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苏湖高铁南浔站:《周作人散文全集》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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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二十年前,我读一本关于周作人的书,见书末所列“参考书(篇)目”,第一项是“周作人全部著作”,颇感讶异。时至今日,那些确实散失的不算,周氏保存下来的著作——或者退一步讲,他的散文——我们仍然很难一下子全部读到,因为有些尚未发表,有些虽刊载过,当时的报刊却遍寻不着。最近面世的《周作人散文全集》,虽然比以往的周氏各种“集”都“全”,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周作人遗著分“集内”、“集外”两部分。前者即所谓“自编文集”,包括周氏身后陆续印行的《知堂回想录》、《老虎桥杂诗》、《木片集》和《近代欧洲文学史》;末一种发现较晚,我经手的那套《周作人自编文集》未及收入。后者则有陈子善编《知堂集外文:亦报随笔》(一九八八年)、《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一九八八年)和陈子善、张铁荣编《周作人集外文》(一九九五年)。其后钟叔河所编《周作人文类编》(一九九八年),对“集外”部分有所补充;“集内”部分则囊括“自编文集”中除《欧洲文学史》、《近代欧洲文学史》、《过去的生命》、《中国新文学的源流》、《老虎桥杂诗》、《鲁迅的故家》、《鲁迅小说里的人物》、《鲁迅的青年时代》和《知堂回想录》之外的各种,以及译文集《冥土旅行》。《周作人散文全集》与《周作人文类编》相比,除编法不同外,“集外”部分新有补充,“集内”部分则多收《中国新文学的源流》、《鲁迅的故家》、《鲁迅小说里的人物》、《鲁迅的青年时代》和《知堂回想录》五种,再加上《如梦记》、《希腊女诗人萨波》两种译作。

    《周作人散文全集》“集外”部分的补充,应该看作从上述三种《集外文》到《周作人文类编》“辑佚”工作的继续。举个例子:据周作人日记,一九六二至一九六四年间,他共著译文章八十余篇,寄到香港,当地报纸只发表了一半左右,余稿中的一部分,《周作人散文全集》第十四卷特辟作一辑。编者云:“从《敝帚自珍》至《诗与真实》二十一篇,是周作人最后的作品,寄往海外,未及刊布,他便去世了。现据鲍耀明、罗孚两先生提供的手稿复印件收录,统称‘存稿’。”这批文章未见于《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以后陈子善编《如梦记》(一九九七年),选取了其中四篇;全部二十一篇,均收进《周作人文类编》,但散在各卷;《周作人散文全集》则归并一处。不过这未必是周氏“最后的作品”。对照日记,至少可以确定其中几篇的写作时间。如: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日,“上午……试译野间宏小文,下午二时了,共约二千字。”即《收集佛教书》。一九六三年三月十七日,“下午译青木小文。”三月十八日,下午少译小文。”三月十九日,“下午……译小文颇多。”三月二十日,“上午托丰一寄罗承勋稿件。……译小文。” 三月二十一日,“下午……译青木小文了,即寄予罗君。”即《肴核》、《鱼鲙》。三月二十三日,“上午……译山路闲古小文《普茶料理》,成其大半,晚□译了,共二千七百字。”三月二十五日,“上午托丰一寄……罗承勋稿件。”五月八日,“上午作小文,关于驮果子者。……下午写文了,即寄予罗承勋。”即《陆奥地方的粗点心》。八月十三日,“下午又另写《果子与茶食》,未了。”八月十四日,“上午……续写小文,至下午了。”八月十五日,“上午丰一为寄承勋信并稿件。”十月二日,“译《妓女对话》一篇为小文,即抄了。”十月三日,“上午寄潘际坰稿件。”即《希腊小喜剧》。一九六四年四月十三日,“上午写小文,至下午了。系记木村义乔者,其人盖《缀方教室》著者丰田正子师也,因加太文乃始知之。”四月十四日,“上午为寄潘际坰稿件。”即《无名的先觉》。日记提到的“推重汉字的旧论”、“说缀方教室的事”、“关于添田哑蝉坊之演歌者”、“说日本一月中年中行事”等作,或已亡佚。

    《周作人散文全集》新收录的“集外文”,第一卷有《民族之解散》、《个性之教育》、《共和国之盛衰》、《论社会教育宜先申禁制》、《国民之自觉》、《征求旧书》,第五卷有《从小乘戒到大乘戒》(松本文三郎作),第六卷有《指鬘故事的进化》(松本文三郎作),第八卷有《〈樱花国歌话〉小序》、《〈枝巢四述〉序》,第九卷有《闲话并耕》、第十二卷有《〈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译者序》、《欧里庇得斯传略》(残稿)、《十山笔谈》、《忒修斯的故事》,第十三卷有《〈绍兴儿歌集〉小引》、《〈希腊神话〉引言》,第十四卷有《赫剌克勒斯的故事》,等等,另外还增添了一些书信、题跋。——陈子善、钟叔河诸位多年搜求后,还能补充这些,已很不易。尽管还有遗漏,譬如《孙伏园译〈呆子伊凡的故事〉附记》(载一九二〇年九月一日《新潮》第二卷第五号)、《穆敬熙译〈自私的居人〉附记》(载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新潮》第三卷第一号)、《龙是什么》(未发表)、《〈圆目巨人〉引言》(辛蒙兹与廷柏雷克作)、《俄底修斯与波吕菲摩斯》(佛雷仄作)、《〈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编者引言》(赫德作)、《〈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说明》(以上四篇在《欧里庇得斯悲剧集》中)、《“东亚文化协议会”为何物?》(载一九九九年《文史资料选辑》总第一百三十五辑)等。又,周氏一九六六年二月十日致徐訏信(载一九六八年一月香港《笔端》第一期)相当重要,《周作人散文全集》既涵盖书信,亦应收入。

    话说至此,涉及《周作人散文全集》的体例。卷首“编辑说明”讲“本集所收周作人散文作品”,又讲所收译文、书信、日记等“都严格限制在‘散文’范围之内”,也许应该对“散文”做一界定。查《现代汉语词典》,“散文”或指不讲究韵律的文章(区别于“韵文”);或指除诗歌、戏剧、小说外的文学作品,包括杂文、随笔、特写等。以后者论,《周作人散文全集》搀杂有小说,如《好花枝》、《女猎人》、《老什诺思》、《闺情》、《同命》、《江村夜话》(以上第一卷)、《Vita Sexualis》(第五卷)、《巴斯妇人的故事》(第六卷)等;有戏剧,如《希腊拟曲二首》(第一卷)、《乡间的老鼠和京都的老鼠》、《乡鼠与城鼠》、《老鼠的会议》(以上第三卷);还有诗歌,如《古诗今译》(第一卷)、《波特莱耳散文小诗》(第二卷)等,第二卷中《小河》一篇,更给改了面目:“这篇无韵的散文诗未收入自编散文集,而收入了诗集《过去的生命》,有的句子本没有分行,这次则只分节,不分行。”作者原来明明讲过“现在却一行一行的分写了”。复以前者论,不讲究韵律的文章收录得又不齐全。

    另一方面,既然收入《希腊神话诸神世系》(第九卷),何以不收录整本《希腊神话》;既然收入《冥土旅行》(第二卷)、《论居丧》(第五卷)、《宙斯被盘问》(第十四卷),何以不收录整本《路吉阿诺斯对话集》呢。或者说此集只取单篇,不取专书,但是《如梦记》、《希腊女诗人萨波》却又全本俱在。而且,既然收入《希腊女诗人萨波》,也可收录《希腊的神与英雄》,乃至《枕草子》、《古事记》。同样,既然收入《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也可收录《欧洲文学史》、《近代欧洲文学史》。

《周作人散文全集》系编年体,较之《周作人文类编》,读来方便许多。然“编辑说明”所云“均依写作(始刊)时间顺序”,亦有不易擘画处:一篇文章“写作”与“始刊”容有时差,可能不在一年,甚至相差更远,假如两种时间都明确,首选何者,全书似乎应该一律。

此外个别文章系年或可商榷。如第八卷,《致周黎庵》一篇,作者只署“五月廿七日”,编者标“一九四〇年五月二十七日作”,然看此信内容:“鄙人此一年来唯以翻译为业,希腊神话已写有二十余万字,大约至秋间可以毕事矣。以后拟再译别的希腊作品,赫洛陀多斯怕太多,故暂定选取路吉亚诺斯也。下学年功课,只有燕大友人为接洽,大约可有四小时,不能当作生计,但有此则可以算不是失业而已。鄙人个人行止所可以奉告者仅此,《大阪每日》所载不知何事……”可断定写于一九三八年。

第九卷,《小说的回忆》标“一九四五年四月作”,《报纸的盛衰》标“一九四五年年五月作”,前一文引用作者自己写于南京狱中的诗,后一文提到金圆券,肯定不是一九四五年的作品。又《孔融的故事》标“一九四五年三月作”,也缺乏依据。此文一九四九年二月载《好文章》第四集,署名“孟开舟”,与《周作人散文全集》系于一九四九年的《希腊运粮记》、《谈胡俗》刊于同一期。以上三篇曾编进《知堂乙酉文编》一书。我从前写《乙酉文编考》,谈过此书中混有乙酉(一九四五)年之后所作。

第十二卷,《关于伊索寓言》编者注:“本文当完成于校阅校样之时,即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并未另行署名,显系为译本出版而作,但当时却未能用上。”据周作人日记,一九五〇年五月十一日,“写《关于伊索寓言》一文未了。”五月十二日,“下午写前文了,约二千七百字。”查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五年二月第一版《伊索寓言》,收有“附录  关于伊索寓言”,署名周启明。

第十四卷,《关于清少纳言》标“一九六五年十月作”,据周作人日记,一九六一年一月十三日,“上午写《关于清少纳言》小文。”

《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的系年,亦稍可议。先来抄录周氏相关日记: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三时应兼士之约,往辅仁大学讲演,五时了,即返。”三月三日,“下午三时往辅仁讲演,五时回。”三月十日,“下午三时往辅仁讲演第三次,五时返。”三月十七日,“三时往辅仁讲演第四次。”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三时往辅仁大学第五次讲演。”四月十四日,“下午往辅仁第六次讲演。”四月二十一日,“下午三时往辅仁讲演第七次。”四月二十八日,“下午往辅仁大学讲演第八次。”六月十七日,“下午为邓恭三君校阅辅仁讲演,即为送交静农转交。”七月十七日,“上午邓恭三君来访,留下讲演稿一册。”七月二十四日,“重校讲稿了。”七月二十五日,“以讲稿送交慧修。”周氏共讲八次,邓恭三(即邓广铭)所整理的笔记厘为五讲。编者将五讲分别系于该年二月二十五日、三月三日、三月十日、三月十七日和三月三十一日,如此则不知后来三次讲什么了。

近年来周作人研究的某些成果,惜未为编者所采用。周作人一九〇四年和一九〇五年日记中用过别号“顽石”,以后又在《知堂回想录·我的笔名》中提及此事。一九一〇年至一九一一年《绍兴公报》上有署名“顽石”的一批文章,《周作人集外文》、《周作人文类编》皆予收录,现又编进《周作人散文全集》第一卷。然而汪成法《周作人“顽石”笔名考辨》一文(载《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二〇〇七年第一期),已考证《绍兴公报》的作者“顽石”并非周氏。

第八卷有《新光抄》一辑,编者注:“自本篇至《流寇与女祸》凡十篇,皆一九四〇年所作,陆续刊于《新光》杂志,多谈妇女问题,收入《药堂杂文》集时单独作为‘第二分’。《新光》未得见,现据《药堂杂文》,由编者推定写作月份,并援《明珠抄》之例称为《新光抄》。”其实谢其章《〈新光〉杂志中的周作人文章》一文(载《鲁迅研究月刊》二〇〇六年第四期),已列出《新光》杂志所载周氏各篇文章的具体时间和期号。据此可知,编者推定的写作月份以及“新光抄”这名目似不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