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牌200全封闭助残:美文集锦(12)——越来越接近精神的天空(李汉荣专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22:43:54
美文集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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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专辑
越来越接近精神的天空
人,在人群里行走寻找他的道路,在人群里说话寻找他的回声,在人群里投资寻找他的利润,在人群里微笑寻找回应的表情。生而为人,我们不可能拒绝人群,虽然,喧嚣膨胀的人群有时是那么令人窒息,让人沉闷,但我们终不能一转身彻底离开人群。
人群是欲望的集结,是欲望的洪流。一个人置身于人群里,他内心里涌动的不可能不是欲望,他不可能不思考他在人群里的角色、位置、分量和份额。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化验自己的灵魂,会发现置身人群的时候,灵魂的透明度较低、精神含量较低,而欲望的成分较高,征服的冲动较高。一颗神性的灵魂,超越的灵魂,丰富而高远的灵魂,不大容易在人群里挤压、发酵出来。在人群里能挤兑出聪明和狡猾,很难提炼出真正的智慧。我们会发现,在人口密度高的地方,多的是小聪明,绝少大智慧。在人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种高度,一种空旷,一种虚静,去与天地对话,与万物对话,与永恒对话。
伟大的灵魂、伟大的精神创造就是这样产生的。孔子独对大河而感叹时间的不可挽留:“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庄子神游天外寻找精神的自由飞翔方式;佛静坐菩提树下证悟宇宙人生之般若智慧;法国大哲帕斯卡尔于寂静旷野发出哲人浩叹:“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使我恐惧”;李白“登高望远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他不羁的诗魂飞越无限,把多半条银河引入人间,灌溉了多少代人的浪漫情怀;爱因斯坦把整个宇宙作为自己科学探究和哲学思考的对象,他认为人的最大成就和最高境界不过是通过对真理的求索,获得与宇宙对称的灵魂,变得辽阔而谦卑,对这个无限地存在着也永恒地包裹我们的伟大宇宙献上发自内心的敬意……正是这些似乎远离人群的人,为人群带来了太丰盛的精神礼物。在人群之上利益之外追寻被人群遗忘了的终极命题,带着人群的全部困惑和痛苦而走出人群,去与天空商量,与更高的存在商量,与横卧在远方也横卧在我们内心深处的“绝对”商量,然后将思想的星光带给人群,带进生存的夜晚。
为此我建议哲学家或诗人不该有什么“单位”,在“单位”里、在沙发上制作的思想,多半只有单位那么大的体积和分量,没有普世价值。把存在、把时间、把宇宙作为我们的单位吧,去热爱、去痛苦、去思想吧。
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我也不愿总是泡在低处的池塘里,数着几张钱消费上帝给我的有限时光。我需要登高,需要望远,我需要面对整个天空作一次灵魂的深呼吸,我需要从精神的高处带回一些白云,擦拭我琐碎而陈旧的生活,擦拭缺少光泽的内心。
我正在攀登我的南山。目光和灵魂正渐渐变得清澈、宽广,绿色越来越多,白云越来越多,我正在靠近伟大的天空……
这么好的白云
这么好这么好的白云,这么多这么多的白云。只有神的思绪里才能飘出这么纯洁的白云。随便摘一片都能写李商隐的无题诗,都能写李清照忧伤的情思。
我觉得古今诗人中最纯粹的当数李商隐和李清照二位,他们的情感最少受生活和文化的污染,单纯到透明,真挚到只剩下真挚本身,忧伤是生命和情感找不到目的的纯粹忧伤,而不是忧于时伤于物的世俗化情绪。
李白的浪漫里仍掺杂着对功名的牵挂;杜甫的国家意识大于生命意识;李贺荒寂敏感,有点病态,鬼魂的过多出没破坏了诗的美感;王维的禅境一半得自悟性一半得自技巧,太高的艺术悟性取代了他对生命的真诚投入,我不大能看出此人内心里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柳永在风尘柳烟里走得太远,他是一个真诚地玩情感游戏的人,但他不是情感生活中的圣人……
李商隐和李清照是活在心灵世界中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信仰,但我感到他们是以爱为信仰的人,在他们心里,爱才是这个世界不死的灵魂,是生命的意义:“寻寻觅觅”,总是寻觅着情的踪迹爱的记忆,她希望雁飞过虚无的天空,都能带回爱的消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才是人类美好灵魂的不朽铭文。对纯粹心灵生活的沉浸,使他们体验了透明的幸福,也感受到彻骨的绝望,从这样深邃的心海里提炼出的诗情,怎能不句句是盐,字字是珍珠,每一句都能把我们带入情感的古海,带入语言尽头那无边的心域。
又见南山
我是山里人。山是我的胎盘和摇篮,也是我最初的生存课堂。山里的月是我儿时看见的最慈祥的脸(仅次于外婆),山里春天早晨的风是最柔软的手(仅次于母亲),山的身影是多么高大啊(仅次于毛主席)。我读第一本书的时候,入迷得像在做梦,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神奇,它们不声不响非人非物,但它们却能说出许多意思,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忽然书页暗下来,抬起头,才看见,山一直围在我的四周,山也在看书?其实它们站在书的外面,抿着嘴像要说什么话,却不说,一直不说。山要是把一句话说出来,要么很好玩,要么很可怕,天底下的话都不用再说了。但是山不说一句话,不说就不说吧,多少年多少年都不说,就是为了让人去说各种各样的话。我隐约觉得山是很有涵养的,像我外爷,外爷是个中医,很少说话,他说,我开的药就是我要说的话。
后来,就逃跑般地离开了山。也许山还记得我对它的埋怨:闭塞、贫困、愚昧,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见人生的莽原和思想的大海。
辗转这么多年,从一本书走进另一本书,我像书签一样浏览了许多语言;从一座城搬进另一座城,我像钥匙一样认识了许多锁子;从一栋楼爬上另一栋楼,我像门牌一样背诵了许多号码。然而,走出书,走出城,走下楼,我发现我什么也没有,尽管有时感到自己似乎拥有很多,学问呀,知识呀,信息呀,成就呀,名声呀,职称呀,职务呀,电脑呀,银行账户呀;股票呀、老婆呀、情人呀、儿子呀、房子呀、车子呀、哥儿们呀、见闻呀、黄段子呀,已经到来的金色中年呀,可以预见的安详晚年呀,无疾而终的圆满落日呀……
可是,闭起眼睛一想,又真正觉得空荡荡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感到一种迫人的虚。
城市只是一个投寄信件的邮箱,而我只是一个寄信人或收信人。寄完信或读完信,我就走了,而邮箱还挂在那里。说到底,人也是一封信,城市在我们身上盖满各种各样的邮戳,却找不到投寄的地方。
是什么使我变成了一封死信?身上邮戳重叠着邮戳,地址重叠着地址,日期重叠着日期,但是这封信却无处投递,就这样在模糊的邮路飘来荡去,直至失踪?
这时候我已经回到当年的小城。这时候我忽然看见我早年逃离的山——南山。
它依然凝重,依然苍蓝,依然无言,不错,还是我祖先般的南山。
但是,我心里很深的地方却被它触动了,被它闪电般照亮了。
我何以感到认真走过的岁月却是空荡荡的虚?我何以成为一封无处投递的死信?
是因为我遗忘了你吗,南山?
这么多年,我真的像遗忘一堆石头一样遗忘了你吗,南山?
而你依旧站在你地老天荒的沉默里,站在你崇高的孤独里。
这时候我看南山,它像是苍老而永远健在的祖先,像哲人凝眉沉思,像先知欲言又止,像在做一个永远要做下去的手势,看不清是挥别还是召唤。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我好像明白了,我当初那么认真地出走,只是为了更深刻地返回,是这样吗,南山?
我们在命运里走来走去,最终却回到出发的地方,并且第一次真正认识它,是这样吗,南山?
一封盖满邮戳的信终于找到了投递的地址,它正在到达,它将被阅读,它同时也阅读它的阅读者,阅读一个伟大的旧址——南山。
去而复返,又见南山,我第一次真正看见南山。
每天的仪式:凝望
每天,早晨、中午或者黄昏,有时是深夜,我都要凝望南山。
这是我的一个仪式,一个无神论者的宗教仪式。对仪式的虔诚投入改变了仪式的世俗性质,而有了某种神性价值,有了神圣感。神就是神圣感的产物。你从内心里感到对象是神圣的,那它就是神圣的,这种神圣的感受可以剔除内心的尘垢而使内心也变得神圣。一个俗人有了神圣感,他就不会过分低俗或恶俗,他的气质里就会增加几分高贵,对有着永恒意味的事物知道去尊敬和爱护。
对南山的凝望渐渐成为我的一个习惯。
仪式是文化的,习惯是本能的。必须有仪式,然后才变成习惯。适度仪式化的生活可使人获得对世界的秩序感和生命的庄严感。久而久之,自觉的仪式就变成本能般的习惯,那种秩序感和庄严感也就内在化了,成为一个人的精神元素。
我是俗人,我可以不承认存在于宇宙之上的神,但我绝不能否认宇宙万物本身的神圣性。用我小小的、瞬时的眼睛望过去,这万古长存的宇宙不是一个巨大的奇迹吗?这地老天荒不发一言的南山不是一座神山吗?
我凝望南山的翠色、白云、暮霭,凝望它深夜静卧于滔滔银河下的那份安详那份高古,我凝望它在阴云浊雾缠绕时依旧那么镇定那么超然。
它一次次把我的目光从生存的池塘里打捞出来,从名枷利锁里解放出来,从知识的废墟里从权力的磨盘下从仇恨的阴沟里抢救出来,我的目光终于有了比较高比较明朗比较开阔的地方可以停靠和逗留了。南山以它的幽蓝和葱绿擦拭我的目光,也换洗我的灵魂。当我把目光从高处收回,将自己投入低处的生活,低处的劳作,我发现内心里总有葱茏和静穆漫出来,一些白云也会随时缭绕生存的细节,使晦暗的日子变得明亮。
我明白,这是南山,南山加入了我的灵魂,南山注视着我的生活。
外婆的手纹
李汉荣
外婆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
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好看,就是有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里人不这样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是简单的说法,其实要得到这个评价,是很不容易的。
外婆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她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无论做衣或做人,心里都要有一个“样式”,才能做好。
外婆做衣服是那么细致耐心,从量到裁到缝,她好像都在用心体会布的心情,一匹布要变成一件衣服,它的心情肯定也是激动充满着期待,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和恐惧:要是变得不伦不类,甚至很丑陋,布的名誉和尊严就毁了,那时,布也许是很伤心的。
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特别喜欢坐在院场里,在高高的天空下面做小小的衣服,外婆的神情显得朴素、虔诚,而且有几分庄严。
在我的童年,穿新衣是盛大的节日,只有在春节、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穿一件新衣。旧衣服、补丁衣服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都过着打补丁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在为我们补衣的时候,精心搭配着每一个补丁的颜色和形状,她把补丁衣服做成了好看的艺术品。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些打满补丁的岁月里,外婆依然坚持着她朴素的美学,她以她心目中的“样式”缝补着生活。
除了缝大件衣服,外婆还会绣花,鞋垫、枕套、被面、床单、围裙都有外婆绣的各种图案。
外婆的“艺术灵感”来自她的内心,也来自大自然。燕子和各种鸟儿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和影子落在外婆的心上和手上,外婆就顺手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外婆常常凝视着天空的云朵出神,她手中的针线一动不动,布,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忽然会有一声鸟叫或别的什么声音,外婆如梦初醒般地把目光从云端收回,细针密线地绣啊绣啊,要不了一会儿,天上的图案就重现在她的手中。读过中学的舅舅说过,你外婆的手艺是从天上学来的。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外婆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双鞋垫和一个枕套。鞋垫上绣着一汪泉水,泉边生着一丛水仙,泉水里游着两条鱼儿。我说,外婆,我的脚泡在水里,会冻坏的。外婆说,孩子,泉水冬暖夏凉,冬天,你就想着脚底下有温水流淌,夏天呢,有清凉在脚底下护着你。你走到哪里,鱼就陪你走到哪里,有鱼的地方你就不会口渴。
枕套上绣着月宫,桂花树下,蹲着一只兔子,它在月宫里,在云端,望着人间,望着我,到夜晚,它就守着我的梦境。
外婆用细针密线把天上人间的好东西都收拢来,贴紧我的身体。贴紧我身体的,是外婆密密的手纹,是她密密的心情。
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我童年时的一双鞋垫。那是我的私人文物。我保存着它们,保存着外婆的手纹。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之久,它们已经变得破旧,真如文物那样脆弱易碎。只是那泉水依旧荡漾着,贴近它,似乎能听见隐隐水声,两条小鱼仍然没有长大,一直游在岁月的深处,几丛欲开未开的水仙,仍是欲开未开,就那样停在外婆的呼吸里,外婆,就这样把一种花保存在季节之外。
我让妻子学着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仿做几双,一双留下作为家庭文物,还有的让女儿用。可是我的妻子从来没用过针线,而且家里多年来就没有了针线。妻子说,商店里多的是鞋垫,电脑画图也很好看。现在,谁还动手做这种活。这早已是过时的手艺了。女儿在一旁附和:早已过时了。
我买回针线,我要亲手“复制”我们的文物。我把图案临摹在布上。然后,我一针一线地绣起来。我静下来,沉入外婆可能有的那种心境。或许是孤寂和悲苦的,在孤寂和悲苦中,沉淀出一种仁慈、安详和宁静。
我一针一线临摹着外婆的手纹外婆的心境。泉,淙淙地涌出来。鱼,轻轻地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着,含着永远的期待。我的手纹,努力接近和重叠着外婆的手纹。她冰凉的手从远方伸过来,接通了我手上的温度。注定要失传吗?这手艺,这手纹。
我看见天空上,永不会失传的云朵和月光。
我看见水里的鱼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
我隐隐触到了外婆的手。那永不失传的手上的温度。
山中访友
走出门,就与含着露水和栀子花气息的好风撞个满怀。早晨,好清爽!心里的感觉好清爽!
不骑车,不邀游伴,也不带什么礼物,就带着满怀的好心情,哼几段小曲,踏一条幽径,独自去访问我的朋友。
那座古桥,是我要拜访的第一个老朋友。德高望重的老桥,你在这涧水上站了几百年了?你累吗?你把多少人马渡过彼岸,你把滚滚流水送向远方,你躬着腰,俯身吻着水中的人影鱼影月影。波光明灭,泡沫聚散,岁月是一去不返的逝川,惟有你坚持着,你那从不改变的姿态,让我看到了一种古老而坚韧的灵魂。
走进这片树林,每一株树都是我的知己,向我打着青翠的手势。有许多鸟唤我的名字,有许多露珠与我交换眼神。我靠在一棵树上,静静地,以树的眼睛看周围的树,我发现每一株树都在看我。我闭上眼睛,我真的变成了一株树,脚长出根须,深深扎进泥土和岩层,呼吸地层深处的元气,我的头发长成树冠,我的手变成树枝,我的思想变成树汁,在年轮里旋转、流淌,最后长出树籽,被鸟儿衔向远山远水。
你好,山泉姐姐!你捧一面明镜照我,是要照出我的浑浊吗?你好,溪流妹妹!你吟着一首小诗,是邀我与你唱和吗?你好,白云大嫂!月亮的好女儿,天空的好护士,你洁白的身影,让憔悴的天空返老还童,露出湛蓝的笑容。你好,瀑布大哥!雄浑的男高音,纯粹的歌唱家,不拉赞助,不收门票,天生的金嗓子,从古唱到今。你好呀,悬崖爷爷!高高的额头,刻着玄奥的智慧,深深的峡谷漾着清澈的禅心,抬头望你,我就想起了历代的隐士和高僧,你也是一位无言的禅者,云雾携来一卷卷天书,可是出自你的手笔?喂,云雀弟弟,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我知道你们是些纯洁少年,从来不说是非,你们津津乐道的,都是飞行中看到的好风景!
捧起一块石头,轻轻敲击,我听见远古火山爆发的声浪,我听见时间的隆隆回声。拾一片落叶,细数精致的纹理,那都是命运神秘的手相,在它走向泥土的途中,我加入了这短暂而别有深意的仪式。采一朵小花,插上我的头发,此刻就我一人,花不会笑我,鸟不会羞我,在无人的山谷,我头戴鲜花,眼含柔情,悄悄地做了一会儿女性。
忽然下起雷阵雨,像有一千个侠客在天上吼叫,又像有一千个喝醉了酒的诗人在云头朗诵,又感动人又有些吓人。赶快跑到一棵老柏树下,慈祥的老柏树立即撑起了大伞。满世界都是雨,惟我站立的地方没有雨,却成了看雨的好地方,谁能说这不是天地给我的恩泽?俯身凝神,才发现许多蚂蚁也在树下避雨,用手捧起几只蚂蚁,好不动情,蚂蚁,我的小弟弟,茫茫天地间,我们有缘分,也做了一回患难兄弟。
雨停了。幽谷里传出几声犬吠,云岭上掠过一群归鸟。我也该回家了。于是,我轻轻地招手,告别了山里的众朋友, 带回了满怀的好心情,好记忆,顺便还带回一路月色……
忏悔录,或疼痛的文字
李汉荣
我无数次目睹惨遭杀戮痛苦死去的可怜动物,但我不曾帮助它们,见死不救是人类对它们的基本态度;我无数次目睹在几乎无法生存的恶劣环境里艰难挣扎的动物们,心里也生起怜悯之情,但这仅仅是旁观者稍纵即逝的感情,我很少为改善它们的命运做点什么;我无数次得知,许多生灵正在灭绝,一位生态学家告诉我,地球上的生物每小时灭绝75种——而且这个速度还会加快,也就是说,每分钟都有一种生命永远消失了,而创造一个物种,却需要亿万年的时间。我们对此却浑然不觉,陶醉于消费文化布置的霓虹里,我们以为享乐的盛宴会天长地久,我们顾不得或懒得问一声:莫非,我们能在生灵的血泪里,在自然的废墟上,建筑起人的永恒天堂?
这些年里,我常常为此陷入痛苦和愧疚的情绪之中。但除了写过一些悲天悯物的文字,我并没有为受伤害的大自然和生灵们做过什么,比如:栽植一片树林,澄清一河浊水,制止一次山崩,援助一群迁徙无路的候鸟……
今天,我握起无力的笔,写下这些疼痛的文字,是哀悼,也是自责和忏悔。然后,我将走出这苍白的稿纸,走向荒山大野,走向它们的故址,我要用心去做点什么。
黑夜里的文字
我觉得文字里的光亮和书写者用的灯光的光亮是成正比的,在充足的亮光里写下的文字,也是透亮的、流畅的,甚至是过于透亮过于流畅了,没有那种在幽暗中摸索亮光的敬畏、羞怯、颤栗,也就没有了那种在夜的深处、在宇宙和生存的长夜里寻找光明之境的孤寂、朝圣的意味,也就少了那种含蓄、忧伤的魅力。在太过明亮的状态下写出了一览无余的空洞的文字,在文字的白昼里,已失去了意义的深夜。有的时候,并不是光明照亮了一切,而恰恰是黑暗照亮了事物,正是黑夜的到来使我们看见了头顶的银河,看见了无穷的星辰,白昼将我们锁定在狭窄有限的空间里,黑夜让我们看到了巨大的事物,看见了无限。
那些千古流传的文字大都是人类最高贵的灵魂在黑夜里的叹息,孔子庄子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曹雪芹都是在如豆的灯光里写着他们内心的话语,寂静的长夜包围着他们,他们用灯光和心光为灵魂探路,怀着敬畏的心情去缓缓探问无边的宇宙和同样无边的内心,他们那带着浓浓夜色的文字有着夜一样深沉的意境。人造的光永远不能改变生存的黑夜属性,在白昼的假象里,我们自以为明白了一切,我们变得轻薄张狂,我们过着一览无余的生活,写着一览无余的文字,语言丧失了隐喻和象征功能,丧失了黑夜的深度,填满了文字的纸张,是一片意义空白。
这时候,我真想返回那些古老的年代,古老的夜晚,与先人们在一起,凝神于夜的深处,虔敬地面对那些星斗一样的文字。
所以,有时候我就熄了电灯,点了蜡烛和油灯,看书、沉思或写作。幽暗中,微弱的灯光摇曳着、低语着,这正是人在宇宙中的根本处境:无边的幽暗里,微弱的灯光摇曳着,低语着。
信仰与人生
信仰,是一种对应于内心渴求的价值体系。信仰是心灵的方向,是趋向纯粹的精神图景,信仰并不也不能担负对生存的全部承诺,无法落实为具体的利益和福祉,企图从信仰中获取实利的想法已经背离了信仰的真谛。真正的信仰只与灵魂有关,是灵魂的滋养和归宿。但并不存在与生存无关的信仰。信仰通过关照和提升灵魂,赋予生存以深度和意义。
一种相对稳定的信仰,能使人的内心获得安妥。信仰使人在苍茫的宇宙里获得比较和谐、比较有秩序的宇宙观,心灵内部的秩序感对应于宇宙的宏伟结构,使小小的人在无穷的时空中安身立命,这样就大大消解了人面对宇宙时的孤独、漂泊、无常以及对死的恐惧,进而有了我与万物同行,我与宇宙共生的庄严感、永恒感——人生的意义感也从中生发出来。
一种相对稳定而高尚的信仰,使人有了恒常的操守和笃诚的品德,就不大容易随着社会的转型和动荡而变得迷乱、污浊和邪恶。社会变迁的时候,一个有高尚信仰的人也可能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参予社会的方式,但他不会颠覆乃至放弃内心的操守和对人生基本价值的追求,这种有“常性”的人多了,就会形成一个族群、一个社会相对稳定的精神秩序,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形成一种精神传统。
信仰使人性有了深度,使心灵有了高度,使意志有了强度。同时,因为有信仰的引导和塑造,也使人性既具有一定的丰富性又保持相对的单纯性。一个有信仰的人,无论经历了多少挫折多少磨难多少困惑多少痛苦,他都会把这一切体验整合成正面的东西,从中提取出对灵魂有益的东西。在信仰的光照下,这一切都成为人生的矿藏,最终化为生命的觉悟和对存在的理解。而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很可能更多地是从生存中积累技巧、谋略、权术等实用的东西,在利益之外,他不知道还有天长地久的价值,比如爱、同情、美德等等。信仰之灯熄灭了,生存就成了在一间黑屋子里的争夺——混乱、痛苦、无意义。
对一张纸币的简单研究
什么时候,人类所谓博爱、同情心,也能普及和流通呢?
它是十年前问世的纸币。
它十年的阅历,十年的荣辱,十年的沧桑,比那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归来的老兵的经历还要惊险和复杂。
它醒目的面值上定格和凝聚了多少目光?多少期待、多少贪婪、多少狂喜,重重叠叠堆积在这薄薄的纸上?
上帝也该嫉妒了?比起上帝,它接受了太多的膜拜。在没有上帝的地方,它就是神;在有上帝的地方,它也是神。
对财富和金钱的追逐,是比任何宗教狂热更持久的狂热。钱,是人类的另一个教主。
它的暗纹里,藏着多少劳作的汗水,又藏着多少不劳而获的手纹?
它从印钞厂里走出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贞洁,从此开始了它的旅行,从一双手到另一双手,从一个命运到另一个命运,从一种病菌到另一种病菌。
乍一看是纸,再一看是钱,细一看是正在繁殖的病菌。
它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贫穷的、富有的、劳作的、闲适的,但是所有人看见它都像看见了神。
它见过形形色色的手,憔悴的、忧伤的、迟疑的、贪婪的、柔弱的、强暴的。所有的手都喜欢被它占据,与钱相握的时刻,是手最兴奋最幸福的时刻。
它见过形形色色的场面,明朗的、晦暗的、污浊的、丑恶的、真挚的、虚伪的。在所有的场面里,钱几乎都是主角,即使躲在幕后,它仍然主持着前台的演出。
它是人见人爱的宠物之一,绝不次于美女。国王爱它,小偷爱它,智者爱它,强盗爱它,君子爱它,小人爱它。
它是最普及的信仰,尤其是信仰丧失以后,对它的追逐和崇拜,似乎就成了一种信仰。
它是最普及的真理,愚昧无知的群氓和博学慎思的智者,都把接近和占有它视为人生大事。
它对人性的洞察和熟谙,超过了哲人。从一双手到另一双手,短暂的逗留,它获悉了人的最隐秘的手感。从一双眼睛到另一双眼睛,匆忙的相遇,它捕捉到人的最微妙的神情。
从一个户头到另一个户头,它明白了人的经济学乃是上帝也难以掌握的一门复杂的学问,而巧取豪夺,乃是人的一个最主要的发明,万能全知的上帝对此也十分无能和无知。
它曾经从亿万富翁那庞大的数字的密林里路过,它感到自卑,它被膨胀的数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它在数字的汪洋里险些淹死。
它终于逃到岸上,在荒滩上,当它看到那些一无所有的乞丐的手、难民的手、劳动者的手,它想抱住那些受伤害被剥夺的穷苦的手大哭一场,与它们相依为命,在劳动中升值和增长,让它们获得平安和幸福。
然而它身不由己,它总是被那些强有力的手掌握,很快,它又被注入到一大堆它不愿加入的数字中。
它在流通。罪恶和贪婪,遗憾和不公,都在流通,病菌也在流通。
什么时候,人类所谓博爱、同情心,也能普及和流通呢?
我问纸币,它不回答。它急着要去市场流通……
失去的田园
稻禾、豆架、流水、蓑衣、草帽、犁铧、锄头、耕牛、鸡鸣、犬吠、猪叫、农夫、牧童、村姑……这是田园,每一件事物都是一首诗,田园,乃是生长植物、粮食,也生长诗意的地方。
田园是一种耕作方式、栖居方式,也是生命向大自然皈依、表示眷恋的一种宗教仪式,是朴素的、无神论的宗教,田园以及远山近水,以及永恒轮回着的四时八节,田园上方的无边星空———这一切都是神秘的、带着爱意不停降临的,像伟大不朽的神,但又是可感可触的具体事物,栖居在田园的人们怀着对这一切的感恩,并不追寻事物之外的神灵,他们在田园中安顿了生存也安顿了灵魂:田园是他们朴素的教堂,是他们的家。
所以他们不需要彼岸,偶尔想像一下彼岸,也不过是一处更丰足的田园。
田园是诗意的。炊烟缭绕着的黎明和黄昏,与半透明的水汽和薄雾无声地交织成一种朦胧的意境,鸟叫着,狗也插嘴,时常夹杂开门的声音、水桶碰触井沿的声音,以及妇人们呼喊孩儿的声音,田园的诗是朴素的也, 是世俗的。而当夜晚,月光静静地堆积在屋顶和草垛;不眠的星星在水井里望着自己的影子出神;树梢上的鸟枕着月色熟睡过去;莲荷与稻禾对望着,交流着站在水里的感觉;一弯河水怀抱着北斗,任它舀取自己的情感……这时候,田园的诗是空灵的,超然的。
陶渊明、王维、孟浩然们从阡陌上走过去,蛙声、露水、植物的香气就漫进他们的诗,他们的诗都不冗长,像一行行庄稼;到头了,就另起一行,他们的诗都方方正正,像一畦畦水田,像一块块荷塘,语言的清水里,倒映着天人合一的意象。
田园也有穷困和悲苦,想像披着蓑衣一代代走过田园的人们,想像阴雨天里发霉的粮食和潮湿的心情,想像在阡陌上纵着走横着走总也走不出头顶的炊烟,最后终于在屋檐下老去的,那些早年的女儿们母亲们,这时候我想,田园,是好的,但也有遗憾。
而失去了田园才是更大的遗憾。此刻,我就在城市的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单元里,在噪音的轰击中,在尘埃的包围里,忆念我们已经失去和正在失去的田园……
我丢失的月光
我记得那个十八岁的夜晚。我送刚上完晚自习的女同学回家。当时天很黑,我们步行要经过几座野坟,涉过两条小河,还要穿过一片人烟稀少的旷野。我很感激这位女同学对我的信任。她长得漂亮,又很聪明,我朦胧中爱慕着她。我本来也怕走夜路,但得了她的信任,一下子有了英雄的胆量,不仅不怕,而且暗暗希望出一点不大不小的险情,我会奋力保护她,甚至为她受伤,也是我的幸福。险情没出,月亮却出来了。旷野被月光浇铸成半透明的梦乡,这山隐约如突然驶回来的古船,河水粼粼着世上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丝绸,麦苗和野草佩戴着露珠的首饰,俯下身去,就能发现植物的快乐,肯定是动物和人所不能体会的。
但是我也有植物不能体会的快乐。我走在月光里,走在露珠的叮当声里,走在无数星星凝视着的时间里,我的身边走着一位纯洁的姑娘。天空无限,旷野辽阔,天与地之间,是月光铺成的长廊,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月光就这样铺下去。我们到达的尽头会是什么呢?肯定是一个好地方,肯定是有着更多月光的地方。
在一望无际的月光里,走着两个单纯的身影。我的身边,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那个夜晚,我心里没有半点非分的冲动和想法。我甚至没有想过她的身体,似乎也没有看见她的身体,我觉得,和我一起行走的,是一片温暖而胆小的月光。
月亮用天上的光雕塑我们。我当时想,也许就为了让我们更美丽更清澈,月光才长途跋涉来到地上。它用亘古的皎洁仔细地渗透,长久地覆盖,反复地浇铸,就是为了让大地上的身影配得上天上的光亮,就是为了让生命的存在成为一件美好的事情。
那个夜晚我多么幸福啊。我的身前身后头顶脚下全是月光,我的身体里灵魂里全是月光。
那难忘的十八岁的夜晚,十八岁的月光。
不瞒你说,从那以后,我的夜晚渐渐混乱,我的月光也渐渐稀薄,在月光下看人看物,很少有那种透明的感动,我已经变得复杂(据说是成熟)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单纯的形象里呈现的无限意味。假如在今夜的月光里走过一位女性,我首先看见的是她的身体,也会想起她的灵魂,但不是用眼看到的,而是用文化的方法和语言去解释出来的。当然我不会轻易有什么非分的冲动和想法,但是,那种透明的、从灵魂里荡漾而来的美好感觉却是很少了。
即使我活到八十岁或者一百零八岁,我都觉得那十八岁的月光,是一生里最好的月光,是最应该珍藏的月光。
诗意和美感的源泉
我理解,所谓写作者,就是内心里漾溢着丰沛的诗意又善于领略诗意,内心里充盈着美感又善于发现美感的人。写作,就是呈现诗意和美感的一种方式。
诗意和美感,在每一个人的天性和情感里都或多或少或强或弱或显或隐地存在着。
人,活在天地间,活在万物的怀抱中,活在无限苍茫神秘的宇宙中,也活在文化和历史中,活在对已知事物的感受中,也活在对未知领域的想象中,活在对生的感恩对爱的感动里,有时也活在对死的遐想中。
哲人说:活出意义来。
诗人说: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我想,诗意、美感,应该是我们活着的意义。当然,人活着,还有责任、义务、道德和事业。但我想,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让我们感到诗意和美感的时刻,那些令我们陶醉、沉浸、升华的时刻,那些让我们变得纯洁、高尚、美好的事物,常常让我们感到活着的珍贵和可爱,每每在这时候,我们会感到活着的意味和意义。
人生的最高欣慰和快乐,不是在物质的追逐和满足中能够获得的。人,不过一百来斤的重量,在无穷宇宙面前无疑极其渺小,对物质的享用终归有限,而且,人在与物质世界进行能量交换的时刻,并不是人“最有意义”的时刻,因为我们知道,任何生物都能与物质世界进行能量交换。
人生的最高欣慰和快乐,来自心灵的感动,当我们向万物敞开怀抱的时刻,当我们与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相遇并投去深情凝视的时刻,我们感到欣悦和幸福;有时,我们也会与痛苦的事物和不幸的命运遭遇,我们因此感受到世界的另一面,看到蓝色海水后面那幽暗的深渊,我们的生命体验由此获得深化,在对痛苦的感受和承担中,我们会在喜剧甚至闹剧后面,发现世界的悲剧本质和生命的悲剧美。我们同样会感到灵魂被净化后的深沉幸福,对人、对生命、对万物,我们会更多一些同情和热爱。
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发现了生存的诗意和美感。
诗意何处寻?美感何处寻?
中国古人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里的“造化”即是大自然,“心源”就是我们的内心世界。我们不妨把无边的大自然叫做“外宇宙”,把无边的内心叫做“内宇宙”。诗意和审美,即来自人的“内宇宙”和“外宇宙”相互吐纳、相互映照的时刻。
我凝视静夜的星空,星空也凝视我,星空也进入了我的内心,有限的我与无限的宇宙星空融为一体,我常常被一种“无限感”所震撼,这个时刻,我感到我与万物同在。与永恒同在,我的内心变得澄明浩瀚无际无涯。我的一本诗集《驶向星空》就记录了我的这些体验。
我常常漫步于山间、田野、林中、水畔,有时就静坐在溪水边或仰躺在树林里,看白云倒映于水面,耐心地洗涤着它们各种样式的衣衫,我的心也变得清洁透明;我从瀑布的声浪里感受到一种壮烈的情怀;我从野画眉、布谷鸟的叫声里学到一种说话和写作的方式,这就是:率真和自然。我喜爱一切鸟,我觉得鸟语是值得推广的“世界语”;我爱青山,尤其是雨后的青山。宋代词人辛弃疾的两句词说出了我对青山的感觉。他说:“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我爱白雪,我爱虹,我爱夜空中的月亮,我爱蜻蜓和蝴蝶,它们是花和草的知音和伴侣,它们款款的影子,出没在大自然,也出没在古今中外的诗文里;我爱动物,牛马羊狗猫松鼠,世上没有卑贱的动物,你仔细注视,会发现它们的体态神情是那样美那样和谐,而它们目光中的忧郁和感伤,又令人同情,我常常痴想着,它们能与我交流一点什么,谈谈对生命的理解和对命运的看法:我爱一切植物,植物以它们无尽的绿色和果实美化了这个世界,也喂养了这个世界,我写过许多关于自然界的散文和诗歌(包括《山中访友》等等),当我写自然界的任何事物的时候,内心里在总是充满感动和感恩,一片落叶也会在我笔下呈现它亲切细密的脉纹,我像是看到了大自然的隐秘手相,甚至,一片雪,一声虫鸣。一阵雨打玻璃的声音,都会在我心底溅起情感的涟漪,我总是努力用语言挽留这些微妙的、深切的、诗意的时刻。
每次写作,我总是打开窗子,眺望一会儿朦胧的远山,如果恰逢一声鸟叫,我的诗文便有了清脆生动的开头;如果在夜晚写作,我就先在空旷宁静的地方,仰望头顶的星空,聆听银河无声的波涛,宇宙无穷的黑暗和光芒便滔滔地向我的内心倾泻,我深深地呼吸着那从无限里弥漫而来的浩大气息,然后,我开始诉说(写作就是诉说),向心灵诉说,向人群诉说,向时间和万物诉说。
语言被心中的激情和宇宙的浩气激活,语言行走和飞翔起来,语言有了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的动人的表情和语调,就这样,我的心,在语言的原野上走向远处和深处。每当这时候,我感到,万物和宇宙都参与了语言的运动。
林夕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