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dmark测试动画有多久:品味谈吃 15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5:32:17

  吃鱼这事情,大约始于旧石器时期,约20170万年的渔猎时代,元谋人、蓝田人和北京人开始用粗石器和木器从事渔猎。据说主要吃螺蚌,同时开始使用火,钻木取火,有了火人类就不惧螺蚌的腥气。新石器时代,人学会用网、钓、箔筌等渔具捕鱼,诸多渔具流传至今,这包括鱼的做法。鱼的做法在各大菜系中都有独特创造,花繁锦复,每日出新。但是,最原始的清蒸与清炖,好像没甚道理可以改变。(参见《中国养鱼简史》胡兴华,台湾渔业署长)   这里我想说清炖。俗称千煮豆腐万煮鱼,鱼煮得愈久而味道愈鲜醇。清炖为煮,煮鱼一定要关注汤色,欲把鱼煮出乳汁汤色,则应将鱼略煎片刻,大约以熟为临界点,煮的汤白。未煎的鱼,煮的汤清,这是个人的选择了,清汤透明,粘度也小。煮鱼的放盐时间似乎是一个重大课题,煎鱼时即放盐,盐可渗入鱼肉纤维中,食之不淡,然早放盐易将鱼肉蛋白质凝固,使其难以释出汤里,汤味略减。从诸多煮鱼实践来讲,还是先小煎,晚放盐。煮鱼大约可放三种佐料,花椒、生姜和小葱,有青蒜也好。热油时放花椒,煮汤时放生姜,起锅后放小葱,这样的程序接近于煮鱼的合法程序。   近时煮鱼,多用鲩鱼。鲩鱼有青鲩和草鲩之分,均属鲤科鱼类。青鲩常称青鱼,草鲩常称草鱼,北京鱼市常见的是草鱼,这是奇了,在南方,草鱼身价低于青鱼,但凡不是没了鱼,人皆买青鱼,北京却反过来草鱼当家。草鱼的南贱北贵,总有令人解不开的谜,不过,北京草鱼的确味道好,水煮清蒸红烧皆宜。草鱼乃草食鱼类,以草为主,兼食别样,肚腩颇大,青鱼属杂食类,以肉食为主,田螺、虾米都是它的美食。地域不同了,鱼类也不一样,草鱼在北京的价格高于其他养殖鱼类。   因为发现门前有一丛野生薄荷,我忽然间起心要煮鱼汤,白鲢、鳙鱼吃得多,鲫鱼亦嫌细刺繁多,需有许多耐心细品,这个夏天人的耐心仿佛都被桑拿天给蒸发,草鱼就正中下怀。买鱼时,现场让卖者将鱼杀了,回来小心去掉腹内黑膜,切块。鱼块用小火文煎,轻轻翻面,至熟,加水煮。将鱼汤煮沸时,火调小,放生姜片,直至鱼汤煮白,稠得沾唇,此时将洗尽的薄荷叶投下,把薄荷叶煮熟了,放盐,清凉的鱼汤做好了。 鲩鱼性温,薄荷性凉,想来它们之间打个平手,温凉中和了,这里讲个味道。鱼汤鲜醇浓厚,有了薄荷的清凉气味,喝了十分爽快,思维也清晰起来。喝汤,在这样闷热的时间里,没有什么可说的。薄荷呢,一年生草本植物,以中医师的说法,它能宣散风热,清头目,透疹。成方里常用于风热感冒,风温初起,头痛、目赤、喉痹、胸胁胀闷。目赤就是眼红么?对于熬夜的文字族可能有好处吧。鲩鱼味甘,性温,入肝、胃。可以暧胃和中,平肝祛风,益肠明目,消虚劳、风虚头痛,肝阳上亢、高血压,头痛云云。草鱼煮草,煮这样一锅清凉草鱼汤,是否可以达到上述功效,那只有天知道。不过,在这清凉之波上,味觉的快意无可比拟,或许,我们也可能顺着《本草纲目》的要义去想,想啊想啊,眼睛就发亮了。至于草鱼亮目,这说法我也没有听过,就今天的食境而言,什么东西都轮换吃,应该是不会错的。在夏天,清凉是个美梦。去年夏天到怀柔的山里,那真是一个清凉之境。只是无法住到山里去,没有什么理由,不习惯而已,住久了都市,在山里老怕夜里敲门声。关于吃食方面,人也想寻找清凉的,比如雪糕,冰冻绿豆汤和冰冻西瓜,很凉了。再装上空调,造一个人工清凉境。   有一种清凉是生长的,那便是薄荷,它是唇形科植物,叶子有三种形状,披针形、卵形和长椭圆形,叶面绿,泛紫棕色。其花萼钟状,轮伞花序腋生,花冠淡紫色。接近薄荷,可以闻到它的清凉气息,如是揉搓茎叶,清凉的味道就十分浓郁,比之绿箭口香糖,要清凉。   最早见识薄荷是儿时在赣南老家,老家的西门右侧有一个猪栏,没有养猪,许多麻雀在里面的稻草上闹。猪栏前有一小片空地,靠石坎下种了一簇艾蒿,乡人有人家妇人生了孩子,都用这艾蒿煮水洗澡消毒。我家就奶奶、叔叔和我,父母在湖北,艾蒿总是任由乡人来采。艾蒿边上,有一条南北向的浅浅水沟,沟沿长着一片薄荷,近前闻得到清凉之气,夏天怕热的鸡去里面扑腾,也会散发缕缕清凉气息。   薄荷却是可以吃的,烧鱼,或煮鱼汤。烧鱼用茶油,淋花椒油,再搁薄荷叶,有了薄荷叶,鱼腥味尽除。我后来到湖北,不习惯吃没有放薄荷叶的红烧鱼,有次我从赣南带了薄荷籽到湖北种,种在阳台上,出差回来枯了。烧鱼放薄荷叶,鱼肉有一份清凉的爽劲,我感觉薄荷是大自然特别好的恩赐。由薄荷起,连带喜欢上其他清凉的事物。记得叔叔的药铺里,有一种用来治小儿甘积的甘积糖,学名又叫宝塔糖,是圆锥体的,粉红色,外表有许多波纹,三分钱一个。甘积糖是清凉的,甜。曾经趁叔叔赶集偷了一个吃。但是,甘积糖不是最清凉的,最清凉的糖就叫薄荷糖。薄荷糖在供销社有卖,樟木村的供销社在河对岸的桥头,要往上游走一里路。薄荷糖做成方块形,刻有方格线,吃时掰成小块来吃,质感砂状。长方块的薄荷糖有四小格,白色,表面磨砂玻璃状。它被装在圆形有尖盖的玻璃糖缸里,专事诱人,看了嘴馋。薄荷糖清凉,又甜,有了它,还须水果糖和奶糖么?供销社有股子潮味和煤油味,似乎与薄荷糖同等亲切。刚到现在的小区时,我发现一楼的人家,居然在门口的花圃里种薄荷,种在花边上。薄荷,一种久违的亲切的植物,当时就想找人要一棵或在半夜里偷拔一棵回来栽。这个计划没有实施,人总在各地走,栽了也是枉然。前日,我在小区停车场一角发现,水泥缝里长了一大丛薄荷,这就相当于野生了,是风把薄荷籽吹来长成的,拔了一棵回来,可惜当时在练习做宁波臭鱼,放薄荷的味道感觉不大。二天,忽然想到,能否用薄荷做氽汤肉圆子呢?好久没吃猪肉,想吃,但夏天吃肉有腻味,加了薄荷可能就不同了,去买来一块瘦肉,和薄荷叶、生姜一起剁成肉泥,加淀粉和盐搅拌,再煮半锅水,捏了肉圆子下到欲沸之水里去。氽汤圆子煮好了,添起来吃,汤中有丝丝淡然的清凉,舀一舀,有清凉之波荡漾,肉中世俗气味悄然去了。吃肉圆子,清凉肉圆子,肉鲜嫩,又清凉,食罢胸中有一缕清新之气升起,脑子如雨后天晴般清新,五官都爽,再喝汤,清凉之波涓涓注入遥远的记忆。去到宝安的聚萍阁,发现是一个江西萍乡菜馆,老板是女摄影家,原来在宝安电视台做记者,然后开广告公司,开一个萍乡菜馆,取名叫聚萍阁,想把宝安周近的萍乡人或赣人都聚了来。深圳是一个漂泊者的城市,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背井离乡,他们都能讲述一个闯荡深圳的故事,跟北京的漂泊者比较,这边少些许浪漫,多几分真实,那份漂泊初时的疼痛在谈笑间飞逝,一脸没心没肺的成功者快乐。   萍乡菜是赣北菜系,我们没有进馆子里面吃,觉得在门口的桌子吃有视野开阔,空气新鲜之感。余恒,湖北老乡,鄂州人,哲学博士,公司董事长,他喝酒最爽,又特别喜欢叫菜,我来深圳前在碰巧跟他坐一趟飞机来,他居然以前也在此开过一个菜馆。人啊,漂在他乡最容易想起开菜馆,想把家乡的风味带到客乡。到聚萍阁喝酒,是方达选的地方,方达跟余恒是亲戚,方达在湖北时曾跟我一个单位,绕了许多弯,绕到了深圳湾,这儿离海不远了呢。我想说,聚萍阁,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在这个世界上,人皆漂萍,总在世界上漂,这一个小菜馆,恰是一个小小港湾,能把诸多的漂泊者聚拢了来,没心没肺地打开老金威啤酒畅喝。我们喝到一半的时候,顺德那边过来一拨湖北老乡,有一位是原来黄石电视台的谢台长,才想到在这样的时间里,人人都在漂泊。喝酒,它只是一个形式,或者是一种相聚的仪式罢,在深圳也有那么多老乡,而我又直呼女老板为老表,我祖籍在井冈山脚下。女老板差不多近四十岁罢,身体仍保持着苗条,扎一马尾辫,深圳的酒友说她的肤色不如从前光亮了。岁月,如何的残酷,尽将人的鲜亮夺去,让人生沧桑。桌上,一扫而空的是那一钵农家小炒肉,这种农家小炒肉北京、武汉也都盛行,却感觉聚萍阁的做得最好,我又叫服务员再上一份。原来这个农家小炒肉,也是聚萍阁的招牌菜,它炒得略老一点,增加了肉的韧性,肉味与酱味皆浓,添了份嚼劲,青辣椒是南国的青辣椒,比之流行的杭椒略辣,融肉、酱、青椒三味一体,安上农家小炒的名字,就剥离了城市喧嚣浮华,直面乡土的那一份质朴,它可以把每一个人的乡思链接了,只道是漂泊的人生里,有一道菜可以带你回家。聚萍终究也要散去,夜深圳,城外城的宝安,灯火灿烂起来,梦游般橙色路灯,奔走的人在街上,都像有惶惑之色,而斑斓的灯影下的菜馆之桌,啤酒沫激剧升腾喷涌,这又像在一片悠然里寻找能够刺激生命的机宜,谁是爱者,谁是恨者,都不重要,只是目光与思绪漫过啤酒杯,听到一条河的涛音。   淡淡的清苦味儿的莴苣,它总是进入我冬天的记忆,现在其他季节也能见到它了,然只有到了冬天,我才愿意吃莴苣,它好像生就了有一种冬天的潇瑟与惆怅,并且在干枯和冷的天气里,传达着缕缕人生莫测而挥洒不去的清苦。   在南方的山中小镇,莴苣绿在灰蒙蒙的冬天。南方,或者说在幕阜山中麓,冬天的时间,天色总灰蒙蒙的,制造一种季节性的郁闷,早晨有乳白色雾飘飘袅袅,柳树、杨树、苦楝树、法国梧桐和泡桐树,都落尽了叶子,樟树、冬青树和桂花树则绿着。苦楝树和泡桐树的秃枝上,经常有麻雀或八哥栖落上面,蓦然看去,以为是悬在树上的果实,或残余的叶子。   小镇周边有许多小河,有一条从深山董家口经殷祖流淌下来的小河,我叫它铜山口河,早年的水清澈透明,夜晚映着月光,银波鳞鳞。周近的村庄,有狗吠声,那才是流着一河的清凉。在有太阳的日子,小镇的阳光有点偏红,如紫铜色,照人身上暧融融的,然而四野的草枯黄,山上的树木和竹子,叶都呈暗绿色,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比较冷清的冬天,莴苣绿油油地长在菜地,房前邻家的菜园里,莴苣最为嫩绿,边上生有大蒜和紫菜苔。初到小镇上,我也曾打算种一块菜园,约邻居郑杰去挖菜园,郑杰对我说,挖什么菜园,他们种了我们去收么。我一想,是啊,种菜还要浇水,麻烦。后来没有去收过,同事的菜,下得了手么?不再像在地质队的时候,要吃菜就到菜地里去自行采摘。   小镇上的人生,就是散发着清苦味儿。时间十分的漫长,人皆懒洋洋的,只有矿山上开山炮炸响的声音有一种激烈,地震山摇,鸟雀群飞,过后又复归宁静,悠远。冬季来临,街上就有莴苣卖了,卖莴苣的人,分两类,一类为职业菜贩子,他们往往从城市采购到批量的菜到小镇出售,他们的菜也整洁光亮,诱人得很,而且总也卖不完的样子,砍价是一分钱一分钱地往下让步。另一类为农家出售多余的菜,他们的菜装在自家的菜篮子里,菜洗得很干净,却比较零乱,一篮子零散的莴苣、大蒜里面,间或有一两个白萝卜,一撮香芹,他们毫无商业主张的样子,随意地将一些菜拿出来出售,然后从小镇上采购一些日用品回家。我喜欢买后者的菜,他们的菜都是农家肥种的,有菜的味道。   买了农家的莴苣,选叶子油亮或有紫脉的那一种,灰白叶子的那一种莴苣,似乎苦一点,然而油亮的叶子的莴苣,有些清苦且是清苦里面有淡淡的甜。莴苣分叶子和笋两样清炒,莴苣叶子,拿干水焯一下,烧热油,放锅里速炒,搁点辣的豆瓣酱,实际上是为了在锅里拌匀豆瓣酱。也可以烧热油以后,炸红辣椒,炸出红辣椒的干香来,再把莴苣叶放下去,嚓的一声,搁点盐,以筷子代锅铲迅速搅拌。这么炒出的莴苣叶,实在是比我在城里吃的油麦菜有味道。至少在幕阜山中麓这一带,叫莴苣的茎部,都称莴苣笋,它确实呈笋状。油亮叶子的莴苣笋,粗而短,叶子密集曲卷,叶面也皱,不甚规则,皮也厚。削出的笋心,像绿的玉,嫩且有玉质的透明感。炒莴苣笋,切了片清炒就好,少放些油盐,那淡淡的清苦味道,筷子夹起的柔软而嚼在口中,却是清脆,那味道便若南方的山中小镇的人生。有的时候,我也将莴苣笋切成丝,切丝炒的莴苣笋,有点精致的味道。或者也加上肉片和猪肝,在小镇上,买那种百十斤重的黑毛猪肉,这才是本地猪,农家养的,这样的猪肉才香。猪肉切很薄,切好装碟子里,略略洒点水,抓一撮淀粉拌匀,烧热了油,将肉片轻爆一下,一熟就起锅装盘,备用,那肉色由内至外浅红而渐白。再炒莴苣,莴苣快熟时,放一些青蒜,青蒜要紫皮那种,斜切成蒜段,蒜快熟时,投下些肉片,合炒,可以放点水去,水中最好拌些淀粉,不要太浓,这样水在锅里成汁,莴苣和肉的味道会浓郁一些。   我的清苦清苦的莴苣炒好了,或有肉片的,或有猪肝的,佐有青蒜的,或佐了干红辣椒的,它有玉的色泽与质感,白的肉片杂陈其间,就是寻常山中生活的味道。有时候,再炸一小碟花生米,斟上二两白酒,听着窗外麻雀吱吱喳喳零乱的叫声,悠悠然地慢慢品饮。在南方的冬天,莴苣也代表了一种心情。   往着南方去,天渐渐地向晚了,我们估计要到新登镇住下。因是在杭州花了些许时间,而我也以为车旅,是不要把所有时间都搁置在高速路上。那个新登镇,恰是在桐庐与富阳之间,以前曾有桐庐的朋友邀我到桐庐小住半月的,因写小说未及前行,时间一晃便有8年,岁月如车,如是刷刷的疾驰,穿越无数风景,就不复回返了。注定是那样的与富春江擦肩而过罢,终也是在今夏走近了富春江。这样的富春江,恰是流着一江诗情呢,我想要是在江上荡一小舟,便是对了月饮,在小小江风的抚慰中醉它一回,亦是一个有趣的记忆。   夕阳拽着长长的余辉往着西边的青山坠去,一轮淡淡的薄月升起天空,天空是淡淡的蓝,这是宁静与清幽的富春江的天空啊,我想。在开迪的悠然行驶中,忽然的忆起唐人张若虚的一首诗,这首诗不一定是咏富春江,但或也可以拿来,只道是进入了这样的情境,亦是会有这样的诗情生发。诗便是《春江花月夜》,闻一多以为,此诗足以孤压全唐!   傍晚极易产生孤寂或离愁么,不知为什么,想到《春江花月夜》,便是有琵琶声在耳际响起,它是飘飘袅袅,若有若无,诗便也是中段最为合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悠悠去,青枫浦上不胜愁。   人终究是想到,这天地之间,只有月儿不变,人之情感不变,梦回唐朝,或行走富春江,有了月儿,有了江水,千古的诗情如此相近,那一江的微波里,荡漾的是心情,亦是诗情,终究也不再有其他。   风景渐渐掩入在暮色中,向远的山头,或有最后的一抹玫瑰的夕阳,薄月也在淡蓝的天空明亮了些。一些愁绪随了江水流去,满目的现实主义的山冈,又让人回到了俗世。路边的村落,有的人家屋顶,飘起了蓝的炊烟,或者将来,炊烟是看不到了,乡野的燃料结构在变。然富春江流域的村落,却还是有些原始与古朴的风格,这是较之杭州湾的半哥特式建筑而言,或者村落的建筑,有新有旧,旧的建筑离路较远,新的建筑离公路较近。无孔不入的广告刷到了农家的山墙。富春江这一带,其地质是由古生代到新生代的砂岩、石灰岩和页岩组成,侵蚀明显,切割较深,山势陡峻,这里的地表以分割破碎的低山丘陵为特色,大部分地区地质构造属钱塘江凹槽带。有趣的是,一些村落总是建在山的切割槽口外,越往南去这种情况愈是明显,有一条山峡,便有一个村落,或几家人的房屋,房屋也建在山坡上。   到新登镇时,天已经黑了。将车搁在汽车修理厂的大院里,先冲洗一番,然后,我们找了宾馆入住。新登镇也是一个历史名镇了,地方人士说,旧时叫过新城的,这方面有苏东坡的诗为证:   《新城道中》: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   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   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   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   从诗里看,苏东坡是春天来新登镇的,诗句的描绘端的是精确,或许去富春江,是要春天或者秋天罢,我觉得如果是骑摩托车游,也是一种味道,去富春江的公路上,摩托车也是不少的呢。说到后两句诗,真是确有体会。我因到一农家去讨水泡茶,恰是女主人在灶间炒菜,雪里蕻炒鲜竹笋,是在柴灶上的大铁锅里炒,微微的雪里蕻的酸味弥漫,鲜竹笋是斜切的片,雪里蕻也切得非常细小,在那微酸的空气里,饭香,菜香,还有柴草燃烧散发的气息,我就迈不动腿了。不论是这般的炒,还是煮汤,或者加黄咕丁鱼煮鱼汤,都是上品菜啊!新登这地方,叫黄咕丁鱼为汪刺鱼,据说在葛溪上面的岩石岭水库中有,葛溪是新登镇重要的溪,从岩石岭水库下来,那岩石岭水库是在青山白云间的。   我们去找了一个农家菜馆,这个馆子有空调,桌是像排档一样的方桌。里面已经有一桌当地人在吃,他们说话,我听起来像说天书。方言这事情,好像是跟菜系差不多,南方方言多,菜系也多,华北就只有一个大方言,因而华北的菜也几无区别,尤其他们的口味相近。可以推测,一种方言应是一方移民,他们保留了一种话,便也保留了一种味觉,虽历经时光漫漫,却是无改。新登的馆子点菜,不看菜谱,它有一个专门的点菜间,点菜间里,陈列着各式菜的半成品,都已装碟或装钵,用保鲜膜覆盖着,上面的标签写着菜名和价格。照例我是要承担点菜工作的,这劳苦辞不掉。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一盘椒盐小鱼,此鱼绝对是野生的,在京城一直吃的养殖鱼,对野鱼的渴望,往往是化成了绵绵的相思。然后,又点了炒竹笋、排骨、红烧豆腐等。   椒盐小鱼是新登镇的特产。向厨房的老先生打听,他说新登人叫这鱼为石板鱼,生在葛溪。石板鱼可以红烧、清蒸,我点的这道是椒盐干炸。它被裹了一层湿面粉,炸至焦黄色,上面撒椒盐,装在一个精制的半球状竹篮里,端上桌,率先就吃它了。这油炸石板鱼,且也不是特别干,所以肉还是鲜嫩的,只是头尾有些枯焦,恰好可以整吃。然而,也可以轻轻拨开了粉层,品尝纯粹的鱼肉味道,它是清新的,沾了些面香味,这是一种质朴的,乡野的芬芳气息,从潺潺流水的山溪到烟火弥漫的灶间。正是这南国之夏的小小暴热,有富春江畔的微细暧情缕缕。吃椒盐石板鱼,喝冰镇西湖啤酒,乘车的些许疲乏皆去。   新登啊,新登的月亮好明。新登是离了富春江很远的,回宾馆洗罢,独自出门,在新登的街上漫步。喝酒时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湿润,风柔柔地吹。远远的看到开迪停在车场,转身向着葛溪的方向眺望。那葛溪,也是要汇到富春江去的么?便又想起张若虚,那《春江花月夜》,正是这样的时机,或者也可以吟咏罢: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悠悠去,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沈沈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若是此时,谁人以琵琶演奏,那却是一种美境。新登小镇上,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橙黄色的路灯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弥散性地闪着一些金灿灿的光丝。应该是夏江了,终归是富春江,总是让人以为它是一江春水,那柔波里,有无尽的情意荡漾。月明如洗,间或有一辆过路的车驰过,胶轮在湿润的路面擦出丝丝的声音。是如新登这样的江南小镇,一生中也是只有一回这样的小住吧?或者也只有苏东坡,会在这个小镇上作诗记游,车旅时光,只道是的大跨度的奔走,从黄浦江,到富春江,前几天尚在夜黄浦江听那粘着潮音的汽笛,今番在新登小镇上,品味孤独的宁静。山影重重,逝水无波,只是在记忆里,留下新登如洗的新月了。   少时在乡村,知道做木器的叫木匠,织篾器的叫篾匠,打铁的叫铁匠,凿石磨的叫石匠,做房子的叫泥水匠,染衣服的叫染匠,缝衣服的叫裁缝匠,总之有手艺的人,才称得上匠,匠完全是一个褒义词,只到了更高雅的艺术圈,匠才含有一定的贬义,比如称一个作家为写字匠,他一辈子就无出头之日了。当然,匠还可以跃高一级,前头加一个巨字,比如科学巨匠,那又了不得了,千万不能在前面加小工二字,小工匠就全完了。乡村的匠人,且多半好吃,如铁匠喜欢炖汤,木匠喜欢爆炒,泥水匠喜欢焖红烧肉,好像还各有方便。   长大后,到了真正有小工的工厂里,却发现匠字都没有了,木匠改称了木工,泥水匠叫泥工,特别是那个铁匠,居然叫做锻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对锻工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叫铁工呢?既然木能木工,泥能泥工,铁就不能铁工而叫成锻工,锻工不是分明也在打铁么?我刚到地质队的时候,有一锻工学徒,不许我们叫他铁匠,好像铁匠是十分蔑视人的,我们就偏要叫他铁匠,弄得颇不愉快。   改了写作为生以后,研究字,发现锻真的就是打铁:锻,小冶也。——《说文》。按,熔铸金为冶,以金入火焠而椎之为小冶。原来锻工,是没有错的,铁匠的称呼,乃乡间民语,进入不了工业文明。锻,就是锻打,就是叮叮当当地举锤击打,打得火星四溅。以后,碰到了段,段也通锻,有“段脩”一词,读到段脩很纳闷,段脩是个什么东西呀?段脩是一个好东西,于常人来说,段脩是恐怕难以吃到了。段脩说的是古时候,人们在石板上面,搁了肉,再放上姜、桂皮等香料,用木棒敲打,打成肉饼,再晒干了,这就叫做段脩,段的本义就是在崖上的石头上敲打,甲骨文里面,殳是指兵器,手执兵器在石头上敲打就是段,这下明白了,那以前的兵器,也不过如此吧,是斧头或流星锤什么的。   不过,要讲段脩还是没有消失的,在温州保留有一种敲鱼,它可能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不过名为敲鱼罢了。敲鱼,就是将鲩鱼去骨,敲肉成饼。敲鱼的流程大致是这样,将新鲜鲩鱼去骨,再放淀粉,然后敲起来,一边敲一边放淀粉,敲呵敲呵敲!鱼肉与淀粉敲得越来越薄,饼越敲越大,再切了片。把鱼片和青菜心放入沸水锅中汆一下,捞起沥去水,倒入清汤炒锅中,放进鱼片、青菜心、精盐、料酒,用中火烧沸,撇去浮沫,再放入香菇丝、熟鸡脯丝、熟火腿丝、淋上熟鸡油,起锅盛入汤碗,名字叫三丝敲鱼,我到温州吃的敲鱼,是用黄鱼肉敲的,温州海里的黄鱼味道鲜美,选那鲜黄鱼,即鳞上泛起一层浅金黄色的黄鱼,初捞起来的黄鱼鳞上是银白的,过些时间,黄鱼就会由白泛黄,然后,又由黄泛白,再泛白的黄鱼就不好吃,早期白的黄鱼也不好吃,就要黄鱼泛黄那一段时间的做了好吃。敲鱼吃起来有韧性,而且鲜,这才能称之为传统美味佳肴。   除温州以外,福建有一种扁肉,也可称之为段肉。福建叫打为扁,就是用木棒将猪肉打成肉馅,包成馄饨,称之为扁肉,扁肉就是福建馄饨。扁肉的肉馅吃起来有脆,也是十分神奇。只有那个干的段脩,至今也没有吃到,是不是已经失传了呢?这不好说,以中国地面之大,人口之多,或在一些山里仍有制作段脩的传统也不好说,只有去真切地考察了,才能够判定有还是没有吧。段,跟美食有关,以前我也没有想到,且知道后,我忽然想做一个“段匠”,不为文时,去敲鱼为生也未尝不可么。

  脍炙人口,指一种切细的烤肉,肉细易熟而嫩,可能是古人的哲学,现在的烤牛排,通常都切了小巴掌般的大,也不算薄,把牛肉用刀面拍一拍,搁在酒、黑胡椒、酱油、盐、糖、葱末等调料里腌1小时或30分钟,放到烤架上入烤箱里烤15分钟,再翻转烤10分钟,牛排就烤好了。也有裹嫩肉粉的,前天在通州台湖镇星湖园度假村吃的烤牛排,便裹了嫩肉粉,色泽紫酱,肉质香嫩,甜咸微辣。可是,现代人为何不承袭古人之脍炙人口的精细呢?大约可以推论,古代养牛,根本是自然放养,亚野生,肉质比较粗糙,今人养的食用肉牛,都一起生,一起长,一起屠宰,欧洲人的标准,食用肉牛的屠宰期是一岁半,牛肉的韧度与鲜嫩度,都由这个时间保证了。既然牛肉都很嫩,大块的嚼嫩肉,岂不更美乎?何必招惹细切的麻烦呢?

     然而,就是老牛,今人也有不脍的,我国藏人养的牦牛,七岁时屠宰,这时牦牛肉质坚实,纤维粗壮,十分有嚼劲。我在甘肃的玛曲和青海的大通县都吃过牦牛肉,可以用野牛来称号它们,在纤尘不染的玛曲草原和青海湖畔长大的牦牛,可谓稀世珍品,惜之欧洲人因为一个口感问题,这么好的东西他们却不能欣赏。

  谈得上脍的牛肉,庄园肥牛可以算,此肉切得薄如纸,光如绢,由于庄园肥牛用了一种饲料添加剂养,养得长瘦肉的地方长瘦肉,长肥肉的地方长肥肉,肥瘦相间的地方,呈大理石花纹,牛像按着设计图纸长的,养牛技术可说到了家了。然而,用添加剂养牛,终归令人有不爽之感觉。脍是脍了,在火锅里涮了吃,则也不是脍炙人口,《论语·乡党》里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到了今时,似乎从物质生活升华到了精神层面,脍炙人口,就不再用来形容肉切得细,烤得香嫩的肉了,文学评论家拿它来形容好的诗歌,说《枫桥夜泊》脍炙人口,就是有很多人吟唱它,这么说,要把诗歌切细了来吟诵?

  当然,即使在古时候,脍也是有其高雅之地位,据说有火食以来,汉族人也保留吃各种兽、禽、鱼、甲壳和贝类的生肉,现作现吃的这些肉类,叫做脍生。太凡帝王将相,贵族富豪的佳肴,宴饮中的珍馔,必有脍生。寻常百姓,可能少了耐心,大块肉大碗酒何曾不爽啊?脍生须选极新鲜的肉、鱼制作,切得薄的为轩,切的细的为脍,脍仍是肉丝,切脍时要用纸吸去残血。吃脍生须用芥末、醋等凉拌,尤讲究型和色。《礼记·内则》:“脍,春用葱,秋用芥,春用韭,秋用蓼。”蓼如今未见再作调料了,在赣南,红蓼生于水边,称辣蓼,儿时将其采集,捣碎,到河滩的小水潭里闹鱼,不知可以佐食。然而,喜欢吃鲈鱼脍的,世间只有一人,那便是张瀚的莼鲈之思,典出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意,何羁宦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为了鲈鱼脍,便可以把官扔了不做,真是可敬可佩之至!现在,吃脍生的地方仍分布江浙一带,但是,偶尔在京城里也可以吃到,比如三纹鱼、龙虾等切的生片,应是继承了古代传统,只是搁了冰上面。我在温州吃过一回江蟹生,这与脍不怎么搭界,只是味道鲜极了。

  脍不同于刽,刽是切断和砍断的意思,脍是把肉切细。上世纪末,我去神农架的房县,脍过一回。我上厨房点菜,看见一只大筲箕装着一堆纯净而偏红的瘦肉,我以为是牛肉,我说给我爆一个牛肉丝,厨师告诉我,是野猪肉,不是牛肉。那一段时间,总吃红焖果子狸,就想吃一次红爆牛肉了,听说是野猪肉,我来了劲,让厨师切成最细的肉丝,拌酱油抓芡,重油青蒜爆,那肉真是又韧又香啊,至今没有忘记。只可惜,现在去了人家绝不肯给动物野味吃,人家只让我吃野草,或野鱼虾。

  鼎这个炊具已经失传了,走遍大江南北,作为礼器的鼎也不复见,官府改用狮子镇守威严,雄狮踩个绣球,雌踩个小狮,礼器之鼎只在寺庙可以见到,作香炉用。从炊具到香炉,可谓从俗世到宗教,这段历程走得比较远,历史的烟尘也已经消散千年。

  江南才子王勃作的《滕王阁序》,第二段有宏大景观:“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此间就有“钟鸣鼎食之家”,这家当然好大,大到的程度吃饭时要敲钟,有一大排鼎盛着各样肴馔,听起来,可以赶上一座军营。这样的家,是大家兼豪门了。《红楼梦》第二回里有这样一句感叹:“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细想之,鼎这玩意儿虽然有宏大气象,烧饭或者煨汤,都太不方便,搁在故宫院里做做样子,倒能摆出一鼎煮天下的气派!鸣钟吃饭,可休。现在饭前可发短信,多少人不论,群发。然而,注定汉民族的炊具起源于鼎,在仰韶文化(公元前500~公元前3000年)已经有陶土制鼎,那时估计没有人奢侈到用鼎来做礼器,陶鼎是那个时期的高科技,再往前的高科技,就到石器时代了。殷周时,中国人开始用青铜铸鼎,用于祭祀时炊煮及盛放供肉,先秦文献记载有夏铸九鼎,那时候鼎是王朝政权象征,周礼规定君臣依等级拥有不同数量的鼎,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士三鼎,有方形四足的,有圆柱形足或方形足的不等。周鼎身厚重,简纹饰,到了春秋战国,鼎越做越薄,重量也轻,想来铸造技术大有提高。

  中国有一口最著名的青铜鼎,叫司母戊鼎,它是鼎王,重832.84公斤,高133厘米,口长110厘米,宽78厘米,足高46厘米,壁厚6厘米,合金成份是:铜84.77%,锡11.64%,铅2.79%。司母戊鼎铸有盘龙纹和饕餮纹,饕餮是传说中一种好吃的野兽。饕餮?我们都是饕餮!哦,这是一头多么可爱的动物。

  由一炊具发展到政权象征,说明炊具的重要意义,它容涵着中国原初的人文精神,没有一户之鼎哪有万户之国?我想,后来的砂锅,鼎罐还是继承了鼎的,去了足的原因应主要考虑加工及烧制的便利,这不用说了。不过,我在1990年代,还用过北京的老式铁锅,它就有三足,锅径小而深,可能是传说中的小型的镬。在广大的南方地区,鼎状的炊具仍能见到,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叔叔就买过一口鼎罐,他用白观音土造了一个炉子,外面用铁皮做了箍,用鼎罐煨排骨汤,烧木炭,总要我用大蒲扇扇火,我不厌其烦,把玩的时光都担误了。我出生的地方,产青铜的湖北大冶,则比较普遍使用鼎罐,这个鼎罐铸铁制造,圆锥形,有四耳,耳上有孔,穿8号铁丝做提梁,除了无足之外,与古时的圆鼎完全相同,现在偶尔还能在乡间见到,今夏去神农架,在大山人家里也看到了,他们叫锅吊子,终年吊在火塘上面,烧水或者煮肉。因为没有足,圆锥体的鼎罐在炉子或地上放不稳,所以还要做一个带足的圆架子支持它。

  南方的铁匠铺也经常看得到鼎罐,铁匠喜欢把鼎罐吊在铁炉上,用黄豆煨猪脚,去年,我在黄石下陆区马家村见一位安徽宿松来的铁匠用鼎罐煨黄豆和猪脚,他工作时,用碳素钢叮叮当当打制割草的镰刀,以5元人民币一把的价格批发给日用百货商。在燃气灶时代,城镇人就很少用鼎罐当炊具了,首先它的傻大黑粗的形状不雅,热能转换方面也不如高压锅有优势,即使在过去的鼎罐时代,它也是被农户用来吊在灶口,借灶口的余热煨汤。但是,用鼎罐焖红薯或土豆饭却十分不错,因为平底锅主要是锅底取热,而圆锥体的鼎罐,热能一直可以抵达鼎罐的颈口,使焖制的食品最大范围地接触热能。或大约因此,古代道士炼丹煮药,都采用了鼎罐。

  俱往矣!不论是西周的毛公鼎,还是商晚期的后姒康方鼎,它们都成为历史,只留下诸多以鼎结构的词语,比如定鼎,指的是建立新的王朝,定鼎中原如是,直白地说是到中原去熬粥喝。问鼎,大约是指图谋王位,而鼎革就大至相当今天的改革了,如鼎新革故。而鼎食,指的是贵族的奢侈生活。《周礼?天官?亨人》:“亨人共掌鼎镬,以给水火之齐。”

  一大炊具,结构了中华五千年文明,设若周朝时起就有国徽,我相信这个国徽就是一只鼎,煮着芳香四溢的骨头汤的鼎,今日国徽上有齿轮与稻穗,是工农业的写意,然鼎又何曾不是?它是以工业手段制造的鼎,骨头汤则可象征农业文明,且包括了游猎、游牧和农耕。

  有时候我想,出文化人的地方,必然出名吃,或者说很多名吃,就跟文化人有着关联,像北京人喜欢吃的肘子,菜名就叫东坡肘子。据我所知,在东坡先生写作“大江东去,浪淘尽”的黄州赤壁,还有一种油炸的食品取名为东坡饼,至于这些食品是不是东坡先生当年所喜欢吃的那样,那就无法考证了。湖北房县的百姓所酿的米酒,也非常有意思,居然叫皇酒。乍去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说的黄酒,因为黄酒大抵可以算米酒的通称,江浙一带的人,都喝黄酒。及至搞清了他们称自己的酒为皇酒,我就大大惊讶了:皇酒是随便就可以随便叫的么?待打听清楚,方知道叫皇酒并非是没有根据,原先此酒本不是百姓所酿之酒,而是武则天的嫡子李陵王发配到房县时从皇宫携至,还有一套繁文缛节的酒规,凡三百六十条。

  东阳当然是自古出文人,历史上唐宋两朝都出过宰相,像朱熹、陆游都曾游历及逗留东阳,当代的大学者严济慈便是东阳人,据称浙江的东阳市分布在海内外教授级的文人学者多达千余人,真可谓是一个文人之乡,东阳如果出了名吃,那当然也就不奇怪了。东阳的名吃,我以为要首推东阳鸡。1995年的国庆节前,我去杭州,恰好东阳籍易学家李土生先生盛情邀我去他的家乡东阳一游,我欣然前往。

  李土生先生钻研《周易》二十余年,亦得正果,一路上向他讨教,且开玩笑地请他测了一卦,倒也是被他说得有些准头,我说倒不如我去炒股,你来帮我预测,李先生即正色道:不可,这万万不可。其实这也是笑话,我怎么可以放下写作去炒什么股呢?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东阳,李先生的家在东阳的上卢镇仙山村,此处离东阳市约有个把多小时的路程,车沿着美丽的东阳江疾驰,一路江水悠悠,翠竹依依,青水白田之上,座落着新式的村庄,比较新奇的江南景色,只感觉到看不过来。不久,便到了李土生先生的家。仙山之村大名不虚,村后左有龙头山,右有虎头山,以风水理念来看,那便是左青龙右白虎的呀,就在李土生先生家里住下。其时已是黄昏了,一路颇为疲倦了,吃了一碗也是当地特产肉丝下的“米粉干”,洗了便呼呼睡去,直至二天上午九点钟才起得床来。从楼上下来就看到李土生先生尊母大人指挥众人搬水缸,生蜂窝煤炉子。我不觉有些疑虑,如此兴师动众,该不是因为我来的缘故吧?我当下拉过李土生先生问:李老师,可别为我忙乎,太不好意思。李土生先生笑笑,说:不这样可不行。我说:为什么不行呢?李土生先生说:你不管,等我们回来吃晚饭吧。我仍是心存疑惑,又问:你们家不是已经烧液化气了么,何以还要生煤炉呢?李土生先生说:这个有讲究的,有兴趣你就看着做。

  我就看着,他们是做一种鸡,做东阳鸡,问了,此做法原叫百步香,我觉得,不如东阳鸡好叫,人家有德州扒鸡,道口烧鸡,是有名的地产呢。做东阳鸡挺繁琐:一只约二斤重的东阳土鸡,相等的五花猪肉,均切成块放进砂锅里,放上大约半斤生姜,加上蒜,豆制酱油,自家酿的沉缸黄酒,与之拌均,再加上刚从井里打来的清水。我以为这就可以放在煤炉上煨了吧?不是。先在炉子上坐上大铁锅一口,锅上摆四块红砖,将一口小号的水缸搁在砖上,水缸内又摆上一块红砖,这才把装着鸡和猪肉的砂锅放进水缸里去,然后,再将一口水缸倒扣在那口水缸上,整个工序这才宣告完成。

  李土生先生对我说:中午是别想吃了,得等到晚上,最起码要八个小时。

  我的老天爷,这鸡不煮、不蒸、也不是干烤,硬硬是靠水缸中的温度烘制,而且是连口水缸也没有直接接触热源,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火,终是吃遍南北,此方是头一次遇见到,即使是苏州的叫花子鸡,那也是包了泥在火上烧的,这真是极有创意的构想。

  我和李土生先生到山里去转了转,山头上整天有雾,山的中间有一个水库,山侧有一块据说是仙人石,以我粗浅的地质知识判断,这块与山上的岩石结构完全不同的孤石,很可能是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陨石。李土生先生介绍,老辈人一代代相传,说是一个仙人担石从天上路过这里时不慎掉下一块来,从此生根在这个山上,这传说不正好也说明是陨石么?晚上的宴席是很丰盛的,然东阳鸡是主要课题,这道菜是用火而未见火烹制而成的,历时八个小时,此味真是难得品到的,我赶紧灭了烟,把自备的洗漱用具取出来,到门外去漱了口,洗除掉吸烟喝茶的异味,这才端端正正地坐到席上。

  果真味道非凡,东阳鸡不嫩,不老,口感极佳,味道始是清淡,渐渐味愈浓,回香悠久,品过一块,良久仍有醇香余在口中,韵味绵长,那泛着金色油花的汤,亦显得醇厚。然而,李土生先生却告诉我:这真正的鸡味是在猪肉里面。于是,我夹起一块五花肉吃,绵软清滑的猪肉,亦不油腻,透溢着鸡肉的芬芳。便是这样,喝着李土生先生尊母自酿的沉缸黄酒,品尝着东阳鸡,议论着东阳的乡风民俗,竟直到月至中天,有了美味,时间走得飞快,沉缸酒不上头,喝多了有些飘飘的感觉。

  想起来,东阳的名吃还有麦饺。我跟李土生先生到上卢镇上去吃过麦饺。上卢镇是一个古镇,小镇有河流穿过,水面上浮着白鹅和呱呱呱乱叫的鸭子,照例有妇人蹲在水边洗衣。镇上有各种生意,多是卖土特产,有卖香烛和草纸的,有卖小柿子和野鸭子的,有卖莲子菱角鸡头米和荸荠的,也有穿笔挺的旧中山装口袋上插两支钢笔却摆摊用毛笔悬书给人写对联的老式书生……总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小镇上很热闹。我们来到一个卖麦饺的摊档前,这里还有那种穿侧襟衣裳,头戴尖顶斗笠的妇女,也有摩登得很的年轻女郎,我们坐在其中吃麦饺。麦饺用平底的锅煎,平铲,拿鸡蛋和了面粉,包上藕丁、香干、青豆、肉丁、粉丝、红辣椒皮等等,折成三角形,在锅上煎得通黄,有些类似于武汉的豆皮,只不过豆皮内中是以糯米饭为主,而麦饺不是。麦饺很好吃的,我甚至认为,比起杭州的小笼包子来,我更喜欢这种快餐式的麦饺。

  去东阳吃过东阳鸡,尝了麦饺以及其他的东阳特产,我觉得东阳的食文化很发达,我甚至敢肯定,这东阳鸡的制作方法一定是文人所发明,想想其他业中人士亦或百姓,怎么可以花上如此繁琐的工艺,加上如此之长的时间来制作一道菜呢?

  五常的大米焖出的干饭,与秋天有同感,明澈而柔软,漫溢成熟的芬芳。吃大米饭的历史已经十分久长了,然而吃罢大米饭,想去看一看长大米的地方,只在吃罢五常大米才生发过。

  人生漫长,又觉短暂,尤其是青春时光,仿佛是乘高速列车,一觉醒来,出发的地方已在千里之外。想到那月台上,曾与说笑的人们,悉数已散,没有什么能够挽回,人生就是一条单行线,那轨迹上亦不复有一些印痕,爱过或者恨过,都似季节的呈现或消隐。

  依稀记得,初到北京的时候,我一直思念头南乡的大米,南方大米,颗粒长,瓷白,蒸出的米饭一粒粒的,吞咽时的颗粒感让人十分爽快,东北大米吞咽时的粘滞性尤不能让人接受,北京米市的米,多半由天津和东北大米统治。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一个米店有南方大米,我是在买了盘锦大米以后发现的,随意问了一句米价,比东北大米便宜,我又问是南方大米吗,米店老板说是的,确信之后,心里一阵窃,终于有机会吃到可以蒸出膨松的南方的大米饭了。但是,老板又补了一句:别买这大米,这米特糙,我进来卖民工吃的,那边建筑工地的南方民工喜欢吃这个大米。米老板的话,令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站立了一会,思考着怎么买些南方大米回去,老板也似若有所思,末了,我说,别买,咱这东北米好,有米香味儿,糙米吃了嗓子痛。

  我走了,带着些许的遗憾,还有无以名状的惆怅,我的南方的大米饭,我的一粒粒吞咽着的快感,那一刹我感觉自己在对南方背叛。也罢,终究是要面对东北的大米,这些晶莹的米粒,它确实柔韧而芬芳,设若从儿时一直吃它,我一定会喜欢它。然而,依稀又想起在地质队的时候,我曾经的同事和书友刘新诠,有年回老家大连,却是背了十斤大米回去的,据说还分了几家人的。对于米,真是有点乱,像苏童那部小说《米》,米就是生命,就是畅快或者苟活的人生?

  五常是在黑龙江的,那地方,当年哈尔滨的《青年之友》杂志曾邀我去黑龙江虎林打猎,在东北的大雪天,在林海雪原,扬子荣般的穿越林海,驱逐虎豹,那是童年时的梦想。但终究没有成行,没有成行的原因应归于我想在那个冬天多卖一些稿子。我的……我的文学大师梦啊!几年前,我吃到黑龙江的东福大米,此米绝对不一般,可谓当代贡米,铁听装的,一听五斤,上印黑龙江东福大米,还有极醒目的一行字:专供中南海。为了这米,我就留在朋友李土生家里,专门焖了一锅干饭,吃这饭呢,我专在市场买了咸萝卜,我以为吃好的大米饭最宜于就泡菜咸萝卜条。东福大米饭,有三个层次,外层是绵软,中层柔韧,核心层柔韧有坚,口感绵软不滞,极富弹性,米香绵延悠扬不绝。我后来找人要东福大米,没要着,可能是人并不视东福大米为贵,遂拿来一斤狮峰龙井,三层黄纸所包,那是茶事,则另述。

  没有再吃到东福大米,心有挂念,有一天在八里桥米市买米,我说要最好的,米多么,挑择是一件难事,最好的也是最贵,就买了五斤五常大米回来,蒸饭时,便飘出异香,就是比以前的大米米香味浓郁,仿佛在一个秋天的山谷,成熟的芬芳弥漫开来,暧融融的阳光照耀,有清亮的小溪流悠悠地流淌。添了一碗洁白透明的五常大米饭,米饭的外层有晶亮的一层油质,或者是米油罢,嚼下去,每颗饭粒都是一个弹性体,无以分层,始嚼渐出米香,再嚼米香由浓转淡而回甜,就这么吃了一碗五常大米饭,居然忘了菜,以为那菜,是一盘俗世的油烟气,而米饭把人带往仙境。我很想去五常,去看一看那禾苗,看一看那水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