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雄烯二酮高的原因:科学松鼠会—— 屠龙之技的解剖指南(上·继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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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龙之技的解剖指南(上·继往)



Marvin P 发表于 2009-09-19 12:08

警告1:本文某些内容及图片可能会引起部分读者不适,阅读请慎重。

警告2:本文主要介绍跟科学有关的艺术作品,不算科普文,请再次慎重。

警告3:图多杀猫……

国际外科博物馆“不朽之间”

伦勃朗 "尼可拉斯·图尔浦医生的解剖课",图片来自wiki

《Journal of Hand Surgery , July 2006 (Vol. 31, Issue 6, Pages 882-891) Frank F.A. IJpma

在探访坐落在芝加哥湖畔路边的国际外科博物馆(International Museum of Surgical Science)之前,我想象着麻醉发明之前的手术场面,期待着外科器械的刀光剑影,心中欢腾着一种对B级恐怖片的憧憬。但是当我踏进这幢四层小楼时,低级趣味没有被满足,却看到一派祥和宁静:玻璃头骨和内脏结石都熠熠生辉,华佗水墨画和南丁格尔半身像各自怔怔出神,古典大脑解剖图和现代核磁共振成像照片相邻并置,还有“壁画之间”里由意大利画家格雷格里奥·伯格罗(Gregorio Calvi di Bergolo)创作的外科学历史大型油画,都让我有种身处艺术馆的错觉。虽然我也看见了一些奇巧的逆刃截肢锯和貌似小李飞刀才会使用的繁复眼科手术器材(有的上面还留有可疑的红渍),但”艺术氛围”一直环绕在我周围,并在我走进医学名人堂“不朽之间”后显得更强烈。此间有两排雕像对面而立,塑造的都是曾给医学界造成深远影响的人物,比如“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古典解剖学先驱盖伦(Claudius Galen)、 近代解剖学奠基人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微生物学家巴斯德(Louis Pasteur),无菌手术推广者李斯特(Joseph Lister)等等,他们是本地雕塑家路易斯·林克(Louis Linck)等人的作品。彼时四下无人,三月的阳光在雕像上点到为止,给它们涂上一层希腊式的辉光,虽典雅,却不肃穆:每个人物都像封神演义的神仙献宝般急切地展示着自己的终身成就——李斯特不容置疑地指着脚边的石碳酸灭菌喷洒瓶;维萨里手托头骨,袍子下藏着一副肋骨(他曾为获得解剖材料而掘墓盗尸);巴斯德眼神坚毅,身边温驯大狗的眼中也充满了孺慕之情(但他研究的不是狂犬病么?)——这种开门见山的广告牌作风恰好符合医学追求实用的目的,倒也让人莞 尔。于是我离开巴斯德和啸天犬后心情轻快,觉得没必要追究所见的究竟是艺术还是科学,可能这个博物馆的主题正如它墙上的复制伦勃朗(Rembrandt) 名作“尼可拉斯·图尔浦医生的解剖课(The Anatomy Lesson of Dr. Nicolaes Tulp)” 那样,既有优雅的审美价值,又有准确的科学性——事实上,这幅画对手部解剖的描绘是如此的正确精准,以至于美国手外科学会出版的学术期刊《手外科杂志》(Journal of Hand Surgery)都曾刊登过一篇论文, 内容是好事者用真实的尸体解剖照片有样学样,向伦勃朗致以跨学科的敬意。

《An Academy of Painters》,出自oneonta.edu

达芬奇 《手部解剖研究》, 图片来自wiki

视觉艺术跟解剖学早已是旧识。公元前的埃及人制作木乃伊时就不可避免地研究过人体解剖学,并把那些场面描绘在壁画上流传千古。但单看他们把内脏腌坛子里留待他日循环使用这点,他们获得的知识里大概不包括脏器的正常生理功能。罗马时代的盖伦通过活体解剖弄明白了心脏和肾脏等脏器的生理作用,极大发展了由希波克拉底奠基的医学知识,但因为他所处的时代禁止人体解剖,所以他的观察对象多是动物而非人体,导致有些结论其实并不适用于人类。可惜的是,盖伦成名后的权威性也阻碍了后世医师对人体进行实体观察的追求,直到文艺复兴时期离经叛道的维萨里的出现才打破这种迷信。文艺复兴是各领域交互影响的时代,印刷术的进步促进了科技和艺术的传播及互作——其实严格地说,那时候近代科学还处在萌芽期,从表面上看科学跟艺术和手工艺之间并没有很明显的分界。从阿尔伯提(Pierfrancesco Alberti)创作于十六世纪的蚀刻作品“画家学院(An Academy of Painters)”中可看到,彼时的工作室里一边是学生们对着石膏像和骨骼架比比划划,另一边则是教授们在淡定地解剖尸体,大家和谐共处,纷纷表示对彼此生活影响不大。这样的尸体解剖一方面给医学提供珍贵的科研数据,另一方面也让艺术家更深入地了解人体构造,像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和列昂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都是玩解剖的个中好手,这里只略谈下神秘微笑教主达芬奇——或者应称呼他为工程师、建筑师、数学家、解剖学家还是密码游戏爱好者?这是位难以一言概之的多面手,他遗留下的手稿中有厚达一万三千多页的笔记都是混合了科学和艺术的记录和设计稿,昭示着他勇往直前的旺盛好奇心。

达芬奇 《子宫中的胎儿》, 图片来自wiki

达芬奇曾在多个医院实习,亲自动手解剖的经历让他对人体骨骼有了深入的了解,并让他能画出医学精准的内脏绘图,即使到了五百年后的2005年,他有关心脏瓣膜的作品还能启发一名英国心脏外科医师发展出一种修复受损心脏的新方法。这种对准确的追求暗示了不同于古希腊哲学的认识论,即通过精确地描绘事物本身来认识事物而不从思辨和空想出发;通过实践探索世界的奥秘而不盲目接受传统观念或崇拜古典著作。达芬奇说“理论脱离实践是最大的不幸”,“实践应以好的理论为基础”,这种观念后来经伽利略发展,由培根总结成为近代自然科学的基本方法。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达芬奇的大部分作品都把艺术的美同科学的真天衣无缝地交融在一起,他偶尔也会犯下跟盖伦类似的错误,即混淆动物和人类的解剖结构,比如那副《子宫中的胎儿》,画中那种具有子叶的胎盘并不属于人类,而是对牛子宫的错误外推。我们无法 得知达芬奇此处的纰漏是否是由于未能接触到第一手材料(即使在现今能供给医学研究的孕妇遗体都非常稀少),但这正好像界碑一样标示出了艺术和科学的分界线:艺术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和自由发挥,但如果要成为科学,则需要毫不偷工减料的眼见为实——或许再锦上添花一点狂热的胆大包天,我是指维萨里。

维萨里 《人体结构》 图片出自 Dream Anatomy, NIH

维萨里 《人体结构》 图片出自 Dream Anatomy, NIH

维萨里在达芬奇去世前五年出生,当他进入大学时,文艺复兴正处于高潮,但他所处的医学院还未完全摆脱中世纪的精神桎梏,解剖教学只对盖伦学说抱残守缺,实验对象只有狗或猴子等动物材料,而且学生还不能自己动手操作,维萨里同学就不满了,就自己去刑场和墓地寻找材料DIY,这 种堪比鬼吹灯的行径既违背道德又违反法律,所以他只能在半夜出没,解剖也需要偷偷摸摸;为了降低腐烂速度,他常在酷寒的冬天进行操作。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维萨里积累了许多前所未有的第一手资料,并在1543年出版了筚路蓝缕耕耘出的划时代巨著《人

《人体结构》题头图 出自Dream Anatomy

体结构(De humani corporis fabrica)》,那年他才28岁。此书系统地描绘了人体的骨骼、肌肉、血管、神经和内脏等,是史上首次收录了丰富图解的解剖参考。有别于现代解剖图里那些双手一摊两眼放空造型呆滞的人体模型,《人体结构》那两百多幅精美木刻插图中的人体或行或立或喜或嗔,或在市镇驻足,或于书房沉思,或哀恸地无语问苍 天,或欢快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或在绞架上双手一摊两眼放空,呆滞地死掉了……姿态各异,不一而足。人体全像的背后常有风光画远景点缀,给插图增添了几丝生活味、一层时代感。这些插图并非全由维萨里自己一手包办,而是他与提香(Titian)的学生扬·斯特凡(Jan Stefan van Kalkar of Flanders)合作完成的,维萨里提供素描,斯特凡以此为基础进行艺术加工而成,堪称科学与艺术的完美合作之一。十五世纪中期到十八世纪中期是科学和艺术携手缠绵的蜜月期,解剖学家和艺术家亲密无间合创作品,很少有人能预见到渐近的分道扬镳。此阶段的医学解剖 题材的作品受到科学和艺术的双重哺育,开得无比灿烂。作品基本构图多是被解剖的裸体(有的裸到只剩骨架)在山水背景前摆造型展示骨骼、肌肉和内脏,镇定得犹如橱窗模特展示时装。有时为了装饰画面或升华主题也会出现神秘学或宗教的元素,比如在《人体结构》题头图描绘的解剖课场景里, 正被维萨里解剖的尸体上方就盘踞着手持长棍(可能是巨镰)的骷髅骨架,其身份呼之欲出,而同时周遭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情绪都很稳定,毫无惊异之色。

约翰·布朗尼 图片出自Dream Anatomy

胡安·瓦尔瓦德·阿姆斯克 图片出自Dream Anatomy

《人体结构》的意义不仅在于文字翔实图片精致,更在于维萨里敢于质疑和纠错的科学精神,启发了后世解剖学家(或者推广至” 科学家”也有效)心存怀疑地求是创新,这种态度在科研领域永不过时。另一方面,艺术也和科学一样在试错纠错的过程中发展。艺术家们不满足于仅仅画出科学精准的肱二头肌和会咽软骨,“他们试图使这些插图令人惊叹,美观,同时又兼具娱乐性。”由于题材本身的特殊性,这些插图内容的确令人惊叹,比如约翰·布朗尼 (John Browne)笔下的健硕村姑,脸上带着调情似的笑容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掀起后背皮肤把斜方肌秀;或者像胡安·瓦尔瓦德·阿姆斯克(Juan Valverde de Amusco)画中的魁梧农夫,神情镇定地暴露着虬结肌肉,一手持匕,一手炫耀着被剥下的完整人皮,让人想起米开朗基罗在“最后的审判(The Last Judgement)”中的自画像。这些人体都自顾自地该干嘛干嘛,完全不为自己肝肠寸断而惊慌——说起来,他们也常常是没心没肺的。

扬·汪德拉 图片出自 Dream Anatomy

扬·汪德拉 图片出自 Dream Anatomy

而在“美观”这点上也不含糊,比如解剖学家伯纳德·阿贝纽斯和画家扬·汪德拉(Bernhard Siegfried Albinus/Jan Wandelaar)合作的插图,人体刻意采用了古典黄金比例,其体态优雅线条流畅自不必谈,连背景都被描画到了极致,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布景,而仿佛是画中人心绪的表达,是富含诗意的清明天地,其中铺陈着亭台楼榭、奇花异草、淙淙山泉和蔼蔼薄雾,偶而还有貌似丢勒的想象犀牛那种恬静生物出没(也可能是肥胖的独角兽,不好说)。画面中常有横断构图的河流出现,仿佛是隐喻冥河隔开阴阳两界,引人沉思生死迷局。人体本身在这华丽布景里反而不那么抢眼,让观者产生一种买椟还珠式的注意力失焦——可能正是因为这点,激怒了后来的死硬派解剖学家约翰·贝尔(John Bell),让他自力更生画插图而拒绝同艺术家合作。但我们先接着说说”娱乐性”,这个词是要结合时代背景的,当时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题材用现在的观念来看堪称奇异,甚至略具冒犯性——我指的是弗里德里克·鲁谢(Frederik Ruysch)的古怪童骨花园。

图片来自wiki,作者Adriaen Backer,1670,鲁谢医生是画中左三,站着的那个

图片出自Dream Anatomy

图片出自Dream Anatomy

鲁谢医生身兼植物学家和解剖学家双职,在脏器的保存防腐领域颇有建树。同图尔浦医生一样,鲁谢医生也曾成为油画的主角,可见他当时也是风云人物。作为阿姆斯特丹的法医及助产士的首席指导,鲁谢能接触到大量流产胎儿和死婴, 这给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便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使用这些身体材料制造出令人惊讶的盆景。彼时尚无照相术,所以这些作品我们无缘得见,但仍可从留下的插图中想象原件的风貌会多么令人瞠目结舌。曾有人这样描述道:”鲁谢以各种人体器官和组织为背景,用婴儿的骨骼为角色制作出了多个舞台布景,寓意生命短暂、 死亡不可避免…他使用胆结石和肾结石创造了“地质背景”;而“植物背景”则是以硬化血管为树,肺部网状组织为灌木,微血管为草丛组合而成…婴儿骨骼上装饰着象征生命短暂的符号,比如蜉蝣…这些骨骼常被摆成戏剧化的姿态,比如因感叹生命而怆然泪下——其拭泪的手帕是由脑膜和肠系膜制成……由肠子制成的蛇和虫类作为腐坏的象征爬满了骨盆和肋骨笼…”

阿格纽诊所, 图片来自wiki

“人体世界”展品

这种盆景即使放到今日也可算特立独行,因为在这些作品中,人类的骨骼和脏器被当成普通雕塑材料处理,似乎缺乏对“死者为大”的敬而远之——这个度的拿捏也是近年在世界各地巡回的“人体世界(The Body World)”展览所面临的难题。在“人体世界”里,经过解剖、防腐和塑化处理后的尸体被精心摆置成各种姿势(其中不少是借鉴经典解剖插图),以供大众增广见闻学习人类身体结构,出发点似乎无可诟病,但也在社会上激起了褒贬不一的反响。虽然很多人褒扬其科普意义和人体造型的艺术价值,也仍有一些声音批评此展览将严肃的解剖学变成了哗众取宠的娱乐秀,或是从工艺方面指责将人体作为原料使用的行为不够尊敬逝者。对于“娱乐秀”我想说的是,在文艺复兴时期常有在圆形露天剧场中进行的现场解剖讲座,主要观众是学生、医生和学者,但同时也对大众售票开放,那场所就叫“解剖剧场(anatomy theater)”。对于彼时的张三李四来说,呼朋引友去同看解剖是很潮很高级的社交活动,还需要正装出席(……突然想起“达文西行走中队空降复旦医学院解剖标本室!名额已满下次请早!”);甚至到了十九世纪末这活动都还存在,场面可从托马斯·伊金斯(Thomas Eakins)的“阿格纽诊所(The Agnew Clinic)”中看到, 衣冠楚楚的先生们瞪大眼睛看医生在手术台上掏心掏肺,心中小鹿乱撞地涌起“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啊那个莫非是传说中的囊尾?啊那胃里的是桔子吗?”之类的情绪起伏。今日的“人体世界”无非是昔日解剖剧场的加强版,是声光效果更炫丽的昨日重现——从什么时候起科普(注意这个普字)的“引人注目”反而成了罪过?至于原料方面,虽然当年鲁谢医生的选择是很惊世骇俗,但就本质上来说,这些材料同贝壳、珊瑚、象牙和玳瑁又有多大区别?艺术家孜孜不倦地寻找最能表达其思想的材料, 如果来源合理合法(维萨里同学请出局),用未能出生即死去的婴儿来感叹生命,不正是合适、切题,令人讶异又可一不可再的选择吗?“人体世界”也类似,除了一些“小蛮腰上没有一丝赘肉”的标本外,展览还包括了一些“亚健康”标本。为达到教育目的,一对即黑且硬的吸烟者的肺给予的触动是否 胜过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伪善口号?一位超重者切片展现的过厚脂肪层和受损关节能否激励垃圾食品爱好者改变饮食结构?今日的人群已习惯了无动于衷,是否需要死去同类的遗体现身说法才能冲破其阈值,引发人们物伤其类?

“人体世界”展品

达米恩·赫斯特的“处女母亲”

——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一件展品和一件艺术品的不同命运:“人体世界”的主办方作为对投诉声音的回应,将一些孕妇(及其腹中已成型婴儿)的解剖标本从开阔展厅移至独立的幕帘后并加以“可能引起不适”的警告,以免一尸两命的图景刺激到没有心理准备的参观者;而由英国艺术家达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设计的“处女母亲(virgin mother)”(一名半解剖的怀孕女性雕塑)铜像就这么大剌剌地立在纽约利华大厦的花园里每天接受闪光灯的洗礼,也不需要特地挂上布帘或者警示招牌。几乎同样内容的作品,表现的都是生死界限混淆的状态,区别只在前者是曾呼吸走动过的真人,部分人就觉得不能接受,我们因此也就能理解,人类向来是关心则乱,只能通过群众行为倚多为胜地满足个人好奇心;也因此能想象,一对即黑且硬的吸烟者的肺给予的触动很可能胜过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伪善口号,目的达成。

杰拉德·雷瑞斯,图片出自Dream Anatomy

维萨里去世后,英雄依然辈出。十八世纪印刷术的进一步发展让解剖插图能使用更精细的线条,更丰富的纹理,更饱和的颜色,将内容更强烈地表现出来。看看解剖学家戈瓦德·彼得罗(Govard Bidloo)和画家杰拉德·雷瑞斯(Gérard de Lairesse)合作的解剖图集《人体结构解剖(Anatomia Humani Corporis)》,插图的明暗对比强烈,犹如聚光灯下拍的照片,将肌体描绘得条理分明。 彼得罗曾经师从鲁谢医生门下,除了解剖技术,他似乎也继承了鲁谢医生独特的审美观:他喜欢在画面中描绘一些常被其他作者省略掉的部分,比如解剖用的刀剪和锯条,固定用的绳索和钉子等等,给观者暗示一些不太愉快的联想;而他笔下被解剖的肉体也不再像多雷版《神曲》插图中的身躯那样即使被地狱之火烧灼也能死得娥眉婉转,而是不加掩饰地展现出肉体失去生命后的污秽、丑陋和不整洁。这里所见即所得的写实主义已近乎卖弄,又暗暗表现出解剖记录者置身事外的客观和超然,以及对“艺术加工”的刻意回避。这种超然并不是解剖学与艺术之间突如其来的七十年之痒,早在十七世纪末,一些解剖学家就开始有意识地从科学插图中减少艺术加工的成分。到了十九世纪初,解剖学正式成为自然科学的一支,其插图也逐渐清除了视觉糖果、华丽背景、神秘学隐喻和戏剧化的幽默——这些元素美则美亦,在论文和课本里还是会分散注意力。于是经过多年删繁就简,我们所见的现代解剖图里那些人体模型就只会双手一摊两眼放空了。

约翰·贝尔 图片出自 Dream Anatomy

值得一书的是前面提过的苏格兰解剖学家约翰·贝尔(1763-1820),他声称“解剖学家和画家之间有旷日持久的抗争,解剖学家坚持内容准确(最重要),而画家只想尽力使形式优雅”,他诟病“解剖图的真实性屈服于艺术家任性的干 扰,他们只想让画面美丽圆润,不留下任何粗糙”,他甚至谴责艺术家们“(对于解剖题材)靠想象作画的行为是不道德的。”这样的解剖学家自然不会去找艺术家画他的实验记录,而是闭关锁门全程自己干。他自己解剖,自己绘图,自己蚀刻,自己雕版……因为过程皆由自己一手操作,他得以完整地执行个人理念,也让其画作都得偿所愿地……粗糙。粗糙不仅是指绘画技法,更是指其内容不事雕琢。贝尔不在乎画面构图和艺术美感,放弃了去粗取精的过程,只求完全真实地还原眼中所见,他在每个细节都均分笔墨,以至于缺乏焦距和重点,却像谷歌地图一样全面,让人能各取所需地找到每条小街;他比彼得罗还愿意描绘尸体的丑怪,连腐烂处都 不加掩饰——就这点而论,对于将经验主义奉为圭臬的解剖学来说,他的一丝不苟值得敬佩;但以画面质量来讲,跟维萨里找提香学生合作的“藏拙”相比,贝尔的 “露巧”略微显得力不从心。术业有专攻,特别在那个不管是科学还是艺术都很依赖手工熟练度的前自动化时代,术业也”需要”专攻,哪能人人都是达芬奇。贝尔死去后短短几年间,摄影技术出现。所谓生不逢时英雄气短,他本可花更多时间专注在解剖学研究上的,但是科学就是个试错的过程,总得有人去当无效数据,身体力行此路不通。

莱姆斯戴克手绘 出自Dream Anatomy

乔治甫 电脑绘图 出自Street Anatomy

摄影术可能是超写实派作者的挚爱,但对于整个医学插图界来说,它是个有点尴尬的技术。的确,它的准确性达到了绘画所不能及的高度,可是对于解剖学这个专门的领域,它同时也败在过于写实: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血腥、肮脏和零乱可以在绘画中省去,但在照相机下却会被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另一方面,对于那些不容易拍照的结构,或者很难找到有代表性的样品而需要进行抽象和归纳时,照相机显得无能为力,手绘插图却可以闲庭信步。所以即使是在摄影术已经存在的时代,还是有一些宁可采用纸和笔绘制插图的人,比如被称为“现代医学插图之父”的麦克斯·布罗迪尔(Max Brodel),从1894年起他开始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工作,并于1911年在那里主创了史上首个“医学绘图系”的硕士点。布罗迪尔创造了用碳粉在涂层纸上制作插图的方法,成品写实度不亚于照片,又干净地去除了那些解剖中无法避免却不宜宣之于众的元素,这种技术集合了摄影和绘画两者的优势,当然这样的插图也很耗时耗工——只需想象一下在Photoshop发明前要伪造照片是多么的费事。而我们已经进入了不把照片PS一下都不好意思传上网络的时代,电脑绘图成了理所当然,是否还有谁记得前人试图正确描画一根血管时的殚精竭虑?回答是“有!”十八世纪解剖学家威廉·亨特(William Hunter)和画家扬·凡·莱姆斯戴克(Jan van Rymsdyk)的插图被保加利亚的年轻艺术家科维托米亚·乔治甫(Cvetomir Georgiev)用3D Studio Max、ZBrush和Photoshop等电脑制图工具重绘,充分展现出技术之美。这是数码时代向启蒙时代的致敬,是对既往教育者薪火相传的感激,是后来的我们变得更快更高更强的证据。 (下集请点这里

(本文已刊载于《艺术世界》,网络版略有不同)

致谢:八爪鱼同学提供了医学知识方面的支持,特此感谢。

标签:解剖学

作者简介

Marvin P

不靠谱的生物民工/练习中的业余插画人/当仁不让的重度拖拉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