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县招聘下乡送货司机:唐宋俳谐词的“草根精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6:42:49
近几年来,“草根”一词在社会上广为流传,“草根文化”现象成为当代中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别样风景。事实上,“草根文化”和“草根精神”也体现于中国古代诸多文学作品和文化现象之中,而唐宋俳谐词无疑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一种。所谓俳谐词,大抵是指具有喜剧性因素,读之使人感到诙谐幽默的词。它是唐宋词中的一个特殊“品种”,被视为“小道”、“末技”的低微地位与不入流的体式,注定了其必然具有显著的“草根文化”精神。
  
  一
  
  鲁迅在《野草•题辞》中说:“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野草平凡,但生生不息,具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生命力;草根卑微,但绵绵不绝,有着强大的凝聚力,因植根于大地而获得永生。缘此,生命力和战斗精神往往被视为草根文化的精髓,它具有与生俱来的社会批判性,这在唐宋俳谐词中也有突出体现。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载:
  长短句中,作滑稽无赖语,起于至和。嘉祐之前,犹未盛也。熙丰、元祐间,兖州张山人以诙谐独步京师,时出一两解。泽州孔三传者,首创诸宫调古传,士大夫皆能诵之。元祐间,王齐叟彦龄,政和间,曹组元宠,皆能文,每出长短句,脍炙人口。彦龄以滑稽语河朔。组潦倒无成,作红窗迥及杂曲数百解,闻者绝倒,滑稽无赖之魁也。……其后祖述者益众,嫚戏污贱,古所未有。
  唐宋俳谐词的大部分作者是下层文人和无名氏,比如文中提到的张山人、孔三传等,就是一些民间艺人。相对于士大夫阶层而言,他们更具有藐视权威的无畏精神,以滑稽的笔调、诙谐的语言和多样化的形式对官场的腐败、社会的黑暗以及各种不合理的制度予以辛辣的讽刺和抨击,在嬉笑怒骂中包蕴了深邃的思想和强烈的社会批判精神。俳谐词常被他们用作战斗武器来“干预”时政。比如,
  北宋末年,宋徽宗不顾当时的政局,联金攻辽,汴京就流传着这样一首民间词:“喜则喜、得入手。愁则愁、不长久。忻则忻、我两个厮守。怕则怕、人来破斗。”用辛辣讽刺的笔调指出北宋朝廷对金抱有幻想,实则自身岌岌可危的现状。果然,没过多久,金人转而攻宋,掳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由此看来,则此词的作者真可谓一位有着远见卓识的有识之士。又比如,宋理宗嘉熙年间,杭州大旱,西湖为平陆,民不聊生,官府却不加理会,没有任何治理措施。
  书会才人李霜涯做词讽刺,据《山居新话》载:“宋嘉熙庚子,岁枕之西湖为平陆,茂草生焉,李霜涯作谑词《晴偏好》云:‘平湖百顷生芳草。芙蓉不照红颠倒。东坡道。波光潋滟晴偏好。’官司捕话,遂逃避之。”明明是久旱盼甘霖,作者却正话反说,以“晴偏好”为词牌,反讽“不作为”的腐败官府,具有揭露社会黑暗的反抗精神,其战斗风格令人敬佩。
  俳谐词又被词人用来暴露奸邪、讽刺权贵,有时矛头甚至直指最高统治者。比如南宋奸相贾似道,曾经权势煊赫、气焰熏天,当时不少无节文人对其巴结谀颂,丑态百出。而一个名叫陈郁的文人就作词挖苦,其雪词《念奴娇》曰:
  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不论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鼓弄滕神,招邀巽二,一惩施威势。识他不破,至今道是祥瑞。
  最是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东郭先生都不管,关上门儿稳睡。一夜东风,三竿红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山河元是我底。
  以雪的严酷肆虐比拟贾似道,又指出,这一切都只是假象,最后必将冰雪消融,红日当空,在滑稽幽默中见出深意。
  由于宋徽宗统治无道,徽宗词坛的讽刺性俳谐词也特别多。比如《中吴纪闻》卷五载:“徽宗即位,下诏求直言,时上书及廷,试直言者俱得罪。京师有谑词《滴滴金》:‘当初亲下求言诏。引得都来胡道。人人招是骆宾王,并洛阳年少。自讼监宫并岳庙。都一时闲了。误人多是误人多,误了人多少。’”直斥“下诏求直言”的宋徽宗,讽刺其出尔反尔,假意纳谏。又如徽宗皇帝崇信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偏宠道士林灵素。宣和元年“诏更寺院为宫观。林灵素欲尽废释氏以逞前憾,请于帝,改佛号大觉金仙,余为仙人、大士。僧为德士,易服饰,称姓氏”。对此,民间有俳谐词进行讽刺。如《夜游宫》:“因被吾皇手诏,把天下寺来改了。大觉金仙也不小,德士道,却我甚头脑。道袍须索要,冠儿戴,惩且休笑。最是一种祥瑞好,古来少,葫芦上面生芝草。”再比如,宋徽宗自命风雅、穷奢极欲,强要民间供奉“花石纲”,使得百姓“中家悉破产,或鬻卖子女以供其须”(脱脱《宋史》)。有文人以俳谐词劝谏,据沈作喆《寓简》卷十载:汴京时,有戚里子邢俊臣者,涉猎文史,诵唐律五言数千首,多俚俗语。性滑稽,喜嘲讽,常出入禁中。善作《临江仙》词,末章必用唐律两句为谑,以调时人之一笑。徽皇朝,置花石纲,取江淮奇卉石竹,虽远必致。石之大者曰神运石,大舟排联数十尾,仅能胜载。既至,上皇大喜,置之艮岳万岁山下,命俊臣为《临江仙》词,以“高”字为韵。再拜词已成,末句云:“巍峨万丈与天高。
  物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又令赋陈朝桧,以“陈”字为韵。桧亦高五六丈,围九尺余,枝柯覆地几百步。词末云:“远来犹自忆梁陈。江南无好物,聊赠一枝春。”其规讽似可喜,上皇忍之不怒也。
  将讽刺的矛头直指皇帝,可谓大胆泼辣。因“其规讽似可喜”,即便词涉冒犯,“上皇忍之不怒也”。
  对于社会生活中不合理的制度,以及与此相应产生的一些可恶可笑的人和事,宋代俳谐词也有深刻的反映和揭露。比如对科举考试中的“怀挟”现象,有人作俳谐词讽刺:
  喜叶叶地,手把怀儿摸。甚恰恨出题厮撞著。内臣过得不住脚。忙里只是,看得班驳。驳这一身冷汗,都如云雾薄。比似年时头势恶。待检又还猛想度。
  只恐根底,有人寻著。
  封建社会的科举考试往往决定了读书人一生的命运,由此,则科场上士子们千奇百怪的“怀挟”丑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又如徐似道刻画道学家假正经的《一剪梅》:
  道学从来不则声,行也《东铭》,坐也《西铭》。爷娘死后更伶仃。也不看经,也不斋僧。却言渊子太狂生。行也轻轻,坐也轻轻。他年青史总无名。你也能亨。我也能亨。
  徐似道字渊子,乾道二年进士,《癸辛杂识》续集下载:“徐渊子初官户曹,其长方以道学自高,每以轻锐抑之。适其长以母死去官,渊子赋《一剪梅》词。”
  这首词讽刺了打着道学旗号,故作高深的假道学家的丑恶嘴脸。
  一些著名文人也喜欢借戏谑的形式讽刺社会不良现象或自嘲,比如词坛巨擘辛弃疾,他的作品就有着明显的“粗犷滑稽”的一面,其《千年调》: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
  用漫画夸张的手法刻画了那些没有是非善恶之分的好好先生形象,人物虚伪、可笑和可憎的面目跃然纸上。
  此类寓怒骂于嬉笑的俳谐词,在宋词中虽然数量不多,却有着不可小觑的批
  判力量。它们直接反映了群众的生存状态,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在莺歌燕舞、软
  语温存的唐宋词坛自成一格,散发着异样的光彩。值得一提的是,越是来自社会
  底层的作品,其暴露的社会问题也更深刻,批判的锋芒也益加尖锐。通过这些非
  正统、非主流的俳谐词,我们不难发现隐藏于草根文化嬉笑怒骂表层之下的拳拳
  济世情怀和愤世之心。
  二
  词体起源于民间,是“胡夷里巷之曲”,即便在它转到文人手中后,也仍与

  民间文学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唐宋词更注重世俗化的人生愿望和生活
  理想的张扬,词中充满了俗世情怀。如无名氏《雨中花》:
  我有五重深深愿:第一愿,且图久远。二愿恰如雕梁双燕。岁岁后、长相见。
  三愿薄情相顾恋。第四愿,永不分散。五愿奴哥收因结果,做个大宅院。
  物质充裕、爱情美满的平凡生活,正是大多数普通人的心愿。
  又如曹组《相思会》:
  人无百年人,刚作千年调。待把门关铁铸,鬼见失笑。多愁早老。惹尽闲烦
  恼。我醒也,枉劳心,谩计较。
  粗衣淡饭,赢取暖和饱。住个宅儿,只要不大不小。常教洁净,不种闲花草。
  据见定、乐平生,便是神仙了。
  但求平安,但求温饱,这也是平凡而务实的世俗生活理想。
  宋人常常以游戏之笔描写各种生活场景,诸如朋友小酌、送别感怀、为人祝
  寿、庆祝节日、贺人娶妾生子之类生活琐事以及参考举子、不良商贩、卖唱歌妓
  之类形形色色的市井人物都在词中得到诙谐幽默的表现。这些生活化的琐屑小事
  和生活中的小人物,正是市民阶层所熟悉的,因其带有鲜明的平民化色彩,符合
  市民口味,从而受到了大众的普遍欢迎。比如《夷坚三志》己卷七载:
  王季明给事举馋客。席上“粉”词云:“妙手庖人,搓得细如麻线。面儿白,
  心下黑,身长行短。蓦地下来后,吓出一身冷汗。这一场欢会,早危如累卵。便
  做羊肉燥子,勃推饤碗,终不似引盘美满。舞万遍,无心看,愁听弦管。收盘盏,
  寸肠暗断。”以俗称粉为断肠羹,故用为尾句。“水饭”词云:“水饭恶冤家,些
  小姜瓜。尊前正欲饮流霞,却被伊来刚打住,好闷人那。不免着匙爬,一似吞沙。
  主人若也要人夸,莫惜更搀三五盏,锦上添花。”
  所言不过是吃粉和白水泡饭的过程,但因轻松幽默,充满生活情趣,却也可
  以成为百姓平淡生活中聊博一笑的调味品。
  对于不良商贩弄虚作假、哄抬物价的行径,也有无名氏做俳谐词《行香子》
  嘲讽:
  浙右华亭,物廉价平。一道会(货币单位)买个三升。打开瓶后,滑辣光馨。
  教君霎时饮,霎时醉,霎时醒。听得渊明,说与刘伶:这一瓶,约迭三斤。君还
  不信,把称来称,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
  将奸商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忍俊不止。
  又如无名氏改写贺铸那首脍炙人口的《青玉案》,描写举子赴试:
  钉鞋踏破祥符路。似白鹭、纷纷去。试盝幞头谁与度。八厢儿事,两员直殿,
  怀挟无藏处。时辰报尽天将暮,把笔填备员句。试问闲愁知几许?两条脂烛,半
  盂馊饭,一阵黄昏雨。
  它用夸张的手法描绘出举子赴试的可怜相,与原作的凄美意境形成鲜明对
  比,形象生动、浅俗易懂,造成了强烈的喜剧效果,颇具当前流行的恶搞之风。
  宋代社会取消了科举考试的门第限制,士庶阶层可以通过科举进入上层社
  会。这些来自下层的知识分子,大都保留着一些民间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在
  学习和享受雅文化的同时,并不反对或排斥那些俗的。曲子词卑微的出身和不入
  大雅之堂的娱乐属性使得很多文人以游戏视之,一些人甚至以俳谐词来处理生活
  中的杂事和琐事。比如苏轼,据《扪虱新话》下集卷九载:
  东坡集中有《减字木兰花》词云:“郑庄好客,容我尊前时堕帻。落笔生风,
  籍甚声名独我公。高山白早,莹雪肌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人多不晓其意。或云:坡昔过京口,官妓郑容、高莹二人尝侍宴,坡喜之。二妓
  间请于坡,欲为脱籍,坡许之而终不为言。及临别,二妓复之船所恳之,坡曰:
  “尔当持我之词以往,太守一见,便知其意。”盖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八
  字也。
  以俳谐词为歌妓脱籍,可谓坡公的一段佳话。
  另据《事林广记》癸集卷之十三载:
  灵隐寺有僧名了然,不遵戒行,常宿娼妓李秀奴家,往来日久,衣钵为之一
  空。秀奴绝之,僧迷恋不已,乘醉往秀奴家,不纳,因击秀奴,随手而毙。县官
  得实,具申州司,时内翰苏子瞻治郡,一见大骂曰:“秃奴,有此横为,送狱院
  推勘。”则见僧臂上刺字云“但愿同生极乐园,免教今世苦相思”之句。及见款
  状招伏,即行结断,举笔判成一词,名《踏莎行》:“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
  山顶上持斋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
  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判讫,押赴市曹处斩。
  以俳谐词做判词,既点明了罪行,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又起到了实用文书的
  作用。
  与传统诗文相比较,为当时社会各阶层所喜闻乐见的曲子词,尤其是浸润和
  积淀了浓厚草根精神的俳谐词,充分显示出多层位的文化观念和价值取向,呈现
  出更加平民化和生活化的特征。文学的生活化虽然有时以损害作品的崇高性和思
  想价值为代价,但它丰富和完善了当时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活泼生动、诙谐有
  趣地反映出宋代士人与市民生活的真实面貌,真正具有着“观风俗”的作用。
  三
  韩经太先生在《华夏审美风尚史》中指出:“游戏并与诙谐相伴,不管是浅
  陋的嘘头,还是深沉的幽默,都离不开智力技巧的开发,都离不开生活快乐的讲
  求。”普通民众追求新奇、诙谐、幽默、轻松的
  表达方式,相当一部分唐宋俳谐词,就是草根阶层智慧的结晶,这些作品和文人
  俳谐词一道,成为唐宋词苑中一丛绚烂的奇葩,具有重要价值。
  众所周知,“词为艳科”是唐宋词的常态,而活跃于草根阶层的俳谐词却一
  反常态。文人词中所没有涉及的诸如家长里短、市井风情之类的题材,俳谐词涉
  及了;文人词所极少触及和揭露的社会问题,尤其是阶级压迫和阶级矛盾,在俳
  谐词中有所反映和揭露;文人词中所缺乏的联系实际和针砭时弊的精神,在俳谐
  词中也不同程度地得到了发扬。一方面,俳谐词扩大了曲子词的创作领域,一定
  程度上弥补了唐宋词题材狭隘的缺憾;另一方面,诸如插科打诨、游戏玩世、寓
  陈郁于嬉笑之类俳谐词的创作又是宋人精神生活的“调味品”和“催化剂”,是
  他们情感发泄的突破口。
  尽管俳谐词流于粗率、散漫,艺术表现上相对粗糙,但其往往“满心
  而发,肆口而成”,大胆直率地抒发“不平之鸣”,这也与精雕细琢的文人词呈现
  出截然不同的风貌。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唐宋俳谐词创作的繁荣又体现了宋人对文艺本质特征的
  重新认识和再发掘。
  正统的文艺观严重束缚了艺术创作的自主性和创造力,导致了艺术作品的僵
  化。而以娱乐为主导精神的唐宋词,尤其是渗透着草根精神的俳谐词的出现,则
  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个僵局。它凸显出人们对于生活幸福本身的强烈欲求,肯
  定了人的世俗欲望,展示了大众文化活动多元化、商品化、消费化、娱乐化的趋
  势。这不但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普通人的个体价值,催生了人性的觉醒,也为后
  代俗文学的发展拓宽了道路。宋代以后,戏曲、小说等文学样式后来居上,逐步
  取代了传统诗文在文坛上的主导地位,这与草根文化娱乐大众的功能定位有着密
  不可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