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亿马 林明玲:胡风的五封告别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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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风
1966年2月
不同于上述的徐冰、乔冠华,陈家康是胡风在抗战时的武汉、重庆以及以后的日子里与自己相交甚欢的一位中共友人。
陈家康(1913—1970),湖北广济人。陈家康早年肄业于武汉大学,1934年冬在上海参加左翼社会科学者联盟,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在武汉中共长江局担任周恩来秘书、中英文翻译等工作。重庆时期,他是中共中央南方局统战委员会外事组副组长、外事委员会委员,此后曾任中共江苏省委军事委员、中共中央军委外事组科长等。1944年他曾在延安参加接待中外记者参观团和美军观察组,1945年又以董必武秘书身份参加了联合国制宪会议,1946年负责中共中央外交工作委员会联络处工作,并任中共上海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共上海发言人等,他还是中共“七大”的候补代表。新中国成立后,陈家康历任共青团中央委员、团中央联络部副部长、外交部亚洲司副司长和司长,外交部部长助理、中国驻埃及和也门大使、外交部副部长等。文革时陈家康被迫在五七干校接受隔离审查,后因心脏病发作,于1970年7月7日去世。
陈家康除从事统战、理论工作外,还多年活跃在外交舞台上,他的夫人徐克立也是一位具有娴熟外语能力的才女,曾担任英文《中国妇女》社长兼总编辑。
一如乔冠华,陈家康也是中共的一位才华过人的“才子”;也一如乔冠华,陈家康在从事党的工作时,也对哲学特别是中国哲学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且颇具研究的水平,如他对冯友兰等的“新理学”的批判。当时在后方的理论界,陈家康还以尊崇墨子出名,其笔名即是“归墨”,当时他还曾对乔冠华流露出希望有机会从事著述的想法。
在重庆时,有一次路翎拿着舒芜研究墨子的文章送给胡风看,胡风因为自己不懂墨子哲学,就转请陈家康审阅。陈看了后马上与乔冠华一齐要胡风约舒芜见面,胡风遂引舒芜去见了陈、乔两人。此后,为了响应中共的整风,反对教条主义,陈家康、乔冠华、胡绳、杨刚等都撰写了不少文章,并与胡风等形成一支“友军”,引起了舆论界极大的反响。后来舒芜回忆说:“旧政协在重庆开会,我从报纸上看到中共代表团工作人员名单中有陈家康,就特意去重庆看了他一次。他很忙,我们还是挤时间交谈了一点情况。我介绍了与胡乔木谈话的情况,他的态度和乔冠华大不一样,当即表示出对胡乔木不以为然。胡乔木曾说像我那样的错误不是个别的,指名道姓说在陈家康的文章中就发现有类似问题。陈家康说:‘我们是穿开裆裤一块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呀!想骑到我的脖子上拉屎可不行!>陈家康认为胡乔木他们反对主观主义,结果连主观也反对;提倡客观,结果提倡到客观主义。我们谈得很亲切,他请我到小馆子里吃了一顿饭,然后才分手。”
由此可见,在当时后方反对教条主义的人中,陈家康是个中代表性的人物,因此他也与胡风结下了浓厚的友谊。新中国成立后,胡风与陈家康仍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陈家康还起着中共联系人的角色,在胡风的日记中,也不时有对陈的记载,而胡风信中所说“糊涂人难有自知之明,记忆不易全消更为一大憾事”,似就是指的他和陈家康之间的往来。
如胡风1950年11月21日的日记:“和家康谈了一次,他劝我(一)不要得罪人,(二)多写应景文章。”“不是一般的朋友,不会说这样不一般的话。”
1951年12月27日,胡风写道:陈家康来闲谈,似是“海阔天空”,“但还可以看出,还是有所为而来的:一、现在,文艺所走的几条路,都死了。二、还是要照五四的路子摸。三、劝我和军师(似指领导人——笔者注)接近,介绍了他的性格和接近办法。四、劝我暂不写大论文,也可以写写文艺性的政治论文之类。五、何必不多住几天,看一看大势>>”胡风又写道:“约他再作一长谈,但他不敢约,怕没有时间失了信,而且说,现在父周不听他的话(因为他是在父周桌子脚边长大的),父周顶信任的是两个乔,云云。这小鬼,机灵得很。”这里的“父周”,就是暗指周恩来,当时周恩来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之下,已经与在他身边工作多年的陈家康有所隔膜,“两乔”,则是指胡乔木和乔冠华了。继之,胡风又写道:“刚才家康告诉了我许多做人‘秘诀>,我想,要用起来,我也并不是不会的。”所谓“知我、助我”,包括陈家康这种政治舞台上的“做人‘秘诀>”,胡风对此虽并不陌生,奈何秉性耿直(正如鲁迅对他的评价),也就不会“用”了。
1952年7月28日,胡风写道:“晚上,又与家康作了长谈。上次谈话的结果,归纳成了这一点:上策,静听他们批评,是错的地方检讨,不错的地方不理,也不反驳;中策,一句话不说,另外做什么工作或做研究去;下策,公开讨论,成一对立的形势。他说下策万万不可取。昨晚,他改取了劝服的口吻了,要我不消极,并且说,‘反动的唯心论>,不过是几个下面有成见的人如此想而已。显然地,上次谈话以后,他是和谁商量过的,谈话口气中也偶然露了风。还有,对我过去没有处好人事,说了很多。不用说,是一个人事问题。但谁也不肯承认是人事问题。就是如此。上次谈话中,他说,你向来批评人,现在就是要你也认一次错。也就是所谓拿下架子的问题。”
显然,作为挚友,陈家康对胡风仍然授以“秘诀”,即所谓上、中、下的三策,顺带又带出了好心人的看法,并且嘱其“不消极”,同时在性情和待人脾气上要有所缓和。真是“前尘如梦,对我的种种关怀和规劝,致由衷的感谢,我对你的种种打扰和辜负,请大度地原宥”,胡风最后所表达的,就是这种情不能已的感动和感伤。

此后8月15日的胡风日记说:“昨天打电话家康,说是无时间,他一有时间就约我云。很可能,他也要去请示,因为我和他说话随便些,而且,他对这事也很关心。如约去玩,这次谈话当特别谨慎。我也要通过他透露一些东西出去的。”再后10月30日:“他透露了不应随便认错,也透露了以后慢慢谈也好的。情形如此,看得出来是冷静一些了。但也很难说,看这些时的发展如何。”这些文字都说明在胡风事件之中,陈家康不是若有若无的,但在那种氛围下,他能起的作用,也只能是“受命”的传达者而已。
在后来胡风漫长刑期的日子里,胡风一直想念着陈家康。在狱中,胡风写了许多旧体诗,其中不乏是怀人之作,在《记往事——九》中,胡风写的标题是“抗战中期。并借以沉痛地追悼用党性精神教育过引导我的陈家康同志”。诗云:
羞闻盗世营三窟,誓为匡时执一端;
是是非非邀智者,蝇营狗苟斥昏官;
昂头午夜豺狼叫,跣足隆冬水土寒;
偶摘长虹悬户壁,遥瞻北斗倚栏干。
胡风后来批注道:此诗的第一联上句指的是“看风使舵的中间人越来越多了”;第二联上句则是指“国民党破坏统战越来越顽固,共产党不得不进一步采取通过斗争求团结的方针了”,下句则是指“国民党的一般政治情况”;第四联的上句是指“在被逼得几乎不能工作的处境下,我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工作做点小结”,而下句是指“虽然过去的工作也有一点收获,但都是仰仗党的政治领导(北斗)取得的。陈家康同志就是在周副主席的授意下长期引导了我的一个。”
胡风出狱后,陈家康早已不在人间,胡风沉痛地写道:“陈家康毫无消息,(我)常常怀念他。>>20多年来,我就是靠吮吸生平中助我惠我者的精神奶浆而苟活了过来的。>>他是我多年来最担心的关系人之一,但一直无消息。如果他也因我而受祸,对党的事业说来,那我造的孽就太大了。当我精神变态的那两年间,梦里以至白天都常常出现形象,听到声音,说他因我受了奇冤惨祸。加上其他的精神变态,我差不多日夜都陷在疯狂状态里面。后来中央来人调查,乔冠华堕落到了投靠‘四人帮>、反对总理的那种可耻地步。对家康我的看法相反。也许他受到了‘四人帮>的谋害,那和我的友谊就可能是口实之一。但愿不致如此,也许他在为党做不出面的重要工作(他是不以权、位、名为念的人)。如果如此,你又能和他见面,他也想了解我的情况,就把这信和诗稿给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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