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的电话区号:“我的大学”——老王回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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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老王回乡记

(2010-12-07 10:42:39)转载 标签:

王志纲

人生

大学

文化

分类: 前沿随笔

王加俊/文 木木/图

    2010年11月23日,午后阳光淡定悠长,老王的车队行走在略显崎岖的路上,路边是此地随处可见的山包,市长作陪,午饭是在平坝农场的鱼庄吃的,现在要去的是高峰机械厂。车轮,携着泥土,慢慢地摸近,已过去了40年的人生。
    这里是贵州的腹地,又称“黔中”。山形小而秀丽,像一只只蒸熟了的馒头从天上散落于大地,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让人感觉进入了一个巨大无朋的天然盆景中,蜚声中外的黄果树瀑布群在几十里外常年轰鸣着。道路弯过绿色的茶园、金黄色的树林,柔软的天空下有三俩成群的马,低头吃草的牛与羊,以及时常挡在车前左右摇摆不定的鹅,远处湖面上点点白鸟。有人说这里像欧洲的瑞士,风光确如是,但不止于此,贵州的稀奇古怪、多姿多彩,尚未广为人所识所赏。我们一直在心里记挂的“黔之驴”,果然鲜见踪影。不过,贵州这方水土,可谓卧虎藏龙。
    话说回来,时光倒退整整40年,历史镜头拉回到“铁板一块”的中国,彼时哪有现在“城市战国”间的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此行前,老王刚刚在贵阳被邀请参与贵州电视台录制的《论道》,与龙永图等谈论贵州之路,在成都参加了中国空港城市临空经济发展峰会,并与成都市长晤谈城市下一步战略,后又赴毕节,他一直关注的家乡如今正在他当初的策划下面临重大机遇。老王,一直行走在从此“国”到彼“国”的路上,古代贵族讲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老王则心迷“高尔夫”这一现代技艺,在他看来,高尔夫并不是什么贵族运动,而是凝炼了人生百态,打的不仅是技术,而是谋略与心性,感悟江山美人、得失寸心。
    离高峰机械厂越发近了。越过铁路时,老王顺口念出了当年他从贵阳乘慢摇慢摆车来时的站名:石板哨、湖潮、马场、安顺。高峰是镇,路边工地上尘土飞扬,偶见得长角苗人牵着耕牛缓缓走过,余下景象便与中国一般乡镇殊无不同,这当然得归功于现代化的同质倾向。倒是道路拐弯处的补锅匠及围在他旁边的人群引起了老王的注意,这一传统的手艺如今正面临“灭种”的危险,谁家还会愿意将破了的锅送来,美国式的消费方式正在全世界大行其道呢。(下图:在高楼拔地而起,汽车遍地的时代,补锅这项传统手艺,在这里还能派上用场。)


    老王时而移目窗外,这里必定勾起了他的回忆。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人世嬗变,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他”大可以大手一挥,容颜不改。但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且深受其害,后又秉持知识分子身份当记者,做策划,时刻不忘《阿文的故事》的老王不一样。
“沧桑之变”。他轻轻地说。
    世道不一样了,大概是这个意思。要说变化,我们可以列举出众多的数据,众多的词汇,神六神七、北京奥运、上海世博以及最近的广州亚运,中国绝非四十年前可比,但是我们知道,人心变了。
    当然了,从花季少年到年逾半百,老王的脸上,有我们看得见的沧桑。

    为什么在考察的途中,偏偏要拐道到高峰来呢?
    虽然也仅是匆匆一瞥,连车门都没打开。
    我们从四十年前已建成的隧道穿进去,又穿出来。
    这里,储藏了老王自我意识萌发的年岁,那时他十四岁,由于作为中学校长,受人尊敬的老爹一夜之间被打成牛鬼蛇神,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同时痛感读书无用逃离学校,他要模仿高尔基到社会这所大学去磨练自己,接受劳动人民的改造。而他的年龄和身份是没有可能当产业工人的,于是就成为了一个泥瓦匠的徒弟,可谓是最早期的民工。

    老王是为老王,也许正是从这里开始。从那时到现在,虽有岁月纵横,白驹腾跃,但内里有着非常坚固的联系,也就是我们可以称之为必然的东西。我们现在所认识的老王的“脸谱”,其实在那个时候已经调成了基本的油彩。
    何以见得?
    在前一天的晚宴中,老王在酒桌上畅谈起与安顺的渊源,口述了一段“中国高尔基”的《我的大学》。故事片断感强,镜头感十足。作者说,我这是在谈人性。
    苦难对于成功者来说是一笔财富。对于失败者来说,是无底的深渊。从他风趣的讲述中,我们透过苦涩,看到时代,看到世俗,看到人性。

   

空中飞人

    考察车队在高峰机械厂区转了一圈,果然看到那些三线建设时期的两层、三层的红砖楼房无言地耸立着。这些建筑作为“合理的存在”已经四十年了,然而物固人非也。因为国际形势的压力,因为伟大领袖的一声号令,偏僻的山里顷刻间来了城里人,一蹲一辈子。原来还是“刀耕火种”的地方开始了第一次工业化的尝试,那是在计划经济时代,现在全球化的市场浪潮又会给这里带来什么呢?

 

 
几十年下来高峰厂还是老样子,只是少年时看起来很高大的军工厂房现在看来有点破败,听说由于改做石油配套机械此厂免于倒闭,算是当地仅有的几家工厂之一。

    为了给这些国家栋梁们营造安身之所,当时的老王随着师傅从毕节来到了这里。风吹日晒,过着夜半鸡叫的日子,一天十四个小时,回去住那种预制件盖了两层的地方,没有楼顶,直面惨淡的夜空。一到下雨,水就哗、哗、哗的流了下来,到处都是稀泥。他当时的身份是泥瓦匠的学徒,做小工,担灰浆,抱砖块,脚手被石灰咬烂了不算,抱砖还把自己的衣服整烂了,一天2角的工资再搭上衣服,显然算不过帐,在经济学思维的引导下,他“发明”了“肚皮抱砖法”,光着膀子抱砖块,肚皮是磨不烂的,加上每顿烤2个辣椒当下饭菜,把成本降到最低。
    有一天,对于大多数泥瓦匠来说根本是平常不过的日子了,人们上班下班,吃饭喝水,不过是大西洋彼岸的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到了中国。这一当年中国高层运筹帷幄,期盼已久的外交事件,怎么会让一个光着膀子,打着赤脚,挑着泥浆的少年兴奋得忘乎所以,以致一下子从三楼的脚手架上飞落下来?

    大家都知道老王爱思考,以至于眉头上总是写着一个“川”字,干着活发呆,为此当时就没少挨师傅骂。爱哲学,爱智慧是许多男人都爱干的事情。如今老王的哲学与智慧在大江南北孕育发酵,他自己也成了名符其实的“空中飞人”,全国上班,全球出差,而少年时期的这一次空中飞行,事发于偶然,却从此引发了一个寻找必然的人生。父亲是当地省重点中学的教学权威,他选择当泥瓦匠,和劳动人民滚作一团,就是为了和家里决裂,划清界限。但在家时,他经常偷看父亲带回家中的《参考消息》,那可是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因而知道政治。同时,和所有中国人一样,他接受的是封闭的教育,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中美绝交多年,怎么会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和好?这一事件将会给中国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个人以及他的家庭有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工地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传送出这条新闻。长期睡眠不足,营养不良,加上一天十多个小时的超强劳作,浑身疼痛,体力不支的他,在这一具有原子弹冲击力的政治新闻的煽动下,浮想联翩,一脚踏空,一个趔趋便从空中翻了下来,就在大家的惊呼中,他抱住了一条横杆,晃悠缓冲之下,摔在了砖堆上,虽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擦烂了屁股,师傅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但要扣除当天的工资,这一摔终身难忘。
  
光天化月
   
    现在的年轻人,因为未亲身经历,所以不能确切地明白上世纪中期发生在中国的那些事儿,以及它带给人的切身感受——短缺带给人的感受。在当年的高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事情在全国各地均有上演,时间,人物,事件大体相似,但是他对当事人所发生的作用不一样,老王说了,生命是种体验,幸福是种感觉,对于他,苦难是一笔财富。
    话说又有这么一天,老王在贵阳遇到了幺舅,他是作为知青下放到高峰的。那天他们从贵阳一块回来,舅舅给外甥提出了一个要求,说,我呢,好不容易秋收了,打了一些粮食,放在谷仓里面,但是呢,生产队计划不能带走,今天晚上你帮我一个忙,帮什么忙呢?帮我背八十斤米出来。老王笑着说,那个夜里的印象多么深刻。那时候,贵州根本就没有污染,月光如洗呀,像白银一样的洒在大地上,一百米两百米都能看得到人。月亮怎么这么亮呢?初次出手的“贼”居然遇上这么不解风情的天气,只能说“天公不作美”。老王说他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从来没有发现人类地球上有如此亮的月亮。
    平生第一次做贼,其实是偷自己的战利品,并不是做贼。十五岁的小伙子就抗着米袋跟着舅舅走啊,走啊。到了舅舅住的那个地方,老王印象非常深刻,栩栩如生。屋子里挂了个蚊帐,蚊帐和床上全是血,血斑点点。外甥好奇地问怎么这么多血。舅舅说夜蚊子咬的。蚊子太多了,啪一个,啪一个,日积月累,整个蚊帐上全是血。
    这段历史,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堪称“血的教训”了。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对之都有刻骨感怀,终生难忘。老王当然不例外,更何况是这么个爱思考的人。他说,说这些,是在分析人性。看上去完全是顺口一词,所言颇轻,其实不然。了解人性,是做任何事情的基础,小到谈恋爱,大到治国平天下,无非这两个字:人性。
    下面的故事便是恋爱。

 

篮球之恋

    少年维特有烦恼。从高峰回来之后的老王,在家人的劝说下上学了,但是对“读书”提不起兴趣,反是爱上了文娱与体育,与毛主席的“文明其精神,还野蛮其体魄”不谋而合。
    当时没有出路,他就想当体育兵和文艺兵。所以后来在四年中学时间一边练篮球,一边练文艺。他的手风琴当时已经成了当地宣传队独奏人,篮球打成了主力选手,后来成了当地女篮的总教练,培训出来的女篮打遍半个贵州省无敌手。
    乒乓可以用于外交,篮球亦可以用于运动锻炼之外的用途。等到他高中毕业当教练,贵州省体校开门办学,招来了学体育的几个女孩,其中有两个是安顺的姑娘。当时的安顺不管怎么样,在贵州还算是“较大城市”,所以来了两个姑娘之后,哇!就像“村来了个洋媳妇”。反正就是“伊”来了以后很招人,身材、气质各个方面都不错,而且是专业的。
    数十年后的老王要解剖自己。他当时刚刚才二十岁,恰是情窦初开。但心里颇为矛盾,第一个情窦初开,第二个压抑自己。因为事业未成,何以家为?当时因为他的出色,有很多美女崇拜。跟他一块打球的那帮人全部进了“汤锅”里面。只有他油盐不进。
    并不是老王不是人。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太遥远了。对别人负责,要对自己负责。所以,一方面情窦初开,一方面一本正经。他在训练的女篮队员全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个个长得跟他一样高,为什么要找他?原来有一些教练很坏,而他没有咸猪手,乃正人君子。据称他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讲打篮球的,其钻研事物本质的秉性,其时已毕现。但对于人性中其它自然的方面,他做到了发之于情,止乎于礼。
    当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骗哭了许多经历过“文革”的人们时,我们多少感受到了那个年代的纯真一面。老王的初恋,与老谋子的感觉倒是相似。
    这又要引出另外一个剧中人物——老王的幺弟,因为文革父亲被打倒,便被送到外公家去,两三年营养不良,身体素质很差,体育根本就不行。那个安顺女孩偏偏一定要他当她们少体校的队员。训练他,且对他格外关照,一次次地对他好。果然,弟弟回来就讲这个教练如何好。嘢——老王就注意起这个教练了。最后就开始在里面慢慢产生朦胧,弟弟当上了“朦胧派”信使。但当时老王理智,觉得不现实,不想谈这个东西。两三年后,就考大学走了。后来,俩人也曾通信。
    大学毕业以后,老王八二年第一次回到贵阳,参加一个经济研讨会,就跟发小们去贵州大学,说:“有一个朋友,看她一下”。当时并未对兄弟伙讲明,到了一打听人不在,大家就往回走。约摸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学生追出来,气喘吁吁的,正是老王要见的女主角。原来她回到学校以后,听说有一个帅小伙来找,就一路追出来。就这样,在伙伴们的陪同下,大约谈了五分钟。
    王:从这儿过,来看看你。
    女孩急切地问:你现在毕业以后在哪里?
    王:在兰州。
    哇,兰州啊!?黄土高原啊?
    最后一次接触,就这样匆匆结束。

 

洒向人间都是爱

    食色,性也。上面的故事关乎“色”,其实“食”一直是人性的最基本面。至今,仍有相当多的政权在为自己的国民争取温饱问题的解决。
    老王那个时候的伙食和现在比,乃“天壤之别”,现在是行迹遍全国的美食家,那时可是饿得叮当响的小家伙。建筑队食堂伙食不太好,有一天他就想改善下。于是踯躅到山洞对面的职工食堂,想用自己的粮票打碗饭吃。

    本来一个民工想混入正规工人的食堂就有些心虚,到了食堂门口,不曾想平地冒出一个北方小伙子,也许是个东北人。当时在当地人的眼里,凡是说普通话的基本都是官,都是高人一等的(一般是跟着部队南下的干部,或子女),相当有优越感。就像当年香港人觉得比“表叔”要高人一等一样。这个小伙子,细看应该是一个工人的后代,所谓“根正苗红”,穿的也是劳保服。老王则是个民工,衣衫不整,用他自己的话说,与重庆的“棒棒”好有一比,而且出身背景还是“牛鬼蛇神”家的“狗崽子”。所以,当他掖着饭盆,缩头缩脑地想钻进职工食堂打饭的时候,这个人站出来一声大喝,着实镇住了他。
    东北人大声呵斥:干哪样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老王说:我有饭票,想打点饭。
    东北人又吼道:你是干什么的!?
    老王说:我是对面某某建筑公司的泥水工。
    “你们怎么能跑这里来打饭?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快走!”
    老王还不能跟他吵架,跟他打架,只好抱着他的饭盆灰溜溜的溜走了。
    现在,老王一直都说,这人啊,一定不要欺负弱者,我现在对有困难的亲戚朋友,能够接济一下尽量接济一下,包括遇到一些叫化子,给点小钱。一个受过苦难的人,一般有两种结果,一个是洒向人间都是怨,是抱怨、报复。而有的人就像雨果写的《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一样,包容整个世界,洒向人间都是爱。
    老王触景生情说他还记得那个小子的相貌,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其中的细节历历在目。
    这时,席间的一位东北人站了起来,端起酒杯。
    “王老师,我代表我们东北人,向您表示道歉。”
    老王开玩笑道:这是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道歉。相当于,你代表美国人向印地安人道歉。

 

现在老王的家乡是胡总书记科学发展观的实验区,借这个东风有望来个大发展,怎么干?当地书记向老王要战略。

人生的必然

    人生由无序的偶然所构成,但其中一定含着必然。在高峰机械厂那个年代,老王所经历的一切,必定影响了他后来的人生。他在这所社会大学所学到的一切,都成为他其后事业的根基。从对发展大势的独到把握,对社会洞若明火的观察,以及对诱惑的坚定抵制,对人性的清醒认识,这些都与他在社会这所大学的历练有关。
    高尔基在少年时期来到了伏尔加河畔的“喀山”,混迹于贫民窟、穷街陋巷和轮船码头,使他在思想、学识、社会经验方面都有长足的进步。踏上人生之路的头一所社会大学,助他后来登上了文化的高峰。老王则有他的“高峰”。在生活底层,在与劳苦大众的亲密接触中,学到了在那有围墙的大学里学不到的知识。
    其实,老王并非主张“读书无用论”,持“刘项原来不读书”的论调。刘项不读书,但身边不缺读书人啊。老王本人也是勤奋读书的人,一本《资本论》读了若干遍,现在每天手不离报,每年读书“等身”,也执着于出书。他的本意在于对书本知识的超越,在实践与理论之间的融合,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当年因为觉得自己有知识“原罪”,而纵入世俗泥潭,如今却走在“原道”的路上。
    不仅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更要历万端事。从实践出发,以市场检验,保持对外界360°的敏感,时刻保持对“尼克松们”的关注,对一切可以把握的县志省情,人文美食,都不肯轻易放过。生命是种感觉,幸福是种体验,以天地为书斋,以古今为帘旌,以中西为门窗,成一家之业,一家之言。这是老王正在做的。
    老王从14岁模仿高尔基踏入“我的大学”,到其后自始自终在时代和社会前沿知行合一的探索,正是社会和人生这所大学成就了他的今天。
 

特地从高速公路下来,回黔西再吃碗最爱的牛肉粉,老板子承父业,但小店口味不变。家乡街景。

  

家乡的折耳根和甜萝卜是在大城市吃不到的,但老王准备把家乡的泡菜坛子、砂锅鼎罐搬回成都新盖的书院。

 

黔西老城南门大桥,少年的老王经常和一帮伙伴在此游泳,并很崇拜敢于从这座“大桥”上跳水的健儿。在中国重整河山的巨变中,成千上万的大桥飞架,唯有这座普普通通的小桥,还保留着家乡的记忆。
 

今日黔西县城                             这里也建起了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