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法定节假曰:那时我是童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2:59:05

  题记:十八岁时,我看见那口;又十八年,我才看透,原来那口的另一头,是女人那心。
  新浪的美女编辑爱华给一班博友布置作业,其中包括我。要求是写自己的十八岁。我感到很高兴:觉得人家瞧得起咱,所以好歹要写一篇。
  我是1971年老历的2月15出生。我的十八岁,按老历算的话,是1988年2月15到1989年的2月15;按我老家的算法,1988年2月,我已满十七岁,吃十八岁的饭。要是按照阳历的话,那就是1989年的2月15到1990年的2月15了。这也是城里人的算法:满了十八周岁,但是既然不到十九周岁,就还算十八岁。这两种算法,是城乡差别、工农差别、中外差别。按我个人情感取向,我的十八岁,是1988年2月15到1989年2月14这一段。
  这一段时间,我在安徽省潜山县野寨中学念高中。满十七岁时,在念高二的下学期;满十八岁时,已经是高三的第二个学期,马上面临高考了。
  这一年中,有两个事件有点意思,所以记得清楚。我主要讲第一件事。
  第一件事是,我又看到了女人的大腿,体验了平生第三次狂乱的心跳。为什么写这个?三句话不离本行?也不全是,确实因为这个事情体验深刻,浮在回忆的表面。一检索当年的记忆,立即浮现出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更早几年,我在念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公社上放电影。我头一次不听父母的话,跟两三个同学(也都是李屋的堂兄弟)一起,跑下山去看电影。跑下什么山?天柱山。安徽省不是简称皖吗?皖是皖山,曾经是皖国。现在叫天柱山。我们从黑虎村跑下来,跑到白水湾。那个大岭,一般人上到岭头上,最低一个小时,下来的时间会花得更长。上山容易下山难么。为什么?因为上山的时候,只看得见眼皮底下几个坡子,一步步拾级而上就是了;而下来的时候,眼皮底下就是悬崖绝壁,想不看也不行。所以腿会抖得厉害,发软。但是我们不同,那时候真是奔矢如飞,身轻如燕,十二三分钟就跑下来了。但是电影没有看成,因为下大雨(那时乡下放电影都是露天),结果家也回不去,跟着他们跑到白水初中去睡,屋下有几个哥哥在那里念初中。这也是我头一次到白水初中。这样就坏事了:淋雨,感冒,咳嗽。这一咳嗽,就是六年。
  为这个咳嗽,初中三年期间,我是经常吃药。我父亲还专门上天柱山,到神秘谷里(那个时候,天柱山开发还没多久。要是现在,进神秘谷挖点万年青,就稍微难一点),挖了几棵万年青回来,用磁缸子剪水给我喝,据说这个能治百日咳。结果呢,这个东西实在是苦哇。苦到什么程度呢?喝进一小口,整个咽喉反正是不能动了,麻痹了,完全说不出话来。难为我爹,为保住这个儿子,想了不少偏方。到了高中,还是咳嗽。咳到呕吐,虽然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干呕也是要呕的。尤其是晚上,咳到两头就一头。现在想起来,很是对不住同宿舍其他十三个同学。吵得他们无法睡好觉,却始终也没有一个人埋怨我。白天有时会大口大口地吐浓痰。一大口浓痰吐出来,偶尔还带着血丝,吐出来以后,很舒服,很有成就感。
  好在念书完全没有耽误。只是在暑假的时候,高一暑假,跑到县医院“照镜子”,也就是现在讲的拍片子。拍出片子来,肺纹理粗大。于是开了不少青霉素,要接连打,打六十天。一开始是找白水卫生院的许医生打,但他又调到天柱山茶庄村卫生室去了,路太远了。去打了几次,换到校医院里去打。有一次把腿给打瘸了,半个月都是拐的,还疼。当时不懂,也不管它。瘸就瘸着,不耽误念书就行。后来想起来,是不是打到坐骨神经上去了?这大约是高二上学期,以及寒假期间的事。
  应该就在这个高一暑假,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去县医院看病。挂号的时候,从那个很小的窗口望进去,看到那个胖胖的、白白的年轻女人,坐在椅子上,把裙子卷在大腿根根上,我看到她穿着一条粉色的小裤衩。那白白的大腿,一下子使我血冲卤门,鼻子里一阵腥味。喘不了气,心口狂跳。好在我并没有躺倒在那里,因为大家排队,我并没有能够看多久。挂号能有多久?面不改色,稀松平常。除了我的内心波涛翻滚,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而在这之前,我几乎就是一个童子,一个稚儿,一个处男。这是我平生体验到的第二次狂乱心跳。
  第一次的心口狂跳,则是在初中的时候。上学路上,邀伴一起走。到岭头上,一位同学神秘地邀请我们到他家里,要给我们看什么东西。结果去看时,是两页纸,画的是女人的那个地方,线条画,还有手指头。后来知道,那是计划生育的指导书,图示怎么接生。看到以后,全身血脉贲张,鼻子里闻到血腥味。当然那个时候,起码我是好学生,一切意外,大不过念书。扫过一眼之后,一切归于平常。但是,就这一眼,已经使我变了质。就好比一堆火药里掉进了一个火星。我为什么心口狂跳?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疑惑,从此种下了。这电光石火的一瞥,使我在初中时候,尤其在初三预选考之后的一个月里,经常性地想女人。又在一次走路中,看到迎面而来的某女同学,穿那种比较紧的裤子,某个部位饱满突出。那一个月里面,我总在晚上想入非非。当时以为是一种病,以为不治也会自己慢慢好。
  到了高中,尤其是高一暑假,惊鸿一瞥,看到那个风景以后,我总在晚上睡前想入非非。我非常疑惑,非常想了解,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躺在被子里,摸摸自己,反复思索、仔细想象,始终不得其解。到高二暑假,我又去县医院拍片子,希望再次看到同样场景。这次在去之前的头一天晚上,胸口已经是突突地跳,怀着巨大的兴奋和期待。第二天去窗口挂号,真是大喜过望:还是那个女人,还是把裙子卷到大腿根儿上,还和对面的女人大声说笑,笑到前仰后合。后合就是背靠到椅子上,那腿上雪白的光,把我的大脑猝然照亮,一片空白。挂完号以后,我赶紧找个地方坐一会,痛痛快快地喘口气。对的,就在十八岁的这个夏天,我第三次,体验性的兴奋。
  但在那时,现实当中,我并没有暗恋任何同学,基本不跟女同学说话。面对女同学、尤其是漂亮女人,就会害怕、紧张,无所适从。好在那个时候,除了念书,并不需要任何男女交往。只是有一次,晚上,下了晚自习,十一二点,去接水洗脸洗脚,看到一个女同学,也在那里打水。她忽然问我:某某是不是你们班的?他那天去找我,不知道什么事。我恰好知道这件事,回答说,可能是广播的事。找你做播音员。说话之间,看到她是刚洗完澡,而且上身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单衣,里面好像并没有戴胸罩。这位女同学,并不是我们班上的。但是她的美丽,实在是令人窒息。就算现在想起来,二十一年过去了,那几秒钟,却是凝固在那里。这个女同学,是城里的女孩子。后来又看见她,在周六的傍晚,坐在一位老师的摩托后边,因为他们是亲戚,周末去他家做客。摩托,在夕阳的映照下,绝尘而去。我觉得,她坐在他的摩托后边,有某种不便。我又看到,她没有搂他的腰,而是双手抓着身下的车后座。那时,我站在野寨的车站路边等车。我心中,有未发的酸楚。
  那个时候,我对爱情没有概念。我鄙视同学谈恋爱,认为那不是这个时候应该做的事。高中时候,有一对老师结婚,结婚以后一年多没生孩子,我当时很不以为然。结了婚,却不生孩子,那是干什么呢?我心里暗暗鄙视他们——我当时的观念里边,本来没有爱情这回事。也不知道男欢女爱具有正当性。我认为,生孩子,能够给婚姻提供合法性,为一男一女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提供了可以让人接受的理由。若没有这个理由,结婚与淫乱几乎没有区别,只不过是为男女苟合提供方便罢了。
  可悲的是,时光流转二十一年,我今已是近四十岁的中年人,对于爱情,仍然无所得。当然,我的贫穷,不单在这个方面。对于性的向往和困惑,一直困扰着我,至今没有完全超越,没有彻底解脱。性与爱情这一课,在中学没有上,大学没有补,所以一直是盲:性盲,爱情盲。
  十八岁的时候,高二暑假,还发生一件事,影响我对女人的看法。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中午,我从家走到学校。在离学校还有两里地的地方,野寨上边的石子厂,无数男女戴着草帽砸石子。那个时候,建筑所用的石子,元宵那么大的,都不是机器粉碎,而是靠当地人用手工去锤。不分男女,青壮年,就在正午直射的阳光下,戴着草帽,坐在小板凳上,用铁锤一点点地砸,将拳头大小的石头砸成眼珠子那么大。我在马路上走过,忽然看见几个女的扶着一个妇女,惊慌失措、吵吵嚷嚷地从石厂里边挪到马路上。过了一会儿,一个男的,骑着自行车过来,那个被扶的青年妇女,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上,骑走了。那一瞬间,我看到,那个女的,屁股后面,整条裤子,全是湿的。仔细一看,可以确定,全部是血。我当时的感觉,晕眩,倒胃。觉得肮脏无比。并且暗自发誓:今后决不要碰女人。
  那种厌恶感、肮脏感,事实上并不能够杜绝或禁止我想女人。至少是在高二的这个暑假,我还到外婆家去帮忙“搞双抢”了。搞双抢就是抢种抢收,也就是割春稻、插秋田。没有人知道我到外婆家帮忙的真正心理动机:一者,我有一个表妹,那时候还在上初中,长得很好看。我在高二、高三,乃至大一期间,都把她作为性幻想的对象。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她完全不知道这个表哥竟然“心怀不轨”。现在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二者,当时到母舅家干活,每天中午可以吃到两块肉。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冰箱,天又特别热,肉都有臭味,但好久不吃肉,老家的话是“死蛇都吃得下去”,太想肉吃了,所以那两块“臭肉”,实在是最好的美味。
  站在时间的远端,比方说今天,再回头去看当年,和看别人没有两样。所不同的,是有“他心通”,记得,或者说了解那个少年心中所想、所体验。不用去批判,就连感慨也是多余。我今天所看到的,只有一点,就是十八岁的时候,我是匮乏的。物质上无疑很匮乏,精神上一复如是——除了课本,到高中毕业,我看过的课外书,只是北京的一位回家养老的爷爷带回的一百种小人书。我没有看过《水浒》、《西游记》、《三国演义》,或者《红楼梦》。武侠小说只看过一部半:《萍踪侠影》,还有封面和前半截都已破损撕毁的《独臂武松》,后者是我花了一个星期日躲在宿舍里看完的。上大学以后,我买了一套《红楼梦》,想补一下课,结果看了半截,实在是看不下去,看不懂,至今没再拿起过。
  不懂什么是爱情,也决然不会贸然得到爱情。这一科,我算是彻底跛腿了。迄今如此。
  至于性,那两次的心跳,则决定了我心跳的模式。自后始终就要跳在那样的情境之下了。女人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约是过了又一个十八年,也即是前几年,三十五六岁的时候,我才基本上没有疑惑了。整个来说,在人到中年的时候,我摒弃了关于性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老旧观念,把它当成了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情。虽然,小时候在平常被多次告知的“戒律”,偶尔还会提醒我一些事,比如说,不要在晾在外面的女人裤子下面经过;女人跨过的扁担,挑东西的时候没准会在半途中断掉,但我终于还是做了一首诗,表达了我对于性的解放。我从这些老旧的教条当中解放出来了。四十而不惑,信矣夫!
  诗是这样的:《咏色》“女色最是人中宝,裙底风光胜江南。饥渴岂能成佛道,饱和才结超脱缘。”另一首是2009年春节做的:《知音好·赞双修》“阴阳知音情最真,双修能填万壑平。品桃唇吮莲心暖,吹箫舌筑菩提根。问答不着文字相, 开怀得悟禅意深。头出头没千百轮,一声棒喝即飞升。”
  我想,性的事情搞清楚了,下面是可以追求爱情了。
  以上是说到我十八岁时,两件事中的一件。另外一件,与诺贝尔奖有关。那个时候,诺贝尔奖是中国的新宗教。唯有诺贝尔奖可以使人永恒。当时我希望能得两个奖:物理学奖,生物或医学奖。我的一位同班同学,则准备拿化学奖,和物学奖。此事要说起来,就又是一大篇。此篇就此打住罢。回头再谈诺贝尔奖的事。
  为什么说十八岁时,我是童子?童子就是没有破身,童子就是坚守妄想。不论是主动坚守,还是被动荒芜,十八岁时,我守着两个妄想:性,诺奖。那时候,我尽职尽责,摒弃杂念,努力学习,寄予未来无限希望。过了二十一年,我已满三十八周岁,开始吃三十九岁的饭的时候,两个妄想,终于都破灭了。性是智慧门。超越了性,就踏进了智慧门。
  回望当年,对性产生惑,固然不可避免。四十而不惑,则是圣人之教,也是普遍规律。
  回望当年,其实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个流血不止的伤口。那正是女人的心,所开的口。为什么当年看到那个开口,我就心跳如狂?迄今才知道,谜底原来是这样。十八岁时,我看见那口,又过了十八年,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口,连着那心。
  今天果然聪明了许多,我悟出来——如果你捕获了女人的心,她怎能不让你经过那个开口,以进入心房?又且,如果你进入了女人的那个开口,深深抵达,又怎能不进入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