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岛普通图鉴包:宋人和宋词的故事---欧阳修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6:53:04
         欧阳修(1007-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卒赠太子太师,谥文忠。主持编修《新唐书》,又自撰《新五代史》,有《归田录》、《六一词》、《醉翁琴趣外编》传世。

        欧阳修是个苦孩子,四岁不到,父亲欧阳观去世,母亲郑氏只能带着他,依靠他叔父艰难度日。小欧阳修“敏悟过人”,过目成诵,但家贫无法上学,且买不起纸笔。郑氏就用芦荻为笔,沙地当纸,一笔一划地教儿子,这就是后人传为佳话的“画荻教子”。欧阳修长大后,没有辜负母亲的殷切期望,到京城参加科考, 23岁就进士及第,声誉鹊起。

        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欧阳修,热情、张扬而率直,不拘小节,经常在公开场合与歌妓们调情取笑。因此,他早期的词,都是沿袭“花间词”与南唐的传统,抒写惜春赏花、恋情相思、离愁别恨、幽会闺怨等等情感,甚至公开讴歌男女情爱。清代学者冯煦说,欧阳修与晏殊二人同受冯延巳的影响,共“开江西一派”,欧阳修“而深致则过之”。《艺概?词曲概》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这一类欧词,大部分是精品,情意缠绵,风流深婉,最著名的是《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金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本词描写闺中少妇的伤春之情,写景状物,疏俊委曲,辞意深婉,尤对少妇心理刻划写意传神,清人毛先舒评曰:“‘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此可谓层深而浑成”,堪称欧词之典范。此词首句“深深深”三字,用叠字之工,致使全词的景写得“深”、情写得“深”,由此而生“深”之意境。李清照酷爱“庭院深深深几许”此语,遂用作庭院深深数阕。

        再如《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这是一首抒写离情别愁的词作:候馆、溪桥、残梅、细柳、芳草、暖风,情人即将骑马离去,倍增烦恼愁思,“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缠绵清丽,真挚动人。“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被俞平伯说称之为“似乎可画,却又画不到”。

        但欧阳修写的那些艳情小词,以及张扬耿直、不拘小节的个性,给他的政治生涯带来了许多麻烦。政敌们两次攻击他的生活作风(这可真是古今中外通用的政治手段啊),冠以“帷簿不修”的罪名,硬说“词为心声”,将欧阳修的两首俚俗艳词,作为直接证据。第一次诬为“盗甥”案,即说他与外甥女有不正当的关系;第二次搞的是“私媳”案,即说他与儿媳“拔灰”。

        这种“乱论”案件,哪怕是出现在“性解放”的美国,也是不亚于“克林顿与莱温斯基”那样炸弹级的“性丑闻”,何况是在强调“伦理道德”的千年之前?两次案件都是弄的全国轰动,小道消息满天飞,皇帝、谏官穷加追究,热闹非凡。虽然最后查清都是谣言,但欧阳修也被弄得窝火不已、狼狈郁闷、心灰意懒。以后,他虽然还“倔头倔脑”地写艳情词,但也不自觉地转向书写一些友情、怀古、人生际遇之类的词。

        如这首《浪淘沙》,据说就是与好友梅尧臣重游洛阳而作,抒发了“人生聚散无常”的感叹: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此词笔致疏放,婉丽隽永,以惜春惜花的方式表现与友人的惜别情怀,黄蓼园《蓼园词选》说它“大有理趣”,俞陛云赞为“因惜花而怀友,前欢寂寂,后会悠悠,至情语以一气挥写,可谓深情如水,行气如虹矣。”

        再如这首《朝中措》: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嘉祐元年(1056),好友刘敞(字原甫)出守扬州,欧阳修想起自己也曾任扬州太守,便作此词送给他。“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深沉又流畅,深情又豪放,“几度春风”四字,给人轩昂清秀之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既鼓励朋友及时行乐,又嘲笑自己是个不中用的“衰翁”。这大概是宋词中第一首“赠友词”,突破了五代宋初以来的红香翠软、言情题材。

        冯煦说欧词足足影响了两大词人,“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即说苏轼继承了这类《朝中措 平山阑槛倚晴空》欧词的旷达从容风骨,而秦观则得其《踏莎行 候馆梅残》深情委婉的韵致。

        多年后,苏轼路过扬州平山堂,为悼念九泉之下的欧阳修,也写了一首《西江月 平山堂》,词中透出的豁达乐观情怀,确实是欧阳修一脉相传: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欧阳修还作了一首《圣无忧》,感叹人生际遇:
        “世路风波险,十年一别须臾。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好酒能消光景,春风不染髭须。为公一醉花前倒,红袖莫来扶。”

        “为公一醉花前倒,红袖莫来扶”,看似潇洒,实则正话反说;“世路风波险”,世事消磨,人情冷暖,心中酸楚难尽,只得付于美酒中,沉醉忘情。

        《宋史》说欧阳修的个性:“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这样的耿直张扬个性,在为人处世方面,自然做不到圆滑老练,却因热情活跃、敢言敢为,几乎与同时代的所有名人都发生过联系。我这里举两个名人:一是关系疏远的“包拯”,一是感情亲密的范仲淹。

        包拯(999-1062年),字希仁,安徽合肥人,性格孤僻、不苟言笑,以至“无故人亲党”,但嫉恶如仇、正直敢言,官场上甚有清名。嘉佑元年(1056年),欧阳修上书皇帝赵祯,极力称赞包拯“清节美行,著自贫贱,镜言正论”,包拯由此得到重用;但没多久,他却又亲自“弹劾包拯”。

        嘉佑四年(1059年)3月,赵祯任命张方平为三司使,被包拯弹劾掉。赵祯又任命宋祁,但包拯也认为不合适。赵祯见自己的两次任命人选都被包拯弹劾掉,不仅不恼,反而乐了,哈哈一笑:“得,原来啊,就你包拯这家伙,最合适!”,立刻任命他为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包拯竟然不懂得“谦虚婉辞”,丝毫不推托,满口答应。

        欧阳修对包拯“逐其人而代其位”的行为十分愤怒,马上写了《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批评“拯性好刚,天姿峭直,素少学问”,直言“拯所谓牵牛蹊田而夺之牛,罚已重矣,又贪其富,不亦甚乎”,怀疑包拯品行不良,强烈呼吁赵祯不要重用包拯。

        一时间,“外议哗然”。包拯也吓坏了,躲在家里,不敢上朝。

        虽然赵祯不改成命,但包拯显然不想与“昔日推荐人”发生正面冲突,躲了欧阳修很长一段时间,才走马上任。后来的事实表明,包拯在这个职位上干得相当出色,“其政严明”,“人品之高,出处之正”,“足以师表后世”,连司马光都称他“刚而不复”,不愧被后世称为“包青天”。

        包拯传世的诗篇只有一首:“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翰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狐兔愁;史册有遗训,无贻来者羞”,比起 “诗词文史通才”的欧阳修来说,不仅是“素少学问”,简直就是“毫无学问”了!――这,大概也是两人谈不到一块去的缘由吧?两人年纪相仿,泛泛共事二十多年,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而范仲淹比欧阳修大18岁,二人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成了忘年之交。

        景佑三年,范仲淹因上章批评时政,得罪宰相吕夷简,被贬饶州。刚刚进入仕途、年仅二十出头的欧阳修挺身而出,为他仗义疏言,结果也被贬了职。庆历三年(1043),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也兴致昂然,积极提出了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等主张。到庆历五年,范、韩、富等受到排挤陷害,相继被贬,欧阳修又站出来,“慨言上书”,坚持要为范仲淹、为“庆历新政”讨个“说法”。这次又触怒了权贵,受到重罚,甚至被扔进监狱,最后被贬为滁州知州。

        欧阳修到滁州后,工作之余,常常到琅琊山上的一个亭子中喝酒,饮少辄醉,自己取了个“醉翁”的名号,并给亭子起名叫“醉翁亭”。庆历六年(1046年),也就是“庆历新政”失败后的第二年,范仲淹在邓州写了《岳阳楼记》以自勉,欧阳修在滁州也写了《醉翁亭记》,与朋友遥相呼应。但两篇文章风格迥异,《岳阳楼记》通篇写“忧”,“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醉翁亭记》纯是写“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乐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其乐无穷也”。这足见两人性格上的差异:范仲淹壮怀激烈,而欧阳修则豁达洒脱,“伤疤一好,就忘了痛”。
       
        范仲淹去世之际,欧阳修悲痛欲绝,亲自制作了《范公神道碑》以资纪念。但在欧阳修晚年,因“濮议之争”与范仲淹儿子范纯仁政见不同,争执中产生了嫌隙;而范纯仁擅自删削欧阳修视为珍宝的《范公神道碑》,更令欧阳修气恼之极。从此,两家不再来往。一段热烈而纯正的“世交友谊”,在政治风波中完全被扭曲,就这样寥落了、嘎然而止。

        自范仲淹逝世后,欧阳修对“政治改革”失去了热情,而将所有的热情都投放到了“文学改革”上。嘉佑二年(1057)二月,欧阳修以翰林学士主持进士考试,改革文风,以提拔贤材为己任,奖掖后进不遗余力,先后奖掖、提拔了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辄等人。中国古代最杰出的散文家,即“唐宋八大家”,宋占其六,全部出自欧阳修一门,“天下翕然师尊之”,叫人不能不嫉妒。

        苏轼兄弟,本是一介布衣,经他的推誉而名动京师。欧阳修非常喜欢苏轼的文章,赞叹道:“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仅凭直觉,他预言苏轼“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称“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并不忘记自嘲一下,“唉,再过三十年,世人将只注意苏轼而不谈论我咯!”

        如此胸襟,历经千年,足以令无数“打压后辈的长者、相嫉相轻的文人”羞愧不已。

        奉赵祯旨意,欧阳修与宋祁一起修写《新唐书》。在编史中,欧阳修也提倡简约朴素的文风。一次,他和两位朋友在街上散步,看到一匹脱缰的奔马踏死了一只狗。他提议,看谁能用最简练的词语将此事记述下来。一朋友道:“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死之”,欧阳修不满意。另一位说:“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欧阳修也嫌太罗嗦,笑道:“都像你们这样修史,一万卷也写不完!”两位朋友不服气了,拢袖请教:“那么,你也说来听听!”欧阳修淡淡道来:“‘逸马杀犬于道’,六字足矣!”

        按古时惯例,修史时只写上一个职位最高的编者,《新唐书》只需著上“欧阳修”的名字就行了。可是,他认为,宋祁职位虽低于自己,但编书“功深而日久”,自己“岂可掩其名,夺其功?”,坚持把宋祁的名字与自己并列于上,令宋祁十分感动。于是,整整二十四史,也就这一部《新唐书》,有两个著者署名。

        “醉翁”欧阳修退休之后,隐居于颖州西湖之畔,童颜鹤发,像个老顽童,甚至又开起自己的玩笑,说自己是“一老古董”,终日混在“集古一千卷,藏书一尤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中间,岂不正合“六一”?遂另起了个名号“六一居士”,并将自己的词定名为《六一词》。

        在这里,欧阳修写了十首《采桑子》,开头都是“西湖好”,可见历经大起大落的他,看自然事物仍是那么恬淡美好:

        例一: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例二: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这几首《采桑子》,大都即事即目,触景生情,信手拈来,不假雕琢,却处处是诗情画意,情景交融,真切动人。尤其第二首词,笔调疏淡轻快,写残春之景,却无伤春之感,呈现清丽幽雅静谧的境界。

        安闲自适的晚年生活,足令人艳羡,但白发苍苍的欧阳修又闲不住了,开始自修《新五代史》。他竭力考据钻研,对文字反复推敲,不惮一再修改,往往是“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弄得自己疲惫不堪。欧阳夫人心疼他,就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公,你这是何苦来着!你已经名满天下了,难道还怕当年的先生来责骂不成?”欧阳修揉了揉眼睛,呵呵一笑,道:“不怕先生骂,可怕后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