来。
  “放肆!”燕燕用手一指。
  女里收住笑:“娘娘谅情,我是笑安只与齐王,竟然串通一气诬陷于我,他们这卑劣伎俩漏洞百出,聪明人决不会相信。”女里明白,燕燕执法如山,而受贿就是砍头之罪,所以他决意不认帐。
  齐王目的是要置女里于死地,这时便开口了:“将军,事已败露,抵赖亦无用,快向娘娘认错,以期求得宽恕吧。”
  “笑话!”女里攻势转向齐王,“王爷,你血口喷人也是枉费心机。”
  此时,燕燕未免疑信参半:“女里,你口口声声说齐王、安只合伙加害于你,试问这动机是什么?”
  “这不明摆着!我辅佐万岁登基,是他们的死对头,自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咳!”齐王故意叹气,“无故攀咬你又于我何益?须知我这行贿者也要重责八十廷杖呀。”
  “是呀,这又当做何解释?”燕燕问。
  “他这是苦肉计,八十刑杖换我一条命当然值得。”女里决心以攻为守,“启奏娘娘,说我收受齐王之贿,安只如何得知?莫非她亲眼所见不成?”
  岂料安只早有成竹在胸,她微微冷笑:“娘娘,我有人证。”
  “传证人上殿。”
  很快,证人被带上殿来。女里一看就傻眼了,原来证人就是他家看守府门的门子。这个门子与宁王府管家为姑表兄弟,昨夜管家先去与门子说好,门子答应上殿做证,事后赏黄金50两,再让门子转到宁王府换一美差。门子自然不给女里隐讳,而是将昨夜送礼过程一一说出。
  燕燕冷眼怒视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决心赖帐到底:“娘娘明鉴,他们是重金买通我的门子,合谋陷害呀。”
  “人证俱全,你还敢狡辩,着实可恶。护卫太保,与我拿下。”
  不管女里如何叫屈,他还是被上了绑绳。但他依然高声争辩:“没有物证,我死也不服!”
  岂料门子立刻启奏:“禀娘娘千岁,齐王的贿礼尚在女里卧室之中,未及收藏,保证一搜就有。”
  燕燕立刻派人去女里府中起赃,女里这下子蔫了,顿时哑口无言。本来收受的贿礼都有密室收藏,昨夜稍一拖懒,没将贿礼抓紧藏好,想不到竟招致了杀身之祸。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今后悔亦晚了。他很清楚,燕燕一向令出必行,自己犯了死罪,能否保住性命,只有寄希望于景宗皇帝了。
  很快,齐王的贿礼从女里府如数搬来堆在金殿上。燕燕此刻心潮起伏,她真不希望面前这一切都是事实,因为女里毕竟是拥立景宗的大功臣,而且也是维护景宗统治地位的柱石之臣,对皇帝、对自己皆忠心耿耿,一直依为左膀右臂。可是女里触犯了刑律,若不按律问斩又何以服众?燕燕的心在绞痛,她声音一下子变得喑哑了:“女里,人证物证俱全,你该当何罪?”
  女里低着头:“乞娘娘念为臣是一念之差,饶过这次。”
  燕燕轻轻摇头:“国法岂能儿戏,罪当问斩,哀家亦爱莫能助。来呀,推出去斩首示众。”
  女里被两名武士推起来就走,这时他真的急了:“娘娘,饶命呀!”
  燕燕并不答音,只是挥手示意武士推走。未出殿门,景宗从后殿急步走上:“带女里转回。”
  燕燕见景宗来到,急忙起立:“不知万岁驾临,妾妃有失迎候,望乞恕罪。”
  “朕乃不速之客,爱妃何罪之有。”景宗很是客气。
  燕燕退后两步:“请万岁上座。”
  “朕已许爱妃临朝,岂能再坐正位,龙椅摆在侧旁即可。”
  景宗毕竟是在位君主,燕燕怎会答应,坚持让景宗正位落座,最后两人并坐于龙案之后。
  燕燕微微侧身,盈盈倩笑开口:“万岁来到金殿,定是对妾妃放心不下。”
  “非也,朕是不放心女里,不知他身犯何罪?”
  “启禀万岁得知,女里对抗禁贿诏公然受贿,人证物证俱全,该当问斩。”
  “爱妃,受贿之事不必看得太重,这毕竟不是投敌谋叛……”
  燕燕不待景宗说完,就抢过话来:“贿风不止,朝纲不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禁贿并非小事,当初颁布禁贿诏时万岁是同意的。”
  景宗被堵住嘴,只好另找理由:“女里固然有罪,但他拥立有功,且又忠勇,还应将功折罪。”
  “功过不能相抵,立朝须有信誉。令出不行,何以服众?况日前已将纳贿的二大臣斩首,不杀女里,又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燕燕毫不松口。
  景宗已有些不悦:“爱妃,看在朕的面上,无论如何总要饶过女里这一次。”
  “万岁,您这是难为妾妃呀。”
  女里决心挑起景宗更大不满:“万岁别说了,我有一个脑袋够她的了。您身为一国之主,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这样低声下气向她求情说小话,而她竟一点面子不给,叫万岁如何在百官面前下台。皇后未免太狂傲了,须知这江山是万岁的,臣死不足惜,只是担心万岁要成为中原大唐时的李治皇帝,名存实亡,受武则天的气呀!”
  “女里大胆!”萧燕燕当真被气着了,手发抖声发颤,“推出去,立即砍头!”
  “爱妃,你……”
  “定斩不赦!”
  景宗见燕燕震怒,无可奈何但又甚为不满地叹了口气:“咳!”
  二武士架起女里就走,此刻女里如在梦境,他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方才还声名显赫的他,转眼间就要身首异处,百感万念齐上心头,恨燕燕不讲情面,怨景宗不敢做主,悔自己当初受贿,愁身后妻室家小……总之,女里心乱如麻,神思恍惚。
  “杀不得!”素素风风火火闯入金殿,伸开双臂拦住武士。
  阿钵紧跟在素素身后:“是呀,不能错斩女里将军。”
  燕燕一怔之后,稳住心神发问:“齐王妃,你这是为何?”
  “禀娘娘千岁,女里将军不当杀,这是齐王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计……”素素一口气道出了经过。
  景宗听后抢先开口:“如此说来,女里是误中奸计了,他本无罪,而是齐王有罪。”
  已经暗自庆幸计谋成功的齐王和安只等同伙,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此刻全都胆战心惊。
  原来,经过一夜劝说,阿钵终于被素素说通,这才双双赶到金殿。阿钵见宁王双眼狠狠瞪向自己,齐王也是气哼哼地怒视着他,心说此刻干脆就捅到底吧。遂叩头奏道:“娘娘,小人还有要事奏闻。齐王谋篡之心不死,与宁王、宋王、荆王早就勾结在一起,经常在天机堂密谋……”阿钵将他们以往罪恶,全都和盘托出。
  这一下,齐王等更是惶恐不安,因为这是死罪呀。齐王急忙否认:“万岁,娘娘,臣冤枉呀,这是家奴含血喷人。”
  燕燕逼视宁王:“你呢?”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明鉴,臣从未同齐王勾结,根本不曾涉足什么天机堂。”他打定主意死不认帐。
  阿钵一听也慌了:“娘娘,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字谎言。”
  燕燕如箭的目光又射向宋王:“你呢?”
  宋王眼珠转了几转,伏地叩头不止:“万岁与娘娘宽恕,臣罪该万死……”他招认了。
  齐王、宁王又恨又气:“你!”
  荆王不等燕燕发问,主动站出来:“臣也甘愿领罪,阿钵所奏属实。”
  燕燕冲齐、宁二王冷笑一声:“你们还有何话说?”
  齐、宁二王明白辩解抵赖都无用了,都哑口不语。
  “谋叛便是死罪,将齐、宁二王推出斩首!”燕燕处理朝政一向果断,当即传旨。
  “慢。”景宗加以阻拦,“爱妃,这两位亲王说杀就杀呀?”
  “当杀自然要杀。”
  “这,”景宗迟疑一下还是说,“都是朕的骨肉,况且只是谋反并未实施,还是网开一面吧。”
  “万岁,等他们实施了谋反,岂不一切都晚了!须知贼心不死呀。”
  “爱妃,难道朕的话就一点不管用了!”景宗生气地扭过脸。
  燕燕实在为难,放了二王必留后患,可是景宗已明显不快,又怎好坚持到底。她想了想,委婉地说:“万岁言重了,妾妃还不是为了万岁着想,免他二人死罪就是。”
  景宗感到面子过得去了,口气也就软下来,“只要不杀他们,一切听凭爱妃处置。”
  燕燕说声遵旨,对一干人等重新发落:“齐、宁二王谋叛,本当斩首,万岁天恩免死,每人廷杖八十,五风门前站木笼号令三天。安只参与诡计,杖四十号令一天。宋王、荆王本该治罪,念二人能知错认罪,免予追究,再犯罪加三等。”
  “对!”女里站起来说,“娘娘赏罚分明,令人心悦诚服。”
  “女里,跪下。”燕燕怒喝一声。
  女里有些茫然:“娘娘,这是何意?”
  “以为你没事了!”燕燕当众说道,“女里身居要职,公然受贿,本该斩首,但毕竟是中了齐王诡计,死罪免去,活罪难饶,廷杖四十,站木笼号令一天示众,所受赃物充公,为受贿者戒。”
  “娘娘,”女里求饶,“这叫我脸面何存哪!”
  “执行。”燕燕声色不动。
  齐王、宁王、女里、安只被当殿按倒,立刻黑红棒上下翻飞,在一处叫疼声中,景宗不忍再看,以袖掩面。燕燕端然稳坐,神色威严。文武百官无不望而生畏。
  
 第七章 虎穴斗齐王
  寒星冷月的清光,模糊朦胧地映照出五凤门的暗影。凄凄夜风不时袭过一字排开的四只木笼,看守的亲军兵士难耐夜寒,怀抱刀矛不停地走动。木笼内的齐王、宁王、安只、女里,寒冷、饥饿、疲困一起袭来,瑟缩着身体经受着痛苦的熬煎。宁王、安只、女里毕竟年轻,全都紧咬牙关忍耐。年迈多病的齐王,气、恼、羞、恨交加,已经难以支持,时而发出绝望无力的哀叹:“杀了我吧!让我死了吧!”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夜是这样漫长。待到三天下来,本来患有消渴病的齐王,已是软瘫如泥气息奄奄了。
  齐王被家人抬回府内,经过几天将养,居然又恢复了元气。这天他能够起床活动了,将亲信管家叫来分派说:“你去请荆、宁、宋三位王侄,立即来过府议事。”
  管家迟迟不动,几度欲言又止。
  齐王不觉动气:“怎么,你也要学阿钵想背叛我吗?”
  “王爷错怪小人了。”管家只得明说,“请恕老奴直言,王爷几番同娘娘作对,结果都是自找苦吃,这次遭廷杖站木笼,几乎丢了性命,应该引以为戒了。愿王爷今后莫再生事,以便安度余年。”
  “放屁!”齐王顺手一个耳光扇过去,“难道我向萧燕燕那小贱人屈服!我发誓要吐胸中这口怨气,拼一死也要报仇雪恨!”
  管家哪敢再劝,手捂腮帮子退下。刚出房门,就见阿钵正大步流星离开这里。管家略一思索喊道:“阿钵,阿钵。”但阿钵犹如未闻,反而加快步伐疾走如飞。他意识到方才阿钵是在偷听,急忙折返回去报告。
  齐王见管家去而复返,立刻火冒三丈:“还想劝阻我?看来是没有打疼你!”
  “王爷,小人另有话说……”
  齐王根本不听:“你这个奴才,真是不识进退,让你做啥就去做啥,少来管本王的闲事。滚!”
  管家不敢再说,心中感叹,齐王脾气比过去更坏了,只怕今后不会有好结果。他愁眉苦脸地出了齐王府,先奔荆王府而去。
  阿钵步履匆匆边走边想,娘娘料定齐王不会甘心,想不到果然如此。这次娘娘让自己同王妃重返齐王府,自己与王妃都不情愿,是满腹不悦勉强答应的。如今看来,还是娘娘英明远见。他奔进素素居室,把适才听到的情景急忙告诉一遍。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素素心中折服了,“阿钵,娘娘嘱咐,有事及时通报,你快去宫中报信。”
  阿钵走出两步又转回身说:“王妃,我在王爷处偷听估计已被管家发现,我担心离开后无人保护您,万一……”
  “放心,有娘娘做后盾,谅他齐王不敢把我怎么样。”
  “王妃千万小心,小人快去快回。”阿钵匆匆走了。
  景宗的风疾又发作了。他愁眉苦脸地躺在龙榻上,与其说是疾病的折磨,倒不如说是心灵的创伤。怎么,自己这个在位君主真就说话不管用了?已经被燕燕皇后取而代之了吗?皇帝名分已经名存实亡了吗?让皇后代为临朝这步棋会酿成终生遗憾吗?景宗想入了神,以至于太医针灸他都木然无知。
  “万岁,您感觉好些吗?”耳畔吹来燕燕的温语柔声。
  景宗收回心神侧过脸来,才知太医已经完成例行疗程退走,只有燕燕站在面前。
  “万岁莫要忧虑,将息几日龙体自会康复。”这声音脆生生地甜,燕燕俯下了娇躯,口中馥郁的兰麝之气轻轻呼喷到景宗面颊,直入鼻窍,沁入脏腑。软颤颤的乳峰压在了景宗胸膛上,一只绵腻润滑的小手,慢慢触摸着景宗的额头,眼前是燕燕那如花似玉的笑脸。此刻,景宗的各种感觉无不万分惬意、熨帖、舒坦、畅快……适才那些对燕燕的不满意念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情不自禁抓住燕燕的手:“只要爱妃在朕身边,什么病痛和烦恼都会退避三舍的。”
  “照万岁这么说,妾妃比太医还管用。”燕燕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景宗越发难以自持,紧紧拥抱燕燕在胸前:“爱妃之美如潢水风姿时时不同,诚乃秀色可餐也!”
  “我看也不尽然。”燕燕敛笑揭短,“万岁方才不是对妾妃视而不见,只顾想心事吗?”
  景宗以谎言遮掩:“非也,是朕过于疲劳所致。”
  “万岁分明是有心事。”燕燕穷追不舍,“而且显然对妾妃有所不满。”
  景宗被说中隐情,有些尴尬:“爱妃如何得知?”
  “我还知万岁此刻仍挂念女里。”
  “哎呀,爱妃,你简直如孔明、姜尚神机妙算。”
  “妾妃怎敢妄比古人!只是万岁如此偏爱女里,倒叫妾妃不解。”
  “爱妃应当明白,朕正位登极,女里建有殊功。他负责宫廷皇城禁卫,秉耿耿忠心保我们高枕无忧,况且他对朕……”
  燕燕接过话去:“他受贿之物,也曾挑选部分精品孝敬万岁,是吗?”
  景宗不觉脸红:“君臣之间,也当维系感情,女里执掌宫卫,若不加以笼络,一旦离心,就难免杀身之祸,变生肘腋,防不胜防,前车可鉴哪!”
  “万岁,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女里过于骄横狂妄,惩戒一下于他于国都很有益。万岁心情,妾妃已知……”
  这时,内监来禀报说阿钵求见。燕燕闻讯,传旨立刻在便殿召见。
  阿钵叩拜之后奏闻:“娘娘,齐王贼心不死……”
  燕燕听后声色不动:“我知道了,你立刻回去注意齐王动向,保护王妃安全。”
  阿钵不得要领:“娘娘,齐王必有所举动,不知娘娘如何对付?”
  “你不必多问,我自有道理。”
  阿钵不敢再多说,唯唯而退,急如星火般回去保护王妃素素去了。
  燕燕回到龙榻前,景宗不放心地欠起身子:“爱妃,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齐王贼心不死,又在蠢蠢欲动。”燕燕扶景宗躺好,“不需万岁忧心,妾妃自可应付一切。”
  “爱妃意欲如何处置?”
  “釜内之鱼,谅他也翻不起大浪。”燕燕有意要讨景宗欢心,“妾妃欲代表万岁,前往女里府探视。”
  景宗万万没想到:“爱妃当真肯屈尊?”
  “万岁看重女里,妾妃岂能不知!妾妃去慰问看望,可使万岁心安、女里感恩,岂能不去。”
  “爱妃不记恨女里过失了!”
  “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嘛。”
  景宗连声称赞:“爱妃真乃朕之心腹,完全可以托付国事,百年之后朕亦可安心于九泉矣。”
  “万岁言重了,妾妃理应与圣上分忧。”燕燕起身,“圣上安心静养,妾妃抓紧去女里府,尽快回来侍候圣驾。”燕燕又像哄小孩子一样与景宗温存一番,方得抽身离开。
  此刻,行宫都部署女里府中正一片乌烟瘴气,女里看什么都不顺眼,找斜茬摔器具,打下人,骂使女,趴在床上大耍威风。其实,他臀部和股部的棒伤并不很重,而是他的心灵创伤难以愈合。堂堂行宫都部署,满朝尽知是当今万岁第一宠臣,竟被当殿廷杖又罚站木笼,实实在在是威信扫地,今后还如何在百官面前抬头?简直是无颜活于人世!所以他怎样发泄,也感到难出胸中这口闷气,也就难怪他在家中发疯了。
  女里借口茶水太热,扬起手来砸向一名使女:“小贱人,你也落井下石,想存心烫死老子!”
  使女闪身躲过,匆匆步入的管家却被砸个正着。连砸带烫,额头现出鸡蛋大的一个青包,疼得管家连声“哎哟!”
  “你滚出去叫疼,老子听了心烦!”女里仍是吹胡子瞪眼。
  管家手捂额头,他怕误了大事,第一次违背了主人命令:“将军,娘娘驾临,快整衣出迎吧。”
  “什么!”女里腾地坐起,一急忘了臀部伤口,疼得连嘘几口冷气。管家的话令他太感意外了,他实在难以相信,“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
  “将军,老奴岂敢儿戏,快去接驾,再迟就来不及了。”
  女里尚在犹豫,院中已传来随行内监的喊声:“娘娘千岁驾到。”女里再要下地为时已晚,他索性又躺倒在床上不动了。
  燕燕轻盈盈步入,内监发出怒斥:“大胆女里,还不赶快接驾!”
  燕燕紧走几步,伸玉手轻轻按住欲起未起的女里:“贤卿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女里俯卧在床,始终不与燕燕照面:“娘娘驾临,有何训教?”
  “万岁挂念你的伤势,哀家特来看望。”
  女里毫无感激之意,冷冷回答:“臣生受不起。”
  燕燕压住心中火气:“将军伤口平复否?”
  “不敢劳驾娘娘垂问。”女里竟拒不作答。
  燕燕心中着实恼了,语气也就严历了:“女里,命你调派五百精兵将齐王府保护起来。”
  “臣伤病在身,难以从命。”
  内监大怒:“女里,你发昏不成?竟敢抗旨!”
  “娘娘赏的四十廷杖,我还得消受些时日。”女里冷笑几声,心想,我便抗旨,你又奈我何?
  燕燕忍住火气,平静地吩咐:“起驾。”
  “娘娘,女里如此无礼,就罢了不成?”内监很不甘心。
  燕燕也不开言,径自头前走出,内监只得跟上。
  女里的管家见燕燕出了房门,急忙过去规劝女里:“将军,娘娘凤驾亲临,这是何等礼遇,你竟如此对待,就不怕招致杀身之祸吗?快追上去认个错,或许还可挽回。”
  女里在顶撞燕燕之后,心中已自后悔,如今管家一说,他更觉问题严重。腾身下地拔步追出大门,见燕燕已在上车,躬身近前说:“娘娘千岁,末将愿遵懿旨,调兵前往齐王府。”
  “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养伤吧。”燕燕放下了绣帘,凤车在悦耳的铃声中渐渐远去了。
  女里被闪得像截木头怔怔地戳在道旁,管家见此情景感到有些不妙:“看光景怕是凶多吉少呀。”
  “放屁!”女里心烦意乱地擂了管家一拳,“都是你这老东西咒念的。”
  管家见女里迁怒于己,只好赔罪:“是老奴该死。”
  “我看她萧燕燕能把我怎么样!”女里气冲冲奔向府中。
  管家摇摇头,叹口气。
  燕燕乘坐的凤车,在上京城里轻快地行驶。燕燕掀起绣帘一角,望见路旁不时走过手拄树杖、手捧破碗、或跛或盲、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与这绿柳垂丝、紫燕穿梭的如画风光甚不协调,未免心生感慨,上京城都之内丐者尚且不断,外地更可想而知,自己做为实际上的君王,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呀。不知不觉间,凤车已驶入皇城。燕燕发觉,赶紧知会驭手:“不对,转回外城向西。”
  驭手问:“娘娘,去何处?”
  “只管向西,到时我自会告诉你。”燕燕并不说明。
  凤车沿八作司、天雄寺向前,不久来到燕王府。驭手有意放慢速度,但燕燕并未发话,车又继续向前,过了燕王府,紧邻是一所规模小得多的宅院,门前既无石狮也无阶台,更无门军守卫,两扇朱门半开半掩,驭手正要通过,燕燕却吩咐停车。内监见燕燕下了车向院门走去,抢前几步说:“娘娘,不知这是何人府邸,待奴婢先入内通报。”
  “不必了,你们在此等候。”燕燕有些急切地步入院门。但见小小庭院花木扶疏,榴火正红,回廊曲径,静寂清幽。三间正房,透过碧纱竹帘,室内陈设依稀可辨。燕燕一眼望见,窗前一人正在专心读书,那英俊的五官轮廓分明,虽然是侧影,但他永远沉稳不苟言笑的庄重神态,却依旧全入眼中。燕燕掀起竹帘款步迈入房中,心儿止不住怦怦急剧地跳动起来。目视着观书者宽广的后背,一步步走向前。
  读书入神的韩德让,这时才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见燕燕,以为自己眼花或在梦中,揉揉双眼,果真是燕燕走来,他惊诧得有些手足无措,忙乱间手拿书本上前跪倒接驾:“臣韩德让恭祝娘娘千岁圣寿无疆!”
  “韩将军。”燕燕伸双手来搀。按常理这应该只是象征性的,也就是燕燕略一俯身,韩德让就该起立了。可是今番燕燕竟牢牢拉住了韩德让双臂。
  低着头叩拜的韩德让,听到一声无限温情的呼唤,不禁抬起头来,恰与燕燕目光迎个正着。看得出,燕燕的目光中含有无限温情,也有几丝哀怨,他急忙避开这目光,不知如何是好。
  燕燕的纤纤玉手,又顺势滑到韩德让手上,先是轻抚,继而紧握:“你,清风明月夜,细雨黄昏时,可曾想过燕燕?”
  “我……”韩德让犹豫一下又说:“为臣不敢。”
  “你为何不讲真话呢?”燕燕半责半怨地嗔视着他那英俊的面庞。爱的洪流陡然涨潮,急湍地冲击着心房。由君臣、名节、纲常等观念构起来的堤防,终于被冲破决口了,燕燕娇躯一软便整个靠在了韩德让胸前。
  韩德让下意识地揽住了燕燕蜂腰:“娘娘,你怎么了?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像一头受伤的小鹿,紧紧依偎着他:“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燕燕吗?”
  “我,我,”韩德让埋在心底那爱的余火,又被燕燕这真情点燃,终于吐出了心声,“我的燕燕!”
  两颗心儿贴在了一起,双唇嘬在了一处,舌尖彼此向对方传输着爱的心声,燕燕那久旱的爱的方寸地,落下了朝夕渴盼期待的透雨。
  事毕,燕燕理了理蓬松的鬓发和凌乱的衣裙:“欢娱嫌短,愿我们能常相聚首。”
  “不可,若一而再再而三,便难免引人生疑,招致败露。”
  “今后我们不要这样避人耳目,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留在我身边。”
  “这,我并非内监岂能如此。”
  “将军熟读经史,中原汉代有个审食其,长侍吕后左右,得封辟阳侯……”
  “不,不,”韩德让不等燕燕说完就表示反对,“我可不愿做面首,愿娘娘也莫做诛汉室如麻的吕后。”
  对于向所钟爱者讲的过头话,燕燕并不介意:“亏你还是个熟读经书之人,读史在于汲取精髓,我们学其优而弃其粕。我决定改任你为行宫都部署,总知宿卫事,统率御帐亲军,这样我就可高枕无忧矣。”
  韩德让感到突然,也感受到了燕燕对他的倚重和信任。这一任命,对于他来说是连升三级,对此当然只有谢恩了。燕燕也恐耽搁太久引人生疑,便与韩德让一起走出,边行边向他交待任务,要他立即领兵到齐王府……此刻,齐王府内迎门的假山石旁,拖着病体强打精神的齐王,正在焦急地等候宋王到来。以往请三位王侄过府议事,他只需在天机堂坐等就足以了。今日之所以破格到府门迎候,就是要让三王感受到他给予的最高礼遇,以便三王决心同他一道向燕燕发难。宁、荆二王都已来到多时,而宋王迟迟不到,可真令他心焦了。
  今日是个假阴天,灰暗的薄云弥漫了整个天宇,恰好佇立在假山石背阴处的齐王,经不住飒飒凉风吹拂,止不住又周身发抖,就像夜风中站木笼一样,两腿不觉又要软下来。管家见状上前搀扶,并加以规劝:“王爷还是回天机堂吧,小人留下迎候宋王。”
  齐王甩袖推开管家:“我问你,宋王到底是怎样答复的?”
  “他说一定来呀,还说随后就到。”
  “那为何至今不见身影?”齐王双眼瞪圆了。
  管家吓得后退两步:“小人也说不清呀,王爷,待小人再去催请一下吧。”
  “快去快回。”
  管家哪敢怠慢,如飞去了。好在相距并不甚远,没多久管家便无精打采返回。
  齐王迎上去问:“宋王可曾同来?”
  “小人并未见到宋王,府上人说他已出去多时了。”
  “你真是废物!”齐王把火气发在管家身上,但也不解决问题,他猜不透宋王去了何处,没奈何只好回到了天机堂。
  宁王一见宋王没来,立刻猜到几分:“宋王怕是要打退堂鼓吧?”
  荆王不太相信:“他平素决心甚大,谅来不会中途耍滑。”
  “见风转舵,明哲保身嘛。”宁王认定宋王是暂且抽身了。
  “哼!”齐王重重一拳擂在楠木几上,“少他一个,我们照样可成大事。不过既已同上一条船,他也休想撇清!”这后半截话,显然也是说给宁、荆二王听的。
  宁王心头微微一震:“王叔,今天召来小侄,又有什么新打算,即请明言。”
  荆王也不肯显出胆怯:“对,王叔意欲我二人如何动作,只管吩咐。”
  “二位王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萧燕燕与我等誓不两立,以往议定的办法都嫌太慢了。如今看来,我们要想继续生存,只有仿效中原大唐李世民的故事,也搞个玄武门之变!”
  “你是说要兴兵反叛?”荆王感到太突然。
  宁王感到没把握:“这……当年秦王李世民手下,有一班能征惯战的骁将,且又兵权在握,方能水到渠成。王叔如此做,并无成熟的时机和条件,岂非铤而走险吗?”
  “从古至今有史以来,成大事者,哪个不冒风险?俗话说置于死地而后生。我们集合三府家兵,还有我联络的一批武将,集合起三千人马不在话下。我们突然发难,出其不意,打个措手不及,将萧燕燕与当今一除,那些统兵将领知晓大势已去,还不得乖乖投靠新主。”
  “好,王叔所言有理。”宁王问:“但不知何时动作?”
  “事不宜迟,今夜三更举事。”
  “我在二更带本府人马来会合。”宁王爽快表态。
  荆王也只好赞成:“我也如期领兵前来。”
  商议停当,齐王送宁、荆二王出府,直到大门以里。荆王说:“王叔请留步吧,您贵体初愈,不可过于劳累。”
  “二位王侄走好,恕我不再远送。”齐王目送二王出了大门,正要转身回房。
  宁王忽然叫道:“王叔快来。”
  齐王不知出了何事,快步出门赶到近前:“何故大惊小怪?”
  荆王向大门左右一指:“你看。”
  堂堂王府朱门两侧,红墙之外,胡杨树下,站立着一排荷枪执刀的士兵,看装束分明是御帐亲军。齐王也未免愣怔。稍停,不由震怒地发问:“你们到此做甚?”
  一位年轻英俊的将军应声走来:“奉圣旨保护王府安全。”
  “韩德让!”齐王咬牙切齿,“我不需要你们,滚开!”
  “圣命难违,请王爷见谅。”
  “我,我进宫找萧燕燕辩理。”齐王怒冲冲就走。
  韩德让拦住去路:“奉圣谕,王爷暂时不宜外出。”
  “你,你们想软禁我!”
  尽管齐王气得暴跳如雷,但也不能离开府门半步。宁、荆二王劝慰几句后离去,齐王只能气呼呼回到房中。齐王越想越气,看此情景,宁、荆二王还敢如期兴兵为乱吗?自己精心策划的夺权行动岂不又要落空。
  管家在一旁提醒:“萧燕燕兵围王府一定是听了阿钵报信后采取的防范措施,这事就坏在阿钵身上。”
  “哼!我决饶不了他。”一个罪恶的主意腾地跳上了齐王的心头。
  因为天阴,夜幕比往日来得要早,巍峨的齐王府溶进如漆的夜色中。自打齐王不走运,入夜的王府已不再是灯火辉煌,只亮起少许几处灯光。偌大的一座王府多为黑暗笼罩,给人以阴森冷清之感。牡丹花枝唰啦啦一动,悠忽闪过一个人影。一身黑衣,脸蒙乌纱,使人难识其庐山真面目,手中剑时而闪动着银光。他显然路径稔熟,从容顺利地向前摸去,很快来到一处烛光闪烁的宅院。越墙而入,挨近窗前,剑尖刺破窗棂纸,单目吊线向内窥视,这是王妃素素的寝室,只见素素赤身站在大木盆中正在擦身洗浴。望着那象牙细瓷般的玉体,蒙面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是仇恨的怒火立刻就把惜玉怜香之心烧焦了。他移到门前,用剑尖拨动门栓。
  正在沐浴的素素,似乎听到了动静,她侧耳片刻,转过身来注意搜寻异常声音,并试探地问一句:“谁?”
  蒙面人业已拨开门栓,将门推开些侧身而入,也不答话,直进内室。
  冷不丁一个蒙面人持剑闯入,素素吓得失声尖叫:“来人哪!救命……”
  蒙面人挺剑就刺,素素跳出澡盆躲闪。蒙面人跟上一步,第二剑劈来,素素掀翻梳妆台遮挡,蒙面人躲过。第三剑又凌空砍下,素素不及躲闪,情急之下,举起木杌迎架,木杌被剑一劈两半。素素被逼到了墙角,已经无处可躲,如果蒙面人第四剑再到,那么素素就只有引颈受死了。
  就在蒙面人又把宝剑举起之际,房门被“哐”一声撞开,阿钵一跃跳入,厉声断喝:“住手!”
  蒙面人怔一下,手中剑停在半空。但是,要冲过来援助素素的阿钵,也猛地被钉在了门口,他看见一丝未挂的素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素素急得不行:“阿钵,莫再犹豫,快过来救我性命。”
  眼见蒙面人又落剑欲斩,阿钵也就顾不得许多了,纵身跃起凌空一脚,将蒙面人手中剑踢飞。双脚方一落地,又横腰一掌推去,蒙面人立脚不住,登时跌个腚蹾。阿钵没想到刺客武艺这般稀松平常,拾起地下剑,手起剑落就砍下去。
  “你敢杀我,狗奴才!”蒙面人叫出声并滚身闪躲。
  阿钵只觉声音熟悉,急切间又想不出是何人,便突然下手一把扯下了刺客蒙面乌纱:“你!王爷?”
  齐王站起拍拍身上土:“阿钵,我命你杀了这个贱人。”
  素素这时已是气极:“齐王,你全不念娘娘凤恩,竟欲刺杀我,真是禽兽一般!”
  “王爷,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呀!”阿钵手中剑指点着齐王的脑门。
  素素恨得切齿:“阿钵,快杀掉奸王,为朝廷除去一大祸害。”
  阿钵执剑逼上前,齐王吓得连连后退,但依然嘴硬:“我是当今皇叔,你敢以下犯上!”
  阿钵手中剑试了几试,最后踢了齐王一脚:“滚!”
  齐王得命,屁滚尿流逃出。素素对此大为不满:“你为何轻易放走这奸王?”
  阿钵背转身体:“王妃,你,你……”
  素素这才想起,自己还赤身裸体,赶紧胡乱套上几件衣服,阿钵这才面对素素说:“他毕竟是亲王,我不过一个家奴,实在不敢下手。”
  “奸王得以活命,只怕又要滋生事端。”素素放心不下,“阿钵,方才遇刺险些被害,如今依然心惊肉跳,你不能离开我,就留在这房中吧。”
  “这,”阿钵看看她,想起适才目睹素素裸身的情景,不觉脸红,赶紧低下头去:“怕是不方便。”
  “不管那些了,万一奸王再派人来害我呢?”
  “我,我学关云长秉烛达旦,在门外守护。”
  素素走过去闩上房门:“你就莫再推三阻四了。”
  阿钵感到面颊发烫,心跳加速,不知为什么,他眼中的素素总是不曾着衣的样子。他确实心慌意乱,是一种又惧怕什么又企盼什么的心情。素素袅袅娜娜问他走来,他渐渐感受到了王妃那呼吸的馨香,身体的软温,难道王妃要报答救命之恩?阿钵在惶惑中陶醉了……”
  齐王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待心神稳定下来,不由得越想越气恼,斗不过萧燕燕已经够惨了,如今又栽在家奴手下,这个王爷当得未免太窝囊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整整一夜未睡。曙光悄悄染白了东窗,窗外架上的鹦鹉又开始了例行学舌:“早安,早安。”齐王正在心烦,一赌气扑过去连架扯下,鹦鹉被他三两把揪扯个稀巴烂。
  在附近等候吩咐的管家见状说:“无辜的鸟儿太可怜了。”
  “谁叫我不顺心,我就让谁碎尸万段!”齐王胸中此刻溢满了杀气,“传护卫使立刻来见。”
  少顷,护卫使奉召来到,齐王怒冲冲下令:“你带二十名护卫随我走。”
  护卫使不敢有违,点齐二十名部下跟在齐王身后,来到素素居住的宅院。齐王这才对护卫使说明:“王妃不守妇道,与家奴阿钵通奸,罪在不赦。你带人分别冲进他二人各自的居室,乱刀齐下,将其碎尸万段!”
  护卫使略觉犹豫。
  “怎么!莫非你已被王妃收买?”齐王眼内射出凶光。
  “小人怎敢背叛王爷。”护卫使哪敢再耽搁,立即带人闯入阿钵居室,可是室内并不见人。护卫使回头问齐王,“阿钵不在,王爷看怎么办?”
  齐王心想,莫非阿钵又去宫中报信?萧燕燕获悉昨夜之事岂能甘休?先下手为强呀!他牙一咬:“先杀了萧素素,再搜寻阿钵。”
  于是,护卫使带人呼啦啦闯进了素素卧室。因疲劳睡熟的素素与阿钵,在梦中惊醒,都不免惊慌失措。“你们要干什么?”阿钵发问,急切间偏又找不见衣服。
  素素则以王妃身份厉声呵斥:“狗奴才们,胆敢闯入我的卧室,分明都活够了!”
  护卫使却是惊喜地说:“王爷,阿钵在这里!”
  齐王分开护卫走上前,见阿钵与素素同处一床,竟然仰天大笑。他原想以捏造的通奸罪名拔掉这两颗眼中钉,不料二人真的做出了这种风流事,而且还是被堵在一起:“好哇!好!欺主家奴,无耻王妃,你们的末日到了。”
  护卫使举刀召唤部众:“上!”
  二十名护卫一拥上前,要将素素与阿钵剁为肉酱。
  “住手!”齐王突然拦住众人。
  护卫使大惑不解:“王爷,怎样处死他们?”
  “将这对奸夫淫妇就这样光着身子绑在一处。”
  “不杀了?”
  “休要多问。”
  护卫使指使人稍许费些周折,将赤条条的素素、阿钵对面贴胸捆在了一起。二人羞得无地自容,都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齐王却是格外精神,喊来管家为他端来酒菜,边吃边喝边数落着素素和阿钵取乐。
  素素不能再忍受这奇耻大辱:“奸王,你杀了我吧!”
  “杀你容易,只是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出够气。”齐王想起以往受到燕燕的多次惩治,不觉又恨从心头起,狠向胆道生,疾呼管家来见。
  管家走进时,见齐王正在案前挥笔书写什么,他不敢打搅,肃立等候。齐王写好后将信交与管家:“你即刻进宫,呈给萧燕燕。”
  “老奴遵命。”管家不敢多问,当即持信离开。
  齐王又将护卫使叫到一边耳语:“你带部下在这居室四周埋伏好,少时萧燕燕若来,听我摔杯为号,你们一起杀出,乱刀齐下,处死萧燕燕,待我面东登基,你就是开国元勋。怎么样,可有这个胆量?”
  护卫使听说要他刺杀国母,难免心下胆虚,可他深知齐王的脾气,此事如若拒绝,必定难逃一死。所以,他爽快表示:“王爷待小人恩重如山,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好,你做好准备。”齐王布置好一切,就焦急地等候萧燕燕飞蛾扑火。燕燕她会上钩吗?
  齐王府外,韩德让领人沿墙周遭巡逻。忽然望见凤车迤逦而来,不明白萧燕燕为何来此,急忙迎上去。
  萧燕燕至府门下车,齐王府管家忙说:“娘娘凤驾少待,老奴即刻去禀告王爷出迎。”他如飞去了。
  韩德让近前拜见后问:“娘娘莫非要进齐王府?”
  “齐王派人送信,声称王妃与家奴通奸,并欲处死二人。家姊有性命之忧,我怎能不来。”
  “娘娘,齐王为人奸狡,与你积怨太深,须防不测,万万不可涉险。”
  “有你领兵在外,齐王还敢加害于我不成。”
  “娘娘,须防他狗急跳墙,铤而走险。”韩德让劝阻:“还是不进齐王府为上策。”
  “已到府门而返,岂不遭人耻笑,我堂堂国母就如此胆怯吗?再者说,姊姊危在旦夕,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韩德让知燕燕决心已定,难以挽回,只好再采取补救措施:“娘娘只带两名贴身太监,万一齐王翻脸岂不危险,末将请求同行进府保驾。”
  “何必呢,这样做似乎我先胆虚了。”燕燕也不等齐王出迎,就步行进府了。
  齐王迎至中途相遇,发现只有两名内监跟随燕燕,不由心中大喜。暗说真乃天助我也!走进素素卧室,齐王一改往日对燕燕的恭敬之态,也不行君臣之礼参拜,走到墙角,抓起一幅被单:“娘娘请看。”,见是赤身裸体的素素与阿钵绑在一起,燕燕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这成何体统!”
  “娘娘息怒,有道是抓奸要双嘛。”齐王阴沉地冷笑。
  “快放开他们,令其着装回话。”
  此刻齐王有恃无恐,根本不买她的帐:“娘娘,他二人如此败坏纲常,按律当斩,就请处置吧。”
  这时,阿钵终于用舌头将堵嘴的破布顶出来:“娘娘,他是挟仇陷害。奸王昨夜刺杀王妃未遂,才生此毒计加害我们。”
  “你胡说!你二人通奸,是被当场抓获,有众人为证,还想抵赖吗!”齐王转而逼迫燕燕,“请娘娘下令处死他们。”
  萧燕燕并不理睬他,而是吩咐内监:“过去给王妃二人松开绑绳,叫他们穿上衣服回话。”
  “站住!”内监未及走过去,齐王便大叫一声,继而怒目而对燕燕,双眼放出凶光,“我料你也不会主持公道,今天我要同你算总帐!”齐王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茶杯响,四外喊杀声顿起,护卫使和二十名护卫乱纷纷拥入室内,口中乱叫乱嚷:“杀呀!杀了萧燕燕……”
  燕燕毫不惊慌:“你们要造反不成?须知韩将军的精兵已将齐王府包围。”边说边向一内监使眼色。
  齐王奸笑两声:“萧燕燕,你的算盘打错了,不等韩德让赶来,你早已碎尸万段,上!每人赏生金十两。”
  护卫使带头又鼓噪上前,因为要杀当今国母,他总是有些畏惧,所以不够勇猛。而燕燕此刻已移身至东墙边,伸手抽出了壁挂的镇宅宝剑。领会燕燕眼色的内监,要去割断他们绑人的绳索。齐王看见,跨步一剑刺去,插入内监后心,内监无声倒下,匕首也撒手丢开。与此同时,燕燕与护卫们已交手厮杀起来。一个女子一把宝剑抵挡二十个如狼似虎的武士,毕竟寡难敌众,燕燕有性命之忧。
  阿钵望见匕首就在身边,移动过去,抓到手里,反手一拨,割断绳索,他立刻一跃而起挺身参战。燕燕见状喜出望外:“阿钵,快杀出去向韩德让呼救。”
  齐王一听就慌了,严令众护卫:“快,一定要截住他。”
  护卫们此刻已有死伤,其余人也就愈加发狠了。将燕燕、阿钵分别团团围住,二人渐渐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齐王见此情景笑逐颜开:“哈哈!萧燕燕,你完蛋了!”
  “娘娘休要惊慌,末将来也!”韩德让手持双剑杀入,剑花翻飞处,鲜血飞溅,人头落地,转眼间有十几个护卫死于他的剑下。
  燕燕与阿钵也奋起勇气,分别消灭了交手敌人。剩下护卫使见大势已去,意欲逃走,阿钵甩出手中匕首,护卫使也倒地毙命。此刻,素素已穿好衣服,将阿钵衣服递过来。阿钵顾不得穿,权且胡乱围在腰间遮盖,而是拾起一把刀逼向惊慌战抖的齐王。
  躲在墙角的齐王,手握护身宝剑,脸色都吓白了:“你,你要做甚?”’“奸王,你的末日到了,我要结果尔的狗命!”阿钵想起被辱情景,怒火在周身燃烧。
  齐王看看燕燕,见当朝国母只是怒目相视,毫无赦免之意,彻底绝望了:“萧燕燕,我死后做厉鬼也决不与你善罢甘休!”手中剑一横,切断了咽喉。
  望着齐王倒下去的尸体,燕燕心中略微轻松一下,头号政敌终于被消灭了。但是,还有宁王、宋王、荆王,他们会循规蹈矩吗?
   第八章 变生瑟瑟仪
  时值7月,如火的骄阳灼烤着大地。自打春起,就未下过一场透雨,近来更是连续四十天滴雨未见,庄稼旱得几乎要起火冒烟,小溪干涸,井水见底,就连皇宫饮用水都发生了困难。炎炎赤日照得景宗难以睁眼,他的心底如同被火烧油煎,心情烦躁地撩起珠帘:“传宣官,传宣官!”
  因为景宗一向很少召唤传宣官,所以传宣官正在十数丈远的门洞里享受过堂风纳凉,听见皇帝连声呼叫,一路小跑奔过来,额上滴汗,双膝跪倒:“奴婢在。”
  景宗顾不上责怪他:“召皇后立刻来见,朕有要事相商。”
  “奴婢遵旨。”传宣官起身,匆匆忙忙穿过两层屋宇,来到了燕燕日常处理政事的勤政殿。
  燕燕正与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等几个亲信重臣议政,传宣官径直闯入:“娘娘千岁,万岁宣召。”
  “你没看我正忙着?告诉万岁,我少时就去。”
  “使不得,万岁不知何故龙颜震怒,要娘娘即刻去见。”燕燕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对众大臣说:“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燕燕来到景宗寝宫,未及开口,景宗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了一句:“如此久旱无雨,你到底想怎么办?”
  “原来圣上是为旱情忧国忧民,真乃尧舜之君。”燕燕且先恭维。
  景宗果然情绪稳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度:“身为一国之君,自当时刻体察民生疾苦,再旱下去,只怕今年就颗粒无收了。”“万岁所虑极是,所以妾妃正与大臣们商议,拟打开国仓放粮……”
  “什么?放粮当不了降雨。国仓放空,一旦南边宋国开战,军粮又将从何而来?”
  “我们商议有限放粮,只发给青壮劳力,使之出力修渠,引潢水浇灌田地,以此缓解旱象。”
  “我不是说过这办法不妥吗?挖渠引水难救燃眉。况且久旱,潢水也难免断流。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落一场透雨。”
  燕燕微笑着走近些:“万岁,阴晴雨旱,俱是天象自然,非人力所能为也。天不下雨,我们亦无可奈何。若尽人力,只有开渠。”
  “爱妃,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应当为民祈雨。”
  “万岁之意是要行瑟瑟仪?瑟瑟仪:契丹国君祈雨仪式,也称射柳。”
  “早该这样做了。”
  “行了瑟瑟仪,也未必降雨,其实这是不管用的。”
  “爱妃怎能出此对天不敬之言!此吉仪乃先祖立国时所传,历代莫不如此。近来民间纷纷传言,说我们对天神不敬,才惹怒上天以旱象惩戒。看来所传不差,爱妃且莫再语忤天公神道。”
  “宋王、宁王及其爪牙,借天旱散布如是流言,以期引起民怨,万岁切莫做他们的传声筒。”
  “而今连内监都这样说,亦非毫无道理,为解上天之怒,平万民之怨,朕决定即刻安排动身,去往太保山祈雨。”
  燕燕没想到景宗如此心急,委婉劝阻:“万岁龙体欠安,只宜在宫静养,如此酷暑炎天,万岁禁不得鞍马劳顿,瑟瑟仪还是缓行为上。”
  “爱妃此言差矣,解民倒悬,朕怎能顾及自家身体,此事一定要办。”
  燕燕只得说出实情:“万岁不知,宁王、宋王等人一直贼心不死。今借天旱攻击圣上不符天意。在制造流言同时,他们正加紧密谋串连,整备甲马兵器,已有谋反迹象。当此之际,万岁决不能轻离上京,以免敌人趁机为乱。”
  “有这等事?”
  “北、南枢密使俱都访查得实。”
  “我却不信。”景宗微微一笑,“齐王已死三年,宋王已于去年被废,宁王孤掌难鸣,我不信他们还敢以卵击石。”
  “万岁,敌对力量正在重新组合集结。据悉,宁王正在拉女里、高勋,这二人与宁王来往日多,不能不防呀。”
  “越发离奇了,女里、高勋皆为朕之亲信,怎会与宁王辈同流!”景宗根本不信,“你不要再编理由阻止了,我意已决,传喻王公于越于越:为辽之尊官,位居百官之上,但无执掌,非有大功德者不授,相当于如今的名誉职务。及北南大臣随行。”
  一个时辰后,百官在承天门外列好队伍等待出发,景宗由燕燕陪伴,内监簇拥亦乘马来到。
  韩德让离队迎过来向帝、后密奏:“万岁、娘娘,宁王、宋王、女里、高勋都称病未到,这样巧合,怕有阴谋呀。”
  景宗向队列巡视一遍:“荆王不是也未到吗?”
  韩德让回奏:“据臣探明,荆王确实卧病在床。”
  燕燕对此颇为重视:“万岁,苗头有异不能等闲视之,莫若我与韩将军留在上京坐镇。”
  “不必。”景宗一口回绝,他对燕燕与韩德让的关系,总是怀有戒心,“何必谨小慎微大惊小怪,瑟瑟仪少不得爱妃,韩将军保驾我才放心。”
  燕燕与韩德让对看一眼,不好再坚持下去,但是她实难放心,吩咐韩德让:“对上京和皇城的保卫,你再着意做一下部署,要确保万无一失。”
  “臣明白。”韩德让提马欲走。
  “且慢。”燕燕又加叮嘱,“先帝神器,天子旗鼓还有太子,都在皇城内苑,至关重要。”
  韩德让点头:“娘娘放心,臣会做好安排。”
  韩德让驱马飞驰来到东华门,留守的行宫副部署耶隐迎上:“大人,如此匆忙,定有急事?”
  “娘娘懿旨,要你时刻警惕,百倍小心,确保内苑平安。”
  “大人早已交待过了,末将决不敢稍有懈怠。”
  “要密切注意宁王的动向,对他切莫掉以轻心。”
  “末将谨记。”
  韩德让又将两名守卫东华门的护卫太保塔扎和列哥叫过来,郑重下达命令:“车驾离京之后,皇城只开东华一门以供出入,你二人必须牢记,如无副部署的金鱼兵符,对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二人齐声应答:“遵令。”塔扎的烂眼边子急骤地眨动几下。
  韩德让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掉转马头返回。
  景宗早已不耐烦,对韩德让和燕燕扫了一眼,吐出一句不满:“过于小心了。”景宗把手一挥,一声令下,在“起驾”声中,祈雨大队浩浩荡荡出发。
  观望的人群中,有一个精壮汉子,待到大队走远,消失在黄尘古道之中,他才转身离开。头上的草帽仍压得很低,直到宁王府前四顾无人注意,飞快地闪身溜了进去。
  王妃安只正在窗前引颈张望,瞥见壮汉走进,打起帘子急问:“怎么样?”
  壮汉摘下草帽,露出宁王的本来面目,喜悦溢于言表:“大事可成!”
  安只合掌称庆:“真乃天助也!”
  宁王只没坐下呷一口温茶:“我最担心被萧燕燕看出破绽,岂料他们毫无戒备,韩德让也随行离开,此番我们定能成功。”
  “好,我们立刻分头行动。”
  宁王与安只一同出府门,乘车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去了。
  宁王来到宋王府,令宋王喜出望外。自打去年春季,宋王谋反事机不密被废以来,整整一年多了,门庭冷落车马稀,故交亲朋怕受株连,谁也不肯登门。宋王自己担心再受怀疑,而且羞见外人,也从未跨出府门一步。所以这一年零三个月,他形同被囚禁,逐日在烦恼忧愁中生活。按说,景宗对他是够宽容了,若依燕燕的主张,要对宋王赐死。景宗看在手足情份上,只是废除了他的王位,俸粮仍很优厚,按理说他是应该感恩的。曾记得当谋反事露,他在金殿上把头叩出血,只求得免一死足矣。可是当真的得以活命之后,他又对形同囚徒的现状不满了,他又渴望恢复身为宋王时的富贵生活。大概此刻景宗真的给他恢复了王位,他又会产生新的不满。人啊!欲望是永远不能满足的。
  宋王将宁王让进客厅:“这是哪阵香风,把王兄给刮来了?”
  “年余未见,十分想念,特来过府拜望,以叙手足之情。”
  宋王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乃犯有叛逆重罪之人,王兄前来,不怕朝廷生疑吗?”
  “你我同胞,且又志同道合,为了王弟,便受株连亦心甘情愿。”
  宋王又是回以冷笑:“一年多足迹罕至,今夕突然光临,该不是闲走吧?”
  宁王反问:“对这种处境,难道你就心安理得了?”
  “得以苟延残喘,已感皇恩,岂有非分之想。”
  宁王冷笑了:“王弟经常派人探听朝中消息,该也不是为解闷吧?”
  “我闭门思过,不问外界是非。”宋王矢口否认。
  “请问,贵府管家乔装改扮,到承天门探视帝后离京所为何来?”
  “这么说,王兄也到场了?”
  “好了,我们莫再兜圈子了。萧燕燕、韩德让和皇上都去了太保山,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宁王摊牌了。
  “你想发难?”
  “难道你不想翻身?”宁王鼓动说,“若不夺过皇位,我们早晚都难免做萧燕燕刀下之鬼。”
  “王兄,你的力量够吗?”
  “所以才来联络王弟。”
  “你我二人,两府兵力有限,有必胜把握吗?”
  “还有荆王、女里、高勋参加我们的联盟。”
  “女里、高勋乃萧燕燕忠实走狗,焉能助你我。”
  “这二人本系保佐当今即位的功臣,可是萧燕燕偏向韩德让,擢升其为南院枢密使,二人极为不满,反叛之心早有流露,只差无人挑起反旗,我们一动,这二人必然起而响应。”宁王信心十足。
  宋王动心了:“女里、高勋若能参与反叛,则大事可成。”
  “笃定了。”宁王又告知,“拙妻已去二人府上通报夺位之事,二人一定出兵。不知王弟如何行动?”
  “我倾全府家兵二百助战。”
  “王弟你本人呢?”宁王叮住他不放。
  “放心。”宋王拍拍胸膛,“我虽武艺平常,不能冲锋陷阵,但总可站脚助威。”
  宁王心满意足离去,又到了荆王府。
  病榻上的荆王,甚觉喜出望外,从床上坐起:“难得王兄还想着我。”
  “咳!说来惭愧。”宁王有意激起荆王不满,“你我手足兄弟,本该朝夕聚首,奈何萧燕燕耳目众多疑心又重,怕给王弟惹麻烦,故而一直未来探病,还望谅情。”
  “王兄今日光临,已慰渴思之心,快快请坐。”
  宁王侧身坐于床沿,执手透出关切:“病体如何?”
  “三好两歉,几成沉疴,令人忧愁。”
  “不必多虑,为兄特地来送怯病药方。”
  “王兄快请示下。”
  宁王起身站立:“我决定明日午时举旗发难,夺取皇位。”
  “啊!”荆王愣了。
  “王弟之症乃心病而起,你连年受萧燕燕压制,大气都不敢出,心情抑郁,焉能不病倒。只要推翻萧燕燕,你自然扬眉吐气,气顺则病可无药而愈。”
  “王兄之言差矣,太医说我的病乃是痨病,与萧燕燕何干?”荆王劝阻,“这谋叛之事,我看使不得。”
  “王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天赐良机。”
  荆王诚恳再劝:“萧燕燕临朝业已数年,并未加害我等,彼此相安无事,国与家都得太平,何苦无故又生事端?况且萧燕燕治国有方,国力日见强盛,何须定要取而代之?”
  “王弟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为何袒护萧燕燕那小淫妇!”宁王咬牙切齿,“明天我就叫她难以活命。”
  “万万不可,一旦事败,身家性命不保。”
  “我意已决,请王弟同舟共济。”
  荆王推拒:“劣弟身染重病,实难从命。”
  “王弟有病我不勉强,请你出兵助我。”
  “这,我府中无兵可调。”
  “明晨我派人来府中领兵,请王弟点齐二百人马等候。否则我登基之后,恐怕对王弟不利。”宁王没耐烦再劝荆王,威胁几句后离去。
  宁王回到府中,见王妃安只已先期返归,心情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事情不果?”他最担心女里、高勋的态度,这二人都掌管着数目可观的兵马,参加与否,关系到这次举事的成败。
  安只却是一笑:“看你,有我出马岂能不成。”
  宁王仍不放心:“他们没有顾虑?”
  “你真是太多虑了。”安只眉飞色舞,“他二人无不兴高采烈磨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动手。”
  “好!若果真如此,大事成矣!”宁王兴奋之后又问,“他们各出多少人马?”
  “他二人可召来一万铁骑。”安只补充说,“不过他们的人马最快也要后天午时赶到。”
  “为何要这许久?”
  “你想,他们的部族军离此数百里,现在就已派出飞骑传令,集结准备总得一天时间,后日中午赶到上京已属不易了。”
  “只要他们及时赶来助战就好。”宁王心中宽打窄用,哪怕女里、高勋兵马后天傍晚到达,也足以赶在萧燕燕之前。因此他踌躇满志地举起双拳,“苍天,一切如愿,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中午举旗发难了。”
  “王爷,”安只在一旁冷静地提醒,“高勋特别嘱咐,必须在举事前将旗鼓、神器拿到手,否则难以号令服众,必败无疑。”
  宁王嘿嘿微笑几声:“这也劳他多嘴多舌,对此本王早有安排。”
  “王爷,皇城比外城还要坚固,且有精兵守卫,攻破决非易事,需当周密计议破城方案。”
  “爱妃,休怪本王对你留一手,如今可以告知了,那东华门的护卫太保塔扎,早已被我收买,到时他自会大开城门迎我入内。”宁王说时不无得意。
  安只听了也觉欣喜兴奋:“王爷的心计妾妃算是服了,不过明天起事,也该知会塔扎了。”
  “我已派总管叫他前来议事,估计就该到了。”宁王此刻心情极好,“爱妃且随本王到花园中散散心,越是激战前夕,越是应该放松一下。”
  半斜的红日仍然发出刺眼的强光,园中花木呈现出昏昏欲睡的倦态。干旱与炎热交煎,花朵不及放开,就已卷起焦黑的枯边。以往纷飞的蜂蝶,而今也全都不知去向。景色虽不宜人,宁王兴致不减,他在安只粉腮上抚摩几下:“这满园鲜花都不及爱妃脸儿娇艳。”
  安只报以甜蜜的媚笑:“妾妃人老珠黄,王爷明日登极称帝,妾妃当退避三舍。”
  “爱妃不必多虑,皇后的金册,别的女人抢不去。”
  “我真有这个福分?”
  “爱妃对我来说,不在于满足对女人的需要,而是补充我的智谋与胆识,成大事要仰仗爱妃,治理国家怎能少得了你!”
  安只暗中放心了:“妾妃愿终生为王爷排忧解闷。”她含情脉脉靠过去。
  宁王伸臂揽住她的腰肢,任她的头部深深埋入自己的胸膛。此刻两人都为即将到来的巨大胜利而亢奋,但也都心存隐忧。篡国之举,非同儿戏,万一事败,就将是人头落地呀!这隐忧两人谁也不愿说出口,谁也不想引起对方的不快。而此刻彼此似乎从这亲密无间的依偎中,获取对方的力量增加自身的勇气。
  身后,依稀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轻微得就像老鼠在草丛间游动。宁王松开安只,猛地转回身:“什么人!”
  走来的管家着实被吓了一跳:“是奴才我。”
  一瞬间,宁王感觉到自己失态了,在下人面前如此风声鹤唳成何体统!他的手从佩刀把上撤下来,同时他也想到了交付给管家的使命:“你把塔扎留在客厅等候吗?”
  “王爷,他没来。”
  “他敢不听我的调遣!”宁王立刻又火了。
  “王爷息怒,并非塔扎变卦,而是副部署耶隐有严令,不许他离开东华门一步。”
  “有这等事。”宁王与安只对看一眼,又问总管,“莫非耶隐有所察觉?”
  “奴婢不知。”
  安只思忖着说:“我看不会,倘若已走漏风声,韩德让与萧燕燕就不会离开了。”
  “有道理。”宁王又恢复了信心,对安只说,“不能来此,我就派你去东华门,将塔扎叫过一旁,吩咐他明日午时做好接应,等我领人一到,立刻开门迎入。”
  “办不到了。”总管告诉说,“塔扎对我言讲,韩德让临行下令,无耶隐金鱼符,任何人不得放入东华门。况且又是塔扎和列哥两个人守卫,他确实难做手脚。”
  宁王听后,半晌无言,默默瘫坐在椅子上。难道这政变大计不及出世就胎死腹中吗?他怎么能甘心呢?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至此,他不能不佩服韩德让高明,保住皇城,就足以扼杀一切叛乱阴谋。他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爱妃,这步棋被韩德让占先了,我们失算了。”
  “王爷何必如此悲观?只要金鱼符到手,自然可长驱直入东华门。”
  “你这不是废话吗!那耶隐乃韩德让死党,金鱼符在他手中,难道还会拱手送你不成?”
  “我去设法拿来。”
  “使不得。”宁王赶紧制止,“耶隐武艺超群,轻功尤为过人,盗符只能是送死。”
  “妾妃不去暗盗,而是明拿。”
  “你?白昼呓语说梦话。”
  “妾妃自有道理。”安只说罢,款步踱入后堂,少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焕然一新步出,“我去拜访耶隐。”
  “不行,我决不放你去。”宁王拉住安只不放,“耶隐为人精明至极,你去他那里闹鬼无异于飞蛾扑火,我不能让你白送性命。”
  “王爷,事到如今,发难之箭已在弦上,总不能半途而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耶隐处纵是刀山火海,妾妃也要去走一趟。”安只又加问一句,“王爷难道认输了?”
  宁王渐渐松开手:“爱妃,如今就只有靠你孤注一掷了,千万要随机应变,多加保重。”
  “王爷,妾妃若万一身死,只求王爷把尸首好生安葬,不使抛尸荒野为犬噬鹰啄,妾妃在九泉之下也得安生了。”
  二人分手,颇有死别的味道。年迈的总管在一旁也不由泪湿双眶。但是心中也犯核计,他们这是何苦呢?身为亲王、王妃,不缺荣华富贵,为何还冒着生命危险去强求呢?咳!人心为何都贪得无厌呀!
  上京的黄昏格外迷人。播土扬尘灼人的旱风停息了,夜色初临,一弯弓月点点晶星缀上了墨蓝的天幕,街巷亮起了盏盏华灯,游人乘着晚凉涌上了街头。来自宋国、西夏各地的商人,迎来了一天中交易的黄金时刻,临潢府不愧为繁华帝都。安只乘坐的珠车,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拐入一条僻巷,不久停在了耶隐门前。
  室内,耶隐刚用过晚饭,正沏上一壶香茶待饮,家人禀报说宁王妃安只求见。耶隐甚觉突然,自己与宁王府素无往来,而且因为分属两个政治集团,就是偶然碰面也都视如不见,今夜登门岂非怪哉?他此刻又想起韩德让临行的嘱咐,心说安只来得正好,且借机试探一下虚实,便亲自开门将安只迎入房中。
  落座之后,安只笑吟吟问:“唐突造访,将军觉得奇怪吗?”
  “王妃入夜驾临,又不带从人,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该不是思春吧。”耶隐回答得颇不客气。
  “将军以为我为何而来呢?”
  “只怕是为的东华门!”
  安只略微一怔,但很快以笑掩饰:“我若果真为此呢?”
  “王妃是枉费心机。”耶隐盯住安只察颜观色,“动武你不是对手,行贿我不希罕,许愿封官我不买帐,色相勾引,你这半老徐娘还难动我心。”
  “可我自信不会徒劳往返。”
  “我认定你是空手而归。”耶隐加以规劝,“王妃,娘娘与韩大人早有防范,听我良言相劝,且莫轻举妄动。”
  安只叹口气,似有所思。
  “人生不可妄求,以免招致横祸。”耶隐斟上两杯茶,推给安只一杯,“王妃请用,并请三思。”
  安只端起茶杯,看耶隐也端起杯来欲饮,趁机说道:“将军,这茶该不会有毒吧?”
  耶隐付之一笑:“两杯茶出于一壶,我还不想与你同归于尽。”
  “如果我这杯中事先做了手脚呢?”
  “好,我与王妃换饮如何。”耶隐将两只茶杯掉换过来,“可以放心了。”
  不一时,二人都将一盏茶饮尽,耶隐又继续给斟满:“这茶味道如何?”
  “我对茶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金鱼符,可否容我一见?”
  “王妃就是为此而来吧?请看,就在这里。”耶隐从腰间解下四寸长的金鱼符放在桌面上,“不过,你是可望而不可及。”
  安只嘿嘿冷笑几声:“耶隐,你失算了,我马上就要拿走金鱼符,然后打开东华门……”
  “痴心妄想!”耶隐一激动,感到有点头晕。
  “有道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已经中毒了!”
  耶隐又一阵恶心,有点警觉:“你胡说!”
  “我让你死个明白。”安只得意地说,“我来之时,就已将七蛇涎烘制的剧毒药粒,具体说如谷粒大小三颗,夹在了左手无名指与小指缝间。当我端起茶杯时,张开指缝,药粒自然落入杯中,当即溶化。你被我一激就同意换杯,自然也就难逃一死了。按正常情况,只需一粒药就可置人死地,对于你这武功卓绝之人,自然要格外关照了。”
  耶隐已觉腹中作痛:“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奸妃!”他突然一伸手,使一招乌龙探爪,向安只头顶抓来,如果抓上,必是五个血窟窿。
  安只身子向后一仰躲过:“谅你使不出第二招了。”
  耶隐一动,顿觉腹中如刀割绞,双手抱紧肚腹:“痛煞我也!”扑通一声,倒地身亡。
  安只一伸手,将金鱼符抓过来,起身就走。耶隐的总管闻声跑入,与安只恰撞个满怀。安只就势一记窝心拳,总管嘴一咧,鼻口流血,慢慢瘫下去。
  安只满面春风回到府邸,宁王满怀希冀地迎上:“得手了?”
  “看!”安只手中的金鱼符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啊!”宁王一把夺过来,先是贴在胸口,继而捧在掌心,久久地陶醉。安只在宁王脸上戮了一指头:“该怎么感激我呀?”
  宁王把腰板一挺,拿腔做调地:“朕册封安只为大辽国皇后,钦此。”
  安只识趣地双膝跪倒:“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娇媚的声音叫得宁王心头酥痒痒的。多少年来,千辛万苦不都是为这一声“万岁”吗!啊!梦寐以求的就要成为现实了。他飘飘然,俨然身为皇帝,伸双手搀扶安只:“爱妃平身。”
  “谢万岁!”安只对宁王完全以君礼待之。
  宁王周身的热血在急骤涌动,强烈的欲望烧得他急不可耐:“爱妃,常言道迟则生变,夜长梦多。立即点齐家兵,连夜进入东华门。”
  “不等明日中午了?”
  “万一耶隐毒死的消息传出,这金鱼符就不管用了。”
  安只感到也有道理:“也好,只是仓促一些。”
  “当断则断,就这样办!”宁王下了决心。
  宁王府立刻忙乱起来,一刻钟后,二百家兵齐集。宁王与安只全副武装,率队快步涌向皇城。
  戒备森严的东华门灯火通明,手持枪刀的宫卫军布满了城墙和城楼。正在带班的护卫太保列哥,望见一队兵马奔来,在城楼上断喝一声:“什么人?胆敢靠近,我这里乱箭齐发了。”宫卫军训练有素,全都拈弓搭箭,只等列哥令下。
  宁王纵马趋前:“谁敢乱动!我乃宁王是也。”
  列哥一怔,躬身施礼:“原来是王爷,深夜带兵来此为何?须知此乃禁地。”
  “你是什么人,敢和我如此讲话。”
  “王爷息怒,我乃护卫太保列哥,负有守卫东华门重任。”
  “原来你就是列哥,不是还有个塔扎吗?叫他上来一起回话。”
  “王爷,末将在。”塔扎应声站出来。他本是下半夜当班,适才听见人声嘈杂,便走出城楼来观看。
  “你们二人听着,副部署耶隐获悉城内将有变乱,请我率家兵协助镇守皇城,快开门放我入内。”
  “这……”塔扎看看列哥,“开不?”
  “不可!”列哥断然反对,“王爷,韩大人临行特做交待,如无耶隐大人金鱼兵符,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睁大双眼。”宁王将金鱼符高举在手。
  二人俯身注目细看,见金鱼符在灯光映照下光闪闪金黄黄。塔扎躬身施礼:“王爷恕罪,末将即刻开门。”
  “慢!”列哥拦挡。
  宁王怒目横眉:“面对金鱼符你敢违抗,就是欺君之罪!”
  “请王爷息怒,这东华门关乎皇城安危,末将不得不百倍小心。”列哥总难相信,“相距甚远,难辨真伪,焉知这金鱼符不是假货。”
  “你仔细看来!”宁王甩手将金鱼符抛上城头。
  列哥伸手接住,塔扎凑过来与他认真端详,不由暗中叫好。塔扎原以为宁王手中是伪品来此蒙骗,不料竟是真符,果然分毫不差,心说这下自己便理直气壮了。他瞥了列哥一眼:“千真万确,开门吧。”
  列哥着实纳闷,这金鱼符如何到了宁王手中呢?不开城门于理不通,况且又是面对一位亲王。开了城门,万一出差那还了得。他迟疑着发问:“请问王爷,耶隐大人现在何处?”
  “你是不是关心过多了,他另有重要公干,难道要告知你不成?”宁王又怒喝一声,“快开城门,若再迟延,定斩不赦!”说着,狠狠瞪了塔扎一眼。
  虽然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但塔扎还是感受到那阴森的目光,他飞身奔下城墙。列哥见状喊道:“莫急,城门不能轻开。”
  塔扎哪里听他,跑入门洞晓喻宫卫军:“宁王爷手持金鱼符要进皇城,快开门迎入。”
  “哐隆隆”,两扇沉重的大门洞开,宁王与安只及二百人马一拥而入。列哥也已下城来,迎住宁王马头:“王爷进入皇城,兵马不要乱动,且请在东华门内驻扎。”
  宁王对他冷笑两声:“塔扎听令,列哥乃是乱臣内奸,与我拿下。”
  塔扎不由分说,便将列哥扯下马来上了绑绳。
  列哥争辩:“王爷,诬我为乱,有何凭证?”
  “耶隐为证。”
  “末将与他当面对质。”
  宁王想了一下,觉得若立即杀他,恐难以服众。若引起他手下亲信动乱反而不美。便说:“待耶隐来时,容你对质,且押进城楼监护。”
  宁王留下总管与五十名家丁接过了东华门守卫,而将守卫的宫卫军全都收缴了武器,锁进城楼中软禁起来。之后命塔扎带路,直驱内苑寝宫。
  此刻,年方四岁的太子文殊奴业已进入梦乡。宫内外只有两名半老宫女在守更,她们见一彪人马来到,上前阻住去路:“什么人闹闹吵吵?惊吓了太子,须知是死罪!”
  宁王纵马径自将宫女撞倒,闯进宫门,直入寝室。文殊奴惊醒啼哭,乳娘揉着惺忪睡眼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塔扎弯刀逼近她面门:“抱着太子走。”
  乳娘不敢反抗,抱起文殊奴,在家兵看押下跟在宁王马后。宁王又驱马到祖庙掠取了神器和旗鼓,踌躇满志地大步踏上金殿。灯光昏暗,金殿空旷而迷离,天子九龙宝座依稀可辨。他一步步走近,猛地转过身来。望见那象征皇帝权位的旗鼓与神器就在面前,太子也已在掌握之中,这看似困难重重的目标,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难道说这不是天意!啊!胜利了,他在内心中欢呼。他面向安只、塔扎与家兵,再也控制不住亢奋的情绪,双手高高举起,仰天高呼:“我成功了!”接着,重重坐在龙椅上,开怀狂笑起来。他这时并未意识到,是否笑得太早了。
  第九章 平叛复上京
  华灯齐放,烛火通明,天子宝殿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宁王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连夜召来议事的同伙们。宋王、女里、高勋全部毕恭毕敬一副虔诚模样,他感到一种惬意的满足。啊!自己分明已经是皇帝了。同时不由得改变了以往说话时那种平和的腔调,自然端起了架子,语气也变得威严起来:“各位,旗鼓、神器已到我手,上京也已完全被我控制,是否明晨就举行柴册仪?”
  宋王等三人相互看看,一时间都未开言。
  宁王现出不悦:“怎么!反对我登基?”
  “王爷错怪了。”高勋开口说,“依为臣之见,急于登基,似乎不妥。”
  “何以见得?”
  “控制了上京等于控制了心脏,但萧燕燕与当今均健在,且身边就有上万精锐之师,若闻讯全力反攻,柴册礼焉能顺利?”
  “此言甚为有理。”宋王接过话头,“即使萧燕燕大军一时攻不下京城,双方对峙起来,萧燕燕必派人飞骑传调部族军、属国军勤王。到那时大兵云集,岂不又功败垂成。”
  宁王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二人的见解:“正因为担心萧燕燕以天子令调兵,我才抓紧登基,以期名正言顺号令天下。”
  坐在宁王侧首的安只,听了双方交谈后思绪渐渐理清了,方才适时开言:“王爷之论固然有理,但当务之急不在登基。”
  “依爱妃之见呢?”
  “妾妃以为有三。其一,立即整备上京城防,置足强弓硬弩滚木擂石,火瓶灰包,兵士枕戈待旦,准备击退萧燕燕反攻。”
  宁王表示赞同:“这可以立即办理,就请女里将军督办。”
  “不可,”安只加以否定,“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应即刻离上京去调集所属部队,星夜兼程赶回来,以备同萧燕燕决战。此即其二。”
  “调兵之急我岂不知,他二人各派部下亲信去即可,何必亲往。须知这大局初定,上京亦少不得他们。”
  高勋一心一意盼望政变成功,也就尽心献策:“王爷,还是王妃之言妥当。消息传出,难保萧燕燕不传旨调集我二人兵马,我们不去节制部队,万一倒向萧燕燕岂不悔之晚矣。”
  宁王承认他们说的有理,沉吟一下:“若女里、高勋离开,这上京防御何人能当此任?”
  “妾身愿为王爷分忧。”安只表示决心,“只要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后天上午带兵马赶到,我保证上京万无一失。”
  女里手拍胸脯站起来:“请王爷、王妃放心,我现在就出城,本部人马决不会误事。”
  高勋也站起身:“为臣亦即刻动身。”
  “且慢。”宁王问安只,“爱妃宏论之三尚未说出呢。”
  “这三么,就是最好能刺杀萧燕燕和昏君。”安只堪称工于心计,“二人一死,树倒猢狲散,鸟无头不飞,他们的人马自然土崩瓦解,王爷则必胜无疑。”
  宁王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只是这刺客须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急切之间哪里去寻这高人呢?”
  宋王应声而答:“我府护卫勿答,乃医巫闾山玉虚观门下,武功超群,可当此任。”
  宁王听罢大喜,立刻取出三块腰牌,交与宋王、女里、高勋:“就请两位将军与勿答持此腰牌连夜出城,待大功告成,当不吝封侯之赏!”
  三人躬身齐立表示决心:“定不负厚望。”
  凌晨,宋王回到府中,才知王妃一夜未睡,仍在秉烛等待。宋王向妻子展示一下腰牌:“我已答应派人行刺。”
  王妃一听变了颜色:“哎呀王爷,万万使不得!有韩德让保驾,漫说一个勿答,即便百个也是飞蛾投火。”
  “看把你吓成这样。”宋王为妻子拭去额头汗珠,“我会那样不知深浅吗?”
  “那你为何应承行刺之事?”
  “若不答应下来,这个岂能到手?”宋王晃一下腰牌,“我又怎能出京?”
  王妃似乎明白了:“啊,王爷是要……”
  “别说了,趁天色未明我要抓紧出城,赶快为我备马更衣。”
  少时,武士打扮的宋王乘快马到了上京北门。护卫使见有宁王腰牌哪敢细问,更想不到是宋王化装,被他轻易混出城去。宋王紧加几鞭,胯下骏马如生风般飞驰向前,转眼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朝阳像害羞的姑娘,用太保山青翠峰峦编织的羽扇,遮住她艳红的半边俏脸。瑰丽的云霞,分明是她头上的轻纱。此刻,她丝毫不见高悬中天时的火辣,而是极其温柔。那桔红色的晨光,轻抚着遍山绿草、簇簇野花、跳跃的山雀和低吟的小溪。
  向阳的山坡上,方圆数十亩的草地,搭就了一架硕大的凉棚。100根碗口粗的木柱,支撑起内制御样合线楼机金黄色锦绫。此乃瑟瑟仪必备遮阳用的百柱天棚。景宗皇帝、燕燕皇后为首,北南大臣以职位尊卑为序在后,面对冉冉上升的红日,一拜再拜三拜毕。敌烈麻都遂请过先帝御容置供。身着白绫袍绛带、金文金冠的景宗皇帝,衣络缝红袍、悬玉佩双结帕的燕燕皇后,手持斟满法麯麹酒的琥珀金爵,高举过头跪拜祭奠。然后,景宗从卫军司徒手中接过乌蛇龙筋七宝弓,搭上皂雕梅花亮羽箭,看准百步之外的九曲柳的树干,双臂运动开弓。射柳,乃瑟瑟仪中最重要的核心程序。只有射中,才能意味着祈雨顺利。但见景宗憋足了劲,脸部涨得通红,可是手中那张弓只有半开。
  燕燕在一旁忍不住说:“万岁……”
  景宗不悦地白她一眼,继续用力,这位大辽天子是心中不服气呀。弯弓骑射应为所有契丹男儿寻常事,如今当着文武百官面,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丢丑。怎奈力不从心,脸色又憋得煞白,弓只拉开六七成,景宗却已双腕酸软,再也把持不住,手一松箭发出,由于力量不足,那支箭飘飘摇摇晃晃悠悠未及到达树干,便掉头栽落尘埃。全场顿时哑然,景宗木然呆立。
  燕燕何等机敏,含笑上前,从景宗手中接过七宝弓:“万岁龙体欠安,方由妾妃代为临朝,射柳祈雨亦理应妾妃为之。万岁勿虑,待妾妃射来。”她说着搭上亮羽箭,仰望苍穹,口中祷告出声:“天日在上,萧燕燕敬禀,久旱无雨,大辽国皇帝忧心如焚,不顾正值病中,冒暑身临祈雨,由妾身代为射柳,愿神明共佑。”说罢侧面张弓,端的是弓开如满月,羽箭如流星飞出,稳稳射中树干。立刻,金鼓齐鸣,大臣、兵士万众齐声欢呼。萧燕燕又按程序弯弓搭上第二支箭。身后山坡上忽然骚动起来,大臣们多数都转身张望,燕燕也未免分神,放下弓箭发问:“下面何事喧哗?”
  详稳都监飞奔上前跪奏:“禀娘娘,有个武士飞马闯寨,众护卫恐其行刺,奋力围堵捕杀,他竟拔刀砍伤两名护卫,气焰十分嚣张……”
  景宗对都监向燕燕跪奏而置他这皇帝于不顾,心中便已有火,听罢奏报,抢先发出口谕:“如此狂徒,竟敢闯寨杀人,分明目无君主,格杀勿论!”
  燕燕立刻感到不妥:“万岁,即便要杀亦当问个口供,也好弄个明白。”
  都监对景宗旨意亦未马上执行,而是补奏一句:“那闯帐武士声称有紧急机密事见驾。”
  韩德让与燕燕向来配合默契,在一旁应声说:“臣去把他带来。”说过,便飞身跳跃而下。
  硬寨仪门内,众护卫已将那武士团团围住。武士已然怒不可遏:“尔等大胆,我乃宋王,谁敢无礼!”
  韩德让一怔,注目细看,认出果是宋王,遂喝住护卫,上前一躬:“原来是王爷,为何这般装束?”
  “韩将军,一言难尽,我要面见万岁与娘娘。”
  “好,请王爷随我见驾。”
  宋王随韩德让来到天棚内,景宗和燕燕都甚觉诧异。景宗想起来后怕:“怎么是你?险些坏你性命。”
  燕燕却是表情严肃地询问:“你已被废,不在府中闭门思过,化装来此意欲何为?”
  “娘娘有所不知,朝中发生了天大变故。”
  闻此言,景宗与众大臣不觉都围拢过来,面带惊恐之色。燕燕却是依然如故平静地垂询:“究竟出了何事?”
  宋王故意显得十分紧张:“宁王谋反,已经占领了皇城和上京,太子、旗鼓、神器,俱都落入他的手中。”
  “啊!”景宗一急,风疾病又发作了。
  燕燕赶紧传随行太医为景宗针治,几针下去,景宗便能说话了:“爱妃,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神色自若:“万岁宽心,不必焦虑,一切自有妾妃处理。”
  有些大臣已是变颜变色,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京城已失,我们岂不成了丧家之犬?”
  “旗鼓、神器在谁手中,谁就可以号令天下呀。”
  “安静。”燕燕一双凤眼将全场扫视一遍。众大臣都不寒而栗,马上不言语了,齐刷刷肃立听训。燕燕接下去说,”众卿不必大惊小怪,更无需惊慌失措,宁王心怀不轨,哀家早已知晓,此番太保山祈雨,故意卖个破绽与他,以便他彻底暴露。他怎知我与北、南枢密使耶律斜轸、韩德让早有防备。宁王此举乃是自投罗网。”燕燕说得有板有眼,似乎早有成竹在胸。
  这番话如同给众人吃了定心丸,大家的惊慌情绪如乌云被强风吹散,人人脸上都现出了晴天。弄得宋王心里也犯起了思忖,莫非萧燕燕真的早有准备,是故意引蛇出洞?如此看来,自己的决策是太正确了。
  燕燕见局面稳定下来,摒退闲杂人等,只留韩德让、耶律斜轸在身边。这才向宋王细问情由:“上京外城丢失犹可理解,那皇城墙高池深又有精兵强将守卫,如何便落入叛贼之手?”
  “是呀,我已做了妥善布置,”韩德让对此深感自己失职,十分不安,忍不住插话问,“那副部署守住皇城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娘娘、将军有所不知,宁王蓄谋已久,王妃安只诡计甚多,是她毒死了副部署,更兼护卫太保塔扎早已被宁王收买,有他为内应,故而皇城轻易丢失。”
  燕燕解开了一个疑团,但是还有第二个疑团,她也决心解开:“宋王殿下,在宁王叛乱过程中,你都做了些什么?是支持了还是反对了?”
  宋王明白,对他的考查开始了,这一点他早已想好答词:“我若反对,必定性命难保,他约我共同发难,我只有假意应承,并答应出家兵二百助战,才能骗取信任。”
  “宁王为人精细,怎会放你出城?”燕燕发问全在关键处。
  “是我声称派武士来行刺,才骗得腰牌,得以化装混出上京。”宋王决心反攻为守,“哎呀娘娘,在我之前,女里、高勋即已出城,分赴各自领地带兵。若他二人兵马一到,只恐叛乱难平,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对此须早下决断,快想应对之策。”
  斜轸一听便沉不住气了:“娘娘,形势相当严重,是否先发兵剿平女里、高勋?”
  景宗吃力地说:“朕待女里、高勋不薄,他二人断不会作乱。”
  “万岁,女里、高勋参与谋反千真万确。”宋王又补充些细节。
  韩德让加以认定:“这二人对万岁早已心怀不满,萌生反意已久。”
  宋王再做催促:“娘娘快拿主意吧,一旦他们人马打来,局面将不堪设想。”
  燕燕依然不动声色,真正做到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她竟不理这个话题,又向宋王穷追猛打,因为她实在信不过宋王。觉得宋王冒死来报信是有悖常理的:“请问宋王殿下,去年你因谋叛被废去王位削爵为民,理应对朝廷记恨在心,宁王反乱你理应全力合作,也好为你自己报仇雪恨。而你反倒将宁王出卖,使他功败垂成,这该如何解释呢?”
  宋王头上冒汗了,这番问话刀刀见血实属厉害,心想若不说些实话,燕燕决难相信:“娘娘问得有理,我对被废确实心怀不满,乍闻宁王谋叛曾喜之不禁,认为可以出气了,并派二百名家兵助乱。后经我妃子开导,又冷静分析一下形势,觉得宁王此举必败无疑,因此才见风转舵化装报信,不求有功,但求开释参与谋反之罪。”
  燕燕听了连连点头:“你倒是说了实话。”
  景宗那里早就沉不住气了:“爱妃,形势紧迫,快拿对策。”显然他这个皇帝已形成了对燕燕的依靠。
  “万岁宽心,妾妃自有安排。”燕燕传谕,“着萧达凛、耶律休哥进见。”
  卫军司徒萧达凛与兵马都统耶律休哥奉召跪拜毕,恭立听令。燕燕缓缓道来:“宁王谋叛,女里、高勋参与,他们已去本部属领兵。你二人飞马传我口谕,令他们领兵勤王平叛。切记,务必要赶在他们到达上京之前,否则一旦与宁王汇合,就难以挽回了。”
  二人齐答:“末将遵命。”
  “二位将军,此行颇多凶险,万一他们死心塌地追随宁王为乱,很可能将你二人或囚或斩向宁王请功。”
  “娘娘,为主分忧,为国尽忠,乃臣子分内之事,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二人齐声表示决心。
  燕燕露出满意的微笑,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二卿有此忠心,我也就安心了。此行委实干系重大,务必千方百计阻止他们。平叛能否成功,就看他们能否听我号令。事关全局,二卿各自珍重吧。”
  “定当不辱使命。”
  “好,时间不多了,带上几匹快马,快些赶路吧。”
  萧达凛、休哥一走,燕燕立刻传旨,中止瑟瑟仪,拔寨整队全速返回上京。大队人马,车骑混杂,旗幡招展,荡起滚滚黄尘,以强行军的速度向上京进发。
  上午的骄阳,发出刺眼的光芒。上京临潢府的城垣,巍然耸立在丽日蓝天下,飘逸的旌旗,漫卷着浮过的白云。城头上密集如林的刀枪,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四门紧闭,更增加了紧张气氛。安只领着塔扎,在城头加紧布防。军器坊赶制的箭矢、火炮,不时送上城来,分发给守军,安放在垛口上。安只决心在燕燕大兵回征前做好一切应敌准备。她估计,燕燕最快也要明日中午才能兵临上京。现在还有一天时间,军器坊赶制出一百门大炮当无问题。有了这些火炮,就可将燕燕人马消灭大半。待女里、高勋精兵一到,内外夹击,让萧燕燕腹背受敌,定可将其全歼。安只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此刻,上京城内更是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墙。宁王为补充兵员,解决不足,正带人逐个府第征集家兵上城。不论王公于越、北南枢密使、北南大王、北南宰相,还是惕隐、林牙,各部省所有达官宅院无不受到骚扰,也无不违心地提供家兵助乱。稍有反抗者,该府便要被查封,家属便会遭软禁。快到正午了,宁王又押送强征来的五百家兵上城,对忙得满身汗污的安只说:“你看,我又送来五百生力军供你使用调遣,守军已比过去增加千人,这上京城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了。”
  “王爷,多多未必益善。”安只心存隐忧,“这些家兵只恐不与我们一心,一旦昏君回兵攻城,倘若他们趁机捣乱,就难免坏了大事。”
  “这有何难,将我们部下亲信分别安插进去,密切监视,谁敢捣乱,决不客气,当时处死。”
  “也只能这样了。”安只明白,不用这些人,兵力又不足。
  “王爷、王妃你们看!”塔扎说着手指城外。
  北方的旷野里,尘雾腾腾如千百条黄龙滚动,弥漫了半边天空。隐隐可见战旗猎猎,可闻战马嘶鸣。
  “好!”宁王笑逐颜开,“女里、高勋果然不负所望,及时带兵赶到。”
  安只又观察片刻:“王爷,我看不对头。若是女里,应从东北方向;若是高勋,应来自西北方向,而这大队人马是来自正北,怕是萧燕燕兵临上京?”
  “决不可能。”宁王自有主见,“我们严密封锁消息,禁绝出入,此时萧燕燕尚且蒙在鼓里,又怎能到此?”
  “你看!”安只声音发颤,手指发抖。
  宁王定睛望去,翻滚的灰尘中,现出了象征皇帝与皇后的金色龙凤旗。他不由也紧张起来:“莫非宋王派的刺客失败了?”
  “失败倒好,但愿不是宋王反水通风报信。”安只不无隐忧。
  “这决不可能,而且谅他也不敢。”宁王几乎在喊。
  “此事不难澄清。”安只吩咐,“塔扎,就说敌兵攻城,要宋王火速前来共议御敌之策。”
  塔扎受命而去。红日渐至中天,正北来的大军也渐至城下。安只看得分明,正是萧燕燕的精锐部队御帐亲军和皮宝军。奇怪的是,兵马并未急于靠近,而是离城数里停顿下来。安只与宁王都猜不透燕燕用意,为何不立即围城,反倒观望不前呢?
  “报!”塔扎很快返回,“将宋王妃带到。”
  安只心头腾起不祥预感,急切的目光盯住王妃:“宋王何在?”
  宋王妃坦然相告:“他化装出城,向萧娘娘报信去了。”
  “啊!”宁王登时气得发昏,拔出弯刀劈向宋王妃。
  “王爷莫急,留她还有用处。”安只架住宁王手,“果然被我不幸言中,若无人通风,敌兵决不会如此神速。只怕事情麻烦了。”
  宁王有些发慌:“我们该怎么办?”
  安只满面愁云:“宋王背叛,我们全盘计划被打乱,胜负成败就难以预料了。”
  “不!我决不甘心功败垂成。”宁王咬牙切齿,“京城、神器、旗鼓均在我手,优势还在我们一方。”
  “王爷所说不差,此刻关键还是兵力对比。”安只总比宁王想得深一层,“只要女里、高勋两支人马如期赶到,不再发生意外,那么依然大事可成。”
  “女里、高勋对萧燕燕衔恨已久,铁心追随我等,断不会出尔反尔。”
  “咳!如今的事都难说呀。”安只长叹一口气,“宋王何曾想会变卦?但愿女里、高勋能一如既往。”
  “王爷,你们快看!”塔扎又呼喊起来,原来西北方向尘埃滚滚,又有一支人马到来。
  安只眼中闪出希冀的光彩:“这是高勋的队伍……”
  与此同时,萧燕燕也在密切注视这支人马。当她率部抵达上京城外,景宗见四门紧闭城上严阵以待,证实宁王反叛确凿无疑了,他气得险些昏迷,督促燕燕立刻将上京团团包围,四面攻打,破城擒贼。燕燕却是按兵不动,她告知景宗,兵力有限,难以实施对上京的有效包围。更主要的是,萧达凛、休哥二人尚未复旨,故而女里、高勋二人态度如何不明。假如四散围城,倘若女里、高勋引兵赶来从背后掩杀,城内再出兵夹击,自己就必败无疑。因此,她不敢轻易分兵,如同握紧拳头,不敢伸开五指。而今她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则万分焦虑。暗暗怨恨萧达凛、休哥办事不力。当西北方向人马来到,她的心立刻悬起来,不知是吉是凶,而且再也稳不住了。她乘马出宝帐外向那边张望,以便及时做出判断。
  一骑快马如飞而至,相距丈远,那匹马扑然倒地,将乘马人颠落下来。那人挣扎着站起,原来是派往高勋处传旨的休哥。他满身尘灰,疲惫已极,显然是全力奔驰之故,将坐骑都已累倒。他奔到萧燕燕面前,倘在喘着粗气。
  燕燕急问:“高勋何去何从?”
  “娘娘,为臣死罪!”休哥重重叩首。
  燕燕的心立刻抽紧了:“怎么,他决意反叛?”
  “不,不知晓。”休哥喘息着说,“臣按正规方向去高勋住地迎堵,到后才知高勋担心埋伏,已改从远道绕行急驰上京,臣又在后紧迫。等待追上,高勋人马也已到达城下。”
  “如此说,你尚未与高勋见面?”
  “正是,臣怕娘娘焦急,就先来禀报。”休哥站起来,“臣就去高勋大营传旨。”
  燕燕的心稍觉轻松一些,事情并未绝望:“你,累得如此模样……”
  “臣拼死也要完成使命!”休哥换上一匹马飞驰而去。
  燕燕目送着,在帐门外佇望。
  韩德让走近:“娘娘……”
  “不要打扰我。”她在思考,一旦女里、高勋都不肯听命,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韩德让仍然说下去:“我军背后又发现大队人马。”
  燕燕一惊,猛地转过身:“是哪路人马?”
  “尚相距二里,难以判断。”
  燕燕纵马奔向宝帐后方,韩德让、耶律斜轸紧随左右。果然北方是支大队人马,估计不下五千余众。燕燕吩咐弓箭手做好准备。滚滚黄尘之中,有一人一骑离队而出,而那滚滚的人流,如洪水突然受阻,一下子全都静止不动了。燕燕正在纳闷,那单人独骑已至近前。
  韩德让率先喊一声:“是萧达凛!”
  萧达凛马到人到,甩蹬下地跪倒:“叩见娘娘。”
  “快把结果禀来。”
  “容臣从头奏告。”萧达凛说,女里人马起动不久,便与他迎头相遇,他当即口传懿旨。女里没想到宋王已通风报信,知萧燕燕已有准备。而萧达凛又诈称高勋已改邪归正,女里认为宁王大势已去,遂赶紧声明,起兵原本就是助皇上平叛。末了萧达凛说,“女里显然是权衡利弊之后又见风转舵的。”
  “不论女里出于何种心态,只要他眼下能听我号令就可。”燕燕眉头舒展开一些,亲手扶起萧达凛,“你奔波有功。”
  萧达凛问:“女里人马如何调动?他在候旨。”
  “先传女里来见。”
  萧达凛奉旨,少时将女里带来。女里跪倒见驾:“娘娘千岁,臣救驾来迟,万望恕罪。”
  “将军平身。”燕燕故意问一句,“将军怎知万岁有难?”
  “宁王召我起兵合击皇上与娘娘,我当时假意应承。唯恐万岁兵力不敌,才马不停蹄赶来。”
  燕燕知他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但亦不想说破:“将军素来忠勇,有此壮举,定当封赏。”
  “谢娘娘!”女里意欲表现一下,“平乱讨叛,臣愿打头阵。”
  正说着,休哥乘马来到。燕燕见他情绪不高,闷闷不乐,忙问:“高勋做何表示?”
  “娘娘,高勋派部下驱赶为臣,他不肯见我。”休哥叩拜请罪,“臣无能该死!”
  “且起去一旁。”燕燕心中核计,高勋不见休哥,并未声明反叛,显然仍在举棋不定,这说明仍有争取的可能。
  韩德让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娘娘,臣愿再去劝喻高勋。”
  燕燕微绽满意的笑容:“好!”
  女里也跨出一步:“臣愿同往,一定说服高勋与宁王划清界限。”
  “如此更好!”燕燕已有必胜把握,“二卿就请同往。”
  宋王感到这是个立功机会,也从身后走出:“娘娘,我也愿为此效劳。”
  “当然再好不过。”燕燕料定高勋回心转意是板上钉钉了,她欣喜地应允。
  且说高勋领兵来到城下后,瞥见萧燕燕精锐之师已先期在此,令他大惑不解。按说,萧燕燕人马绝不会来得这样快,莫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正犹豫不决之际,休哥来营前求见说是传旨。高勋拿不定主意,一是他想听听城内宁王派人来通报情况,二要等候女里人马到后共同采取行动,所以他故意拖延,对休哥避而不见。休哥走后不久,他的探马报知,女里大军已到,在萧燕燕人马北面扎营,他正要派人联络,宁王的使者塔扎到了,塔扎是手系绳索滑下出城。
  高勋迎进后问:“情况有何变化?萧燕燕大军为何提前到达?”
  塔扎按照安只的嘱咐,不讲真实情况:“高将军放心,一切全在宁王爷预料之中,萧燕燕不过是偶然提前结束瑟瑟仪。宁王让我告知,高将军与女里将军按原定计划向萧燕燕发起进攻,待激战正酣,宁王出兵夹击,一战可定乾坤。”
  高勋点头表示认可:“只是这要知会女里,就请将军去辛苦一趟吧,我们以三声纸炮为号同时进攻。”
  “这个自然。”塔扎出城就是肩负去见女里的使命。
  高勋送塔扎出后营,刚刚回到中军帐,就听手下禀报说女里在营前请他出去相见。高勋急匆匆出了辕门,立刻两眼就直了:对面三人三骑,中间是女里不假,左右竟是韩德让和宋王。他当时就懵了,未及他仔细品味,韩德让已在马上发话:“高勋听旨,娘娘千岁口谕,宁王犯上作乱,着高勋率本部人马勤王平叛。”
  高勋怔怔地发呆。
  宋王提醒他:“高将军,我早已报信给萧娘娘,万岁已做好一切平叛准备,宁王必败无疑。”
  女里怕高勋吃亏,也赶紧知会他:“高兄,你我不是全都假意答应宁王,说好了领兵勤王讨贼吗?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高勋这时已反应过来,他知道宁王大势已去,急忙表白:“高某就是为平叛而来,谨遵娘娘懿旨。”
  韩德让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勋随我见驾。”
  于是高勋上马,跟随韩德让、宋王、女里,一起来见萧燕燕。
  跪拜之后,高勋抢先表白:“娘娘明鉴,臣与女里将军共同商定,领兵讨伐宁王,只因情况不明拜见来迟,望乞宽恕。”
  燕燕知他是被迫改弦,但用人之际并不说破,只是好言抚慰:“高卿虽为汉人,对我朝忠心耿耿,关键时刻爱憎分明尤为可嘉,平叛之后,自当论功行赏。”
  高勋这才放心了,他怎知燕燕这是权宜之计。萧燕燕大智大勇,没费一兵一卒,将一万兵马化敌为友。连同自己的一万部队,两万精兵把上京城团团围困。塔扎屁滚尿流地逃回城中。
  城内的宁王慌神了,他手下兵力总共不过几千人,而且多有老弱病残之辈,更不无怀有二心者,显然是难以抵挡。他料到难有好下场,不禁顿足长叹:“天哪!女里、高勋要了我的命!”
  安只怒冲冲步上城头,见状不悦地说:“王爷怎可灰心丧气,我们虽然不能退兵灭敌,但可据城与之对峙。”
  “说得轻巧,只要萧燕燕一声令下,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不见得,我们手中还有三张王牌。”安只向身后一指,“王爷请看。”
  一队兵士走上来,前面的手捧神器,中间的抱着天子旗鼓,后面的押着太子文姝奴和宋王妃。
  宁王似乎明白了:“爱妃真乃足智多谋。”
  “这三张王牌,可顶三万雄兵,足以同萧燕燕抗衡。”安只露出几分狞笑。
  城下,宋王意欲立功,仰面向城头喊话:“王兄你大势已去,快快开城投降,可保全家性命。”
  安只应答:“叫萧燕燕出来,我有话说。”
  燕燕厉声回击:“大胆安只竟敢对我无礼,限你立刻跪拜请罪,否则定斩尔满门。”
  “哈哈哈哈,”安只狂笑起来,“萧燕燕,若识时务,奉劝你赶快撤兵称臣,不然,旗鼓、神器,还有这个太子娃娃与宋王妃,全要毁在我的手中。”
  “你敢妄动,罪加三等!”燕燕警告。
  “我有一死足矣,宁可与他们同归于尽!”安只拔出弯刀。
  “怎么办?”景宗六神无主,“千万不能伤了太子呀!”
  燕燕银牙一咬:“攻城!”
  刹时间,呐喊声雷动,大军四面架起了云梯。安只急了:“萧燕燕,我让你断子绝孙!”弯刀向文殊奴劈去。
  宋王妃说声不好,用身体护住太子,弯刀斜肩带背劈进她的玉体。被押在一旁的护卫太保列哥,挣断绳索,抱起吓呆的太子,一步跳上城头的垛口,对下边疾呼:“快!快接住太子。”
  安只从宋王妃身上拔出刀来,疾呼:“放箭!”
  乱箭齐发,列哥背部钉满,他摇晃着身体,看准下面的韩德让,松开手把太子抛下,看到韩德让稳稳接住,才仰身栽落城头。
  安只见败局不可挽回,情知必死,便横过弯刀欲自刎。萧达凛已攻上城头,挥剑格去她的弯刀,将安只生擒,转眼城破,宁王等悉被俘获。
  当晚,皇城金殿里又灯火辉煌,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景宗抱病与燕燕并坐龙位之上,共同处置宁王等一干人犯。金殿上气氛十分紧张,宁王等跪伏在地,止不住偷眼打量萧燕燕的神色,以期获得一些信息。
  燕燕那粉红欲滴的樱唇轻轻启动,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安只为叛乱主犯,罪不容赦,斩首示众。”安只被推走了。只有这个是真正得遂燕燕心意。
  “宁王乃反叛元凶,本该处死,”说到这,燕燕感到心头发堵,依她意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怎奈景宗顾及手足之情,坚持赦免,她也只得违心地让步,“万岁念他是同胞兄弟,格外开恩,除去王位削为平民。”
  宁王得以活命,连连叩头谢恩。
  接着,塔扎等胁从被逐一处死。金殿上跪听处置的人犯全都处置完毕。两旁侍立的平叛有功人员,都期待着封赏。燕燕将高勋、女里、宋王逐一扫视一眼后,又轻启朱唇:“高勋。”
  “臣在。”高勋应声出列,他没想到第一个封赏就轮到自己头上,有些喜出望外。
  燕燕神色依然严峻:“经勘问查实,高勋积极参与叛乱,只是见叛贼大势已去,才见风转舵……”
  高勋如同挨了一闷棍,不觉双膝跪倒:“娘娘,臣平叛有功呀!”
  “将功折罪,免高勋一死,贬为平民,逐出上京,永不叙用。”燕燕宣布了决定。她本意要将高勋处死,以绝后患,奈何景宗不允。
  高勋还欲挽回:“娘娘,我冤枉!”
  燕燕将手一挥:“赶出去!”
  高勋被拖走了,燕燕又把杏眼对准了女里。她已看准女里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难保以后不再为乱,本欲一起除却隐患,可是景宗对女里尤为开脱,她也就无可奈何:“女里与高勋本属同党,罪过相同,姑念其反戈较快,且以往有功,此次不予追究,保留现职,以观后效。”
  女里虽觉失望,但对比一下高勋,也就不言语了。
  对高勋、女里的处置,说明燕燕心中有数,宋王未免忐忑起来。自己初期的行动,自然也瞒不过燕燕明察秋毫的眼睛,他担心厄运降临。果然,燕燕点到了他的头上:“宋王。”
  宋王出列,心惊胆战地静听下文。
  “你不惧宁王淫威,冒生命危险出城报信,使我能及早采取措施,保证了平叛胜利,其功不小,奖赏生金一千两。”要依景宗主意是给宋王升官,但燕燕坚持赏金。因为财物总可去而复来,如给宋王高官大权,以后变心就难以驾驭了。这是燕燕的精明处,宁可给钱不给权。
  宋王暗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萧燕燕还是被自己骗过了:“谢娘娘厚赏。”
  “且慢,”燕燕又说,“宋王妃为国捐躯,破例厚葬。宋王失偶,哀家甚觉不安,决定将二姊丽丽配你为妃。”
  宋王怔了一下,一时间他还猜不出此事是喜是忧,但是赶紧谢恩。他想,难道萧燕燕又要重演嫁姊与齐王之故事,派耳目实行监视吗?心中冷笑一声暗说,哼!我可不是齐王,来日方长,早晚叫你萧燕燕知道我的厉害!
  
  第十章 遇险喇嘛庙
  小满刚过,正是草长莺飞季节,气候温暖宜人。明媚喜人的阳光,映照得宋王的起居殿辉煌耀眼;轻柔的和风,吹送来一阵阵花草的芳香。宋王喜隐神清气爽,手捧着一册《彭祖房事秘要》看得津津有味。传说中的彭祖精通纳气之术,在男女房事上大有研究,善于采阴补阳,因而活到880岁。宋王研究彭祖并非仅仅为长寿,他主要是为在房事上取悦王妃丽丽,而事实亦证明此举大有成效。如今,丽丽被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已经是时刻难离了,有时甚至白昼都要求欢。宋王丝毫不为此感到羞耻,而一直为以此手段控制住丽丽沾沾自喜。只要丽丽言听计从,何愁目的不能实现?自从保宁7年宁王谋叛事败,至今已近三年,他不就是靠丽丽得以逐步消除萧燕燕的戒心,站稳了脚跟,并渐渐恢复了应有的权力吗?他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了,应该迈出关键性一步了。所以今日早饭后,他连哄带劝让丽丽进宫,代他去提出一项极其重要的请求。
  宋王手中这本书已不知翻过多少遍了,可他依然爱不释手,似乎每个字都是他登上皇帝宝座的阶梯。
  “王爷。”有人在门外呼唤,显然是求见。
  宋王放下书本,见是亲信王府都护卫勿答:“快进来,事情可办妥?”
  勿答年约三旬,武功精湛,举步投足悄无声息。他进屋礼拜毕,从贴胸处取出一个纸包呈上:“王爷请看。”
  “怎么?又是金枪不倒药!”宋王现出不悦。
  “此乃海肾壮阳散。”勿答又加解释,“小人费尽心机,从伊克山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处得来。”
  宋王不觉脸上变色:“你与那大喇嘛交厚?”
  勿答对宋王的态度颇觉意外:“素不相识,经人介绍知他有此类药物才去拜求的。”
  “噢。”宋王情绪放松了,“这药货真价实管用?”
  “王爷,据说此药以海狗肾为主配制,强肾固本,不似金枪不倒药只能壮阳,久之伤身。”
  “好,本王不枉把你视为心腹,实乃忠心耿耿。”宋王大加褒赞,“为你记上一功,下去吧。”
  勿答犹豫着走了几步又停下:“王爷,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王心绪颇佳:“有话尽管说。”
  “王爷,难道你就愿老死藩位了?”
  宋王没想到勿答又提出这一问题,微微一笑:“我身为亲王,又与帝后为姻亲,居址豪华,穿用富丽,金银无算,富贵已极,难道还不该满意吗?”
  “王爷,小人只怕你难以久安。”勿答决心说下去,“我看萧燕燕也决不会容忍身边的隐患。”
  “大胆!竟敢离间挑拨。”
  “王爷先下手为强,迟了……”
  “还敢胡说,快与我退下!”
  “是。”勿答只好住口,躬身退出。
  宋王心说,这些道理自己岂能不知!可是行动须有必备的条件。为了获取这种条件,自己不是夹起尾巴三年了吗!三年装假实非容易,相信已经骗过了萧燕燕的眼睛。原来,近日辽宋西南部边境战事频繁,南京留守发来告急文书,宋国重兵压境,边关各要塞吃紧,请求火速增援。萧燕燕已从御帐亲军、皮宝军和属国军中选调了两万铁甲马军,只是主帅未定。宋王感到这是个机会,就让丽丽进宫请缨,他要求领兵挂帅出征。按惯例,这帅印都是皇室成员才能得到,宋王觉得凭自己这三年的良好表现,又是萧燕燕的亲姐夫,这帅印决不会旁落了。一旦兵权到手,就让宋太祖陈桥兵变故事重演,杀个回马枪,天下就据为己有了。宋王越想越激动,到那时,我叫她美如仙媚如妖的萧燕燕也为妃子,供我受用。突然,宋王双眼一亮,怎么,萧燕燕玉手分珠帘,飘然进朱户。啊!那款款身姿,婀娜体态,如花容颜,真是摄人魂魄,宋王忘情地扑上去:“美人!仙姬!”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你这是做甚!”萧燕燕狠命挣出把他推开。
  宋王茫然一惊,心说糟了!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这样无礼,萧燕燕一恼,岂不前功尽弃。想到此赶紧赔罪:“娘娘千岁宽恕,臣一时精神恍惚而致失礼,千万莫怪。”
  “咯咯咯咯,”萧燕燕连声娇笑不止,以至笑弯柳腰。
  宋王有点发愣,揉揉双睛,仔细一看,面前哪是燕燕,而是王妃丽丽,立刻面颈俱红:“是你。”
  丽丽揪住他的左耳:“你这个老不正经,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还惦着我三妹燕燕,就不怕欺君之罪!”
  宋王已知方才失态,后悔不迭,只好尽力掩饰:“爱妃,我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鬼话!你方才两眼直勾勾,涎皮赖脸样还会是假的?”丽丽手中用力。
  宋王痛得告饶:“爱妃住手,信不信由你,我又不是混蛋,娘娘能够只身突然来此吗?我还不至于呆傻到这种程度。”
  丽丽一想也对,便放开手:“你要敢想别的女人,我就拧掉你的耳朵!”但是她太爱宋王了,说罢不觉又去轻轻抚摩宋王左耳:“掐痛了吗?”
  “痛得心里舒坦,别人想要挨掐还得不到呢。”
  丽丽扳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你这该死的,就是会哄我。”
  宋王此刻急于知道事情结果,顾不上再与丽丽调笑:“我的爱妃,想来不虚此行吧?”
  “就冲我的面子,三妹她敢不应。”
  “这么说,成了!”
  “那是自然。”丽丽学着燕燕的口吻,“二姐所求,焉能不允。”
  “哎呀!我的心肝,你可真行啊!”宋王欣喜若狂,抱起丽丽打起了胡旋。
  “快放下我,天旋地转的,我都快晕了。”丽丽咯咯咯笑个不住。
  宋王放下她,但仍抱着腰:“光顾乐了,给我封的什么官呀?”
  丽丽略想一下:“叫什么西南面招讨使吧。”
  “好!”宋王明白,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兵马大元帅呀。兵权到手,一切梦想都可成为现实。他仍不放心,“哎,可曾颁旨?”
  “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我敢忘记吗?”丽丽从袖中取出黄绫圣旨,递过去又缩回来,“怎么谢我?”
  宋王明白她的心思:“我陪爱妃玩个痛快。”
  “现在。”
  “好。”宋王看看上午明丽的阳光,心中不无得意。
  丽丽这才把圣旨交与宋王,她则过去垂落轻绡帐,卸浓妆,宽罗裳,撒娇地斜卧在象牙床,以手相召:“来呀,你快来呀。”
  宋王手捧圣旨木立不动,犹如泥像。原来燕燕封给他的官职是西南招讨副使,任务是留在上京,为招讨使荆王道隐发运粮草。这就是说,宋王根本没有兵权。目睹这道圣旨,他从欢喜的峰巅,一下子跌至失望的谷底。
  丽丽有些等不及了,娇嗔地叫道:“该死的,快滚过来呀!”
  宋王长叹一声:“我哪里还有这份闲心。”
  “怎么了?”丽丽扭动过来拉扯,“干嘛不高兴?”
  “令妹分明还是信不过我。”宋王将圣旨摔给丽丽,“副使,哼,是怕我握有兵权呀。”
  “哟,看你,副使不离上京,不必冲锋陷阵,又能与我朝夕相伴,有什么不好?”
  “好!好!你当然好了,可是我呢!我呢?”宋王自与丽丽成婚以来第一次发火,他发疯般跑出来,直到花园柳荫下,心情依然极度烦躁。看起来自己的韬晦计是无用了,就是再忍上五年,萧燕燕也不会让自己得到兵权。待机而动永远不可能等来机会,要改变现状只有主动进攻了。
  勿答无声地来到他身边:“王爷烦心,小人愿为分忧。”
  “你?”宋王目视勿答,不觉想起了哈巴齐尔庙的大喇嘛,又想到了萧燕燕明日例行一年一次要去哈巴齐尔庙进香,刹时,一个主意跳上心头,急切地对勿答说:“带路,到你房中。”
  勿答有些纳闷,领宋王到了居室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将你的衣装找出一身。”
  勿答更觉糊涂,翻出一套箭衣小帽:“这,不知做何用场?”
  “休得多嘴。”宋王斥他一句,随即换上了这身武士常服,再做吩咐,“与我备马。”
  勿答满腹狐疑,备好马匹,又听从宋王指示,牵出后园门。宋王纵身上马后嘱咐勿答:“王妃问起,就说我到郊外兜兜风散散心。”
  勿答赶紧应声:“小人记下了。王爷,待小人随行保护。”
  “不必,用你时自会找你。”宋王一抖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上京城外,草木正深。潢河水的乳汁,滋润着两岸肥美的草原。升平时节,郊游的达官贵妇,土商平民,或成群结队,或三五为伴游戏于郊外。或弯弓纵马,或戏水河中,但皆不及往西南方向行路者众。黄土官道上,车轿相连,骡马盈路,行人接踵,宋王一出城就汇入了这个人流。此刻是平民打扮,耍不得王爷威风,他只得耐着性子挨在人群里。有时心急抢路,超过一乘车轿,往往要受到白眼与呵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行约五十余里,伊克山的雄姿已挺立面前,过石门沿溪水东折再行三里许,峻伟的花岗岩山麓上,一片红墙金瓦的庙宇赫然呈现。千百间殿舍,俱依山势而建,坐落西北面向东南,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哈巴齐尔庙越发金碧辉煌,肃穆庄严。朝拜的善男信女,临近这大辽国位居寺院之首的喇嘛庙,都更加虔诚,步伐愈加凝重迟缓。宋王则未免更加焦急,牵着马竭力向前挤,他从不相信木雕泥塑的佛像,他只相信权势、地位、金钱和武力,因此他也不怕不敬而招致佛的怪罪。他把一些朝拜的香客、逛庙的游客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哈巴齐尔庙的山门。
  宋王既无心顶礼膜拜那金灿灿的佛像,也无心观赏那游人争睹的石窟、壁画以及喇嘛寺特有的日月欢喜佛,他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直至东跨院佛仓。
  “什么人,竟敢闯入此处?随喜进香请到正殿。”佛仓的七级石阶上,站着一个中年喇嘛。
  宋王并不理睬,而是拾级而上:“大喇嘛,久违了。”
  肥胖粗壮的大喇嘛不由发怒:“大胆!与我滚下去!”伸右手出一招推倒华山,要将宋王推下台阶。
  宋王出右手,使了招力抵牤牛,接住大喇嘛来招:“怎么,真的不相识了?”
  大喇嘛这才觉出声音熟悉,再仔细辨认,惊叫出声:“是王……”
  “王二前来拜访。”宋王赶紧接过话来,左右环视一眼,只有一名小喇嘛在院中修剪花木。
  大喇嘛明白宋王怕暴露身份,赶紧侧身相让:“请施主入内叙话。”
  宋王步入佛仓,大喇嘛关好屋门,跪地纳头便拜:“不知恩人王爷驾到,适才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起来说话。”宋王已自落座。
  大喇嘛在下首侍立:“三年来,王爷难得初次光顾,待我吩咐上茶备宴……”
  “不必了,我不能久留。”宋王问,“大喇嘛对三年前那桩事还未曾忘记?”
  “救命之恩,旦夕在心,贫僧感念王爷大德,每日都为您在佛前祈福。”大喇嘛赶紧表白,他所说倒也是真话。保宁7年春季,大喇嘛因对一拜佛女子欲施强暴,致使女子撞死殿柱佛前,事发大喇嘛被下狱,按律当斩。宋王恰为此案总监,大喇嘛暗中献上无价之宝“九曲七彩珠”,宋王使李代桃僵之计,用另一僧人顶替大喇嘛,指鹿为马诬其为真凶,处死,保全了大喇嘛性命。对此救命之恩,大喇嘛自然不会忘记。
  宋王又问:“高僧可还记得当时是如何对本王盟誓?”
  “为报王爷大恩,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大喇嘛将当年话重复一遍后又表示,“王爷如有驱使,贫僧愿以死相报。”
  宋王话题一转:“明日萧娘娘可来进香?”
  “宫中执事太监业已吩咐下来,明日午时萧娘娘驾临。”大喇嘛满肚子鬼心眼,试探着问,“王爷要算计萧娘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高僧言中了。可有此胆量?”
  “王爷尽管在庙内隐身,我保您有绝好的行刺机会。”
  “不,我要你下手。”
  “我?”大喇嘛又意外又不安。
  “怕了?!”
  “没有,”大喇嘛挺直身躯,“愿为王爷效劳。”
  “萧燕燕必有韩德让护驾,那韩德让勇冠三军,大辽国内无敌手,高僧如何对付他呢?”
  “为报效王爷,即便死在韩德让手下亦心甘情愿。”
  “本王不是要你送死,而是要你成功!要萧燕燕丧命!”宋王面带怒色。
  “王爷莫急,对付韩德让不难,就算他有三头六臂,进我庙宇就好比虎入牢笼,又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本王想听听,你如何致萧燕燕于死地?”
  “王爷,贫僧有一条妙计……”大喇嘛附在宋王耳边细细进述。
  “好!果然好办法!”宋王听后禁不住连声称赞,“事成之后,本王如能柴册登极,必将封你为护国大师,官高一品,叫你永世富贵。”
  “一定不负王爷厚望。”
  “好,本王回府恭候佳音。”宋王临走又丢下一句话,“高僧,如果耍滑,本王决不放过你!”
  “贫僧不敢。”大喇嘛躬身相送。
  红尘绿陌,古道黄沙。返回路上,宋王顾不上观看沿途的大好风光,心中一直在盘算,虽说大喇嘛妙计已是十拿九稳,但是万一事败怎么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此一定要预为防范,才不至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究竟怎么办呢?宋王不知不觉间已进了上京城门。
  仿佛从无人洞穴又进入了蜂房,宋王顿觉陷入拥挤的人潮和喧嚣的声浪中。街上人流滚动,两旁店铺相连,叫卖声响成一片,令人格外心烦。宋王因为化装为平民,难以乘马直奔,只得牵马步行。前面是几名禁军,押着一队乞丐们拖拖拉拉行动迟缓,几乎阻断交通。宋王更加心烦,一气之下踢了前面的阻路乞丐两脚。那乞丐怒冲冲回过头来举拳欲打,突然惊愕地将拳头滞留半空:“是王……”
  “你!”宋王意外地认出,这乞丐竟是曾身为显官于三年前被贬为平民的高勋。
  “我……”高勋欲言又止,他不知宋王为何这般打扮。
  宋王也觉奇怪:“你为何沦为乞丐?”
  高勋边走边说:“一言难尽,万望相救。”
  押解的禁军见状走过来呵斥宋王:“去,去,闪开。”
  宋王取出一块生金,塞到禁军手中:“将爷,这是我的亲属,因犯疯病跑出来,还请行个方便交我领回。”
  禁军握紧生金,立刻眉开眼笑。他们奉命拘押这些乞丐,不过是为清理上京送乞丐去祖州修陵,少一人也无所谓:“好说,就请领走吧。”
  宋王带高勋来到僻巷询问后得知,高勋因怕被人认出,化装成乞丐进京找女里,说是生计无着,要求女里资助。
  宋王冷笑一声:“你怕不是为钱而来吧?”
  “依王爷之见呢?”
  “我看你是贼心不死!”
  “如此说,王爷亦未甘心。”
  “我,”宋王双眼望天,“富贵已极,决不再涉险。”
  “王爷这身打扮,莫非另有文章?”
  “我去郊游,这样为的是方便。”宋王不肯再多说,“此去女里府不远,你自去投奔,后会有期。”说罢,上马挥鞭飞速离开。
  宋王回府后,先到勿答房中抓紧换上官服。勿答边侍候主子边说:“王爷这一走不打紧,王妃哭得像泪人一样。”
  “唔。”宋王表示知道了,临出门又说:“明天我要交你一件重要事情去办。”
  勿答感到宋王适才化装出行定有秘密,便问:“敢问可与王爷出城有关。”
  “到时我自会告诉你。”宋王不肯先说明,匆匆走了。他回到居室,果见丽丽双眼红肿地趴在床上。走向前扶起,为其拭去泪痕:“爱妃,你这又何必呢?”
  “你还知道死回来!”丽丽一双粉拳,在宋王身上擂鼓一样敲个不住。
  宋王耐心哄劝:“看你,我不过到郊外散散心,骑马跑两圈,心里就舒畅多了。”
  丽丽依然委屈:“人家费尽唇舌,对妹妹陪笑脸说小话,低声下气好不容易给你求个官来,非但连个谢字不说,还冲我发火给脸色看,把好心全当了驴肝肺。”
  “爱妃息怒,方才是我不对,现在我想通了。我身为西南招讨副使,官位高,掌管钱粮,又不必上前线冲锋陷阵,这种美差,普天下都难寻。全凭爱妃的面子,娘娘的恩典。快别哭了,明日还要随娘娘进香,哭红了眼睛如何出门。”宋王轻轻为她擦拭泪痕。
  丽丽方始破涕为笑。
  次日天晴气朗,阳光灿烂。丽丽吃过早饭,刻意梳妆之后,跨进凉轿就要动身。左右张望,不见宋王,便娇声呼唤:“王爷,快来。”听不到答应,气得她重又下轿,猛回头发现宋王正在假山一侧与勿答说话,两人靠得很近,样子蛮神秘的。丽丽急步走过去:“你们在这要搞什么鬼名堂?”
  宋王和勿答都有些不大自然,宋王忙先打发勿答:“好了,你去吧。”
  勿答向王妃施礼后离开,宋王过去挽起丽丽纤手:“爱妃,我们该出发了,莫让万岁与娘娘久等。”
  丽丽心存疑念:“你为何与勿答鬼鬼祟祟的?”
  宋王故意以玩笑遮掩:“我呀,让他选一个绝代佳人进献。”
  “你敢”!丽丽娇嗔地瞪他一眼。
  宋王将丽丽送上凉轿:“爱妃,只怕天下再无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宫中,銮驾已是整备完毕。燕燕见人已齐备,传旨起驾。仪仗前导,车辇轿马出上京,浩浩荡荡向伊克山进发。
  辽代立国自大贺氏受唐朝鼓纛之赐,即为契丹国仗,其制甚简。不过十二神纛、十二旗、十二鼓以及曲柄、直柄华盖各十二而已。至景宗、燕燕,倾向汉化,一应礼仪典法多用汉制,仪仗也多用汉仗。进香队伍出皇城,但见执旗兵士、鼓坊乐人、金甲武士、诸职官员、随行内侍等数千余骑依次排列。景宗安坐四望,凉车之上,那涂金装银饰以五彩龙凤织锦的车体,由一匹彩驼驾驶稳稳向前,映照在明媚的阳光下,分外辉煌耀眼。车后,便是皇后乘坐的芳亭辇。它以黑色为主调,幕屋绯栏,绘云绣凤,朱绿夹窗,花板红网,两帘四杆,配以银梯,也蔚为壮观。但萧燕燕并未坐辇,而是乘跨在她那心爱的金丝驼上。这样就使护卫增加了难度,韩德让紧随左右,不时警惕地四处观望。可是他哪里知道,真正的危险在哈巴齐尔庙里!
  为迎接皇帝、皇后进香,哈巴齐尔庙装饰粉刷一新,数百名喇嘛也都换上了崭新的偏衫。车驾已近山门,大喇嘛率僧众列队恭迎。萧达凛奉韩德让之命带一队御帐亲军先行进庙,审视着大喇嘛问:“庙内可有闲杂人等?可有坏人隐匿?”
  “将军放心,管保绝对安全。”大喇嘛心中有鬼,不敢抬头正视。
  萧达凛带人各处仔细检查一遍,在各关键部位都派上警戒兵士,又飞跑出去报告了韩德让。燕燕下驼,景宗下车,宋王与丽丽也下马下轿,跟着帝、后进入庙门。宋王与大喇嘛恰好都在扫视对方,目光相遇,唯恐被人看出破绽,又都立刻移开。
  大喇嘛领路,引帝、后缓缓来到正殿日月佛前。众人止步门外,只景宗、燕燕随大喇嘛入内。此刻,大喇嘛内心极度紧张,身体微微发抖,脑门滚下汗珠。宋王看见暗暗着急,心说要糟,大喇嘛怕是要露馅。韩德让也发现了大喇嘛有些异常,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铺苫金龙绣图黄缎的两个拜垫已经摆放在佛前,大喇嘛亲手向景宗、燕燕递过来点燃的贡香,只等帝、后跪在拜垫上就大功告成。
  “高僧。”燕燕呼唤大喇嘛。
  此刻,大喇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拜垫正出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贫僧在,娘娘有何吩咐?”
  “请问日月佛与如来佛谁更尊贵?”
  “这个……”大喇嘛由于方才走神,尚未恢复正常,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德让观察多时,已经断定大喇嘛有鬼,他不及请旨就跨进正殿,逼近大喇嘛:“这两个拜垫有什么文章?”
  “啊!”大喇嘛未免惊慌。
  “说!”韩德让拔出佩剑。
  “没,没有哇。”大喇嘛退向楠木明柱附近。
  韩德让用剑尖挑去黄布,两个厚厚的锦绣拜垫并无异样:“奇怪!”
  大喇嘛强作镇静:“韩将军杯弓蛇影一惊一乍的,我们出家人可是受不住惊吓呀。”
  燕燕业已感到今天气氛反常,又见大喇嘛几番失态,更加引起警觉,吩咐萧达凛带来两名寺僧,要他俩跪拜礼佛。二僧不知所以,双双往拜垫上一跪,刚刚跪下,立刻都尖声叫痛。原来拜垫内密密麻麻藏了无数根钢针,有十余根刺入二者骨肉之中。韩德让、萧达凛将二僧拽起来,二人都站立不住,眼见得嘴唇发青,呼吸短促,眼珠凝滞,刹那间全已丧命。宋王见状万分遗憾,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
  韩德让禀报:“万岁、娘娘,这是大喇嘛有意谋害,针尖上涂了七蛇涎。”
  景宗此刻好不后怕,厉声斥问:“大胆贼秃,何人指使你谋逆?快快从实招来。”
  宋王扫了大喇嘛一眼,惊恐形于色。
  燕燕传谕:“萧达凛,将贼秃拿下。”
  “得令!”萧达凛应声,上前伸手便抓。
  大喇嘛往后闪躲,手在明柱上一摸,脚下方砖地突然分开,说时迟那时快,他人就直漏下去。未及萧达凛反应过来,砖地已重新合拢复原。
  “这,这……”萧达凛摊开两手,无可奈何。
  宋王暗中松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韩德让说:“看来奸僧早有准备,决不能让他逃掉。”在明柱上急忙摸寻,但是急切间找不到机关。又俯身手扣砖缝,但是地砖纹丝不动。韩德让一急拔出佩剑,插进砖缝又撬又砍。
  大喇嘛顺暗道跑到尽头,手扣消息机关,从板壁钻出回到佛仓。心中万分懊丧,计划得万无一失,不料竟一败涂地。幸好得以脱身,须立刻带上武器、银两外逃。他正算计着,猛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僧人。不禁勃然大怒:“大胆,竟敢进入我的佛仓。”说着,心中又觉奇怪,佛仓门上着锁,他是如何进入的呢?
  僧人逼近一步:“大喇嘛认不出我了?”
  哈巴齐尔庙有数百僧众,大喇嘛毕竟认不全,但面前的僧人又似乎见过:“你究竟是不是本寺僧人?”
  “实话告诉你,我是宋王府曾找你买过药的勿答。宋王怕你泄露,派我在此等你灭口,你不论上西天,还是下地狱,都休要怪我。”勿答说着,手中弯刀已刺进大喇嘛心脏。拔出刀,尸体随之倒下。勿答在尸身上擦拭去刀锋污血,收起刀悄然离去。
  韩德让、萧达凛二人撬开暗道口,来到佛仓里,见到的只是大喇嘛的死尸。二人深悔晚来一步,回到正殿向帝、后把情况如实禀明。
  燕燕听后,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行动,大喇嘛肯定是被人指使又被人灭口了。她叫来随行的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命他留在哈巴齐尔庙,把这一案查清,一定要挖出背后的主谋。由于发生了突然事件,这次进香活动也就不欢而散。
  宋王回到王府,见勿答已先期平安返归,更觉放心了。他重赏了勿答,嘱咐他近日不要出府,先听听风声再说。这次事件的线索总算斩断了,自己可以超然物外了。平静下来以后,宋王又感到极大的不满足。只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偏偏功亏一篑,难道这一切真都是天意?他不信,他更不甘心,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新的主意。
  这天傍晚,燃烧的落霞给宋王府花园镀上了一层桔红色的霓彩。爽风习习,柳枝轻拂,盛开的月季花临风摇曳,景色秀丽,气候宜人。宋王百无聊赖地在池塘边垂钓。他心中自问,自己对萧燕燕下了那么多钓饵,为什么三番五次也不上钩呢?是萧燕燕这条大鱼太奸滑了?水面上的浮标急骤动起来,宋王一抖手将钓杆提起,哈!一尾足有三斤重的红毛鲤子被拎出水面。宋王不觉心中大为振奋,看来钓鱼是凭运气,自己方才七杆钓空,这一杆终于碰上了。由此可见,对付萧燕燕亦然,只要不断地撒网,总有一次会把萧燕燕收入网中。
  勿答近前禀告:“王爷,女里求见。”
  “他?”宋王立刻想到,女里很可能是为联合对付萧燕燕而来,自己尚无新办法,正好听听他的主张,“领他来见。”
  很快,女里领一仆人随勿答来到。
  宋王不悦地说:“仆人退下。”
  女里一笑:“王爷仔细看看他是谁。”
  仆人也说:“多谢王爷数日前搭救。”
  “你是高勋!”宋王这才认出,“你好大胆,也不怕落入官府手中。”
  “在王爷府中,就如在保险柜里一样。”高勋又说,“分别日久,思念王爷,渴求一叙。”
  “勿答,你去看守园门,不许任何人入内。”宋王端起架子,“二位有何见教?”
  “王爷,我们用不着转弯抹角,萧燕燕不除,我们都有生命危险。”女里开门见山。
  “我相信王爷也不会心甘情愿。”高勋鼓火。
  宋王慎重:“轻举妄动,自找苦吃,大喇嘛不是死于非命吗?”
  “王爷,你在场目睹,比我们清楚,萧燕燕不是差一点点就丧命吗?”女里说来有些兴奋,“这说明萧燕燕并非不可除,她总有打盹的时候。”
  “我们失败后再重来,就是瞎猫也有撞上死耗子之时。”高勋而今境遇太惨,所以决心最大。
  “你二人准备如何动作?”宋王欲除萧燕燕的强烈愿望超过了戒心。
  女里已有计划:“武力解决,宫廷政变。”
  高勋解释:“以往举事,大动干戈,其实完全不必,这次我们只需八百壮士,暗中集结在城中,突然发难,斩杀萧燕燕和昏君,便大事可成。”
  女里接着提出要求:“如今一切齐备,只差五百副盔甲,请王爷鼎力相助。”
  宋王怕他们事败受牵连:“我府中也无这许多盔甲呀。”
  “王爷近日荣任西南面招讨副使,掌握钱粮军械,莫说五百副,使五千副亦易如反掌。”
  宋王又想到,万一他们事成,若不支持岂不难得好处?为保险起见,思索片刻,想起一个进退自如的办法:“军械库在绫锦院北侧,今夜我减少卫士,留出破绽,你们可带人盗走五百副盔甲,这样岂不胜似明给。”
  女里、高勋一听,感到确实可行,又计议一下细节,便辞别宋王回府准备。
  当夜三更漆黑如墨,军械库门前的两盏红灯分外醒目。女里、高勋带人悄悄靠近,每人射出一箭,两盏灯笼坠地,军械库及其周围地区立刻溶入黑暗中。仅留的四名卫兵,此刻全部因喝了药酒而沉入睡梦中。找到钥匙,打开库门,五百副盔甲,很快被搬上两辆马车,高勋重又把门锁好,钥匙挂回卫兵身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追上马车,如飞般将车赶入女里府。等到关上大门,众人全部长长松了口气。高勋慨叹说:“真是天助成功,竟未碰到巡夜禁军。”
  女里兴奋异常:“开夜宴痛饮一番,明日高兄出城,在日落前将八百壮士分批化装引入城中,明晚就是萧燕燕的死期。”
  天雄寺的钟声,迎来了上京城第一抹曙光,随着红日冉冉东升,临潢府的城门隆隆开启,高勋随着第一批出城的人流,平安混出了上京。高勋募集的八百壮士,或农民装束,或商贾打扮,俱在城外黑山丛林中待命。高勋来到,命他们立刻分批从四门入城。到晚饭时分,八百人已基本顺利进入上京,最后一批只有高勋等十余人,也平安混入城中。高勋引领他们穿街过巷,很快绕到了女里府后门。高勋在巷口驻足观察,正张望间,一队御帐亲军飞跑过来,刹时间将女里府团团围住。高勋心猛地一沉,莫非出事了?他急欲弄个明白,又带人绕到了前面,混在人群中察看。只见韩德让簇拥着萧燕燕乘马来到,使他奇怪的是,同来者还有宋王。料到十有八九是事情败露了,他焦虑万分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此刻,女里府内经过一场厮杀,女里的家兵及八百壮士,已大部伏缚,部分拒捕被杀,女里也被萧达凛生擒。萧燕燕进厅堂居中坐定,韩德让、宋王分坐两侧。女里被推上来立而不跪,燕燕怒问:“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明白此刻否认辩解都无用处,但他不明白如何走漏消息:“萧燕燕,我今晚就要取尔首级,你如何发觉抢先下手呢?”
  “女里,我早料到你贼心不死,日夜派人在你府外监视,今日近千武士先后涌入你这贼巢,难道我还不该引起警觉吗?”萧燕燕只讲出了一半。原来,今日中午,韩德让派的暗哨报告,有五百多青壮年陆续进入女里府,韩德让赶紧进宫报告了燕燕。他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女里怕是要有谋叛行动。刚好这个消息被在宫中的丽丽听见,她回府告诉了宋王。令宋王大吃一惊,料想女里必败,为免受牵连,他立刻进宫报告,军械库丢失盔甲五百副,昨夜女里、高勋曾登门借甲他未答应。燕燕更加印证了女里有谋叛可能,便率先采取了行动。
  女里怎知其中经过?听了燕燕的话,消除了对宋王的怀疑,情知自己必死,无意拉宋王垫背,心想留下宋王还有报仇希望。眼下他只有一线生机:“娘娘,我自知罪在不赦,只求死前见万岁一面。”
  燕燕冷笑几声:“又想让万岁饶你一命吗?办不到了!”燕燕怕景宗念及旧情,又从轻发落女里,决计立即斩杀,对景宗就说女里在混战中致死。她对萧达凛一挥手,女里便被拖出门外乱刀砍死。
  宋王去了一块心病,但是高勋不死,他仍难放心,又告知萧燕燕:“娘娘,适才进府门时,我发现高勋混在人群中,不能让他漏网啊。”
  “高勋反心不改,此番决不放过。”燕燕又吩咐萧达凛,“萧将军,取高勋首级来见。”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萧达凛便将高勋人头送来呈验。
  萧燕燕嘴角现出一丝笑纹:“总算去了两个隐患。”
  宋王拱手相贺:“娘娘,今后就可永享太平,高枕无忧了。”
  燕燕冷笑一声:“只怕有人不引以为戒,还会铤而走险。”
  宋王不觉全身一惊,这是对自己旁敲侧击吗?
  第十一章 祸起重阳节
  金风飒飒,黄叶飘飘,乾亨二年的秋天凉意颇浓。上京城内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为御早晚风寒,有人已披上了皮袍。明日是“必里迟离”必里迟离:契丹语,即重阳节。节,市面显得格外繁华。杂陈的百货中,犹以应节的菊花、茱萸及菊花酒为多。心情抑郁的勿答,既不买货,也不问价,只是无目的地在人群中徜徉。似乎这人流的碰撞拥挤与嘈杂,能冲淡一腔忧烦和满腹愁肠。自从两年前哈巴齐尔庙刺死大喇嘛,又目睹了女里、高勋被斩首的人头后,勿答一直情绪低落、消沉。他对宋王由唯命是从,到不理解,又发展到厌恶。大喇嘛的死,在心头投下了抹不掉的阴影。如果不是宋王谋反,大喇嘛怎会被逼加害帝、后,又怎会丧命呢?宋王为灭口而刺杀大喇嘛,焉知有朝一日不会为灭口而除掉自己呢?再想想宋王与女里、高勋本属共谋反乱,可是当事情稍有败露,宋王非但不知会女里、高勋二人设法挽回败局,反而为保自身抢先出手。像宋王这种人,一旦需要又怎会对自己这个为奴者的生命为重呢?勿答感到,自己随时都会为宋王所杀,饮食中常想到是否有毒?睡梦中常虑及是否被刺?逐日在这种心境下生活,又怎能心情舒畅呢?人生的大舞台熙熙攘攘,平民百姓对生活总是充满憧憬和追求。太平盛世,又值节日前夕,红男绿女充斥上京街头,看他们那欢笑嬉闹的快乐景象,勿答更觉心头苦涩。前面的货摊围了一堆人,似乎在争购什么,勿答信步挤进去,原来是个黑大汉与一女子在卖茱萸。难怪人们围住纷纷购买,那柳条笸箩中,椭圆形枣红色的茱萸果,个个鲜亮实成,犹如玛瑙珠一样娇艳喜人。上京每逢重阳佳节,无论契丹、汉人,都有以茱萸研酒洒于门户避恶的习俗,而且凡男人需二九粒,女子需一九粒,入盐少许以酒佐食饮下,据说可避大邪。遇到如此上等茱萸果,人们岂有不抢购之理。勿答不觉也掏出一点散碎银两,准备买些回去。
  “让开,让开!”一个乘马的壮汉闯进来,马头险些撞翻了货摊。
  “你瞎了!”黑大汉开口就骂,显然性情粗鲁。
  “哪来的野种,找死呀!哥,教训一下他。”原来女子与黑大汉是兄妹关系,听口气也不是省油的灯。
  马上这位嘴都气歪了,呼地跳下骏马,刷地拔出弯刀:“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看分明是都活够了!”
  黑大汉更不示弱,挺着脖子探过头来:“拿刀吓谁,有种把老子吃饭家什砍下去!”
  “你往这扎!”女子扒开衣领,露出雪白胸脯。
  “你当我不敢哪!”壮汉举起刀。
  勿答见要出人命,急忙过去拦阻解劝:“三位不要动怒,无冤无仇,可不能玩命。”
  壮汉手指黑大汉兄妹:“他们太无礼!”
  “他欺人太甚!”黑大汉反诘。
  “都消消火”,勿答继续劝导,“做生意和气生财,他买你卖,何苦闹成这个样子。”
  黑大汉依旧瞪着眼睛鼓着腮:“他要买就放屁,不买痛快滚开,别搅老子生意。”
  壮汉强忍下气:“这茱萸爷全包了。”
  “你口中干净点,给谁称爷?”女子怎肯吃亏。
  黑大汉以嘲弄口吻说:“老子明白了,你们全族男人都是软家伙。”这话是够损了,因为尽人皆知,茱萸还是药材,主治阳痿遗精。
  壮汉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起来:“狗日的,爷今天不杀了你,我就枉为人!”
  “使不得,使不得。”勿答急劝,“杀人是要偿命的。”
  “怕什么,”壮汉眼睛已都红了,“杀一个汉人不就赔二十条牛吗,爷我赔得起。”
  这句话引发了四周汉人的强烈不满,辽自立国以来,法律对契丹和外族不等,汉人如伤了契丹人就要以命抵偿;而契丹人杀了汉人,只赔牛羊就了事。这种不平,积怨日深。壮汉的话犹如火上浇油,附近汉人全都聚拢来,足有百十之众,挥拳舞掌乱叫:“打死这两条契丹狗!”为汉人出气的时候到了!”
  黑大汉受到鼓舞,一把扯住那拿刀的壮汉。那女子则扑向勿答,从后腰抱住又抓又咬又挠。勿答急了,猛地一甩:“这成何体统!”他身子一晃就有千斤之力,那女子怎禁得,撒手跌倒,额头撞进桌角,登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围观者惊叫起来:“不好了,出人命了!”
  黑大汉眼见妹子已是死定,丢了壮汉扑住勿答就拼命:“你还我妹子命来!”又踢又打,勿答怕再失手就未还手,只是招架。
  围拢的汉人也都向勿答扑来:“打死他,为汉人报仇!”
  壮汉乘机跨上马冲出重围,一溜烟地逃走了。可就苦了勿答,百十人围着他捶打,光那唾沫星子就够他受的。要论勿答的武艺,还手冲出去毫不费力,他担心再伤无辜性命,只有忍痛挨着。
  这混乱场面持续了不到一刻钟,那逃走的壮汉又乘马返回,而且领来一队禁军。为首的皇城使见状大喝:“都给我住手!堂堂帝京,岂容尔等胡作非为。”
  众汉人又扑向那壮汉:“把他揪下马来,这事也少不了他的干系。”
  “尔等大胆!”皇城使让部下护住壮汉,“此乃驸马都尉阿钵,你们不要命了!”
  众汉人愣怔一下,稍稍收敛些气势:“漫说驸马,就是公主,犯法也得服罪。”
  “着哇,你们且把人犯交我,官府自有公断。”皇城使让部下押勿答过来。
  黑大汉揪住不放:“不行,交给你我就不能报仇了,”
  众汉人附和:“对,官府不会向着汉人,一条人命赔二十条牛了事,不能交出去。”
  这时,皇城使认出了勿答:“将军不是宋王府的护卫太保吗?”
  “正是在下。”
  “这还了得,竟敢对勿答将军如此无礼。”皇城使下令,硬是把勿答抢过来,并当众宣布,勿答将军自卫伤人无罪,尔等快快解散,如继续哄闹,以反乱罪处置,杀勿赦!”
  众汉人不服:“不行,杀人偿命!”
  皇城使见状又说:“死者给银十两安葬,再不散去,一律问罪。”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众汉人不服,有节奏的呼喊,声如雷鸣。而且越聚越多,很快便有一千余众。
  皇城使怕引起民变,就对众汉人说:“不许起哄,法律自有公断,我将此案交与临潢府衙门处置。”
  随后,勿答被带至临潢府衙,勿答以及见证人阿钵、黑大汉并两名汉人人证被带入大堂。府尹听皇城使介绍了案情,一方是王府亲信,一方为草民百姓且又是汉人,倾向自然可知。问过一遍,当堂宣判:“勿答乃自卫误伤人命,事出有因,依据大辽律条,判罚赔偿十条牛抵命。”
  黑大汉听后,当时就炸了:“我不服,这不公,一条人命从二十条牛又减为十条牛,一万条牛也不行!”
  府尹一拍惊木:“本官是按律而断,律条乃朝廷所定,你不服去找皇上说理吧。”
  岂料,黑大汉非但吓不住,反而跳起来就走。外面,一千多汉人正听候结果,黑大汉振臂一呼:“汉人弟兄们,大家走,找皇上理论去!”
  一呼百应,人群乱哄哄涌向大内东华门。路上,又有许多汉人裹挟进来,使闹事者多达两千之众。鼓噪声直上碧霄,堪称惊天动地。
  大内的凌涛阁上,金风送爽,菊香四溢。燕燕与景宗对饮菊花酒,俯视秋波池水被风掠起一层层波纹,倒映着蓝天白云,映衬着池畔千姿百态盛开的菊花,风光美不胜收。燕燕切下一片兔肝,拌好鹿舌酱,亲手送入景宗口中。景宗品咂中,又饮下燕燕呈上的茱萸酒,喜得眉开眼笑,连说:“好,妙,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鼓噪声阵阵传来,不绝于耳。
  燕燕放下玉杯:“传宣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小人去打探明白。”传宣官快步如飞,去不多久转回,临潢府尹,皇城使和勿答、阿钵也一起来到,原来他们是从南面承天门进入大内。
  这一干人等上楼见驾,述说事情经过,尚未说完,东华门护卫太保来禀报哄闹汉人正在撞门,请旨定夺。
  景宗早已动气:“不过打死个把汉人,就如此闹事,这还了得。皇宫门前,岂容刁民胡为!立即乱箭弹压,武力驱散。”
  “领旨!”护卫太保巴不得这一声,跃起就走。
  “慢。”燕燕喝住护卫太保,转对景宗说,“万岁,此举不妥。百姓乃我朝子民,武力弹压,岂不乱杀无辜。倘若激发更大民变,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爱妃说怎么办?”景宗反问,“总不能任凭刁民在宫门捣乱。”
  “待妾妃去好言抚慰。”
  燕燕起身去皇城门楼,景宗等也跟着来到。身临现场一看,才知形势远比预想的严重。由于汉人长期以来压抑着对契丹人的不满,如今有了发泄机会,所以啸从者已达五千之众,而且仍然不断有汉人汇入这抗议队伍。
  皇城使面对黑压压的人群,竭力抬高声音:“众百姓听着,皇上与娘娘驾到,还不赶快跪拜。”
  众汉人未想到能惊动圣驾,望见黄罗伞盖,有人身不由己跪倒叩头,其他人也就随之屈身,也有少数人立而不跪。但是,鼓噪声总算停止了。
  景宗心中依然有气:“尔等须知,此举无异聚众谋反,朕以宽厚为怀,不予治罪,速速散去,各安生理。”
  “万岁,给草民做主呀!”黑大汉扯开嗓子喊一声。
  一部分汉人附和:“惩办杀人凶手,为死者偿命!”
  鼓噪声渐次又起。
  燕燕见状,向下面招手示意:“百姓们安静。”
  众汉人早知本朝有个年轻貌美文武双全的萧娘娘主政,可以说是久仰威名,如今娘娘露面,无不心生敬畏,立刻又鸦雀无声。
  燕燕接着说:“人命关天,你们的义愤可以理解,但这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惩办凶手也需审问后才能定罪,快快散去,等候消息,此案定会秉公而断。”
  “不行!”黑大汉又喊起来,“国法有私,又怎能公断?”
  又有人声援:“国法歧视汉人,我们决不答应!”
  燕燕转向临潢府尹:“此案你是如何了断?”
  “禀娘娘千岁,即或不问情由,勿答伤汉人性命,也只能赔二十条牛处罚。”
  燕燕好生感叹:“如此法律,确实有失公允。”
  景宗不以为然:“此乃先皇太祖所制,我朝一向如此。”
  此刻,韩德让、耶律斜轸及宋王、丽丽夫妇和齐妃素素也都来到。宋王见状就说:“刁民得寸进尺,对其决不能退让,只有镇压,别无选择。”
  燕燕问韩德让:“依你之见呢?”
  韩德让避免正面回答:“事关两族分和,臣不敢妄议。”
  宋王不肯放过:“韩将军之言分明是偏袒汉人。”
  景宗亦有同感:“韩卿身为汉人,理当为汉人着想。”
  韩德让急忙跪倒:“臣对大辽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耶律斜轸主动跪奏:“万岁、娘娘在上,不论契丹人、汉人,均为大辽子民,理应一视同仁,国和万业兴,千万不能使事态扩大。”
  “众卿平身,我自有道理。”燕燕表明见解,“法律不公,难以服众,又安能立国?我早有意修改,看来如今是该下决心了。”
  宋王急阻:“娘娘,先朝规矩,不能轻动。”
  下面鼓噪声如雷:“汉人契丹人平等,不得歧视汉人!”
  景宗原想说什么,听这阵势也就无言了。燕燕意在反驳宋王:“民意不可违呀。”她又问景宗:“万岁,龙意如何?”
  景宗只图清静:“全凭爱妃做主。”
  燕燕靠近垛口,对下面宣布:“万岁体察民意,决定修改辽律,从即日起无论汉人、契丹人,杀人一律偿命。”
  城下汉人齐刷刷跪倒,欢声雷动:“万岁万岁万万岁!”
  黑大汉却又跳起来:“万岁与娘娘做主,为我妹妹报仇!”
  “万岁、娘娘做主!”众汉人又同声附和。
  燕燕当即答复:“既已修改律令,自然依法行事。”
  “娘娘使不得,”皇城使急奏:“勿答并非故意杀人,而是失手而致人命。”
  阿钵也跪奏:“娘娘明鉴,黑大汉刁蛮无理,勿答是出于好心,劝阻黑大汉与我争执,其妹袭击勿答,自己失足跌死。”
  “娘娘,事实证明勿答无罪,请交我领回。”宋王决心要救自己的心腹。
  这倒叫燕燕为难,照此情节,勿答并无死罪。
  可是,黑大汉又在城下喊起来:“娘娘不要骗人!”
  又有许多汉人声援:“杀人偿命,娘娘明镜高悬。”
  燕燕一时难决,下面鼓噪声又起。
  不料勿答近前跪倒:“娘娘,小人甘愿为死者抵命,以平民愤。”
  这使众人大为惊讶,宋王怒问:“你疯了!”
  勿答再次申明:“娘娘,小人心甘情愿。”
  “可是,事出有因,公平而论,你罪不至死呀。”燕燕难以接受勿答的请求。
  勿答想了想:“娘娘,小人有话要单独启奏。”
  宋王大惑不解:“勿答,你?”
  燕燕觉到其中似有隐情:“好吧,你随我来。”
  韩德让怕出意外,令勿答摘下佩刀。勿答随燕燕走进城楼里,更无外人在场,他再次跪倒说:“娘娘,小人早有死罪,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就是我所刺杀。”
  “真有此事?”
  “娘娘,如今我就顾不得宋王了。”勿答遂把经过讲述一遍。
  燕燕感到难以理解:“宋王视你为心腹,待你不薄,为何要告密呢?”
  “小人虽一介武夫,但也知善恶,娘娘所作所为,皆兴国爱民之举,且万岁患病,国事全赖娘娘。宋王为一己之私,时时意在谋叛,搅乱朝纲,祸国殃民,且难保日后不杀我灭口。故而,小人敬告娘娘,千万当心宋王为乱,最好先下手除去,以绝后患,这样,大辽国和百姓得安,小人在九泉亦无憾。”勿答又叩一个响头。
  燕燕深为感动:“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举报有功,理应免死。”
  “娘娘,如今城下万余汉人鼓噪,岂容将情节分辨明白,只有我死,汉人才能信服。能为国家一死,乃我求之不得,再说,我只有赴死,才能慰大喇嘛在天之灵。小人死意已决,惟愿娘娘千秋永寿,大辽国泰民安。”勿答说着起身欲冲出城楼。
  燕燕上前一把拉住:“且莫急于去死,哀家还有话说。”
  勿答只得再次跪倒:“请娘娘吩咐。”
  城楼外的宋王,此刻如坐针毡。他心中犯疑,勿答向萧燕燕禀报何事呢?单独密谈,怕人听见,莫不是将自己谋害帝后之事告密?越想心中越觉没底。而勿答又迟迟不见出来。时间久了,景宗身体疲倦,且又不耐下面万余汉人鼓噪连声,乘小舆回寝宫休息去了。城楼内,燕燕与勿答的谈话仍未结束。就连城下闹事的汉人都耐不住了,鼓噪声又如狂涛轰鸣,震耳欲聋。
  宋王焦躁,意欲闯入。韩德让上前阻拦,尽管燕燕并未吩咐他看守,但韩德让总是能主动配合。
  宋王装出焦急模样:“娘娘再不出来,刁民们怕要闯宫了。”
  “娘娘自然心中有数,王爷不消多虑。”韩德让不肯放他入内。
  说话之际,城楼门突然被撞开,勿答如飞跑出,几步跃上女墙垛口,冲下面扯破喉咙般地喊一声:“我偿命来也!”头冲下折去,落地后跌个脑浆迸裂,当即身死。
  宋王奔到垛口边,探首下望,悲怆呼叫:“勿答!勿答!”
  皇城使对城下汉人说:“勿答已经抵命,尔等还不散去!”
  黑大汉俯看勿答尸身,证实确已死定。众汉人议论纷纷,都说娘娘英明,已争得与契丹人平等权利,应该散去了。岂料黑大汉又狂吼一声:“不行!肇事祸首阿钵逍遥法外。”他这一说,众汉人又不动了。
  “胡说!不许你又横生枝节。”皇城使怒问,“你妹一人身死,总不能叫两人抵命吧?”
  “阿钵不死也应治罪。”黑大汉咬住不放。
  众汉人又起哄助威:“娘娘圣明,必有公断。”
  “阿钵”,燕燕见众汉人不散,便说:“你惹事以致两人丧命,为平众怒,要责打你四十军棍。”
  “你要打我的人?”素素一听就动气了,“不行!”
  “皇城使晓喻城下。”燕燕对大姐不加理睬。
  “领旨。”皇城使俯身对城下说,“尔等听真,娘娘裁定,惩打阿钵四十军棍。”
  众汉人都拭目以待。皇城使领禁军上前去绑缚阿钵。岂料阿钵拔出佩刀:“谁敢动我!”
  素素亦上前护住:“阿钵与我同居,就是驸马都尉,哪个贼子敢无礼!”
  燕燕见皇城使畏缩不前,便改派韩德让:“你来执行。”
  “遵旨。”韩德让对他们可就不客气了,推开素素,几下就缚住反抗的阿钵。用绳子贴墙悬空挂在垛口上。
  阿钵挣扎:“快放开我,我是渤海国人。”
  素素逼近燕燕:“你莫非黑了心肝,连手足之情都不讲!”
  燕燕眼睛注视着前方:“今后无论契丹人、汉人、渤海人,无论王公于越还是平民,触犯国法,一样治罪。打!”
  于是两个禁军在城头挥棒,一五一十向阿钵身上整整打了四十军棍。皮破了,血滴下来。闹事的汉人这才感到满足了,黑大汉也无话可说了,在欢呼万岁声中逐渐散去。
  素素抚摩着被打得血迹斑斑的阿钵,对燕燕恨得咬牙切齿:“好个心黑手狠的三妹,我会报答你的。!”
  宋王又看一眼城下勿答死尸,心中尚在惋惜,少了一个勇武可信的帮手。继而又暗自庆幸,勿答一死,哈巴齐尔庙谋杀案再无人证,也省却自己日后再杀其灭口。但他假惺惺请求燕燕:“娘娘,请容臣下厚殓勿答,不使其暴尸于市。”
  “他本死罪,又是下人,不可过礼,着军士草草安葬罢了。”燕燕不许。
  宋王本非真心,也就不作声了。
  处理完公务,燕燕像换了一个人,冷峻的表情换成笑盈盈,款款走至素素、丽丽面前:“二位姐姐难得同时进宫,待小妹设宴款待欢聚,姊妹们也好畅叙别情。”
  “我承受不起!”素素拉住丽丽,“我们走。”
  丽丽有点左右为难,但还是身不由己跟着走了。宋王施一礼:“臣不便单独留下,告辞了。”
  转眼两个姐姐已下去出了皇城,燕燕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身影消失,粉面上掠过一丝悲苦凄哀的神色。心中自问,难道执掌皇权就只能铁石心肠吗?当年未出嫁前姐妹们那种亲密无间的赤情就一去不复返吗?韩德让走近身边:“娘娘,齐妃适才的情绪很不对头。”
  燕燕无语。
  “娘娘,臣早已奏过,齐妃与阿钵在驴驹河已有三万马军,不可轻视。”韩德让再次提醒。
  “我知道了。”燕燕尽管心绪不佳,但对韩德让总是优礼有加,开口应答后又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站一会。”
  韩德让等人全都退开了,但都远远地守候着。尤其是韩德让,他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要对燕燕的安全负责。遥望城头,燕燕那健美的身躯,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侍立凝思,恰似观音塑像一动不动,许久,许久……当晚,宋王府灯火通明,笙箫悦耳,夜宴正欢。齐妃素素与阿钵,丽丽和宋王,全都酒已半酣。素素拨筝,丽丽起身边舞边唱:月眉弯,星光淡,天河耿耿横银汉。
  灯阑珊,舞蹁跹,金杯玉盏开夜宴。
  自古风云多变幻,难知何日再相见。
  生多难,命多蹇,秋风黄叶奈何天。
  莫嗟叹,且贪欢,管它明夕是何年!“贪欢!”阿钵越听越烦,将手中杯狠狠摔在地下,“明天保不住脑袋就要搬家,还容你贪欢。”
  丽丽唱舞被打断,颇为扫兴:“阿钵将军何出此言?”
  “你没看见皇后吊打我时的狠劲?”阿钵身上依然伤痛,“既然敢打,就必然敢杀!”
  宋王感到是机会:“既然敢治阿钵将军,就必然敢治王妃姐姐。”
  丽丽觉得还不至于:“燕燕会那样绝情吗?”
  “你难道忘了勿答之死?”宋王挑拨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皇后处死勿答,我当时无地自容,你就不觉丢脸?”
  素素已被议论激怒,她把古筝推开:“别争了,我看燕燕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自小就十分任性,敢做敢为,全无女孩家样子。”
  “那我们怎么办?”丽丽问,“也只能听天由命呀。”
  宋王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阿钵说:“俗话讲,先下手为强!”
  “你想……”素素刚说出半句话,忽然传来喊声:“圣旨下。”
  四人全都一怔。
  “莫非要对我们下手?”阿钵手按刀柄。
  “这可怎么办?”丽丽更慌神,“我们逃走吧。”
  “什么也来不及了。”素素勉强站立。
  宋王心想,燕燕不会无故杀人,他们纯属庸人自扰,但是他却不说破,以便见机行事,挑动他们谋反。
  说话之际,传旨太监已由管家引领来到。太监居中站定:“齐妃、阿钵接旨。”
  二人跪倒,只听太监念道:“……朕闻阿钵在驴驹河已有马军三万,且训练有素,着即调归西南面招讨使指挥,以便同南朝开战。钦此。”
  阿钵与齐妃全都呆了。
  太监催促:“怎么,还不谢恩。”
  二人这才叩头谢恩。传旨太监一走,阿钵就气得跳起来狂叫:“办不到!我死也不答应!”
  齐妃不住叹气:“辛苦数载,惨淡经营,才有了这三万人马家底,想不到燕燕要一网打尽。”
  宋王暗说天助成功,便不失时机策反:“王姐,皇后这一手狠毒呀,这叫釜底抽薪,一旦三万军队交出去,你二人就性命难保了。”
  “办不到!”阿钵咬牙切齿,“我宁可拼个鱼死网破。”
  “你要反?!”齐妃有些胆怯。
  丽丽也觉害怕:“这行吗?”
  宋王继续煽动:“看来燕燕是肯定容不得我们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铤而走险。”
  “败了呢?”丽丽不由发抖,“那这一切不都要失去吗?”
  “为什么不能胜利呢?”宋王反问。
  齐妃仍无信心:“就靠我们三万人马,力量不足呀。”
  “王姐、阿钵将军,应该说天意当灭燕燕,如今正有一支强大力量,要联合我们起兵。”宋王抛出了香饵。
  “是哪位王爷、重臣?”阿钵显得急不可耐。
  “王公大臣能有多少兵马!”宋王亮出底牌,合手重重击了三掌。
  一位黄发碧眼服饰华贵的壮年男子,从帐幕后走出,略一点头:“与各位见礼了。”
  齐妃一眼就认出,大为惊讶,这就是与她驻地相邻的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你为何在此?”
  难怪齐妃吃惊,燕燕派阿钵、齐妃在驴驹河招兵屯兵,就为防归属的古力扎国万一叛乱。阿钵不觉手握刀柄。
  乌打开怀一笑:“古力扎国五万精兵,愿听各位差遣。”
  宋王解释说:“乌打大王不堪燕燕欺凌,久有反心,愿联手共举义旗。”
  “他的话可信?”阿钵问。
  “请一百个放心,我与乌打大王已盟血誓,永不变心!”宋王打包票。
  阿钵求之不得:“好!大事可成。”
  宋王趁热打铁:“让我们共同盟誓。”
  事已至此,齐妃、丽丽只有点头。
  “什么人?”阿钵看见窗外有个人影,跃身追出,但是窗外寂然,“怪事!”
  宋王不以为然:“你看花了眼,我这王府重重警戒,外人绝对到不了这里。来,还是盟誓吧。”
  五只金杯斟满了美酒,一个反对并要推翻萧燕燕的政治、军事联盟宣告诞生。寒风骤起,惊飞宿鸟,纷落的黄叶,伴几声猫头鹰的哀鸣。是对燕燕前途不祥的预示,还是对反叛者命运的嘲弄?
   第十二章 命断六剑客
  曙光已经染白了上京,宋王府却还在沉睡之中,昨夜盛宴直折腾到凌晨,齐妃等还在梦乡。只有宋王一人早早起床了,他心里有事睡不着,此刻人在花园中踱步,心却思绪纷繁。这次举事能否成功,关键就在于齐妃他们能否顺利尽快返回驴驹河。万一萧燕燕扣住齐妃不放行怎么办?由此不禁又想起昨日城楼上的情景,勿答死前在城楼内,究竟单独同萧燕燕说了什么?会不会出卖自己呢?想到的一切问题都没有答案,心绪愈发烦乱。
  “踏踏踏踏,”墙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大清早这是做什么呢?宋王正要叫人出去查看,管家已慌慌张张跑来:“王爷,怪事,御帐亲军已将王府团团包围了。”
  宋王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事情败露了?不可能呀,我们刚刚盟誓不过一个时辰。他急步走向大门,人刚出去,就被萧达凛挡住了:“请王爷退回。”
  “这为什么?我身犯何罪?你竟敢带兵围我府邸,禁止出入?”宋王故意大发雷霆。
  “王爷,我是奉旨行事,其他一概不知。”萧达凛不卑不亢。
  宋王无奈,只得返回,他叫醒丽丽及齐妃素素、阿钵、乌打,将情况告知。
  这些人一听就都慌神了,丽丽脸色立时白了:“糟糕,一定是谋反事发,我们都要掉脑袋了!”
  “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齐妃亦六神无主。
  “慌什么!”宋王断喝一声。
  几个人都老实了。
  宋王又慢慢分析说:“我们刚刚盟誓,萧燕燕决不会知晓谋反之事,大家无需惊慌。”
  “我也这样想。”阿钵说,“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就是有人告密都来不及呀。”
  乌打感到有理,点头表示赞同。
  齐妃问:“但是,亲军兵围王府又做何解释呢?”
  “实在叫人猜不透。”阿钵晃晃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丽丽似在提醒宋王。
  “怕什么!萧燕燕胆敢轻举妄动,就与她拼个你死我活。”阿钵的虎劲又上来了。
  “各位,”宋王感到应该赶快让大家统一思想,“首先都不要怕,只要我们不说,萧燕燕无凭无据休想给我们定罪。姐妹相见,聚饮留宿,都属常理,我们无懈可击。”
  “对,对。”乌打连声赞同,“萧娘娘是无可奈何的。”
  “但我们亦不可大意。”宋王又说,“萧燕燕既然行动,必有一定把握,我们说话切不可失言,乌打大王是秘密进京,还需藏好。总之,我们严阵以待吧。”
  不管怎么说,宋王等还是心里没底,大家亦无心思吃早饭,而偏偏半上午了还不见动静。宋王闯门几次,都被萧达凛挡住。宋王等好比在油锅里煎熬,堪称度时如年。
  午饭时间又到了,众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宋王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他说:“总不能饿着肚子斗萧燕燕,大家吃饱也好有精气神。”
  饭菜刚刚送上来,大门传来喊声:“万岁、娘娘驾到。”
  宋王等只得丢下碗筷,到府门接驾,看见韩德让、耶律斜轸诸位重臣一起随驾来到,宋王顿觉事态严重,他没料到景宗会抱病前来。
  帝、后在正厅落座后,宋王一干人上前屈身叩拜。景宗气色不太好:“宋王喜隐,你可知罪?”
  “万岁,臣实在不知有什么过失,乞圣上明示。”宋王低着头,但偷眼打量。
  “齐妃,宋妃,你们可知罪?”燕燕开口问。本来她决定早饭后就来,怎奈景宗病体缠绵床榻,等景宗才拖到这时,而今天这场戏又非要景宗目睹不可。
  素素、丽丽一听未称呼她们为姊,心下就知不好,但嘴上都很强硬:“妹妹,此话怎讲,我们并无失礼之处。”
  燕燕又问阿钵:“你可知罪?”
  “哼!”阿钵老大不忿,“昨日我已领教四十军棍,难道这还不够吗?”
  “够了!”燕燕发怒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度,“我问你们昨天夜里都干了些什么?”
  一语击中要害,丽丽、素素脸都由红变白,阿钵、宋王都全身震颤一下。但宋王很快镇静下来:“启奏娘娘,昨夜我为齐妃设宴,庆贺她们姐妹久别重逢,难道这也犯了国法吗?”
  “咳!你们哪。”景宗懒得开口,这会儿也觉有气,“你们喝酒何罪之有,干嘛非要计划谋反呢?朕对你们也算够仁慈了,都是皇亲,富贵已极,干嘛非要夺朕江山呢?”
  话已捅明了,素素、丽丽都有些惊慌失措,阿钵低头不语,只有宋王狡猾老练,失口否认:“哎呀万岁,这是从哪里说起?前年已蒙恩赦,臣下怎敢再拿性命开玩笑!再说两位王妃是娘娘同胞手足,又怎能生谋反之心呢。”
  “骨肉相残,有什么奇怪!”燕燕冷笑几声。“大唐有玄武门之变,本朝有横渡之争、火神淀之乱。你久蓄反志,不思悔改,不仅此番策反,哈巴齐尔庙谋逆也是你的主谋。”
  “啊!”宋王浑身一抖,惊叫出声。
  燕燕笑了:“怎么,没想到我揭你老底吧?”
  宋王又镇静下来,他心想,哈巴齐尔庙之事,定是勿答临死前告密,如今死无对证,给她个咬定牙关不承认,她也是无可奈何。便也苦笑一下:“娘娘,这种玩笑我可担当不起。”
  “我料定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燕燕吩咐一声,“让人证进见。”
  “来也。”一人应声走进,站在宋王身边。
  宋王抬头一看,几乎吓得真魂出窍,“你!你没死?”
  人证是勿答,昨日是燕燕让一个死囚换了勿答服装,许诺给死囚家小生金百两,让死囚替死,骗过了所有人。勿答劝道:“王爷,快将哈巴齐尔庙谋逆与昨夜策反之事,从实招供吧。”
  “这,他,这证人不算数。”宋王近于歇斯底里了,“万岁,勿答因有过错被我责打,故而心怀不满挟仇陷害,臣冤枉啊!”
  “王爷,你怎么耍无赖呢!”勿答实在气愤,“昨夜你们计划谋反,与古力扎国王共同起兵,又怎能否认得了呢?”
  “没有,决无此事。”
  “王爷,你失算了,你决不会想到我还活着。你们谋反全过程,都被我听了个仔细。”
  “原来昨夜窗外的黑影是你!”阿钵这话等于不打自招。
  “没有,决无谋反之事,勿答是编造谎言蒙蔽圣聪。”宋王明白招认就难免一死,决心顽抗到底,“那古力扎国国王在他本土,何曾在上京?显然勿答是故意陷害。”
  燕燕报以冷笑“不怕你铁嘴钢牙,我叫你顷刻无话。勿答,将那古力扎国王请出来。”
  勿答走至板壁,从缝隙中抠出一条细绳,拉出来不住扯动,隐隐传来铜铃声。很快,板壁移开,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一头钻出来:“王爷没事了,萧燕燕他们走了。”当他看见帝、后诸人时,已经缩不回去了。韩德让将他揪到燕燕前按倒。
  再看宋王,已像稀泥软瘫在地上,心说,这步棋就输在勿答身上了,府中一切对勿答都不是秘密。
  燕燕怒问乌打:“你想死想活?”
  乌打明白,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遂把宋王暗中约他进京谋反的经过从头一一交待了。景宗听后,委实动气了:“难怪皇后一定要我带病前来,若非亲耳所闻,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喜隐,你该当何罪?”
  宋王跪在地,垂下头,一言不发了,燕燕这几着杀手锏,治得他无话可说。
  燕燕觉得可以发落了,便对景宗一笑:“万岁,千万保重,不要气伤了龙体,待妾妃处置他们。”说罢,面对宋王等人正色言道:“喜隐乃罪魁祸首,按律凌迟处死。阿钵、齐妃与宋妃胁从,依律斩首示众,乌打终生监禁。”
  丽丽“妈呀”一声,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齐妃又哭又骂:“燕燕,你好狠,对亲姐姐也不网开一面吗?”
  阿钵气昂昂不服:“萧燕燕,二十年后我要找你报仇!”
  宋王、乌打情知不可免,只是紧闭双眼。
  景宗又觉不忍:“爱妃,当真要杀?”
  “谋逆大罪,罪不容赦。”
  “爱妃的两位同胞姐姐呢?”
  “国法无情,律条无私,只能明正典刑。”燕燕担心景宗又生恻隐之念,“来人,推出去!”
  随行护卫应声走上,景宗老大不忍,急说:“且慢。”
  “万岁还有何旨意?”燕燕问。
  “这说杀就杀?”
  “万岁,宋王屡次三番谋逆,一旦得手,你我都要身首异处,委实饶不得。”
  丽丽这时醒转,哭泣泣哀求:“三妹,娘娘,事前我已再三叮嘱宋王,即或得手,也不许伤害万岁和娘娘,只是软禁罢了。望娘娘看在姐妹情分上,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景宗忍不住又说情:“爱妃,还是免他们一死吧。”
  “万岁,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们贼心不死,若再反叛得手,就悔之晚矣。”
  “爱妃,可以监禁他们呀。”景宗忽然想到了办法。
  燕燕本来决心斩草除根,怎奈景宗一再说情,不好一味固执己见。便叹口气说:“万岁如此宽厚仁德,妾妃只有从命而已。”她不得不违心地重做决断:“宋王喜隐。”
  宋王求生心切,在地砖上叩个响头:“乞娘娘给条生路。”
  “着将宋王贬为平民,终生监禁祖州。”
  宋王一听祖州二字,就知燕燕仍不肯放过他。这祖州是因辽太祖陵在彼而建,距上京约五十里。那里名为州,其实不过一大山村而已。荒凉偏僻,且常发时疫,生活条件苦不堪言。由于又离上京不远,燕燕自然鞭长可及。宋王心中再次发狠,萧燕燕,你不放过我,我也决不放过你。只要三寸气在,定与你誓不两立。他心中不满,表面上仍得叩头谢恩:“今生今世不忘娘娘再生之德。”
  “娘娘,三妹,我怎么办?”丽丽有一种失落感。
  “二姊,你是胁从犯罪,不予深究,喜隐已是平民,且又为戴罪之身,许你择夫另嫁。”燕燕这番话,不难看出她的手足之情。
  “三妹,你不杀我夫妇,为姐从肺腑里感恩。我与宋王情深意笃,怎忍抛却他一人去祖州受苦?乞请恩准同行。”
  “没想到二姐这样情真意切。”燕燕复叹息,“破例许你同往祖州,愿二姐相伴时规劝喜隐,切莫再生邪念。”
  “多谢三妹成全,此番宋王算是拣了一条命,断然不敢再生事端,此后别无所求,我二人只愿男耕女织,以终天年。”丽丽确是肺腑之言,她对这种玩命的争斗早已厌倦了。
  宋王却是得陇望蜀:“乞娘娘再格外开恩,容我带走一些原王府财物,也好聊补日常用度。”
  燕燕想到二姐丽丽,为使其平日生活不致太苦,也就同意了:“特赐喜隐夫妇毡车一辆,所带财物以装满为限。”
  “谢娘娘!”喜隐又叩了一个响头。
  俗话说善门难开,燕燕没想到因此又种下了祸根。发落完宋王,她接着处置阿钵:“尔出身低微,得伴王妃,不思图报皇恩,反倒主谋为乱,罪在不赦,着即斩首示众!”
  “燕燕,你不能杀。”齐妃高声求情。“我和他毕竟已有夫妻情分,务必要法外开恩。”
  阿钵原本齐王府家奴,燕燕对他毫无惋惜,为了给大姐一点面子,才又改口:“看在大姐份上,保阿钵一个全尸,用白绫绞死!”
  于是,两名武士拖出阿钵,就在门外将其勒死。齐妃哭得死去活来。燕燕对大姐未免心生怜悯:“着齐妃在原宋王府安身,一应吃用由国库供给,但是不许与人交往,不许出府门一步。”
  “燕燕,你好狠哪!勒死我男人,又把我软禁。今天我孤苦伶仃,生不如死,我不活了!”齐妃一头向殿柱撞去。
  护卫将齐妃拦住,燕燕见她又哭又闹,命令将她强行带下。
  最后一个发落的是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他被流放到黑车子国,虽然难免一生受苦,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当天中午,一辆毛驴拉的黑毡车摇摇摆摆驶出了上京城。远山迷离,愁云惨淡,料峭的凄风,点点滴滴的苦雨,泥泞不堪的道路,毡车挣扎向前“嘎嘎吱吱”惨叫,毛驴不堪重载时而发出哀鸣,构成了一幅悲怆的画卷。喜隐与丽丽相互搀扶,艰难地向前移动脚步。燕燕应允给一辆毡车,喜隐没想到萧达凛竟给这样一辆瘦驴拉的破车。他又舍不得王府那堆积如山的财物,无奈车小且破,尽量塞满了金银细软,他与丽丽就只能步行了。喜隐倒是想雇一辆车,但负责押送的萧达凛,对他不断谋反的行径恨之入骨,丝毫不肯通融。他见丽丽拖拖拉拉走得太吃力了,第一次从心里泛起同情:“爱妃,我看把财物丢弃一些,你还是坐车吧。”
  “王爷,你能步行,我就能坚持,不要紧的。”丽丽粉面上汗珠混和着雨滴。
  乘马监押的萧达凛提醒他二人:“你们如今已是平民,不许再以王、妃彼此称谓。”
  喜隐心中不忿,看看自己和丽丽满身泥水的狼狈相,不禁大生感慨:“天哪!苍天,想不到我竟落到这般田地,咳!”
  “怎么,不满?”萧达凛鞭梢指向喜隐鼻尖,“是不是活够了,让娘娘再把你送往黄泉路、鬼门关。”
  丽丽赶紧替丈夫赔罪:“将军息怒,我们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你!”喜隐仍然不服。
  丽丽悄声耳语叮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夫君,保命要紧哪。”
  喜隐只能把怒气闷在腹内,扶持着丽丽,一步一步挨向祖州。黄昏时分,破烂不堪的祖州城终于在望。进得城来,街路由于人的践踏更加泥泞难行。喜隐和丽丽一路挣扎,至此力气已耗尽,双腿如同铅样沉重,一步也挪不动了。
  “快走!”萧达凛怒喝一声,并且不由分说,马鞭搂头盖顶打来。喜隐面部立刻腾起一道血印,身体随之跌倒。
  “夫君!”丽丽俯身去扶。
  萧达凛跳下马将丽丽一把推开,手中马鞭就向喜隐猛抽。
  丽丽扑过来,拉住萧达凛:“将军手下留情。”
  “去你的吧!”萧达凛猛一抡右臂,丽丽立脚不住,被甩出丈余,跌在泥水里,一时间挣扎不起。萧达凛回过头来,发疯般抽打喜隐。他也不管是头是脚,乱鞭如雨,打个不住。
  “饶命呀!饶命!”喜隐有生以来,哪受过这个,痛得他不住翻身打滚。
  “夫君!”丽丽在泥地上艰难地爬行,意欲过来护住丈夫。但是被萧达凛手下兵丁拦截,不能近前。
  这场面,吸引了祖州街头许多人围观,刹时聚拢起数十人。正当萧达凛打在兴头上,人群里传来一声断喝:“住手!”同时,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壮士。
  “你想干什么?”萧达凛迎过去,而且抬手就是一鞭。
  壮士一伸手绰住鞭梢,稳稳握在手里:“将爷,你欺人太甚了!何苦这样毒打人。”
  “老子在教训钦犯,干你屁事!”萧达凛下边飞起一脚。
  壮士侧身躲过:“对犯人也大不该下此黑手。”
  “我看你是欠打!”萧达凛狠劲一抽马鞭。
  壮士骑马蹲裆式站定,真个稳如泰山,而且嘲弄说:“将爷,你还差远呢,快跪下拜师吧。”
  萧达凛恼羞成怒,突然一松手,壮士猛一闪险些跌倒。萧达凛不等对方站稳,就势使了招鸳鸯连环脚,壮士躲避不及,被踹倒在地。两个兵士上前死命按住,萧达凛拾起鞭子,对那壮士劈头盖脸抽下:“我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今天非打你个皮开肉绽!”萧达凛直到打累了,打不动了才罢手。那壮士已是全身血肉模糊,但却始终一声不吭,是条硬汉子。
  这时,一骑快马来到,马上的人下级军官装束,至萧达凛面前下马躬身便拜:“末将参见将军。”
  “你可是护陵太保迪尺?”
  “正是小人,迎候来迟,万望恕罪。”
  “带路。”萧达凛又飞身上马。
  迪尺引导,一行来到鲁班庙,这是全城较好的建筑,萧达凛被安顿在正殿休息。喜隐与丽丽夫妇,则被推进角落的破仓房中,外面咔地落了锁,迪尺便忙着去招待萧达凛去了。
  仓房阴暗潮湿,霉气扑鼻,令人窒息,墙角还有人粪便和死老鼠,丽丽忍不住干呕声声。遍视屋内,只靠墙有些谷草,喜隐恨不能立刻躺下去歇息,用手一摸谷草,湿漉漉的几乎可以攥出水来。夫妻二人禁不住抱头痛哭。
  哭了一阵,喜隐越想越气,跺脚骂道:“该千刀万剐的萧燕燕,这般折磨我,恨不能扒她皮抽她筋剜她眼睛!”丽丽用手捂住丈夫口:“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当心被人听去,那就没命了。”
  “倒不如死了痛快,总比这活受罪要强。”
  “不,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丽丽紧紧依偎在丈夫胸前,“我们还都年轻,来日方长啊。”
  妻子一片深情,喜隐更加心酸,忍不住又痛哭失声。丽丽眼泪又被引流,也啼泣不止。夫妻二人就这样,哭哭停停,停停哭哭,直到天明。后来太累了,实在支持不住了,不知何时都扑到谷草上睡着了。
  “起来,滚起来!”喜隐听到有人喊,挣扎着爬起来,明亮的阳光刺眼,原来已是次日上午了。
  丽丽也赶紧起身,抖抖身上的草叶,整整衣裳,看见迪尺站在门口,又急忙施礼:“将军早安。”
  “哪来这么多穷规矩,吃饭吧。”迪尺用脚踢踢门口的饭篮子。
  喜隐已是饥不可耐,抓过饭篮子一看,里边只有两个散发着酸味的菜团子。气得掼在地下:“就叫我吃这个?这如何下咽!”
  迪尺冷笑几声:“不吃就饿着,从今往后,天天顿顿都是这个,不想活就别吃。要知道,如今你是囚犯,不是昔日的宋王。”
  喜隐如挨一闷棍,蔫了。
  丽丽比他灵活多了:“将军,我们自己买吃食可否?”
  “买,当然行,山珍海味都许可。”迪尺不无讥讽之意,“可是你有银钱吗?”
  “有。”
  “啧啧。”迪尺直劲撇嘴,“让我见识一下。”
  “将军,在外面车上。”丽丽掏出一串钥匙,“请容我去取。”
  “当真有?”
  “岂敢欺骗将军。”
  “好。”迪尺让开门。
  那辆破毡车就在窗下,丽丽走过去打开一只箱子,迪尺伸过头一看,不由惊叫出声:“啊!”里面满满全是黄金、白银、珍珠、首饰……光芒耀眼,五彩斑斓。
  丽丽先取过一大锭黄金,双手捧给迪尺:“一点心意,孝敬将军,万望笑纳。”
  迪尺脸上笑开了花,双手在衣襟上蹭蹭,才接过这锭黄金。口气也变了,称呼也变了:“哎呀呀,还是王妃出手大方,小人怎么生受得起?”
  “将军,乞允将车上的六只箱子抬入房中。”丽丽又给点甜头,“空车就归将军了。”
  “好说,好说,我去叫人。”迪尺一溜烟地走了,又一阵风地回来,四个兵丁立刻动手抬箱子,可是他们都抬前院去了。
  喜隐冲过去问:“你们想干什么?莫非想抢夺不成!”
  “王爷误会了,是给您送到正殿里。王妃与您乃金枝玉叶,怎能住在狗窝似的地方。”迪尺说着搀扶起宋王,“请王爷、王妃到前边。”
  喜隐、丽丽走进正殿,顿时觉得换了一个世界,虽说比不上王府居室富丽豪华,却也堂皇宽敞,六只箱子在地下挨墙一字摆好。
  迪尺讨好地问:“不知王爷、王妃可还满意?”
  “蛮好了。”丽丽又开箱取出四锭白银赏给四个兵丁。乐得他们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迪尺命手下人上茶后说:“王爷、王妃少待,小人就去安排酒菜。”
  他们走后,喜隐无限感慨地说:“方才我们还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只因有了钱,就立时由阶下囚变成座上宾,咳!这帮势利小人。”
  “王爷,见惯也就不怪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喜隐与丽丽的境遇,恰似从地狱升入天堂。他们花钱购置了一辆新毡车,由迪尺和兵士护卫在祖州城及其附近自由活动。一天在去拜谒瞻仰太袒陵时,巧遇初来祖州时因抱不平而被萧达凛毒打的壮士。问姓名才知他叫高远,本是汉人,是高勋族侄,因受高勋牵连而走逃在外,喜隐大有相识恨晚之意,名为报恩实为利用,将高远收留在身边。这样一来,喜隐招贤纳士的名声不径而走,前来投奔者日众。近一年光景,登门者将近千人。但喜隐大都给些钱物打发走,只从其中选出七个武艺高强又忠勇可信的人留在身边,与高远合称为八剑客。
  这天,喜隐在住处备下一桌极为丰盛的酒席,请八剑客会饮。
  丽丽感到不解:“迪尺今日去巡视太祖陵,何不改在明日。”
  “我就要趁他不在时设宴,为的是与八剑客商议机密大事。”
  “迪尺还不可信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迪尺总是官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什么事怕他知晓呢?”
  “你休再多问。”喜隐不耐烦了,“等下酒席宴上,你只管斟酒,不许插嘴多话。”
  丽丽心头隐隐感到不安。
  八剑客准时赴宴,一个个无不英雄海量,鲸吞豪饮,转眼俱已半醉。喜隐不失时机发问:“各位,我喜隐为人如何?”
  高远乃八剑客之首,代众做答:“王爷重义轻财,可比战国之孟尝、信陵、平原、春申四君子,美名远播,万众钦仰。”
  众剑客又说:“王爷若不惧朝廷猜疑,广招门客,不敢说食客三千,也有千人了。”
  喜隐又问:“我对大家如何?”
  八剑客齐声答道;“天高地厚,恩同再造。”
  “若有求于诸位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王爷若有差遣,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八剑客共同表示决心。
  “请问,我的仇人是谁?”
  八剑客平日里双耳早被灌满,此刻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当今国母皇后萧燕燕。愿为王爷报仇雪恨!”
  “好!各位知我心也。”喜隐说出本意,“上京传来消息,韩德让去南京析津府部署对南朝作战,一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刺杀萧燕燕的计划可以付诸实施了。”
  高远站起身表态:“我愿为第一组,保证提萧燕燕人头回来相见。”
  “我等定为王爷除去心腹之患。”众剑客信心十足。
  侍酒的丽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万万不可呀,夫君,我们只求过个安生日子足矣。”
  “你懂什么,妇人见识!”喜隐怒斥丽丽,“有仇不报枉为人。”
  “夫君,为妻怕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呀。”
  “你别说了,我宁死也要干掉萧燕燕。”喜隐叮嘱八剑客,“各位,我夫妻性命就交与你们了,切记守口如瓶。”
  “王爷放心,即或失手,也决不会说出实情。”高远刺破食指,滴血入酒一饮而尽,表示视死如归的决心。
  众剑客也分别饮下了血酒。
  晚饭后,刺杀萧燕燕的第一行动小组出发了。喜隐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除了韩德让,他认为别人都不足惧,都不是八剑客的对手,他认定高远二人一定会马到成功。尽管在家的六剑客都在磨刀擦剑,他感到大概用不着这些人出马了,此番萧燕燕是必死无疑。
  巡视皇陵的迪尺回来了,他未进晚餐就径直来到了喜隐居住的正殿。而且一反往昔那种毕恭毕敬的神态,紧绷着面孔,阴沉着五官发问:“高远到何处去了?”
  丽丽想,一定是迪尺知道了行动计划,而对丈夫摒其在外不满,遂带笑解释:“将军切莫误会……”
  喜隐抢过话来:“高远二人是去上京访友……”
  迪尺打断他的话:“不是去皇宫行刺吗?”
  喜隐心头一震,千叮咛万嘱咐保密,八剑客中是谁向他报信呢?他赶紧加以否定:“哪有此事?”
  “喜隐,你的戏该收场了,我的戏也唱够了。”迪尺连声冷笑,“你的末日也到了!”
  “你?!”喜隐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今天上午鼓动八剑客去刺杀皇后,还不赶快招认。”
  “你!你血口喷人。”喜隐情急,大声呼救,“众剑客,快来呀。”
  “他们来了。”骨碌碌滚进来六颗人头,萧达凛跟着走进来,“喜隐,你输定了。”
  喜隐认出人头真是六剑客的,彻底绝望了,继而又嘶叫起来:“死无对证,我不承认!”
  “要证据吗,我来了。”高远应声走进。
  “是你,”丽丽悲凄地说,“你也丧了良心,卖主求荣。”
  “你说错了,我本来就是萧娘娘派来的。”
  “什么!”丽丽大为惊讶,“去年萧达凛用马鞭毒打你……”
  “那是苦肉计。”高远说,“为的是让你们相信我。”
  萧达凛索性直说;“告诉你们吧,萧娘娘早就料定喜隐必反,因此才预有安排,你们一切活动,全在萧娘娘掌握之中。”
  “天哪!”丽丽感到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就再也没能起来。
  萧达凛取出圣旨,当即宣读:“……喜隐不思悔改,又行谋逆,实属罪大恶极,着即赐死。”
  一杯七蛇涎摆在了喜隐面前,他明白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药力发作,转瞬气绝。
  被软禁在上京城的齐妃,获悉丽丽、喜隐双双身死,顿生杀意。请燕燕过府,在茶中下毒,意欲害死燕燕,岂料被手下侍女出首,情急之下,齐妃自己饮鸩而亡。
  面对大姐七窍流血的尸体,燕燕心中苦似黄连。自从选入皇宫,就一直在阴谋与仇杀的漩涡中挣扎。如今去了最后一个心腹大患,然而却断送了两个姐姐的性命。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否值得呢?两个姐姐的生命能换来从此天下太平吗?她实在不敢想下去。
  
 第十三章 摄国称太后
  公元982年9月,久病的景宗身体突然明显好转,他感到青春的活力重又注入周身,居然又能乘马急驰和弯弓射箭了。重赏太医之后,他提出要去云州云州:今山西大同,为辽之西京。巡幸。
  燕燕婉言劝阻:“万岁龙体新愈,只宜静养,不可长途劳顿。况时令正秋风肃杀,待明岁春暖花开再去不迟。”
  “爱妃不必多虑,一路慢行,赏山戏水,正可驱除朕心头积郁。”景宗执意要去。
  燕燕不忍拂了景宗兴致,就精心准备了毡车。可是一出上京,景宗就坚持骑马,说是这样方可尽兴。皇帝出巡,自然不乏威仪,一路浩浩荡荡。时值金风乍起,雁阵排空,霜林醉染,天穹如碧,却也别有一番情趣。景宗在上京憋得日久,着眼处都觉赏心悦目。游得性起,又在祥古山停留了数日,每天射猎都收获颇丰,喜得他丝毫不觉疲累。
  离开祥古山后,又继续向云州进发。这日,一只梅花鹿突然从林中惊出,景宗挽弓便追。山路崎岖,急切间赶不上。前面一道溪涧,梅花鹿一跃而过。景宗胯下马也腾空跃起,落地时不料马失前蹄,便将景宗甩落在地。只跌得他头晕目眩,立刻感到半边身子发麻。燕燕与随行护驾的文武大臣赶来,景宗已挣扎坐起。
  燕燕急问:“万岁龙体如何?”
  “不碍事。”景宗竭力现出坦然之态。这里正是背阴处,一阵强劲的山风吹来,他止不住又打了个寒噤。适才因乘马急驰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觉得通体湿凉,脸色也白了。
  燕燕见状,忙叫武士背起景宗,安置在毡车上,随行太医立刻上前诊治。经过针灸,又服了一剂药,景宗的情况明显好转。
  燕燕将太医叫过一旁:“圣体到底如何?”
  太医斟酌着词句说:“眼下是没事了,但龙体虚亏,且风寒入内,最好回宫静养。”
  燕燕返身去劝景宗回转上京,但景宗服药后自我感觉良好,而且离云州已近,他不肯半途而废。燕燕拗不过,只好继续西行。可是景宗只乘了半天马,便觉体力不支坐进了毡车。待到了云州焦山,景宗已是卧床不起了,只有扎下行宫调养将息。
  景宗病重,随行的荆王道隐心头立刻罩上了乌云。因为太子年幼,难免有人要觊觎皇位。这种时期,往往是极其敏感的非常时期。不安现状者,不肯居于人下者,都会蠢蠢欲动,甚至铤而走险,以求一逞。这样就必然会政治风云突起,他最担心不自觉地被卷入风波与漩涡之中。正当他坐立不安愁云锁面的时候,手下人禀报,以冀王敌烈为首的六位郡王一起来访。道隐感到定有重大事情发生,赶紧迎入帐中问:“各位相约同来,莫非朝廷有何变故?”
  “王兄岂能不知,当今万岁已不久于人世了。”冀王开门见山。
  荆王向来谨慎:“王弟不得妄言,各位哪个目睹了万岁病重?”
  “这?”众郡王面面相觑,“大家都这样说。”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这关系社稷安危的大事,可不能轻信道听途说。”荆王又叮嘱冀王,“适才你的言语,若传到万岁耳中,就是欺君之罪呀。”
  “王兄,所传定然不错。”冀王果然有主意,“为明虚实,我们何不能找来太医问个明白。”
  荆王也急于弄清底细,就派人设法找来太医,先赐上百两黄金,然后动问:“我等为万岁龙体忧心如焚,圣躬究竟是何光景,还望先生明告。”
  太医见钱眼开,哪管萧燕燕嘱咐不许声张,而是如实告知:“各位王爷,万岁病势沉重,至多熬不过三五天。”
  这消息使诸郡王热血沸腾,冀王更是喜形于色:“可算盼到这一天了,我们的出头之日到了!”
  “王弟,你意欲如何?”荆王问。
  冀王等六人同声答道:“我们决意拥戴荆王爷登基!”
  “什么!”荆王一时惊呆。
  冀王等齐声说:“皇位非荆王爷莫属。”
  “胡说,”荆王急得脸都涨红,“你们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呀!”
  “王兄何必这样胆怯呢。”冀王分析道,“太子文姝奴才12岁,当今一旦驾崩,剩下萧燕燕孤儿寡母,必定手足无措孤立无援,这皇位我们手到擒来,王兄即位,乃天意也。”
  诸郡王也说:“燕燕重汉人远契丹,牝鸡司晨,坏我大辽祖制,决不能让她像武周那样女主临朝。天赐除去她的机会,我们决不能放过。”
  “快快住嘴,你们这是大逆不道。”荆王又加劝阻,“太子继位,理所当然,尔等千万打消这谋反念头,以免招致灭门之祸。”
  冀王现出不悦:“想不到王兄如此怯懦,竟对孤儿寡母畏惧如虎。”
  “就凭你们还能成就大事。”荆王点要害,“萧燕燕武有韩德让,文有耶律斜轸,不是软弱可欺的。”
  众郡王都默默无言,他们心中明白,确实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冀王却不甘心,沉默片刻说:“人是会变的,我一定砍掉萧燕燕的左膀右臂。”
  这天入夜之后,冀王鬼鬼祟祟溜进耶律斜轸大帐。斜轸一见,赶紧起座相迎:“王爷深夜光顾,想必有所见教?”
  冀王急不可耐,开言就入正题:“大人可知圣上病体沉重?”
  斜轸满面抑郁之色:“下午我获准前往探视,皇上归天恐怕只是早晚了。”
  冀王接着话茬往下引:“旦夕驾崩,这继立之君亦当及早商定,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王爷此话何意?太子梁王,自当继立。”
  “他只是12岁小儿,乳臭未干,岂可托付国事!为大辽长治久安计,应另择有德者继之。”
  斜轸沉吟片刻:“王爷之言,实为江山社稷着想,然事关重大,且容下官三思。”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便抛出诱饵:“大人若肯与我合作,事成以后,保你列土封疆,位居王候。”
  斜轸仍未彻底说定:“富贵荣华,乃人人所期盼也,但此事须当慎重,待我考虑成熟后答复。”
  冀王心切:“说不定驾崩在即,大人须早拿主意,刻不容缓,莫再犹豫。”
  斜轸略加思索:“王爷,请静候我的消息,至迟不过明晨。”
  冀王只得起身告辞:“好,本王翘盼佳音。”
  斜轸待冀王一走,立刻去行宫求见皇后。
  此时,燕燕正守候在景宗床前。她见景宗在长期昏迷后突然清醒过来,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应趁景宗神志清楚,抓紧安排后事。但她用词尽量委婉:“万岁百年之后,妾妃与皇儿母寡子弱,当早选得力大臣托付后事。”
  景宗也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了:“爱妃看来,哪位大臣可以信赖?”
  燕燕怕景宗多心,但从实际出发,还是说出心里话:“韩德让。”
  自从获悉韩德让曾与燕燕议过婚,景宗心中总不是滋味,多少存有戒意,但他不便明说:“韩德让终归是汉人,只恐难以服众。特别是王室,怕他难以号令。”
  “万岁,韩德让谋勇兼备,群奸畏惧,且兵权在握,只能信而用之。”
  景宗还是有所顾虑:“总还是不大相宜。”
  就在这时,斜轸来到。他进帐后即刻启奏:“万岁、娘娘,冀王敌烈等获悉圣体违和,正加紧活动,意欲谋反。”
  燕燕一惊:“确有此事?”
  “冀王亲到臣下帐中,许以高官厚禄,拉臣入伙,臣用缓兵计稳住了他,便火急来报。”
  “卿真忠臣也。”景宗赞后传旨,“冀王已萌反心,着即擒捉斩杀。”
  “万岁不可,”燕燕赶紧劝止,“当此圣体欠安之际,刀兵不宜轻动,万一冀王等死拼,反为不美。”
  “若不先下手翦除于萌芽,岂不反受其害。”景宗坚持己见。
  “我料冀王眼下还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韩德让握有重兵,而且斜轸大人尚未回复他们。”燕燕又说,“不过,他们若一旦将韩德让拉过去,形势就将万分险恶。”
  斜轸点头赞同:“韩德让确实举足轻重。”
  燕燕进一步劝谏:“万岁,当此危难之际,一定要对韩德让优礼有加,以诚相待。只要他与斜轸同心合力,冀王一伙就掀不起风浪。”
  御榻之上,景宗病势忽又沉重,已是呼吸困难。燕燕见时间不多了,忙再催促:“万岁,速召韩德让入宫吧。”
  景宗无力地点点头。
  燕燕刚要传旨,斜轸忙说:“臣有一事,思之再三,感到不能不奏。”
  “快讲。”燕燕要抢在景宗咽气前安排好一切,心急如焚。
  “臣手下人发现,冀王今夜也曾去了韩德让帐中。”斜轸又作解释,“密谈大约一刻钟后,韩大人亲亲热热将冀王送出帐外。”
  “果有此事?”
  “臣下人亲眼得见,事关重大,不敢妄奏。”
  “你看韩德让会不会下水?”
  “冀王进帐游说策反,当在情理之中。至于韩大人是虚与应付,还是当面拒绝,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他会不会背弃朝廷?”燕燕有些不悦,“我要听你一个明确答复。”
  “韩大人素常表现,一向忠勇可信,当不会参与谋叛。但是,人又往往有一念之差,也难保他见异思迁另择高枝。”斜轸字斟句酌,仍是模棱两可。
  燕燕火了:“难道就无法判定他的忠奸吗?”
  “娘娘息怒,假如韩大人不肯同流合污,他就会像臣下一样,把冀王收买之事如实奏闻。”
  “有理。”燕燕恨不能立刻判明黑白,“召韩德让火速进帐。”
  很快,韩德让奉召来到,向景宗、燕燕跪拜:“参见万岁、娘娘。”
  “韩将军请起。”燕燕对他一直沿用当初议婚时的称谓,她感到这样称呼对方,能引起对往事的甜蜜回忆。
  “娘娘紧急召见,不知有何懿旨?”韩德让躬身问。
  燕燕有意点他一句:“韩将军可有要事奏闻?”
  韩德让抬眼看看斜轸,又看看燕燕,似乎不大明白:“臣无事可奏。”
  这工夫,景宗显出即将归天之相,两手乱抓。燕燕送过一双纤手,景宗紧紧握住,眼睛瞪得老大,但苟延残喘,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燕燕见状,分外焦急:“万岁,快请传旨。”
  但只见景宗嘴唇闭合,声音极其微弱,难以听清。
  燕燕急中生智,俯身侧耳贴近景宗唇边。但是,依然一个字也听不清。此时此刻,她心中在急切地对韩德让做权衡。韩德让会背叛自己吗?从十几年的情谊看当不会,但斜轸所见而且韩德让又隐瞒冀王策反之事该如何解释呢?她思之再三,感到眼下已是关键时刻,决不能轻易怀疑韩德让,更不能把韩德让推向敌人一边。而且此刻不依靠韩德让又依靠谁呢?心中做出决断,燕燕便立起身来,正色面对韩德让、耶律斜轸:“二卿听旨。”
  二人急忙跪在御榻前:“臣在。”
  “万岁适才口谕,朕归天之后,梁王年幼,你二人要尽心辅佐,朕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二人急忙叩头:“万岁重托,为臣敢不拼死效命。”
  燕燕又一想,感到还不稳妥,重又俯下身去,在景宗耳边说:“万岁,为免朝臣猜疑,理应留下遗诏。”
  景宗依然说不出话来,声音如蚊虫鸣叫。
  燕燕又假意以耳贴唇,然后又代为传旨:“万岁同意颁示遗诏,命北院枢密使斜轸代笔。”
  斜轸起身:“臣领旨。”
  内监取来文房四宝,燕燕照常演戏,以耳贴近景宗之唇,然后说出自己想说之话:“万岁口谕,朕归天之后,传皇位于太子梁王,因其年幼,着其母为皇太后摄政,权知一切军国大事。韩德让、耶律斜轸为佐政大臣,共同辅国……”
  遗诏写罢,燕燕手把景宗之手加盖御玺,算是完成了合法程序。
  斜轸见景宗已是气如游丝:忙问燕燕:“娘娘,是否召百官来见,再晚一时只恐……”
  “莫急。”燕燕晓谕韩德让,“你火速调动部署兵马,宣读遗诏后,如有为乱者立刻拿下。”
  “臣遵旨。”韩德让受命出帐。
  斜轸忧虑地说:“韩德让如若反叛,我们就只能引颈受死了。”
  燕燕虽然不无隐忧,但她口气相当坚定:“我对韩德让深信不疑。”燕燕深信自己理当受到韩德让的拥护与支持。同时她还有说不出的一个重要理由,她深信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果然,韩德让很快将御帐亲军部署完毕。燕燕爱抚地看了韩德让一眼,目光中送去无言的赞许。又冷静思考一下,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传谕随行百官来行宫宝帐听旨。
  且说冀王在帐中,正与诸郡王密议,冀王通报了他拜访斜轸的情况后说:“耶律斜轸已有七分首肯,明早就会做出最后答复,那韩德让也有八分愿意,只等我们再稍做努力。看起来事在人为,此举大有希望。”
  诸群王都感到形势大好,无不兴致倍增,纷纷出主意,想办法,大家睡意全无。半夜三更,突然听到传宣,都觉难以放心。
  一郡王说:“耶律斜轸会不会告密?把我们传去擒杀,那就一切全完了。”
  冀王捻须思索:“我想不会,就算斜轸、韩德让双双告密,我们死不招认,无凭无据,又能把我们这些亲王、郡王怎么样?”
  又一郡王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冀王想了想:“派人出去探听一下,是否百官都被传见。”
  下人受命出帐,不久返回:“禀王爷,大概是万岁病危,随行北南大臣都纷纷赶往行宫。”
  “这就对了。”冀王起身说,“我们一起动身前往。”
  有一郡王仍不放心:“是否多带些勇猛武士同行?一旦发生变故也好应付一下。”
  冀王认为不无道理,就选了百名武士同往行宫,待来到近前,才发现情况与往昔大不相同。行宫庐帐四周,刀枪密布,剑戟如林,御帐亲军和精锐的皮宝军层层排开,气氛好不森严。不论文武大臣,只准单身入内,护兵一律留在帐外,冀王等当然亦不例外,眼睁睁看着百名武士被留下。此刻想要返回亦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帐。
  待百官到齐,景宗恰好气绝。哀泣稍停,燕燕命斜轸当众宣读遗诏。冀王等方知已被斜轸捉弄,虽然气恼也不敢发作。
  遗诏读罢,斜轸见百官发呆,不由厉声说:“怎么,万岁刚刚归天,各位就如此轻旨!”
  聪明人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应声:“我等谨遵圣旨。”
  冀王等少数人只不做声。
  斜轸又加催逼:“众臣如无异议,即刻叩拜皇太后。”
  刷拉拉,绝大多数臣僚先后跪倒,冀王等明显孤立,互相看看,也只好违心地屈身,随声附和:“恭祝皇太后圣寿无疆!”
  “众卿平身。”燕燕如今成了皇权的直接占有者,越发不怒自威,“承蒙先皇错爱,遗诏命我摄政临朝,为大辽黎民,我敢不鞠躬尽瘁!然国强民富,须上下同心,今后还须众卿尽忠效力。忠臣,哀家当不吝封王之赏;奸佞,定将灭其满门诛其九族!”
  冀王等偷眼四望,只见萧达凛等金甲武士剑在手,刀出鞘,一个个怒目横眉虎视眈眈,知道若要稍有反抗,必难免杀身之祸。只好随众唯唯诺诺,再不多嘴。
  离开行宫,冀王等都出了一身冷汗,冀王咬牙切齿:“想不到被耶律斜轸耍了,早晚定叫他知道厉害!”
  一郡王说:“今日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待回到上京再从长计议吧。”
  “今天有一奇怪现象。”又一郡王说“宝帐之内,并不见韩德让在场。”
  冀王马上应声:“我也看到了这一情况,说明韩德让与他们有分歧。”
  “不见得,韩德让与皇太后有旧情,岂能同萧燕燕分心。”一郡王表示不同看法。
  冀王笑道:“正因为如此,他对景宗夺妻,对萧燕燕毁约另嫁必有宿怨,我们只要多下功夫,不愁无望。”
  一郡王有同感:“若能拉过韩德让,我们就能得遂心愿。”
  他们正边走边议论,偏偏与韩德让迎面撞见,冀王等颇为尴尬。不料,韩德让竟甩蹬下马,躬身施礼:“参见各位王爷。”
  冀王以手相搀:“快快免礼。”
  韩德让谦恭地侧身让路:“请各位王爷先行。”
  冀王有意试探一句:“韩将军如今是托孤重臣了,身份自然尊重,仍如此谦逊有礼,令人叹服。”
  韩德让苦笑一下:“咳!说什么托孤,不过暂时利用而已,谁知回转上京后还用不用我。”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韩将军,如蒙不弃,请到鄙帐一叙。”
  “能向王爷抒怀,实乃求之不得。”韩德让四外看看,“现在耳目众多,多有不便,待有机会在下定去拜访。”
  冀王也觉有理,彼此又客气几句恋恋依依分手。
  这情景恰被耶律斜轸在暗中看见,他心中顿生疑云,难道韩德让真要被冀王收买?若真如此,则皇太后和小皇帝危矣。
  辽景宗灵柩运回上京,国丧已毕,梁王耶律隆绪正式即位,是为辽圣宗。燕燕亦以太后身份正式当国摄政,并上尊号为承天皇太后。为了充分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使全国上下有耳目一新之感,承天后将国号从“辽”改为“契丹”。她从小熟知汉文化,并深受其影响,深切感到,要使契丹国昌盛,必须克抑狭隘的民族观念,下决心向汉民族学习。她不顾契丹贵族的强烈反对,大量擢用汉官,重新整编部族,整顿吏治,广建学校,采取科举取士制度,修订法律,改革赋税制度。为了便于同南朝宋国的交往和贸易,承天后还做出了历代皇帝想都不敢想的建设中京新城的设想。而这一切都是在她摄政后不到半年内做出的决定。无论王公百姓都感受到一股新风在吹拂。广大人民拍手称快,但也遭到了契丹守旧势力的顽强抵抗。
  冀王等尤为不满,他们四出活动,游说其他皇族重臣,要联合起来夺取政权。他们又以名利相诱,广为收买朝官,使得自身利益受新政侵害的守旧势力,迅速集结在冀王周围,而且日渐强大,承天后的摄国地位遇到了严重挑战。
  随着形势发展对冀王有利,他愈加感到韩德让是夺取政权的关键,于是也加快了拉韩德让入伙的行动节奏。韩德让寿诞之日,冀王和诸郡王分别差人送去厚礼,韩德让都欣然收下。隔些时日,又广集珍宝古玩歌姬美女送去,韩德让全部照收不误。不久,冀王又亲身过府拜访,韩德让盛情款待,备办酒宴,畅饮通宵达旦。过后冀王相邀,韩德让也登门赴宴,并携有礼物。双方过从越来越密切,彼此称兄道弟,关系热得不能再热。
  斜轸一直密切注视着韩德让的动向,这些当然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已多次向萧太后禀报,但萧太后对韩德让深信不疑,始终不以为然,斜轸枉自着急。经过深思熟虑,斜轸终于有了主意,决心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让萧太后改变对韩德让的认识。
  今天,斜轸获得一个绝密的重要消息。他不顾天色已晚,急匆匆进宫去见萧太后:“太后,大事不好,午后韩德让又被冀王请去赴宴,而且诸郡王四五位在场。
  “彼此宴请,乃寻常之事,无须大惊小怪。”其实萧太后对韩德让的一系列的反常行为,早已忧心如焚,但她并不表现出来。
  斜轸更急了:“哎呀太后,今番不同往次,他们摒去了所有闲杂人等,足足密议了一个时辰。”
  萧太后暗暗吃惊:“也许说些知心话,亦不足为奇。”
  “他们是在计议谋反!”
  萧太后不动声色:“谋反二字,岂能信口而言。”
  “臣怎敢妄谈。”斜轸告诉说,“冀王府有一近侍,几日前被我收买,他偷听到密谈全部内容。”
  不由萧太后不加重视了:“他们是如何谋叛?”
  “冀王挑拨韩德让,说先皇临终前曾有意除掉他,只因他兵权在握怕激出事变才暂缓。还胡说什么,先皇早就疑心他与太后有染,一直衔恨在心,已留下密旨,待幼主长大,即将韩氏九族尽数诛杀。”
  “韩德让决不会相信这挑唆之言。”
  “那近侍亲耳听见,韩德让将酒怀狠掷在地,愤愤说道,大丈夫不报夺妻之恨枉为人也!”
  萧太后听罢沉吟,这些话令她不能不信了。若果真如此,冀王的阴谋就要得逞。
  斜轸见她迟迟不开口,忍不住提议,“太后,宜早做决断,尽快除掉韩德让,防患于未然。”
  萧太后心想,目前只有韩德让是冀王夺权障碍,若除掉韩德让,岂不为对手扫清了道路。她没有轻易接受斜轸意见:“容哀家细细思之。”
  “太后,棋错一着就要输全局呀,先下手为强。”
  “贤卿忠心可嘉,且回去密切注视双方动静,有什么情况火速报知。”
  “太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斜轸仍在进谏。
  “此事我自有道理。”待斜轸出宫,一个大胆的计划,也在萧太后心中孕育成熟。
  韩德让从冀王府赴宴归来,似乎仍未尽兴,又独坐房中自斟自饮。从紧锁的眉头上,可以看出他有重重心事。
  这时,守门小校前来通报:“大人,有一陌生人求见,声称有机密事。”
  韩德让猜不透,想了想:“带他来见。”
  陌生人是宫卫兵丁打扮,韩德让觉得有些面熟:“见我所为何事?”
  陌生人走近一些:“韩将军,真的认不出?”
  韩德让一时想不起:“似曾相识,请告知尊姓大名。”
  陌生人用手一指小校,韩德让挥手令其退下。
  陌生人再近几步:“韩将军,请仔细看。”
  此番韩德让注意了,这熟悉的声音令他大吃一惊!会是她?再细一打量,不禁慌得杯箸齐扔,双膝跪倒:“不知太后驾到,臣罪该万死!”
  “韩将军请起。”萧太后仍是老称呼,俯身以手相搀。
  韩德让有意避开,退立一旁:“请太后上座。”
  萧太后叹口气:“你不能把我看做燕燕吗?”
  “太后何出此言!君臣名分早定,臣怎敢有犯上之念。”
  “可是你已有夺位之意!”萧太后突然正色说。
  “此话从何说起。”韩德让并不惊慌。
  萧太后逼视他:“你不是要雪夺妻之恨吗?”
  韩德让怔了一下:“太后果然耳目众多,既知此言,您只身前来,不怕我会铤而走险吗?”
  “我料定绝对安全。”
  “为什么?”
  “因为我是萧燕燕。”肖太后深情地望他一眼。
  “我看不见得。”韩德让从怀中取出一方纸,“太后请看,这是今日下午在冀王府写成的。”
  萧太后接过来展开,“血盟誓书”四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内容是同心合力推翻萧燕燕,扶保冀王登基。按血手印画押的有冀王、韩德让和诸郡王。手捧这誓书,萧太后心中着实紧张了,难道韩德让当真变心了?那么今夜岂不是自投罗网!
  韩德让见萧太后久久无语,便问:“太后有何感想?”
  萧太后猛然惊觉,镇静一下,微微一笑,折好誓书收起纳入袖中:“一份难得的罪证。”
  “太后不怕我会下毒手吗?”
  “那就没必要让我看了。”
  韩德让眉头舒展开:“太后若不担心,请随我来。”
  萧太后嫣然一笑:“若怕,也就不来了。”
  韩德让在前,萧太后跟随,穿过一条黑暗狭窄的通道,走进一处漆黑的房间,如同步入深渊,萧太后心头突突直跳。韩德让将蜡烛点燃,当光明驱除黑暗的一瞬间,五光十色的彩辉,晃花了萧太后双眼。一堆堆金银,一件件古玩珠宝……令人目不暇接。韩德让递过一本登记册,上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冀王或某郡王送来礼品的明细帐。韩德让又禀报说:“太后,冀王先后送来的二十名美女,全在另院供养,专拨女仆侍候,不许任何男人接近。”
  萧太后已有些激动:“你为何对外给人以假象?”
  “惟其如此,冀王等感到拉我有望,才不会铤而走险,太后才无意外危险;签写了誓书,才铁证如山,他们才难以抵赖。这样拖住他们,我才可以从容准备,在他们的兵马中打进去,拉过来,如今臣已基本上控制了他们的部队。现在时机成熟了,可以摊牌了。”
  萧太后凤眼蒙上一层激动的泪花,“你为什么对我也瞒得这样死?”
  “太后,不如此万一被冀王看出破绽,那岂不前功尽弃?”
  “不怕我盛怒之下将你处死吗?”
  “我想不会,”韩德让嗫嚅迟疑,“因为您不仅是太后,还是燕燕。”
  “韩将军,你为江山为我母子真是忍辱负重费尽苦心啊!”萧太后再也控制不住,深深的思念和感激,交汇成爱的激情,她一下子扑到韩德让怀中。
  韩德让一刹时懵了,想推开又无足够勇气:“这如何使得,万万使不得,如今不比住昔,您已身为皇太后了。”
  萧太后则把他抱得更紧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在你面前永远是燕燕。莫怕,吾尝许嫁汝,亦曾委身,从此愿谐旧好。今幼主当国,亦汝子也。”
  这声音温柔而又真诚,仿佛是12年前的燕燕又站在面前,韩德让心中久已压抑的爱火腾地燃烧起来……喜得那烛焰在欢快地跳动。
  爱的力量是伟大的,此后韩德让愈加尽心尽力辅佐萧太后。有了这强大军力为支柱,萧太后施政得心应手。她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敕令诸王各归领地,不得私相聚会,违者以谋反论处。再对冀王与诸郡王逐一各个击破,夺其兵权,使这些人再也无力为乱。萧太后经过12年努力,终于扫清了一切障碍,巩固了政权,为自己掀开了施展伟大政治、军事抱负的辉煌一页。
  
 第十四章 射兔报军情
  公元986年3月,春的脚步又及早踏青了土河、潢河两岸。上京周围的群山微泛新绿,早归的云雀、黄莺、蓝靛颏儿扑展着彩羽竞飞鸣叫,愈发点染了撩人的春意。潢河畔平展展的芳草地上,欢声笑语伴着和风向云天飘散。萧太后与16岁的圣宗皇帝耶律隆绪,正与北南大臣们欢渡“淘里化”节淘里化节:即射兔节,契丹人习俗,每年3月初3日举行。,呈现一派军民共乐的升平景象。
  沿河一字排开五只木桩,顶端各置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兔,通体漆成银白色,惟双睛点墨,兔唇染红。“咚咚咚”,一通鹿皮鼓声响过,御帐军中两骑并出,俱都挽弓持箭。鼓声再起,双马跑动,马上二人把弓拉开,搭上雕翎箭,待跑出百步以外,鼓声骤停,二人在马上急回身,手一松箭飞出,红箭射中,黑箭则擦身而过。鸣金声中,失败的射黑箭者下马,从案上端来斟好的一木碗美酒,跪呈给胜者。此刻,胜者在万众欢呼声中畅饮美酒,感到万分荣光,从而也激励将士平素刻苦习练武艺,以期在人前露脸。契丹人的民俗节日,大都与比武有关,看来这也是契丹统治者提高臣民战斗力的一种手段。
  接着,皮宝军两名兵士射了第二只木兔。而第三只木兔,将由北面大臣中的武将赛射。当鼓声响过,萧太后钦点的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京留守耶律休哥,一齐离队进入场中。双双至萧太后前在马上施礼:“谢太后恩宠!”
  众大臣皆知,在这淘里化节上,御旨从来都是钦点最为亲信之人。因此,都把被点中看做是天大殊荣。而斜轸与休哥,一人在朝执掌兵机,一人在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担负防宋重任,堪称契丹国这座政权巨厦的两大栋梁。二人又都武艺超群,箭法出众,向来难分伯仲,众人都大感兴趣,觉得有好戏看了。
  萧太后端坐看台之上,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二卿比箭射兔,我要另定章法。”
  斜轸、休哥纳闷:“请太后明示。”
  “按老规矩是先中者为胜,这不足以分出高低。如今,我要斜轸箭射木兔左目,休哥箭射右眼,愿二卿各显神通。”
  斜轸、休哥听罢,都觉心头涌上热流,暗说真是爱惜臣僚、善收人心的女主。因为比赛必分高低,二虎相争则必有一负,这样总有一人向另一人跪拜敬酒。尽管是游戏,跪拜者总未免尴尬,而萧太后的新章法,则是要使他二人并驾齐驱,一同风光,应该说是颇有一番苦心。
  鼓声又起,斜轸、休哥双马飞驶,正欲回头射兔,突然一骑快马从队列中冲出,马上人高呼:“二位大人且慢,我来也!”说着,马至起点,挡住了二人视线。
  全场立刻乱了,在这种场合,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闯场者肯定要斩首示众,人们都争相挤上前要看个明白,这不要命的人究竟是谁。
  萧太后早巳震怒,喝令:“将闯场者拿下!”
  然而,无人应声。因为负责警戒的南院枢密使又刚刚加封政事令的韩德让不在。由于萧太后信任,尽管韩德让多年来官职一再高升,但“总知宿卫事”这一关系到萧太后生命安全的要职,始终由韩德让兼任。按常规,此刻韩德让应高声接旨后再派人动手。可如今,韩德让竟不在场,而且去向不明。谁也不知他何时离开,去往何处。
  萧太后不由怒上加气,重传口谕:“斜轸、休哥,将闯场人拿下。”
  闯场人很不服气,而且力大无穷。斜轸、休哥二人将他推到看台下,萧太后甚为惊讶:“怎么是你!”
  闯场者是南京统军使萧达凛。大家都知萧达凛是萧太后一员爱将,而且在平息宋王喜隐叛乱等关键事件中,都曾立有殊功。但又尽人皆知,凡在重大喜庆仪典日,如祭山、射柳、燔柴等闯场后,一律都要问斩。
  萧太后不由皱起眉头:“萧达凛,你不知闯场就是死罪吗?”
  “太后,我不服!”萧达凛挣扎着跳起来,“你不公平。”
  斜轸怒喝:“大胆!你想罪上加罪吗?”
  休哥作为萧达凛的主帅,此刻战战兢兢跪倒:“为臣约束不严,致使萧达凛闯场,甘愿与他同罪。”
  萧太后并未理他,而是板着面孔对萧达凛说:“你道我不公,我倒要听听哀家如何不公?说得有理,饶你性命;说得无理,罪加三等!”
  “太后,射兔为何单点他二人出马?我萧达凛论武艺论箭法,都不在他二人之下。却不能上场献艺,显然是太后偏心,这难道公平吗?”萧达凛仗着酒劲不顾一切说下去,“臣就是不服!”
  萧太后心中已有了一个主意:“你既然自命不凡,可敢同汉将比试?”
  “焉有不敢之理,”萧达凛拍两下胸膛,“我定叫汉将甘拜下风!”
  在谋反势力被逐一翦除之后,原来坚定的同盟者就发生了矛盾。其一就是一些北面大臣对于韩德让的不断晋升多有微词。如今韩德让官居开府仪同三司又兼政事令,而南院枢密使与行宫都部署这两项最显贵重要的官职,又长年为他霸占,契丹大臣们难免不服不满。但是这些人都知太后对他宠信,所以都不敢公开反对,惟独萧达凛常在公开场合流露,甚至当面顶撞韩德让,而韩德让总是宽怀大度不予计较。萧太后对此已有耳闻,今天决定借此机会煞一煞萧达凛的威风,也震慑一下那些与韩德让做对的契丹大臣。因此,萧太后说:“哀家要你同韩德让比试箭法,若胜,闯场顶撞之罪不究;若败,罪上加罪!”
  “臣愿比试。”萧达凛求之不得,箭法,对于他这个世代将门出身的人来说,真是易如反掌。
  “传韩德让进见。”萧太后吩咐。
  “传韩德让,传韩德让……”传宣官喊过几遍,仍不见应声。
  萧太后更加皱起娥眉。
  传宣官继续呼叫:“传韩德让,传韩德让。”
  “臣在。”韩德让应声了,从人群外面挤进来,匆匆来到看台前。
  “你为何擅离职守?”萧太后发问。
  “臣有下情回禀。”
  “先不要讲了,且和萧达凛射兔比箭。”萧太后关照一句,“愿你技高一筹,战胜对手。”
  “我先来。”萧达凛抢着占先,他不等韩德让同意与否,已飞身上马,驰入场中。此刻,斜轸、休哥也只好退回观众群中。只见萧达凛兜了一个圈子,竟然站立在马鞍之上,这才摘下弓箭,拉满弓瞄准,当马至起点,手一松箭飞出,雕翎箭稳钉在木兔兔唇中间,真是神箭!顿时全场金鼓齐鸣,欢声雷动。萧达凛得意洋洋下马来到韩德让面前:“献丑了,且看你的本事如何!”
  萧太后此刻心中好不懊悔,她低估了萧达凛的实力,想不到这个鲁莽的勇将,还有这一手精巧的绝活。立马射箭,是没有几个人办得到的,韩德让此番只恐输定了。自己一番好心,谁知反叫韩德让当众丢脸难堪。但话已收不回来,也只好眼看韩德让栽跟头了。
  韩德让拱手向萧达凛祝贺:“萧将军果然身手不凡,在下只恐望尘莫及。”
  “干啥,想耍滑头缩回去?办不到!”萧达凛逼迫说:“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蹓蹓。”
  “萧将军放心,太后有旨,强弱总会一试。”韩德让飞身上马,立刻引起人们大哗。原来他是翻跟头从地面跃上,而且是头顶马鞍倒立马背。全场无不欢呼喝彩,这难度显然大大超过萧达凛的站立,使之相比之下黯然失色。
  萧达凛脸上火辣辣,大声叫嚷:“这不算数,不是演马戏,要看箭法,比的是箭法!”
  萧太后欢喜之中也为韩德让担心,倒立马背,箭又岂能射准。忧虑之际,韩德让马已到起点,但见一箭飞出,“嘭”地一声,木兔被箭射透,随之裂成两半。
  全场惊呆片刻,萧达凛惊呼出声:“透甲箭!”他是内行,这种箭法,要求至少有千斤之力,战场之上,能在百步内贯透敌人金甲。但以往只是听说,从未目睹。人们从惊呆中震醒,欢呼声如山摇地动。
  萧太后喜得满面飞霞流光溢彩:“萧达凛,你有何感想?”
  萧达凛人虽粗鲁,但却正直,屈身跪倒:“太后,末将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甘愿领罪。”
  “你应该对韩德让说上几句吧。”
  萧达凛对韩德让深深一躬:“大人,末将井底之蛙,适才言语冲撞,冒犯虎威,深感无地自容。”
  韩德让拱手还礼:“萧将军言重了,同朝为官,同殿为臣,但愿携手合作,共保我契丹国昌宁。”
  萧太后现出满意的笑容:“韩德让、萧达凛箭法出众,各赏南朝贡酒一坛。”
  二人叩头谢恩。
  萧太后又借题发挥说:“想我契丹辽国,乃契丹人、汉人、渤海人、黑车人等共存之家国,本朝人种绝无贵贱之分,惟才是用,有文韬武略者皆得委以重任,望我契丹大臣好自为之,莫以人种论高低。即以韩德让为例,固然地位显赫,但其才华武艺确实超群,哪位如不服气,就请上场一试。”
  无人应声,妒忌韩德让的契丹大臣尽管心里不服,却无人敢与之较量。
  “好。”萧太后此刻兴致极高,“下面让我皇儿也试上一箭。”
  16岁的圣宗皇帝,应声离开宝座,少年天子,风度翩翩,准额龙目,器宇果然不凡。回头望月转身一箭,正中木兔心窝,全场大臣兵丁无不高呼万岁!只有韩德让显出焦虑不安的样子,他思之再三,还是开口说:“太后,臣有军情禀报。”
  “莫急,且待我也试试箭法。”萧太后正在兴头上,离座跨上金丝驼,在场中往来驰骋,手中箭连连发出,整整七支,全围护在圣宗那支箭的一点上,成伞状四外张开。这难度确实不小,全场欢腾起来,万岁声如雷滚动。契丹以武立国,当政的太后不仅文治聪英,且又武功卓绝,臣民兵卒由衷地拥戴。萧太后自己也觉高兴:“哀家这马上功夫还足以上阵厮杀。”
  “太后英武,圣寿无疆!”百官又齐声称颂。
  圣宗近前跪拜祝颂:“母后神箭射出七星护斗,儿臣有母后庇护,定能永享安宁。”
  萧太后笑逐颜开:“敌烈麻都将御酒佳肴尽数罗列,今日定要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河滩上,呈现出节日的欢乐景象,人们载歌载舞,快乐非常。
  萧太后悄然起身,对韩德让轻声说一句:“随我来。”便步入看台后的临时庐帐。待韩德让入内,萧太后又说:“适才你突然离开,我就料定必有重要事情,但身为国主,遇事必须稳重。喜庆之际,突然中断,必然引起臣下惊慌,所以我才稍稍拖延一下。”
  韩德让由衷地佩服:“太后英明。”
  “有何军情,讲吧。”
  “太后,臣适才接到密报,宋主调集数十万精兵,即将大举侵犯我国。”
  “这消息可靠吗?”萧太后以商量的口吻询问,“那赵光义七年前亲率大军犯我疆界,在南京城外全军覆没,他也险些被俘,难道真就忘了那惨痛教训?”
  “正因为有七年前之败,宋主才耿耿于怀,此番说定要雪其国耻,报当年一箭之仇。”韩德让又奏道,“且其文武官员皆以为我国主幼,太后当国,有隙可乘,俱力主北犯,故宋主下此决心。”
  萧太后总有些疑虑:“如此绝密军情,你是如何得来?该不会是宋主施放迷雾,借以干扰我国朝政吧?”
  “太后,消息绝对可靠,”韩德让迟疑一下还是说,“因为宋主身边有为我所用的耳目。”
  “你如何便想到这一点?”
  “太后视臣为股肱,臣自当时刻想着为太后出力,为国分忧。”韩德让又说,“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时刻掌握宋军动向,就能有备无患。”
  “好,卿不枉被哀家视为心腹。”萧太后问“这耳目是何人?又是如何安在宋主身边呢?”
  韩德让瞄一眼侍立的太监、宫女:“请太后恕臣不言之罪,这秘密只在臣一人心中足矣。否则万一走漏风声,内线生命危险尚在其次,岂不危及到国家安全?”
  “可以,你要注意保护这难得的内线。”萧太后因为看重韩德让,越发显得通情达理,并又加垂询,“依你之见,我朝当做何准备?”
  “西夏主李继迁上月即已派来使者,提出脱离宋主依附我契丹……”
  萧太后马上领会,接过话来:“应立即接受西夏归顺,以免两面受敌。”
  “太后英明。”韩德让进一步建议,“西夏是因不堪宋国无休止的盘剥索取,才生叛念的。我朝应引以为鉴,一定要宽宏大度,不为小利而失大利。”
  萧太后又采纳了:“除西夏主动献呈贡品之外,我朝不索一羊一文。”
  “太后英明。”韩德让不忘提醒,“还应抓紧做好军事准备。”
  萧太后心中已有招法:“准备不难,关键是要搞清宋军进犯的具体时间、路线、兵力、统帅以及目标,这样我才好采取相应措施。为此,你派勿答潜入宋都,设法与内线接触,搞到准确详尽的消息,火速回报。”
  “臣马上照办,”韩德让从内心里赞赏萧太后部署得当。不过他作为统兵多年的大将,如今又执掌兵机,想得总是深一层,“此番宋军大举来犯,我军是在国门固守,拒敌于疆土之外,还是向宋国境内出击,或者大举南下?望太后明示。”
  萧太后心中自有城府,即使对最亲信的韩德让,她也不会将心扉洞开:“战局向来犹如棋局,变幻莫测,具体如何进行,到时候哀家再相机行事。”
  韩德让不便再深问了;“谨遵懿旨。”
  萧太后从宝位上缓缓站起,一双凤目穿过庐门注视远方,似有所思地吐出一串斩钉截铁的话语:“只要勿答探明宋军动向,此番定叫赵光义知道一下我这女主的厉害!”
  地处黄河流域的宋都开封,时值阳春之月,春意正浓。御花园中绿柳垂丝,碧波泛玉,鲜花竞放,蜂游蝶戏。映心亭上,宋太宗赵光义正在召见新任云、应、朔州都部署潘美和副部署杨业。
  因为不是上朝,太宗皇帝身着赫黄袍,顶上折头巾,腰系九环带,足登六合靴。端坐九龙宝椅之上,虽说常服,仍不失威仪凝重。太宗身边侍立着一位芳容出众的宫女,云发蝉鬓,杏眼桃腮,举止端庄,又透着机敏娇媚。合朝尽知,她就是深得太宗喜爱的红叶。刚满二十的红叶,不只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棋艺精湛,书、画俱佳,而且诗文工整流畅,又绝顶聪明,善解人意,太宗已经到了离不开的程度。
  恭立在太宗面前的潘美潘仲询,尽管其第八女已嫁与太子赵恒,也就是说他与太宗皇帝是儿女亲家,但他亦不敢稍有不恭,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看皇帝。古有明训,天威莫测,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时刻格外谨慎。站在潘美下首的杨业,头低得看不见面孔,因为他是北汉降将,又曾有过重创宋军的经历,故而仕宋之后一直小心翼翼。
  宋太宗看出他二人的畏惧心理,暗中为自己的皇帝威仪满意,口头却相当和气:“二卿不必过于拘谨,朕独留你二人垂询,足见倚重之心。适才金殿之上,二卿或有不便直言之处,如今尽管敞开心扉,展望一下此次北伐的胜负得失。”
  “万岁,契丹主幼,国事决于其寡母萧氏,韩德让因宠而以汉人身份主兵,契丹国臣民大多忌之,胡汉不和,君臣有衅,此正千载难逢之良机,万岁应天顺人,定能一鼓作气直捣幽燕,扫平辽虏,一统华夷。”潘美明白,北伐是太宗已定的雄图大计,当此出战前夕,只能顺情说好话,他把朝议时的奏答又复述一遍。
  杨业默默恭立,一言不发。
  太宗深知杨业骁勇善战,熟悉契丹军事情况,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便再次追问:“杨爱卿请直陈高见。”
  杨业岂敢再不开口,但是他虚晃了一枪:“主帅潘大人所奏极是。”
  潘美现出得意神色,心说谅你杨业也不敢同我同万岁唱反调。
  岂料宋太宗执意要逼杨业说出真话:“杨业,不讲实话便为不忠,为大臣者当以国事为重,不计个人荣辱得失。”
  这番话使杨业顿感内疚,心底一切俱被皇上看透,他不能再隐瞒观点了:“万岁尧舜之君,臣斗胆将拙见奏闻,恕臣直言,北伐时机并未成熟。”
  “你!”潘美立刻动气。
  宋太宗挥手制止他,仍是和气地对杨业说:“请道其详。”
  此刻,忠正刚烈的本性使杨业忘了顾忌:“万岁,对契丹国母萧太后切不可低估,她文武兼备,极善驭人,执掌国事十余年,引学我朝制度,使契丹渐趋强盛。且她不仅得韩德让一班汉臣死命辅佐,又有耶律斜轸、休哥等契丹良相虎将拥戴。萧太后选派那休哥为南京留守,嘱其勿忘七年前战事。休哥未负萧太后之望,修武备,劝农桑,边境大治,日夜严防。此刻北伐,并非乘虚,而是碰硬,只恐难操胜券。”
  这一番慷慨陈词,使宋太宗和潘美听后都不觉沉吟。因为杨业之言合情入理,论据充分,使得他二人不能不认真思考。片刻,宋太宗问潘美:“你以为杨业所说然否?”
  潘美略略思索一下才回奏:“杨业之言似乎有理,其实不然。原因是我朝近年来风调雨顺,国库充实,兵精粮足,可谓强盛已极,若不趁锐气北伐,更待何时呢?”
  宋太宗不觉点头:“朕自七年前北伐失利,可说是旦夕耿耿于怀。想起幽燕黎民,在胡骑下悲苦呻吟,恨不能立刻扫平北国。苦熬七个寒暑,而今兵强马壮,若坐等契丹内讧有隙,天知晓要何年何日,朕又怎能等得下去?倘若契丹越等越强大,岂不更无北伐时机?因此,朕才决意发兵。”
  皇帝态度坚决,杨业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表示忠心:“圣意既定,臣自当奋勇杀敌,为收复幽燕,情愿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杨业,你忠勇之心朕早知之。”宋太宗踱了几步,“朕想知道的是,当金殿之上朕道出四路出兵设想时,你似有异议却欲言又止,现在你可剖明心迹。”
  杨业对宋太宗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精明深为叹服,问到头上,也就只好直说了:“万岁,臣以为四路出兵过于分散,不能有效配合,对敌人难以形成强有力的打击,只恐为敌各个击破。”
  宋太宗又转问潘美:“依你之见呢?”
  “臣以为,四路进兵可使敌人顾此失彼穷于应付,而我方则可很快攻占敌人大量城池。”
  宋太宗不觉点头:“朕是吸取了七年前失利教训后,才决定四路进兵的。七年前我大军重兵云集,高梁河一战败溃,便全军不可收拾,朕也险些落入敌手,此种现象决不能再重演。而今我四路进兵,倘东路败,还有中路;若中路败,还有西路。这样总不会全线崩溃全军覆没。”
  “万岁英明,此番分头并进,契丹尚蒙在鼓里,四路军马定能同奏凯歌,大获全胜。”潘美从内心认为宋太宗决策正确。
  宋太宗仍不放心,又问杨业:“你看朕如此排兵部署可有道理?”
  杨业怎好再加反对,但他提醒道:“万岁方略既定,臣等只有身体力行。但应晓谕各路统帅,分兵并非分家,一定要互相配合,互相照应。”
  “卿言有理,朕自会严令各路人马做好配合。”宋太宗又语重心长地说,“潘杨二卿,四路军马中,朕把你们西路最为看重。一则二卿俱为我朝名将,潘卿功勋卓著,平南唐,灭南汉,平楚国,统率之军连战皆捷。杨卿更是战绩斐然,雁门之捷,以几百兵卒败敌十万之众,以后战无不胜,号称‘无敌’。其他各路统帅,实难与二卿相提并论。二则,二卿麾下并州之军久经沙场,且又训练有素,战斗力最强。三则,西路为契丹鞭长莫及之地,距其腹地甚远,运送粮草、增援兵力都颇为不易。因此,朕料西路必胜,只要西路不败,其他诸路万一有些失利,战场主动权将仍在我方手里,想来二卿不会有负朕望。”
  潘、杨二人都觉一座大山压在背上,如今宋太宗这单独召见目的已经点明,就是要他二人只许胜不许败。两人同声回答:“定当誓死以报皇恩!”
  宋太宗仍不放心,又加强调:“二卿,朕当年北伐失利,是垂泪返回中原。七年励精图治,成败在此一举,若再败归,朕有何颜见国内父老。朕之荣辱,全系二卿一身。西路必胜,千万不能有失呀!”
  二人不约而同跪倒:“万岁放心,臣等一定不负圣望。”
  潘美、杨业心头负载着巨大压力飞马返回前线去了,宋太宗赵光义也不轻松。尽管他坚持自己的用兵方略,但是杨业的奏答总是在他心头留下了阴影。他觉得杨业作为有实战经验的大将,所说所虑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思之再三,不觉在映心亭内久久踱步、沉吟。
  侍立在侧的红叶,见状说道:“万岁如此忧烦,只恐有碍龙体。”
  宋太宗抬头看看红叶,似乎发现了救星:“红叶,朕为何把你忘了!你绝顶聪明,适才朕与潘、杨二臣的谈话你也听到了,依你看来是四路进兵好,还是如杨业所言集中兵力为好?”
  “万岁,要以奴婢之见,不只四路,倒应是五路进兵。”
  “五路?”宋太宗颇感兴趣,“四路还不够多吗?”
  “还应加上水路。”红叶奏道,“万岁当派一支水军跨海北上,从沧州出发,至契丹平州或营州上岸,那里是契丹侧后,倘登陆后进展顺利,与我四路大军正好对契丹上京形成合围之势。”
  “怎么,你想到了攻取上京?”宋太宗有些兴奋。
  “万岁,既为一代人主,当如秦皇、汉武,立不世功勋,彪万代史册。万岁此战若一举收复幽燕,扫平松漠,天下一统,岂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宋太宗为红叶描绘的辉煌前景所陶醉,也为红叶的远见卓识所倾倒,对她大加称赞:“你简直就是女诸葛,朕此次北伐获胜归来,一定要册你为贵妃。”
  “奴婢不敢有此奢望,只求能在圣驾前随时侍候足矣。”
  “自古君无戏言,朕决不失信于你。而且此番朕若督师离京,也一定带你在身边。”
  “圣上恩宠,奴婢没齿不忘。”
  “你随朕来。”宋太宗头前便走。
  红叶在后跟随,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他要干什么?难道他要……红叶在紧张地思索对策,一旦皇帝再提出那种要求,该如何度过难关。
  宋太宗走进御书房,显然还处在兴奋之中:“红叶,准备好文房四宝,代朕拟旨。”
  红叶心中始觉踏实一些,将黄绫铺展开,手提狼毫玉管:“请万岁示下。”
  于是,由宋太宗口述,红叶记录,写成了关乎到宋辽之间千百万生灵存亡的一道圣旨:“幽燕松漠,自古皆为中华疆土。契丹恶胡,逆天强占,为收复故土,解民倒悬,朕决心北伐,誓在必胜。为此着令曹彬为幽州道行营都部署,崔彦进副之,辖李继隆、贺令图、刘知信、郭守文、杨重进、李延斌、傅潜、史诖、陈挺山、荆罕儒等大将,领兵十万,为第一路兵马,自保州出发,直取敌之涿州。第二路人马,着令雄州道都部署米信为统帅,杜彦圭副之,领兵五万,辖赵彦溥、张绍、董思愿、蔡玉诸大将,由雄州出兵,沿拒马河东岸北进。第三路王师,由定州路都部署田重进为主帅,谭延美副之,领兵五万,麾下曹元辅、袁继忠、荆嗣诸将,自定州唐河河谷出发,北进直趋蔚州。第四路精兵五万人,以云、应、朔州都部署潘美为总指挥,杨业为副总指挥,曹克实、王贵、贺怀浦、杨延昭、郭超为部将,出雁门关兵锋直指军都山。第五路为水军,命高琼为总指挥,张永俨、安得佐为大将,统兵五万,由沧州跨海北攻平州。着监察御史韩国华出使高丽,诏喻高丽国王起兵,合围契丹……”
  宋太宗说罢,颇为得意地问:“红叶,朕这一军事部署如何?”
  “契丹将是四面楚歌,无法招架。万岁部署万无一失,必获全胜。”红叶放下笔,发觉皇帝的目光有些色迷迷,立即想了脱身之计,“待奴婢将圣旨送到枢密院。”
  “不急。”宋太宗笑了笑,“朕甚觉困倦,且随朕到帐中宽衣休息。”御书房里面也有床帐,是为皇帝临时休息备置,如今赵光义似乎要在此演一出阳台会。
  红叶本能地退后一步:“万岁,奴婢去宣妃嫔来陪王伴驾。”
  “红叶,你入宫七年,朕从未临幸,每次都借故推拖,拂朕雅兴。”宋太宗已是不悦,“莫非你在为人守节不成!”
  “不,不,”红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奴婢幼年受过惊吓,若与男人亲近,会立刻气绝。”
  “我就不信,朕如今定要为你破瓜。”宋太宗决心不放过她。帝王后宫不乏绝色,可是,越是得不到的才越为珍贵,就越要千方百计得到。宋太宗对于红叶,大概就是这种心理。
  不料,红叶柳眉直竖起来:“万岁,定要临幸,也需夜静更深之后,如果相强,奴婢有死而已。”
  也许是红叶的暴怒气势,震慑住了宋太宗:“好,二更天你到永乐殿。”
  红叶以死相争,总算暂时得免失身,但二更以后呢?还能保得此身清白吗?千娇百媚的红叶,似经严霜,一下子憔悴了。待夜色笼罩了深宫,她避开宫女,悄悄来到了与心上人相会的库房。高墙深院,夜色如磐,风吟如泣,红叶倍感凄寒。她已横下一条心,决定要铤而走险。当一个人萌生了必死意念后,对原来苦涩的人生和多蹇的人世,往往又增添了几分依恋。红叶手抚库房内的床板,就是这里,曾经留下了她与表兄白柳多少狂热的依恋和裂腹的辛酸。如今,这一切都将永远成为梦幻了,都将永远不会再现了。二更以后,永乐殿中,将是怎样一种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敢再想下去。巡夜的太监提灯走过,一瞬间的光明又消失了。红叶开始隐隐感到不安,表兄为何迟迟不到?莫非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自己的命就这样苦,报仇的愿望不能实现?临死前竞不能见上亲人一面?红叶不住倚门探首翘望,黑洞洞的过道总是黑沉沉悄无声息。再有半个时辰就是二更了,她失望了,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库房。
  一名太监刚好来到,急趋两步拉住了红叶后衣襟。红叶一惊回首颤声问:“谁!”
  “嘘。”太监示意她莫出声。
  红叶认出是表兄白柳,不觉身子一软,倒在白柳怀中。白柳将红叶扶进库房:“表妹,你身体不舒服?”
  “你为何迟迟才来?”红叶声音中透着委屈。
  “表妹有所不知,北边又来人了,故而延误了赴约。”
  红叶一听立刻振奋起来:“来的何人?”
  “还是勿答。”
  “太好了!”红叶着实兴奋。
  “好什么,”白柳叹口气,“义父要他来弄军事情报,要宋军的准确进军路线和兵力部署。这属于绝密,你我如何能办到呢!”
  “表兄莫愁,一切都在这上面。”红叶取出一纸片,上面几乎一字不差地写着宋太宗要她拟写的圣旨。
  白柳听罢,欣喜异常,双手使劲扳动红叶香肩:“表妹,你真神了,博闻强记,倒背如流。”
  “表兄,你快别夸我了,当务之急是将这情报尽快送回辽国,交到义父手中。”
  白柳认真收好:“对,我这就走,想办法连夜送到勿答手中。你我兄妹十天后再相会。”
  红叶眼见得白柳要出门,又忘情地叫住他:“表兄!”
  白柳止步回身:“还有吩咐?”
  红叶停顿片刻:“表兄,你好好亲亲我吧!”
  “表妹,你怎么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红叶怕引起白柳疑心,尽量加以掩饰,“人家,这几天,想你想得厉害!”
  白柳扑过来,激动地拥抱住红叶:“表妹!”
  此刻,彼此不需用言语来表达。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两颗心儿在“咚咚”激跳。那炽烈爱火的高温,似乎把二人融成了一体。
  良久,红叶狠狠心推开白柳:“你该走了,我也该去了。”
  白柳感到她太伤感悲戚:“表妹,莫要伤怀,十天后我们再相会。”
  红叶眼角已噙满泪珠,幸喜是夜暗之中看不见,她紧咬香唇,说出两个包含无限深情的字:“保重。”
  待白柳走远,红叶急步返回住处,忍着巨大的悲痛对镜梳妆,涂脂抹粉,熏香更衣。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为仇人理妆的心情确实是够复杂了。最后,她从梳妆匣中取出一柄半尺长的匕首,绿鲨鱼皮鞘,拔出来雪亮刺眼,扯一线青丝吹上锋刃,毛发立断。这是义父送与她的珍贵礼物,如今要用它手刃仇人了!红叶将匕首袖好,莲步轻盈地走入附近的永乐殿。
  殿内,红烛高燃,金灯喷彩,宋太宗正在案边观书,见红叶步入,笑吟吟起迎。此刻恰值二更鼓响:“红叶,果然言而有信,准时前来。”
  红叶紧走几步,撒娇地一按宋太宗双肩:“万岁莫起,可别折杀了奴婢。”她原想等睡熟后再动手行刺,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如果那样做,就难保清白之身。她一双纤手,在宋太宗背上轻轻抚摩,温软酥痒,宋太宗好不惬意。红叶银牙一咬,突然拔出匕首,向仇人后心便刺。刀尖上,几年来红叶不知喂过多少遍七蛇涎,只要刺破皮肉,宋太宗就性命难保!岂料宋太宗一跃跳开,飞旋转到红叶身后,伸手叼住红叶玉腕,匕首早已夺到手中。
  “小贱人,想要行刺?须知朕乃马上皇帝。”宋太宗刀尖抵住红叶前胸。
  红叶自知必死:“昏君!恶徒,我生不能杀尔,死后也要找你索命。”
  “贱婢,朕待你不薄,为何恩将仇报?”
  “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红叶怒目圆睁,“你害死我母,毁了表兄和我一生幸福!”
  “宋军所为,就算可以把帐记在我的头上,但你却不该盗窃情报与北国通款,要毁我北伐大计,真是贼胆包天!”宋太宗说到此处咬牙切齿。
  这番话使红叶大吃一惊:“什么与北国通款?你是诬陷。”
  宋太宗冷笑一声:“带进来!”
  内监孔秀和两名武士押着白柳进来,他垂头丧气:“表妹,我们在库房的交谈全被孔秀听去了。”
  宋太宗厉声喝问:“白柳,你写是不写?”
  “只要饶命,小人愿为。”
  “写了便饶你不死。”于是,宋太宗口述,白柳执笔写了一份给韩德让的假情报。大意是宋国正在调集人马,因粮草不济,定在三个月后发起进攻。显然这是意在麻痹萧太后,以便宋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红叶急得跳脚:“表哥,你不能写。”
  白柳叹气:“表妹,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柳,你再给勿答写信一封,就说你在宫内脱离不开,委托至交密友孔秀转交这重要军情。”宋太宗又做吩咐。
  “千万不能写!”红叶明白,这一来就要弄假成真,韩德让一信,辽国就要吃大亏。她声嘶力竭,“表兄,写了对不起恩人义父呀!”
  白柳迟疑。
  宋太宗将匕首移近红叶粉面:“白柳,你若不写,我就用这尖刀在红叶脸上刻写。”
  “别,别,我写,我写。”白柳早巳服软,此刻只能从命。
  红叶见白柳写好,孔秀全都接过去,她仿佛看到宋军大举侵入辽国,辽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力地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宋太宗晓谕孔秀:“按白柳说的办法去见勿答,不许露出破绽。”
  “奴才一定不辱圣命。”孔秀下去了。
  白柳向宋太宗求情:“万岁,要我做的全都做了,开恩放了小人与表妹吧。”
  “这要看孔秀能否顺利办妥事情,若是出了一差二错,我就将你们千刀万剐!”宋太宗命人将红叶、白柳押下去。他自信萧太后一定要上当,决定给辽军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于是连夜发出谕旨,命令五路兵马立刻出动。
  直接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宋辽第二次大战,悄悄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