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logo品牌标志大全:反身性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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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反均衡
2,不完备的理解
3,社会科学问题
4,参与者的偏向
5,反身性概念
6,反身性理论对均衡概念的批判
反均衡
经济理论致力于研究均衡点。均衡概念是非常有用的,它容许我们将注意力集中于最终的结果而不必考虑形成这一结果的过程。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很迷惑人的概念,颇有经验主义的气味。既然经过调整过程可以实现均衡,则该均衡点必定是以某种形式可观察到的。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现实生活中几乎看不到均衡——市场价格的灵活易变是尽人皆知的,所观察到的过程只不过被人为地设定为趋于均衡,可为什么永远也达不到均衡呢?不错,市场参与者必须顺应市场价格,可他们所顺应的也许是一个不断游移的目标,这样一来,根本就谈不到什么顺应,而经济学的所谓均衡也只不过是天方夜谭。
均衡观念是公理系统的产物。经济理论的结构类似于逻辑学或数学,它建立在某些公设的基础之上,所有的结论都经过逻辑推理以公设为前提推导而来。均衡的非现实性无损于逻辑结构的有效性,但是,如果将假设的均衡看成现实的模型就会出现严重的失真,正如应用欧氏几何描述三角形内角之和不等于180 度的空间时将会发生的情形。
公理化方法的最高成就是充分竞争理论。尽管这一理论已经有200 年的历史,但至今未被超越,只是分析的方法做了改进。该理论坚信,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无节制地追求私利将自然地导致资源的最佳分配。每一个公司都在边际成本等于市场价格的水平上进行生产,并且每一个消费者都购买其边际“效用”等于市场价格的总商品量,这时就达到了均衡点。分析表明,在供给和需求任何一方的力量都无法左右市场价格的前提下,均衡点将令所有参与者的利益达到最大值。正是这条论证充任了19 世纪自由放任主义政策的理论基础,它也是时下“市场魔术”崇拜的理论根据。
让我们考查一下充分竞争理论的主要假设。业经清晰表述的假设包括:完备的知识;同质而可分的产品,足够数量的参与者以使任何单独的参与者都无法左右市场价格。
完备知识的假设是令人怀疑的,如果认识的对象中包含有主体的参与,这种认识就不可能称为知识。我在做学生时就觉得这一假设尤其难以接受,我毫不怀疑古典经济学家正是在我认为无法接受的含义下使用这个假设的,因为19 世纪的思想家们并未像我们今天这样意识到人类知识的局限性。当认识问题开始揭示出来以后,这种理论的倡导者们转而使用一个更有节制的字眼:信息。完备的信息成为这一假设的当代表述。① 遗憾的是,这个假设并不足以撑起整个理论结构,为了弥补其不足之处,当代经济学家们求助于一种巧妙的手法:坚持主张需求和供给曲线应当看作是既定的。这不是一个公设,相反,他们将自己的主张隐藏于方法论背景之中,他们争辩道,经济学的任务是研究供求关系而不是供或求的任何一个单独的方面,需求可能是一个更适合心理学家的课题,供给可能是工程师或管理科学家的领域,两者均在经济学的视野之外①,所以必须把此两者看作是既定的。

乔治·斯蒂格勒:《价格理论》George Stigler,Theory of Price(New York: Macmil-lan,1966).

L.C.罗宾斯:《论经济科学的本质及其重要性》Lionel C.Robbins,An Essayon the Nature and Significance of Economic Science,3d.ed.(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84).
然而,也许我们应该停下来问一下,供给和需求的条件是独立地给定的,这究竟是指什么?或者,我们可以追问,这些曲线是从哪里来的呢?显然,在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个附加的假设,这一假设给自己安上了方法论的面具,似乎只是一种研究手段上的权宜之计,它假设参与者可以根据其偏好在待选项之间作出抉择。不言而喻的假设是参与者对自己的偏好和待选的对象皆了然于心。
我认为,这个假设是站不住脚的。供给和需求曲线的形状不能看作是独立给定的,因为它们二者都体现了参与者的预期,而供求形势的变化又取决于参与者自身的预期。
预期的作用在金融市场中表现最明显。买卖决策依据对将来价格的预期,而将来的价格又反过来受制于当前的买卖决策。在这里,将供给与需求看成是由独立于市场参与者预期的外部力量所决定的看法,无异于盲人指路。在商品市场中,这一作用不很明显。在那里,供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生产,需求则决定于消费,而决定生产和消费总量的价格则不一定是当前的价格。相反,市场参与者更像是受到未来价格的引导,要么是远期市场的价格,要么是他们自己的预期价格。无论如何,谈论独立给定的供求曲线都是不适当的,因为这两个曲线都体现了参与者对未来价格的期望。
市场事件可能影响需求和供给曲线的形状,这一思想被古典经济学派视为异端。古典经济学认为,需求和供给曲线决定了市场价格,假如它们本身受到市场的影响,价格将不再是惟一决定的了,价格波动,而不是均衡,将成为常见的现象。这太糟糕了,经济理论的一切结论都将因此而同现实世界脱钩。
为了避免这种局面,经济学家引入了将供求曲线视为独立给定的方法论手段,然而用方法论的手段来粉饰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假设,这未免不够光明正大。为确保公理化体系的完整性,经济理论的假设应当给出确切的说明。也许,我们将发现经济理论同现实世界的相关性未必胜于非欧几何,但至少可以由此知道自己的立足点。真实的情况是,我们被方法论的诡计蒙骗了,教科书中宣讲供、求曲线,仿佛它们具备来自经验的证据,但独立给定的需求和供给曲线却明显缺乏经验证据的支持。在价格持续变化的市场中,交易人士都清楚参与者会受到市场行情的极大影响,上涨的价格常常吸引更多的买主,反之亦然。假如供、求曲线独立于市场价格,自我增强的趋势怎么能够坚持下去呢?然而,即使是对商品、股票和外汇市场的粗略的一瞥,也足以确认这种趋势是普遍的而非例外。
充分竞争理论还可以为自己辩解,指出我们在商品和金融市场中观察到的趋势仅仅是暂时的偏离,它终究将为供求的“基本”力量所消除。值得注意的是充分竞争理论并没有限定调整的途径,它所分析的只是全部调整发生后的情况。这一辩解的弱点在于:所谓纠正“投机”过度的“基本”力量是根本不存在的,而另一种情形,即投机行为改变了假设的供求的基本条件,倒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在通常情况下,投机价格的上涨产生两个方向相反的结果,供给增加而需求减少,暂时的失衡随着时间的流逝得到纠正。但也有例外,在外汇交易中,由于对国内价格水平的冲击,一次持续的价格变动可能会产生自我加强的效果。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股票市场里,股票的市场表现会对处于困境的公司产生多方面的影响。在考查最近的国际贷款史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过度负债先是增强了债务国的以负债率来衡量的借款能力,可是,当银行要求还贷时,债务国的清偿能力却突然消失了。一般地说,信贷的扩张和收缩可以影响债务方的偿付能力和意愿。
这些例外说明了什么?是证实了这个规律还是使公认理论的修改成为必要?答案取决于它们的发生频率和严重性。如果这里所谈论的是一个孤立的案例,我们可以将它看成是(需要克服的理论)佯谬,但如果意外事件一个接着一个,那么值得怀疑的就是理论本身了。
我坚信,这种佯谬在所有发挥着贴现未来的功能的金融市场中都是很典型的。应该特别注意的有股票市场、外汇市场、银行业以及所有类型的信贷,微观经济理论也许可以继续对此视而不见,因为存在着只是偶然发生或根本不发生这种佯谬的广泛的经济领域,但是,如果不考虑这种现象,就不可能指望理解宏观经济的发展。一个盛行浮动汇率和大规模资本运动的古典经济学定义的“规范”的因果模式似乎颠倒了,市场发展驾驭供求条件的变化,而不是相反。
调整过程未能导致均衡,如何看待作出这一结论的经济理论呢?回答是,它们的推导仍然是有效的,只是脱离了与现实世界的联系。理解现实世界的要求将迫使人们的视线从臆测的最终结果(均衡)上移开,转向周围生动的、真实的经济变化。
这就要求我们的思维有一个根本的转变。理解变化的过程比掌握静态的均衡要困难得多,我们将不得不修正许多有关人类认识能力的先入之见,并满足于远逊于传统经济学的理论明晰度。
不完备的理解
从实际过程而不是从臆想的均衡出发,我们将发现一些尚未获得应有重视的问题。这些问题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参与者将他们的决策建立在对所参与情境的不完备理解之上。有两组相关的问题应予考虑,参与者的不完备理解和社会科学家的不完备理解,我们必须注意不要将二者混淆起来。在这一节中我将试着解释参与者的理解所固有的不完备性,在下一节中我将考察由参与者的不完备理解所引起的对社会科学的诘难。
参与者的不完备理解本身就是一个难以定义的概念,而更大的困难则是如何应用。我试图将参与者和自然科学家各自的处境作一比较,以期有所澄清(之所以选择自然科学家,是因为社会科学家们还要面对由参与者的不完备理解而引起的特殊问题,这些问题将在下一节中讨论)。比较的目的是建立一个标准,据此则参与者的见解可以被称为是不完备的。令人感到棘手的是,自然科学家的理解也是不完备的,甚至远不是完备的。正如卡尔·波普尔所证明的①,完备知识的不可企及乃是科学方法的首要原理,科学家们的工作就是不断检验似真的假说并提出新的假说,如果不是将所有结论看作暂时的和可改善的,自然科学就不可能达到目前的发展水平,也不可能再取得进步。尽管自然科学理论本身远非完善,然而由自然科学家所提供的知识形态却构成了一个标准,据此可以判定参与者的理解是不完备的。
自然科学家的优势在于,同他们打交道的是独立于人的意识的自然现象。自然现象属于一个世界,科学家的陈述属于另一个世界,因此,自然现象可以充当独立的客观标准,科学则赖此判断其陈述的真理性或有效性。与事实一致的陈述就是真的,不一致的就是假的,只有确立了同事实的这种一致性,科学家们的理解才能成为知识。我们不必深究妨碍建立这种一致性的各种困难,重要的是科学家拥有一个可供使用的客观标准。

卡尔·波普尔:《科学发现的逻辑》,《猜想与反驳》Karl R. Popper,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New York: Basic Books,1959).and Conjectures and Refutaitions(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nd,1963).
与此适成对照的是,参与者的思维对象却不是独立地给定的,它依其本人的决策而定。作为确定参与者观点的真实性或有效性的标准,它还不够格,但它又却确实提供了某种标准,一些期望为后来的事件所确认,另一些则没有。可是确认过程留有遗憾,人们永远也无法肯定,究竟是预期与后来的事件相一致,还是后来的事件顺应了预期?在此自然科学所强调的思想与事件之间的分离荡然无存了。
思维发挥了双重功能,一方面,参与者试图理解他们所参与的情境;另一方面,他们的见解又作为决策的基础影响着事件的进程。这两个功能相互干扰,其中任何一个都无法获得单独作用时的效果,假如事件的过程独立于参与者的决策,参与者的见解就能够相当于自然科学家的见解,假如参与者的决策能够拥有哪怕是权宜之计的知识基础,则行为的结果也可能会更加符合他们的意图,然而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参与者所依据的是不完备的理解,而事件过程则刻上了这种不完备性的印记。
自然科学中也可能出现研究对象与思维活动缺乏分隔的问题,但在形式上要和缓得多。最著名的例子是在量子物理学中,观察行为干扰了观察对象,由此引出了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这一原理在实际上设置了科学家获得知识的能力的限度。但在自然科学中这类问题只在极限情况下发生,而对参与者来说这种情形却处于他的思维中心。首先,科学家谨慎地力图不扰动他的研究对象,而参与者的首要目的却是按照能够令自己满意的方式来塑造所参与的情境。更重要的是,在量子物理学中干预研究对象的仅仅是观察行为,而不是有关测不准原理的理论意识。可是就参与者的思维而言,他们自己的思想形成了与之相关的对象的一部分。自然科学的积极成就局限于那些能够将思维与事件进行有效分离的领域中,当事件中包含思维参与者时,这个领域就急剧收缩甚至化为乌有。
社会科学问题
下面考察的是社会科学问题。同样,思考的问题包括两个不同的方面,一个同研究对象相关,另一个与观察者有关。
科学方法适用于事实的研究,但是,正如我们所发现的,包含思维参与者的事件显然不仅仅由事实组成。参与者的思维介入了因果作用的过程,不可能再简单地将后者视为独立于事实并且可以同事实取得一致的客观的事件序列。参与者所面对的情境受到其本身的决策活动的影响,他们的思维构成了这类情境中不可缺少的成分,不论我们将其视为一种特殊的事实还是某种不同于事实的东西,参与者的思维毕竟引入了不确定的因素,这种因素在自然科学中是见不到的。当然,参与者的思维所引入的不确定性同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但我们在后文中将会看到,这种简单类比是致人迷误的。
先看科学观察者的作用,当研究对象本身不包含任何陈述、观察或任何形式的思想时,保持科学研究所要求的事实与陈述之间的分离会容易得多。社会科学最为人诟病的弱点集中在问题的第二个方面。诸如“自我实现的预言”或“先天不足的试验”之类的批判很普遍,只不过陷入尴尬处境的往往是那些指望成为科学家的人。参与者思维活动的自我影响的特性造成了我所述及的不确定(或无法确定的)因素。同研究对象的不确定性相比,科学观察的困难可谓小巫见大巫了。即使所有和观察者有关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不确定仍无法消除,因为观察者的困难直接归因于研究对象的不确定性,这样,社会科学问题就不仅是方法论的而且也是研究对象所固有的。
对科学观察者因素的过分强调,也许是由于对海森堡测不准原理的错误类比所致。我并不精通量子物理学,不过就我所知,这个原理坚持量子粒子的质量和速度不可能同时得到精确的测量,其原因在于测量行为干扰了测量对象,在这种情况下,不确定因素是由外部观察者引入的(关于量子微粒的行为是否具有内在的随机性则是另一个问题)。测不准原理同社会科学的类比是致人迷误的,因为在后一种情境中,不确定性(不可确定性)是由参与者引起的,除非量子微粒的行为同思维参与者一样,这个类比才能成立。今后我将根据适当的次序修正自己的讨论,着重于讨论研究对象的不确定性,而将科学家们对研究对象的影响置于次要地位。
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区别,这一结论尚未得到公认。相反,卡尔·波普尔阐述了所谓的“科学统一性原则”①,也就是说,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适用同样的方法和标准,这当然损害了我对他的钦佩感。这一观点虽未得到公认,但也未见到彻底的批判,在此,我将勉力一试。
为评价由思维参与者所引起的问题,应该更仔细地考察一下科学方法的运作方式,为此,我求助于卡尔·波普尔的科学方法图式,其术语表述为“演绎法则”或“D-N ”模型。像任何一个模型一样,它也是对更为复杂的现实情况的简化的、理想化的译本,但这种简单优雅在形式上非常适合我的需要。这个模型中包含三类陈述:特殊的初始态,特殊的最终态和普遍有效的概括。把一组概括同已知的初始态结合起来就得到了预言,同已知的最终态结合起来就得到了解释,把已知的初始态和已知的最终态相匹配就起到了检验所涉及到的普遍概括的作用。可以发现,在预言和解释之间存在着一种对称,它们在逻辑上是可逆的。而检验则不同,因为无论多少数量的检验也不能证明一个普遍有效的概括。科学理论只能被证伪而绝不可能证实。证实与证伪间的不对称,和预言与解释之间的对称是波普尔图式的两个决定性的特征。
该模型依赖于一组前提条件,其中一个基本的条件是,陈述的对象是独立于有关的陈述的,只有这样,才能够提供一个判断与此相关的陈述的真理性或有效性的独立标准①。其他基本要求包括初始态和最终态应该由经得起科学观察检验的事实所组成,以及概括应当具备普遍有效性。也就是说,只要再现一组给定的状态,就必定和以往一样有相同的一组状态紧随其后或先期发生。可见,普遍有效性的要求不仅定义了科学规律的本质,也规定了所涉及的初始状态和最终状态。然而这一特征在有思维参与者介入的情境中却难以得到满足。
① 卡尔·波普尔:
《历史决定论的贫困》,130 页。Karl. R.Popper,The Poverty ofHistoricism(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1957).P.
① 有趣的是,这个条件不仅对构成初始态和最终态的事实成立,它对联系二者的普遍概括也同样成立。自然规律无论是否为人类所认识,都必然是普遍有效的,这是波普尔关于客观思想“世界3”的不健全思想的基础。见《客观知识》,纽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72。
科学观察应该包括哪些要素,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在此我们不必深究。显然,个别科学家的孤立观察是得不到认可的。确认事实与陈述之间的一致极其困难,正因为如此,科学才是集体的事业,其中每个科学家的工作都必须接受其他成员的约束和批判。
科学家之间的相互约束是约定俗成的,这些约束既没有清楚的定义也不是永远不变的,它们的权威来自于能够产生所需要的结果,时常会有个别科学家不堪忍受这些极为繁难的约束,试图走捷径。仅仅因为这些捷径没有一条能够走得远,科学方法的约束才可能继续保持其权威。
在观察者企图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研究对象的案例中,最突出的恐怕就是将一般金属转化为金子的尝试了。炼金术士们为此作出了长期的艰苦的努力,结果却是白费心机,不得不放弃他们的雄心。失败的结果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一般金属的变化受普遍有效的规律的支配,不可能为任何陈述、咒符或者仪式所动摇。
人类行为也许有所不同。它们服从可以根据D-N 模型来表述的普遍有效性吗?当然,人类行为中的许多方面,包括从生存到死亡的变迁以及中间的任何状态都可以看成同其他自然现象一样,可是,在人类的行为表现中,有一个方面似乎显示出不同于那些构成了自然科学研究对象的现象的特征:决策的过程。决策是以对情境的不完备的理解为基础的,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设想由普遍有效规律所联系的初始态和最终态呢?参与者的思维是应当包含于这些状态之中,还是应当排除在外呢?如果包含其中,这些状态就无法适用科学观察,因为所观察到的只能是参与者的思维效应,而不是过程本身;如果排除思维且只承认它的效应作为证据,就会破坏科学概括的普遍有效性,因为并非每一次都必然在给定的一组状态之前或之后出现可重复的一组状态,即参与者的思维介入事件的发生过程和次序,但在参与者的思维和所发生的事件过程之间却缺乏对应。在上述任何一种情况下,D-N 模型都将落空。
这当然不至于是世界末日,但无疑是对科学方法的严重打击。这种方法一直相当成功,我们甚至难以相信竟然会有一个广大而重要的领域置身于它的研究范围之外。自然科学也遇到了形如海森堡测不准原理的局限,但这些局限的揭示是在取得了许多令人难忘的成就之后才作出的——测不准原理本身就是自然科学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在社会科学中我们甚至在起步时就遇到了麻烦,参与者的不完备理解与D-N 模型格格不入。
这个结论的破坏力太大了,人们尽了一切努力来逃避它,要回顾各式各样的尝试将占用一整本书的篇幅——而且一定是十分有趣的,我将把自己的注意力限制在经济理论方面。为逃避与不完备的理解有关的难题,学者们做了各种尝试。经济学理论可以说是其中最巧妙的一种,并且从某些方面来看也是效果最好的,它建立了一套假说体系,其中参与者的决策完全取决于有效的信息,从而排除了这一难题。这一处理产生了满足D-N 模型某些要求的结论,例如,充分竞争理论有资格成为普遍有效的,并且——至少在原则上——它能以同等效力来解释和预言经济事实,不过这种理论在诉诸检验时却失败了,令人怀疑假设与现实之间的关联。
为了维护科学方法的统一,社会科学家们作出了各种尝试,可是至今成效甚微,他们的努力所产生的不过是对自然科学的拙劣模仿,在一定的意义上,把自然科学的方法强加于社会现象研究的企图可比作试图把魔术方法应用于自然科学领域的炼金术,只是炼金术早已身败名裂,社会科学家们却成功地对其研究对象施加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在涉及有思维参与者介入的情境时,人们对自然科学方法常常具有免疫力,却极易受到炼金术的感染,参与者的思想,正因为不受现实支配,反而很容易为形形色色的理论所左右。在自然现象领域中,科学方法只有当其理论证据确凿时才是有效的;而在社会、政治、经济事务中,理论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可以是有效的。炼金术作为自然科学失败了,社会科学作为炼金术倒有可能取得成功。
这引起了我们对科学家与其研究对象之间关系的兴趣。前面已经提到,D-N 模型要求科学陈述和观察同研究对象严格分离,只有这样研究对象才发挥其功能,成为判断科学陈述的真理性或有效性的客观标准,科学方法的约定的意义也就在于此。
在自然科学中,约定是有效的,因为科学家的思维在实质上同其研究对象是分隔的。科学家只能通过其行为——而不是思想——来影响研究的对象,并且科学家的行为同所有其他自然现象一样受到相同的规律的支配,最重要的是,无论科学家多么能干,一般金属也绝无变成金子的可能。藐视科学的约定可能会赢得某些个人的好处,但这些所谓好处却只有靠骗局才能维持,还要时时担心被恪守约定的人们戳穿。
社会现象就不同了。参与者的不完备理解干扰了D-N 模型的独特功能,这对于科学方法的约定产生了具有深远意义的影响,它削弱了遵守约定的意义,更糟的是,它为践踏约定、哗众取宠的做法开辟了道路。佯装严格遵守科学方法还可以得到不少好处,自然科学家受到高度的尊崇,一个标榜为科学的理论可能要比坦率承认其政治的或意识形态倾向的理论更深刻地影响易于上当受骗的群众,作为典型例子的有心理分析,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所倚重的充分竞争理论也是一个合适的案例。值得注意的是弗洛伊德坚持并强调其理论的科学性,以此为其众多的结论确立权威。一旦明了了这一点,“社会科学”的提法本身就成为可疑的了,它成了社会炼金术士们手中的法宝,在用咒语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对象的戏剧性的时刻屡屡灵验。
科学方法的“真正”贯彻者怎样才能保护自己免于这种处境呢?在我看来,出路似乎只有一条:剥夺社会科学凭借自然科学的声誉所享受的地位。应该承认,社会科学一词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隐喻。
这绝不意味着在探索社会现象时必须放弃对真理的追求,它只不过指出了,如果是为了追求真理,我们应当承认D-N 模型不适用于有思维参与者的情境,因此,必须抛弃方法统一的教条,并终止在社会现象研究中对自然科学的奴性模仿。
D-N 模型在自然科学中如此成功,以至于被等同于科学方法。富于讽刺意味的是,在现代科学中这个模型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超越了,然而社会科学却仍在与19 世纪的自然科学成就相竞争。这种尝试是徒劳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不适合于D-N 模型。但量子物理学的发展已经证明,科学方法并非必定局限D-N 模型,统计、概率的方法可能是更富于成果的。此外,我们也不应当忽视发展自然科学中暂无对应的新方法的可能性,既然研究对象不同,方法也就应该有所不同。
我将在本书中探索一种新颖的方法,但首先我要确信人们不以D-N 模型作标准来评判它。从不完备的理解中,无法得出可以用来解释和预言特殊事件的概括。解释和预言之间的对称仅在没有思维参与者的情况下有效,否则,预言必然总是以参与者的认知为转移的,从而无法取得D-N 模型中的效果。另一方面,过去的事件和在D-N 模型中特定的最终态一样是确定的,因此,解释要比预言容易得多,只要抛弃预言和解释在逻辑上可逆的这一约束条件,我们就可以建立一个适合于研究对象的理论框架。遗憾的是,检验合乎波普尔逻辑结构的理论的方式无法应用于这种理论,这并不意味着必须抛弃检验,相反,只要我们仍然关心按事物的本来面目理解事物,就应该坚持让自己的观点经受检验。我们需要发展新的检验方法,坦率地承认并且探究社会现象研究的炼金术潜能,将是我在历时实验中的工作(第三部分)。
参与者的偏向
对于不完备理解的问题,我采取了下面的研究方法,参与者理解的不完备,其原因在于他们影响了与之相关的情境。参与者思维的因果性作用在自然科学家研究的现象中没有对应,它显然不是塑造事件过程的仅有的力量,但却惟一地体现在有思维参与者的事件中。因此,应该视为研究家关注的中心问题。
我们已经知道,不完备的理解是一个非常难以操作的概念,参与者的思维和与之相关的情境之间缺乏对应,但这种缺乏对应的特点却难以定义,更不必说测度了。参与者的思维是与之相关的情境的一部分,而对应概念本身不宜于描述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关系,这个概念是从自然科学和哲学输入的。在自然科学中,事实和陈述分属于各自的世界,而在哲学中,对应性是真理的标准。可是这个类比对思维参与者并不适用,根据定义,参与者是他正在试图理解的情境的一部分。我们可以谈论对应的缺乏,但却不可能定义出所谓对应的对象,因为它本身并不存在。为简化问题,我将使用参与者固有偏向的概念,既然偏向是固有的,公正不偏就是不可实现的。
当然,在外部世界中还是有一个规范可以用来参照和测度参与者的偏向。尽管独立于参与者认知的实在是不存在的,但一个依赖于此的实在却是同样不能否认的。换言之,存在着实际发生的事件结果,并且这个结果反映了参与者的行为。事件的实际结果可能不同于参与者的期望,这种偏差可以看成参与者的偏向的表征。遗憾的是,它只能被看成表征——而不是偏向的充分测度——因为事件的实际结果已经融入了参与者思想的影响,因此,参与者的偏向不仅表现为结果和期望之间的差距,同时也表现于事件的实际结果之中。部分可观察的、部分淹没于事件过程的现象并不真正适于科学研究,经济学家因此急于将这一碍眼物从他们的理论中剔除出去,而我却将它作为自己的研究的焦点。
反身性概念
参与者的思维和所参与的情境之间的联系可以分解成两个函数关系,我将参与者理解情境的努力称为认识的或被动的函数,把他们的思维对现实世界的影响称为参与的或主动的函数。在认识函数中,参与者的认识依赖于情境;在参与函数中,情境受参与者认知的影响。可见,这两个函数从相反的方向发挥其功能,在认识函数中自变量是情境,而在参与函数中自变量是参与者的思维。
两个函数分别发挥作用的例子很多,但有时这二者也会协同作用。认识函数的明显例证是从经验中学习,在经济学教科书中则可以找到参与函数的例证,参与者将一组给定的选择倾向应用于一组给定的条件,并在这一程序中确定价格。
两个函数同时发挥作用时,它们相互干扰。函数以自变量为前提产生确定的结果,但在这种情境下,一个函数的自变量是另一个函数的因变量。确定的结果不再出现,我们所看到的是一种相互作用,其中情境和参与者的观点两者均为因变量,以致一个初始变化会突然同时引起情境和参与者观点的进一步变化,我称这种相互作用为“反身性”,就像法国人在描述一个主词和宾词相同的动词时那样。运用简单的数学,反身性可以表述成一对递归函数:
y=f(x) 认识函数
x=Φ(y) 参与函数
所以
y=f[Φ(y)]
x=Φ[f(x)]
这就是我的方法的理论基础。两个递归函数不会产生均衡的结果,只有一个永无止期的变化过程。这个过程从根本上区别于自然科学研究的过程,在那里,一组事件跟随另一组事件,不受思维或认知的干扰(尽管在量子物理学中,观察引入了不确定性)。当一个情境包含思维参与者时,事件的因果联系不再是由一组事件直接导向下一组事件,相反,它以一种类似鞋袢的模式将事实联结于认知,认知复联结于事实,由此,反身性概念产生了一种历史的“鞋袢”理论。
必须承认,“鞋袢理论”就是一种辩证法,它可以解释为黑格尔辩证法和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的综合。绝不是要么思维要么物质各自独立地以辩证方式进化,与此相反,只有此二者之间相互作用才产生出一种辩证的过程。我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使用这个词,惟一原因是不愿承受与之俱来的沉重负担,黑格尔太晦涩,马克思的历史决定论又同我的观念完全相反。
我认为,历史的进程是开放的。历史的主要驱动力是参与者的偏向,的确,它不是起作用的惟一力量,但它是历史进程中所独有的力量,并因此而使历史进程同自然科学研究的自然过程区分开来。生物进化归因于基因的变异,我坚信,历史的进程则是由参与者的错觉塑造的。我甚至走得更远,塑造了历史面貌的思想无非是一些内涵丰富的谬论。一套富于衍生性的谬论往往最初被人们视为真知灼见,只有在它被解译为现实之后,它的缺陷才开始暴露出来,然后将会出现另一套同样内涵丰富的但与之正相反的新谬论,并且这一过程仍将不断地进行下去。每一套谬论都提供了一种新的经验,如果人们能够从经验中多少学到一点东西,则这种更替就被称为是进步。谬论当然是一个有些过分的称谓,但它无疑有助于把注意力引向正确的方向:参与者的偏向。
在此,我不打算更加深入地讨论这个主题。但是,有关反身性的探讨表明,这一概念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本书的研究范围。
反身性理论对均衡概念的批判
将反身性的讨论引回到经济理论,我们发现,正是参与者的偏向导致了均衡点的不可企及。调整过程所追求的目标中混入了偏向,而偏向在这个过程中又是可变的,在这种情况下,事件进程的指向将不再是均衡,而是一个不断移动的目标。
为便于讨论,可以将事件分为两种类型:总是能够为参与者所正确预见并且不会在他们的认知中激起变化反应的日常习惯,以及独特的影响参与者偏向并导致进一步变化反应的历史事件①。第一类事件适于进行均衡分析,第二类却不行,它只能作为历史过程的一部分加以理解。
在日常事件中,只有参与函数发生变化,认识函数是给定的。就独特的历史事件而言,两个函数同时发生变化,参与者的观点和与之相关的情境两者均无法保持相互独立的状态,而是在相互影响的同时不断进行变化,因此才形成了所谓历史性的发展。
应该强调的是,我对历史事件所下的定义呈现为重言式。首先,我根据它们对参与者的偏向来划分事件的类型,将那些改变了参与者偏向的事件称为历史,而其余的则称为单调的事件,然后,我宣称,正是参与者的偏向的变化才使得事件进程有资格成为历史的。
即令如此,在本文所使用的含义下,重言式仍然可以是有用的,它有助于以恰当的视角来评述均衡分析。我将历史性的变化(事件)定义为认识函数和参与函数的相互作用。变化(事件)之所以是历史性的,是因为它既影响事件的进程,也影响参与者的偏向,以至于下一个事件不可能仅仅是前一个事件的简单重复。
均衡分析由于略去了认识函数而取消了历史性的变化(事件),经济理论采用的供求曲线仅仅是参与函数的曲线表达,认识函数为完备知识的假说所取代。如果考虑到认识函数的作用,市场上发生的事件就可以改变需求和供给曲线的形态,并且永远不会达到经济学者信誓旦旦的均衡。
删除认识函数所导致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换句话说,因漠视参与者的偏向而导入的失真严重到什么程度?
在微观经济分析中,这种失真可以忽略,参与者的偏向容易得到说明。第一步,参与者的偏向可以视为给定的,这提供了一个静态均衡的图式。为使分析更富于动态性,参与者偏向的变化可以逐一地引入以作出修正,其表述则为消费习惯或生产方式的变化。在这种零打碎敲式的做法掩盖下的,则是供求曲线内部各种变化间的可能联系,不过,这种删除并未导致微观经济分析中试图确立的结论失去效力。
在金融市场中,这种失真变得严重起来了。参与者的偏向是确定价格的一个因素,市场行情的任何一个重要变化无不受到参与者偏向的影响。寻求均衡价格的行为必然是徒劳无益的,而关于均衡价格的理论本身却有可能成为参与者偏向的一个极其丰富的来源。转述J·P ·摩根的话就是,金融市场将继续波动。在试图描述宏观经
济运行时,均衡分析就完全不适用了,它主张参与者的决策以完备的知识为基础,再也找不出比它更远离现实的假设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只能在他们所能找到的随便什么路标的帮助下摸索着预测未来,而事件的结果常常和预期相左,从而导致不断变化的预期和不断变化的事件结果,这是一个反身性的过程。
凯恩斯在其《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证明了,充分就业只是一个特例。假如我们能够发展出一种反身性的一般理论,均衡也将成为一个特例。由于将反身性理论提升为通论的工作困难重重,我不得不将研究局限于探索
反身性在金融市场中的作用,这意味着将金融市场的变化解释为一个历史的过程。
① 历史事件具有受参与者偏向影响的特点,不同于自然的历史。——译注
股票市场中的反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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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从股票市场谈起,试图展开一种反身性的理论。这是因为:一则,作为拥有近25 年资历的投资商,我最熟悉的就是股票市场;二则,股票市场提供了一个优越的实验场所用于检验理论,在股票市场中,变化是以定量语言表达的并且易于获取资料,甚至连参与者的观点也可以通过经纪人的报告一目了然。最为重要的是,我已经在股票市场中实地检验了我的理论,至少可以贡献出一些有趣的研究案例。
诚如我在导论中所提到的,反身性思想的发展最初并未同我在股票市场中的活动联系起来,反身性理论始于抽象的哲学思辩,后来我逐渐地发现了它同股票价格行为的相关性。在我所期望的抽象层次上,我的理论表述还是极不成熟的,在我的生活中,作为哲学家的失败和作为投资家的成功形成了突兀的对照。本书的叙述将逆溯思想发展的线索,我希望这样做可以使我们不至于迷失在过于幽深的抽象探讨之中。
从股票市场中谈起的另一个原因,是股票市场能够提供研究反身性现象的最佳切入点,股票市场和任何市场一样满足充分竞争理论的标准:一个中央市场,同质的产品,低廉的交易和运输成本,便捷的通讯系统,足够数量的参与者以保证没有人能够在日常的交易过程中左右市场价格,对内部交易的控制规则,以及向所有参与者开放有关信息的特殊保障,还能要求什么更好的条件呢?要是有什么地方能够实践充分竞争理论的话,股票市场无疑是最合适的。
问题在于,我们未能发现存在着任何均衡点,或者那怕是价格朝向均衡点的运动趋势的经验证据,因此,均衡概念的最高评价也不过是毫无用处,如果挑剔一点,应该说它根本就是误人之见。无论选择多大的时间跨度作为观察的周期,经验证据均表现出固执的价格涨落。当然,被假定为反映在股票价格中的基本状况也在不断地变化,但是,在股票价格的变化和基本状况的变化之间,难以建立起任何稳定的相关关系,勉强建立起来的无论何种关系都是人为的而非观察的成果。如果我打算应用反身性理论批判古典经济学执迷于均衡观念的错误,那么,不会有比股票市场更好的例证了。
关于股票价格的波动,现行的理论多似是而非,它们对场内的交易者谈不上有什么帮助,我甚至并不很了解这些理论,没有它们我也照样过得去,仅此一点即足以说明问题。
大致上,有关理论可以归入两个类型:基础性的和技术性的。最近,随机漫步理论开始流行起来,这个理论坚持认为市场将一切未来的发展充分地作了贴现,以至于个别参与者超越或低于市场(平均获利能力)的机会是均等的。这一观点为日益增多的投资于指数基金的机构作了理论证明,它的错误甚至不值一提——我本人在十二年的时间里持续取得超出市场平均水平的业绩,仅此一端即足以证明其荒谬。投资机构可能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才投资于指数基金的,这样可以避免具体的投资决策,但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己的业绩表现不佳,不能以此证明市场平均水平是无法超越的。
技术分析派研究市场变化和股票的需求与供给的模式。它的长处在于判断事件的概率而不是作出实际的预言,就本书讨论的主题而言,它并没有特别的价值。这一派谈不上有什么理论,无非是股票价格由供求决定、过去的经验同未来的市场表现具有相关性之类的老生常谈。
相比之下,基础性分析要有趣得多,它是均衡理论的产物。股票被假定为具有真实的基本的价值,这一价值不一定等于其市场价格。股票的基本价值或者决定于其基本资产的赢利能力,或者决定于同其他同质股票的比价,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假定股票的价格在一个时段里趋向于基本价值,从而为基本价值的分析提供一个有用的投资决策的指标。
值得重视的是该方法中的假设,股票价格和该公司的经营状况之间的联系是正相关的。公司的经营状况决定了——尽管可能存在滞后——在股票市场上交易的各种股票的相对价值,而股票市场的行情变化左右公司经营状况的可能在这一方法中却未予以考虑。这一点同价格理论很相近,无差别曲线形状确定了消费的相对总量,市场影响无差别曲线形状的可能却被忽略了。这种相似当然不是偶然的,基础性分析是以价格理论为基础的。这一遗漏在股票市场中的影响比在其他市场中要大得多,股票市场上的估价是影响股票潜在价值的直接方法:股票、期权的发行和回购,各种公司交易——兼并、收购、上市、私有化等等。股票价格可以影响一家公司的地位,更微妙的方式还有信用评级、消费者接受程度、管理者信誉等等,这些因素对股票价格的影响当然得到场内人士的充分承认,奇怪的是,股票价格对这些因素的影响却为基础性的方法所忽略。
交易价格和基本价值之间的差别,可以归因于尚未认清的、但已经为股票市场所正确预见了的该公司的未来变化。基础分析派认为,股票价格的变动准确地预报了公司未来经营状况的变化。关于如何利用这一点对公司(市场、股票价格等等)的未来的发展进行贴现的问题,目前尚在争论中,尽管理论上还有待于证明,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假定市场可以准确地作出这类预报,我们可以将这种想法简化为一个口号:市场永远是正确的。这个主张深入人心,连反对基础分析的人士也点头称是。
对于上述问题,我的观点刚好相反。我不相信股票价格是潜在价值的被动反映,更不相信这种反映倾向于符合潜在的价值。我坚决主张市场的估价总是失真的,不仅如此——这是对均衡理论的决定性背离——这种失真具有左右潜在价值的力量。股票价格不是单纯的被动的反应,它在一个同时决定股票价格和公司经营状况的过程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换言之,我将股票价格的变化看成是一个历史过程的一部分,并且我着重于考察参与者的期望和事件过程的相互影响,以及这种影响作为因果因素在这一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为了解释这一过程,我将以上述的相互影响所造成的差异作为出发点。我不排除事件实际上存在着与人们的预期取得一致的可能,但却将此视为特例。用市场术语来说,我认为市场参与者总是表现为这样或那样的偏向性。我不否认市场时常显示出神奇的预示或预期功能,但这可以解释为参与者的偏向对事件过程的影响,例如,人们普遍相信股票市场预期了萧条,实际上应该说它促成了预期中的萧条成为现实。这样,我就用另外两个主张取代了
“市场永远正确”的迷信:
1. 市场总是表现出某种偏向;
2. 市场能够影响它预期的事件;
这两个主张结合起来解释了为什么市场似乎经常能够正确地预期未来事件。
以参与者的偏向作为出发点,我们可以试着建立起参与者的观点和他所参与的情境之间相互作用的模型,难点在于,参与者的观点是所参与的情境的一部分。研究如此复杂的情境,我们必须采取简化的方法,参与者的偏向就是这样一个简化的概念,现在我想更进一步,引入主流偏向(Prevailing bias )的概念。
市场中存在着为数众多的参与者,他们的观点必定是各不相同的,其中许多偏向彼此抵消了,剩下的就是我所谓的“主流偏向”。这个假设并非对所有的历史过程都合适,但的确适用于股票市场和其他市场,诸多观点的总合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它们相交于一个共同点,即股票的价格。在其他历史过程中,参与者的观点过于分散,无法总合,主流偏向只能是一个象征性的概念,可能不得不引入其他模型,但在股票市场中,参与者的偏向在股票买进和卖出交易中找到了表达形式。其他条件相同时,正的偏向导致价格上涨,负的偏向导致下跌,因此,主流偏向是一种可观察的现象。
其他因素各各不同,我们需要对“其他因素”了解得更多些以建立我们的模型。在此我将引进第二个简化概念。假定存在着一个无论投资者是否意识到都将影响股票价格变化的“基本趋势”,其对于股票价格的影响及程度,视市场参与者的观点而定,绝非一成不变。以这两个概念作为基础,就可以把股票价格的运动趋势拟想成“基本趋势”和“主流偏向”的合成。
这两个因素如何相互作用呢?请读者回忆一下前边提到的两种函数关系:参与函数和认识函数。基本趋势通过认识函数影响参与者的认知,认知所引起的变化又通过参与函数影响情境。在股票市场中,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股票价格,股票价格的变化又反过来对参与者的偏向和基本趋势同时施加影响。
存在着一种反身性的关系,其中股票价格取决于两个因素——基本趋势和主流偏向——这两者又反过来受股票价格的影响。股票价格和这两个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不存在常数关系:在一个函数中的自变量到了另一个函数中就成为因变量。常数关系不存在,均衡的趋势也就无从谈起。市场事件的序列只能解释为历史性的变化过程,其中没有一个变量——股票价格、基本趋势、主流偏向——可以保持不变。在一个典型的市场事件序列中,三变量先是在一个方向上,接着又在另一个方向上彼此加强,繁荣与萧条的交替,就是一个最简单而又最熟悉的模式。
首先,定义几个概念。如果股票价格的变化加强了基本趋势,我们称这个趋势为自我加强的,当它们作用于相反的方向时,则称之为自我矫正的。同样的术语也适用于主流偏向,可能自我加强,也可能自我矫正。理解这些术语的意义是很重要的,当趋势得到加强时,它就会加速,当偏向得到加强时,预期和未来股票价格的实际变化之间的差异就会扩大;反之,当它自我矫正时,差异就缩小。至于股票价格的变化,我们将它们简单地描述为上升的和下降的,当主流偏向推动价格上涨时,我们称其为积极的;当它作用于相反的方向时,则称为消极的。上升的价格变化为积极的偏向所加强,而下降的价格变化为消极的偏向所加强,在一个繁荣/ 萧条的序列中,我们可以指望找到至少一个上升的价格变化为积极偏向所加强的阶段和一个下跌的价格变化为消极偏向所加强的阶段。同时一定还存在着某一点,在这一点上基本趋势和主流偏向联合起来,扭转了股票价格的变化方向。
现在已经可以建立一个初步的繁荣和萧条的交替模型了。首先假设存在着尚未意识到的基本趋势——尽管不能排除未反映在股票价格中的主流偏向存在的可能性,这意味着,主流偏向在开始时是消极的。起初是市场参与者意识到了基本趋势,认识上的变化将(通过投资决策)影响股票的市场价格,股票价格的变化可能影响也可能影响不了基本趋势,在后一种情况中,问题到此为止,无须进一步讨论在前一种情况里,我们进入了自我加强过程的起点。
加强的趋势可能在两个方向上左右主流偏向,它将导致进一步加速的预期或矫正的预期。如果是后者,经过股票价格变化的矫正,这个基本趋势可能继续也可能终止;如果是前者,则意味着一个积极的偏向发展起来,它将引起股票价格的进一步上涨和基本趋势的加速发展。只要偏向是自我加强的,预期甚至比股票价格还要升得快。基本趋势愈益受到股票价格的影响,与此同时,股票价格的上涨则愈益依赖主流偏向的支撑,从而造成基本趋势与主流偏向两者同时滑入极其脆弱的状态,最后,价格的变化无法维持主流偏向的预期,于是进入了矫正过程。失望的预期对股票价格有一种消极的影响,不稳定的股票价格的变化削弱了基本趋势。如果基本趋势过度依赖股票价格的变化,那么矫正就可能成为彻底的逆转,在这种情况下,股票价格下跌,基本趋势反转,预期则跌落得还要快一些,这样,自我加强的过程就朝相反的方向启动了,最终,衰落也会达到极限并使自己重新反转过来。典型的情况是,一个自我加强的过程在早期会进行适度的自我矫正,如果在矫正之后趋势仍然得以持续,这一偏向将有机会得到加强和巩固,且不易动摇。当这一过程继续下去时,矫正行为就会逐渐减少,而在趋势顶点逆转的危险则增大了。
我在上面勾划了一个典型的繁荣/ 萧条的序列过程,它可以用两条大致同向的曲线加以描述。一条代表股票价格,另一条代表每股收益,将收益曲线拟想成基本趋势的一个标度,这是很自然的,两条曲线之间的差距则是主流偏向的标示。具体的关系当然复杂得多。收益曲线不仅融合了基本趋势,也融合了股票价格对该趋势的影响。主流偏向仅仅部分地由两条曲线之间的差距得到表示,其他部分反映在曲线本身当中。由于其表征的现象只能部分地观察到,这些概念在操作上困难极大,这也是为什么选择了可观察的和可定量的变量的原因——虽然,后面将会谈到,每股收益的可定量性是颇具迷惑力的。为了眼下的目的,我们假设投资商感兴趣的“基本因素”就可以恰当地以每股收益来衡量。

这两条曲线的一个典型走向可能如下图(图2-l )所示。起初,对基本趋势的认定将是在一定程度上滞后的,但该趋势已经足够强大,并且在每股收益中表现出来(A—B )。基本趋势被市场认可后,开始得到上升预期的加强(B—C ),此时,市场仍然非常谨慎,趋势继续发展,时而减弱时而加强,这样的考验可能反复多次,在图中只标出了一次(C—D )。结果,信心开始膨胀,收益的短暂挫折不至于动摇市场参与者的信心(D—E )。预期过度膨胀,远离现实,市场无法继续维持这一趋势(E—F )。偏向被充分地认识到了,预期开始下降(F—G )。股票价格失去了最后的支持,暴跌开始了(G )。基本趋势反转过来,加强了下跌的力量。最后,过度的悲观得到矫正,市场得以稳定下来(H—I )。
应该强调,这只是一条可能的路径、产生于一个基本趋势和一种主流偏向之间的相互作用。在现实中,基本趋势可能不止一个,偏向内部也会有各种微妙的差别,事件的序列过程也可能会有迥然不同的路径。关于模型的理论结构还可以说上几句。我们感兴趣的是参与者的偏向和事件实际过程之间的相互作用,然而参与者的偏向并没有直接出现在模型中,两条曲线都是实际事件过程的表现。主流偏向部分地融入了这两条曲线之中,部分由它们之间的差异体现出来了。
这个结构的主要价值是它采用了可定量化的变量。股票价格充当了同参与者的偏向有关的情境的方便代表。在其他历史过程中,同样存在着通过认识函数和参与函数与参与者的认知发生内在联系的情境,但辨别和定量化的研究则困难得多。度量上的方便,使股市成为研究反身性现象的一个非常有效的实验室。
遗憾的是,模型只提供了如何确定股票价格的部分解释,基本趋势只是一个起占位作用的符号,以表示“基本因素”中的变化,在这个概念中并未定义基本因素包括那些内容,甚至回避了基本因素应当如何度量的问题。收益、股息、资产价值、自由现金流量,所有这些标尺都是相关的,其他的标尺也不例外,然而,对每一种标尺所赋予的相对权重却取决于投资者的判断,也即受制于其偏向。当然,每股收益是一个可用的概念,但它会引起更多的问题,长期以来,股市分析家们对此一直争论不休,所幸这一困难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发展反身性的理论。
即使对基本因素一无所知,我们还是可以作出一些有价值的概括。第一个概括是股票价格一定会对基本因素(不管它们是什么)产生影响,由此产生了繁荣/ 萧条的模式。有时,这种联系是直接的,我在后面会给出几个例子,但多数情况下则是间接的,往往要通过诸如税收、管制或对储蓄和投资的态度的变化等政治程序才能被人们体会到。
即令基本趋势保持不变,在股票价格和主流偏向之间仍然很可能存在着一种反身性的联系。但是,只有在涉及基本趋势时,这种联系才是令人感兴趣的。假设基本因素没有变化,主流偏向也可能得到迅速的矫正,这正是我们在股票市场的日常变化中所观察到的现象,将这种偏向仅仅看成是噪音而加以忽略应该是恰当的,充分竞争理论以及基本因素派的证券分析就是这么做的。相形之下,当基本因素受到影响时,就不能不考虑这种偏向存在严重的失真,因为它引起了一个自我加强/ 自我消减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股票价格、基本因素、参与者的观点全都变得面目皆非。
第二个概括是参与者对基本因素的认知必然含有某种缺陷,起初也许并不明显,但以后会表现出来。这时,它将启动主流偏向的逆转阶段。如果偏向变化扭转了基本趋势,自我加强的趋势就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运动。缺陷在哪里?它如何、又何时表现出来?这是理解繁荣/ 萧条模型的关键。
前面的模型建立在这两个概括之上,当然,模型是极其粗糙的。它的价值在于,借助这个模型,我们得以辨别典型的繁荣/ 萧条序列过程的决定性特征。其中包括:投资者尚未意识到的趋势、自我加强的过程的启动、成功的检验、日益增强的信心、由此而引起的现实和预期之间的差异的不断扩大、投资者认知中的缺陷、市场形成高潮、反向的自我加强过程,只有辨别出这些特征,我们才能对股票价格的变化有所理解。但是,我们不能指望从一个初始的模型中得到更多的东西。
在任何情况下反身性模型都不能取代基本分析,它的作用仅限于提供基本分析中所欠缺的成分。原则上这两种方法可以调和,基本分析试图确立潜在价值如何反映在股票价格中,而反身性理论则表明了股票价格如何影响潜在价值,一幅是静态的图景,另一幅则是动态的。
尽管只能就股票价格的运动提供部分的解释,这一理论对于投资商来说仍然可能是非常有用的,因为它阐明了一种其他投资商未能领会到的市场关系。投资者只有有限的资金可供调度,也只有有限的情报进行操作。他们无须成为万事通,只要自己的悟性比别人稍好一些,就可以占尽上风。有关证券分析的专业化的知识尽管各有所长,但都未能切中投资商关心的要害问题,反身性理论长于理解并辨别具有历史重要性的价格变化,因此能够直达问题的核心。
在我本人的投资生涯中,前述模型已经证明了它能够带来相当丰厚的投资回报。表面看来,这个模型是如此简单、如此吻合于人们惯用的股票市场模型,想来每个投资商应该都不会对它感到陌生。然而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认为,这一现状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参与者观念上的错误所造成的。这种观念源自古典经济学,再向前则可以回溯到自然科学的理论结构,他们顽固地坚持,股票价格是某种基本的现实因素的被动反映,而不是历史过程中的一个积极成分。我们已经看到,这是绝对错误的,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并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当然,投资商们确实了解我所指出的市场过程,也确实对它们作出了反应,惟一的区别是,他们的动作慢了一步。选用合适的模型,留意寻找决定价格曲线形状的关键特征,这,就是我的优势。
我第一次系统地应用这一模型是在60年代后期,正值集团企业热时期,它帮助我在繁荣和萧条两个阶段中都赚了钱。集团企业热的关键起因是投资者中盛传的各种误解。投资商们只知道每股收益的评估增长了,却未能看穿实现增长的方式。很多公司掌握了通过收购取得收益增长的方法。一旦市场开始对他们的表现作出正面反应,事情就简单多了,因为它们可以在收购其他公司时提供自己业经高估了的股票作为支付工具。
这一套把戏的原理是这样的:首先,假设所有公司取得了同样的内部收益增长,但收购公司的股票以两倍于被收购公司市盈率的价格出售,如果收购公司得以实现规模加倍,其每股收益将跃升50%,企业成长率亦相应提高。
在实践中,早期的集团企业都是那些实现了较高的内部增长率,并因此在股票市场上赢得高倍市盈率的企业。几个主要的开拓者都是具有很强的国防背景的高技术公司,其管理人员意识到它们过去那种历史性的增长率不可能无限期地维持下去,如Tex-tron,Teledyne, Ling-Temco-Vought(即后来的LTV)等等,它们开始收购更多的市场(市盈率)表现平庸的公司,但是,随着每股收益增长加速,其市盈率上升而非下降。它们的成功吸引了模仿者,后来连最不起眼的公司也能够借助收购狂热而以高倍市盈率的价格在市场上交易。例如,Ogden公司,其收益的主要部分来自废金属交易,然而,其股票在巅峰时竟卖出20倍于收益的价格。最后,一家公司甚至只要做出保证采取收购行动并夺取成功,就足以赢得高倍的市盈率。
经理们发明了专门的会计处理技术,增强了收购的冲击力,他们还把一些新的处理方法引入了被收购的公司:合理化操作( streamlingoperation)、资产变卖,以及普遍的在净收益上所做的手脚。可是,比起收购行为对每股收益的影响来说,这些手法可谓小巫见大巫了。投资商的反应就像是印第安人见到了烈酒。起初,每一个公司的记录都是基于其本身的价值的。可是集团企业逐渐被承认为一个特殊板块,于是出现了一批新型的投资商,即所谓的速利基金经理,或“快枪手”,他们与集团企业的经理人员建立起特殊的亲密关系,双方开通了热线联系,集团企业将所谓的“库存股票”直接存放于投资商那里,最后,集团企业几乎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股票价格和收益。
事件的发展遵循着我在模型中所刻画的路径,市盈率猛升,现实的市场终于无力承受预期的重负,尽管游戏还在进行,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支撑着市场繁荣信心的仍是一个错误的理念,收购的规模越来越大,非此则不足以保持增长的势头,直到最后其规模达到了极限点。整个过程的高潮是索尔·斯坦因伯格(Soul Steinberg)收购化学银行的行动,结果遭到该银行的反击而告失败。
股票价格开始下跌,下降的趋势进入自我强化的程序。收购对每股收益的有利影响消失了,新的收购成了不明智的举动,在迅猛的外部增长期间被扫到地毯底下的内部问题暴露出来了。收益报告揭示了令人不快的意外,投资商如梦初醒,公司经理们人人自危,令人兴奋的成功已经过去了,日常管理的琐屑事务无人愿意打理,这种困境又为经济衰退所加剧,许多趾高气扬的集团企业陷于瓦解,投资商作了最坏的打算,也确实发生了几宗这样的案例,对于其余的公司,实际表现经证明要优于市场的预期,最后,股票市场的形势逐渐稳定,生存下来的公司多数进行了管理层的大换班,然后艰难地从废墟底下挣扎出来。
集团企业的繁荣特别适于证明我的初步模型,因为其“基本因素”很容易定量化。投资商把他们对股票的估价建立于每股收益报告的基础上。无论图表数字多么缺乏意义,它们还是提供了与我的理论原型极其吻合的图形(见图2-2,图2-3,图2-4)。在理解和把握集团企业的繁荣/萧条变化过程的努力中,我最成功的一例是对不动产投资信托(Real Estate Investment Trust),即所谓REITs的投资操作。这是一种根据立法授权产生的特殊法人组织形式,它们的关键特征是在分配收入时可以免交公司税,前提条件是将全部收入悉数分配。直至1969年,这个由立法授权催生的机会在很大程度上尚未得到很好的利用。从那以后,REITs开始大批成立。我目睹了它们的创立,由于刚刚经历了集团企业热的兴衰,我意识到由这种公司在市场上发动一轮繁荣/萧条序列过程的潜在可能。为此我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其主要部分如下:
抵押信托案例研究
(1970年2月)
概念
表面上,抵押信托类同于预期实现高额当期收益率的共同基金,实际却不然。抵押信托的魅力在于它们能够以超过账面价值的溢价出售追加股份,从而为股东带来资本收益。如果信托单位账面价值为10美元,股本收益率12%,以每股20美元的价格抛售追加股份,令其股本翻番,账面价值将升至13.33 美元,每股收益由1.20 美元升至1.60 美元。
出于对高收益和每股收益高增长率的预期,投资商们愿意支付一笔溢价。溢价越高,信托(的股票)就越容易满足他们的预期。这个过程是一个自我加强的过程,一旦进展顺利,信托就可以在每股收益上表现出一种稳定的增长,尽管实际上它将收益全部作为股息支付了出去。较早参与这一过程的投资商能够享受到高额股权收益、上升的账面价值、以及超出账面价值的不断上涨的溢价的综合效益。
分析步骤
证券分析的惯用方法首先是试图预言将来的收益水平,然后推测投资商可能愿意为这一收益而支付的股票价格。这一方法不适用于分析抵押信托,因为投资商为这些股票支付高价的意愿是决定将来收益的重要因素。
在此,我将就整个自我加强的过程作出预言,而不是分别预言将来的收益和估价。
首先要确定彼此相互加强的三个要素,用它们勾勒出一个可能的发展过程的脚本。这三个因素是:
1. 抵押信托资本的实际回报率;
2. 抵押信托规模的增长率;
3. 投资商的认可,比如,在给定的每股收益增长
率下投资商所愿意支付的市盈率。
脚本
第一幕:目前,建筑贷款的实际收益处于最佳状态。不但利率高而且损失处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上。住宅需求尚未充分满足,新住宅很容易找到买主;资金短缺;顺利进展的工程在经济上被证明是合算的。仍在开业的建筑商比之繁荣末期时更为富裕和可靠,他们将竭力加快施工进度,因为资金实在是太昂贵了。不错,劳动力和原材料的紧缺造成了违约和延误,但上涨的成本容许抵押信托毫无亏损地清偿他们的承付款项。货币供应紧张,临时资金来源相当有限。投资商已经开始接受抵押信托的概念,因而新信托的成立和现有信托的扩张成为可能。自我加强的序列过程启动了。
第二幕:一旦通货膨胀压力减轻,建筑贷款的实际收益率就会下降。但是,与此同时却会出现一个房地产的旺季,可以指望在有利可图的利率水平下获取银行贷款。由于杠杆比例升高,即使实际收益下降,股权资本收益率仍然得以维持。市场膨胀,投资商日渐友好,超出账面价值的溢价一帆风顺。抵押信托公司可以充分收获溢价的好处,并且其规模和每股收益同时迅速上升。既然进入这个领域不受限制,抵押信托公司的数量也就不断增加。
第三慕:自我加强的过程将一直持续,直至抵押信托公司争取到建筑贷款市场的一个可观份额。日益加剧的竞争迫使他们冒更大的风险。建筑行业弥漫着投机的气味,呆账增加了。房地产的繁荣难以为继。全国各地都出现了房产过剩的现象,房地产市场趋向疲软,价格暂时下降。此时,必定有一些抵押信托公司在其资产组合中出现大量的拖欠贷款,银行就会感到恐慌,要求各个公司按贷款额度偿还。
第四幕:投资人的失望情绪影响了对整个板块的估价,较低的溢价和放慢了的增长率将反过来降低了每股收益的增长。市盈率下降,整个板块进入了淘汰期。幸存的企业走向成熟:几乎没有新的进入者,还可能会实施某些管制,现有的企业将稳定下来并满足于适当的增长率。
评估
淘汰过程在相当长的时间后才会见出分晓。在此之前,抵押信托公司早已在规模上实现了成倍的扩张,抵押信托的股份将会取得巨额的收益。暂时不存在令投资人踌蹰不前的威胁。
当前的真实威胁在于自我加强的过程能否启动。在如此严重的市场衰退期间,甚至12% 的股权资本收益率也不能吸引投资商付出任何溢价。由于担心这一点,我们更倾向于期待另一种环境的来临。在那里,12% 的收益比之今天会更有吸引力。最好是在近几年集团企业和计算机租赁公司的自我加强过程结束,进入淘汰期之后。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应该会有可资用于刚刚开始的自我加强过程的充足的货币供应,特别应当认识到的是,它已经成为场内惟一可能的游戏了。
即使这一程序未能启动,投资商也可以找出避免账面价值下降的办法。新的信托公司以账面价值加上包销佣金(通常为10% )的股价上市,绝大多数最近成立的信托公司以仍然适中的溢价销售其股份,我们应该记得,当其资产充分用于临时贷款后,抵押信托公司账面上的盈利,在不记杠杆作用时为11% ,在1∶1 的杠杆条件下为12% 。超出账面价值的适中溢价,甚至在没有增长的情况下似乎也是合理的。
如果自我加强的程序真的启动了,善于经营的抵押信托公司的股东们在未来几年里就可以享受包括高额的股权资本收益、账面价值上升和溢价上升的综合效益。至于其资本收益的潜力,可以回想一下近期股市历史中那些自我加强过程起始阶段的情景。
这份报告的经历是颇为有趣的,它发表于速利基金经理在集团企业倒闭中蒙受严重亏损的时期。既然他们被授权分享利润却不必分摊基金的损失,他们也就热衷于抓住可以带来迅速赢利希望的任何一个机会,他们本能地明白自我加强程序的原理,既然他们刚刚参与了一个这样的过程并急于采取下一轮的行动,所以这个报告得到了热烈的反响。起初我并不知道,后来克利夫兰的一家银行打来电话索要一份新的复印件,我才意识到它受重视的程度,因为他们那份经过多次复印再也无法辨认了。当时,抵押信托公司还不很多,但人们急于寻找可投资的股票,以至于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这些公司的股票价格就翻了一番。需求创造了供给,一股发行新股的浪潮涌进市场。当人们意识到抵押信托公司可以无休止地供给其股份之后,股票价格迅速下跌,就像当初迅速升起来一样。显然,报告的读者未料想新公司这么快就进入市场从而矫正他们的错误,然而正是狂热购买促发了报告中所勾勒的自我加强的过程。后来发生的一切遵循了报告里描述的过程,抵押信托公司的股票出现了一轮高涨,尽管不像报告刚发表时那样强劲,但实际上却远为持久。我大力投资于抵押信托公司,市场对那份研究报告的反应超出了我的预期,因此而获利就是很自然的了。接着我为自己的成功而忘乎所以,在不景气时积压了一笔可观的存货,我坚持着,甚至还增加了我的存货,我密切注意这些企业的发展长达一年之久,适时卖掉了我的存货并获利丰厚。此后我即同这一板块断了联系,直到数年后问题开始暴露出来。我禁不住想开设一个空头账户,可是由于我不再熟悉这个领域而受挫。不过,当我重读了自己几年前写下的这份报告后,我为自己的预言所折服,我决定几乎不加分别地卖空这一板块的股票。当股价下降时,我卖空额外股份,保持我的敞口水平。早先的预言实现了,大部分的抵押信托公司破产了。我在空头上的赢利超过了100%——考虑到空头的最大利润就是100%,这种成绩简直匪夷所思(其解释是由于我一直在抛售额外的股份)。
自我加强/自我消减的周期,如集团企业的繁荣以及REITs那样的变化并非每天都会发生。其间会有很长的一段休闲期,那时这方面的专家将无所用其长。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挨饿。基本趋势和投资商的认识两者之间的背离一直存在着,精明的投资商可以利用这一点。新企业崛起了,或者老企业卷土重来,典型的情况是,起初它们未引起适当的注意。例如,军费开支经过长期削减之后于70年代初开始回升之际,只有两三位经济分析家真正注意到了这一行业,尽管它代表了经济的一个重要份额。其余的分析家则过于消沉,没有看出一个重大的变化趋势正在形成,那是一个投资于国防股票的绝好时机。有一些高技术国防股票从未为任何一位分析家眷顾过,如E系统股份有限公司,又如一些在倒楣的日子里经营困难,而现在试图引入多种经营摆脱过于依赖国防订单困境的走向成熟的公司,如桑德斯联合公司,还有卷入贿赂出售飞机丑闻的公司,如诺斯洛普和洛克希德公司。
就国防股票而论,没有发生自我加强的过程,但投资商的认识确实助长了股票的升势,实际上,投资商的偏向对基本因素毫无影响的情况是极为罕见的,即使是对国防概念股票,主流偏向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只不过是在消极的方向上。洛克希德不得不由政府出面担保,而像桑德斯之类的公司则被迫按如今看来实际上非常低廉的价格出售可转换债券来调整其债务结构。只有在消极偏向得到矫正之后才出现了非常微弱的正面反馈:公司不再需要额外资本,而经理们却由于一度失手而对多种经营心有疑虑。不过也有一些例外,如联合航空公司,但投资商的偏向从未变得足够积极以容许自我加强的过程开始走上正轨:联合航空公司在收购许多公司时是以现金支付的方式成交的,所涉及的股票又没有明显地提高收益,其结果是一个更为庞大的多种经营的公司,因而看不到其股票价格出现大起大落的情形。
最有意思的消极偏向也许发生在技术股票市场中。在1974年的股票市场崩盘后,投资商对需要通过外部渠道筹资以提高股权资本的公司都存有戒心。分散的数据处理公司尚处于早期的发展阶段,像Datapoint和Four-Phase那样的新公司成了开路先锋,而IBM则远远落在后面,市场实际上正在剧烈膨胀,但这些小公司却因筹资困难而被拖住了后腿。它们的股票市盈率很低,不利的说法主要是它们不可能通过迅速的增长满足产品的需求,而IBM最终将会进入市场,这个观点被证明是正确的,但等到这些公司变得庞大兴旺起来并且投资商变得愿意支付高倍市盈率之后,那些乐于向消极偏向开战的投资人将会得到优渥的回报。
在适合小公司生存的各种小环境汇集成一个大市场之后,它们大多为更大的公司所吸收,那些坚持独立的公司则陷入了困境。Datapoint目前正以大大降低了的市场盈率寻找其安身之所,Four-Phase最近被摩托罗拉公司收购,它如果继续经营,将会输得更惨。假如开始时市场对分散的数据处理公司的反应更积极些,早期的开发公司就有可能很快增长并生存下来,正如更早的微机热确实产生了一些像数字设备公司(Digital Equipment)和通用数据公司(Data General)那样长盛不衰的企业。
接着,1975~1976 年间的消极偏向让位于相反的情绪,表现为在1983 年第二季度达到了高潮的风险资本的活跃。事件的发展过程并不像在REITs 中那样清楚,这只是因为高科技企业并非同质的企业。在每一例中都可以观察到股票价格、主流偏向和基本因素之间具有同样的反身性相互作用,但准确地揭示它们则需要更专业化的技术。
逐利的投机资本的供给导致新企业一拥而上,每个公司都需要设备和库存,于是电子设备制造商得以坐享繁荣,包括相关产品和部件的制造商。由于电子设备企业成为自己产品的消费大户,行业的繁荣也就成为自我加强的了,但是企业过于分散化激化了竞争,当产品升级后,行业龙头逐步丧失其市场地位,因为负责开发新产品的管理者和发明家会离开原公司去创建新公司。行业不是随着企业规模同步增长,而是随着企业数目的成倍增加而增长,投资商没能看出这一点,结果,一般的技术股和特别的新发行的技术类股票被大大地高估了。
这场新的发行股票的热潮在1983 年第二季度达到了高潮。当股价开始下降时,新股的销售极为困难。最终风险资本的风险性实际上也就降低了。由于成立的公司很少,现存的公司也耗尽了现金,技术产品的市场疲软下来。竞争激烈,利润边际恶化了。这个过程开始进入自我强化阶段,也许至今仍未探底。①
风险资本热潮并不是紧随其后的淘汰过程的惟一原因——坚挺的美元和日本竞争力的崛起至少是同样重要的——但是股票的价格在两个方面对“基本因素”的影响都很明显。
将集团企业和REITs 的兴衰与风险资本热区分开来的是,在前两者中基本趋势本身是建立在对投资者偏向的利用之上的,而后者则不是。就集团企业而言,其思想是用扩大票据发行的方法收购其他公司,在REITs 中是杠杆作用,而新技术产品背后的动机则与股票市场无关。
要弄懂技术类股票的兴衰,我们必须对技术发展的根本趋势有所了解。而对于集团企业和REITs 来说,除了反身性理论,我们几乎无需了解其他任何问题。
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知道,技术发展基本趋势的全部细节并不足以充分解释技术类股票的兴衰。要认识后者,还要了解基本趋势、主流偏向和股票价格之间的反身性相互作用。把这两种理解结合起来极为困难。希望熟悉技术的人必须持续地关注产业发展动态,想利用参与者的认知与现实之间的背离牟利的人,则必须不断地从一个行业集团转向另一个行业集团。大多数技术专家对反身性毫无认识,一厢情愿地指望永远维持充足的投资。他们的声望和影响以一种反身性的方式交替地增长或衰落。技术类股票的市场价格在近期下降之后,市场上似乎正在涌现出一批新的对投资商的心理过于敏感的分析家,经过一个适当的间隔,反主流偏向而行,根据基本趋势投资于技术类股票也许又将是有利可图的了。
由于不断需要补充新的专业知识,我在技术类股票中的投资总是不太顺手,最后,我成功地捕捉到1975 到1976 年间的计算机行业的变化,并利用主流的消极偏向赚了一笔。在好几年里,我坚持持有自己的头寸,但后来还是卖掉了,从此无法掌握这个行业的内情。1981 年我犯了一个错误,没有加入由一位当时最成功的风险资本家所经营的风险资本基金,因为我认为繁荣不可能继续下去,投资商可能会来不及抽身撤出。显然,我对整体形势的理解是错误的。不管怎么说,他的投资者在1983 年赚得了一大笔利润。到了那个时候,我手头的技术类股票早已出清,繁荣与我擦身而过。
① 1987 年2 月附记:在眼下这种爆涨的形势中,这一论断当然已经过时。
甚至连集团企业和REITs 的发展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外部的变化因素,诸如经济活动水平、调控措施,或者特殊事件(例如,收购化学银行的企图)等等,在集团企业的繁荣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在不太“纯粹”的过程中,外部因素影响就更大了。
眼下我们正处于另一个自我加强/ 自我消减的循环过程的中间阶段,它将作为80 年代的兼并热潮而载入史册。这一次充当支付手段的是现金而不是膨胀的票据,交易的规模早已令当年集团企业的风头相形见绌了。兼并狂潮只不过是一场远为宏大的正在上演的历史剧中的一个场景,其深远的影响远远超出了股票市场,而涉及到政治、外汇市场、货币和财政政策、税收政策的突然变化、国际资本流动以及其他种种事件的发展。
我将尝试揭开这出历史剧的幕布,这可不像分析繁荣/ 萧条历史过程那样简单。更大的图景充满了反身性相互作用和非反身性的基本趋势,我们需要一个更复杂的模型,既要考虑一个繁荣/ 萧条过程向另一个的过渡,又要兼顾若干反身性过程同步进行的可能。在着手这一雄心勃勃的工程之前,我要先考察另一个以恶性循环和良性循环为特征的市场:外汇市场。
外汇市场中的反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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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身性相互作用在股票市场中是间歇性的,而在货币市场上却是连续的。我试图证明,自由浮动汇率具有内在的不稳定性,并且,这种不稳定性是累积的,因此自由浮动汇率体系的最终崩溃几乎是毫无疑问的。
传统上认为,外汇市场的运动趋向于(货币供求的)均衡点,定值过高的汇率将刺激进口抑制出口,最后汇价将重新回到均衡水平。类似地,竞争能力的改善可以在汇率升高、贸易顺差下降和新均衡建立的过程中反映出来。投机活动不可能扰乱均衡的趋势——假如投机商们正确地预见了未来,他们就促成了均衡;假如判断失误,他们自己会受到惩罚,虽然基本趋势可能会推迟,但终究是不可阻挡的。
然而,1973 年实行浮动汇率制度以来的历史经验驳斥了这一观点,不是基本因素确定汇率,倒是汇率找到了一条影响基本因素的途径。例如,坚挺的汇率抑制了通货膨胀,工资保持稳定,进口商品价格下降,当出口商品中含有很大份额的(经过加工的)进口商品时,一个国家就能够几乎无限制地保持竞争力,哪怕其货币持续稳定升值,德国在70 年代中的经济表现就是如此。
事实是,国内通货膨胀率与货币汇率之间的关系不是单向的而是循环作用的。一方的变化可能先于另一方,但是一方为因一方为果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这是因为他们是彼此影响、相互加强的。将货币贬值的通货膨胀局面称为恶性循环,而将相反的情形称为良性循环,这样可能更为恰当。
恶性循环和良性循环的概念与市场均衡观念大相径庭。不过,只要反身性的、相互作用的自我加强关系能够无限期维持下去的话,它们也可以产生一种近乎均衡的状态。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自我加强的过程持续越久,它本身也就越脆弱,最终还是要自我逆转,启动一轮反向的自我加强的过程。这是一个完整的周期,其显著特征是不仅汇率而且利率、通货膨胀率以及/ 或者经济活动的水平都发生了大幅度的波动。
参与者的偏向把一种不稳定的因素引进了这一系统。若系统具备内在的均衡趋势,那么参与者的偏向就无法扰乱它,充其量也只能引起一些随机性的、短期的波动。但是,当因果关系呈现出反身性特点时,参与者的偏向就可能产生、维持或破坏一个恶性的或良性的循环。更有甚者,主流偏向作为循环关系的组成成分之一而自行其是。它表现在作为贸易不平衡抵消因素的投机资本流动中,导致贸易顺差或逆差,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在持续时间上都超出当它未曾介入时所可能达到的程度。当这种情况出现时,投机就成了一股破坏稳定的力量。
国际资本流动倾向于遵循一种类似于我们在股市中确认了的自我加强/ 自我消减的模式。但它不能直接运用,还必须对该模式进行重大修改使之符合货币市场的特点。在股票市场中,我们专注于两个变量间的反身性关系:股票的价格和一个单一的基本趋势。我们试图建立最简单的模型,并因此而简化了本来复杂得多的事实。在外汇市场上,我们不可能只用两个变量,即使是最简单的模型也要求7 个或8 个变量。在这里,我选择了4 项比率和4 个数量指标,其含义分别如下:
① 本章写于1985 年4~5 月,改于1986 年6 月。
e :名义汇率(兑换一单位本币所需要外币的数量;↑e = 上升的趋势);
i :名义利率;
p :相对于国外价格水平的国内价格水平(↑P= 国内价
格增长快于国外价格,反之亦然);
v :经济活动水平
N :非投机资本流动↑= 流出增加
S :投机资本流动↓= 流入增加
T :贸易平衡↑= 盈余
B :政府预算↓= 赤字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确定这些变量的相关性。不能奢望澄清所有的关系,只能将讨论局限于建立简单模型所必须的几个关系上。换言之,我们的成果只是对货币运动的部分解释,而不是一个全面的理论。问题的焦点乃是汇率,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引入其他变量。每个变量仅仅指明其变化的方向(↑, ↓)或量的序(<,>)而不涉及任何指标的定量描述。
开始之前,应该提出两点一般的看法,首先,变量的关系倾向于呈现为循环性的,即一个变量在与其他变量的关系中可能既是原因也是结果,我们用水平箭头(→)来标示因果关系;其次,这些变量间的关系不一定是内在和谐的,正是这种不和谐才推动了全局朝着某个方向运动,产生恶性的或良性的循环。均衡要求内在和谐,历史性变化则无此条件。用恶性循环和良性循环之类的术语来描述历史性的变化当然只是一种形象化的说法。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循环作用在整个系统处于运动之中时也可以被描述为一种螺旋形的运动。不仅如此,循环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也要取决于观察的角度。
汇率是由外汇的供求所决定的。为了研究的方便,我们可以将供求因素归并于三个项目:贸易、非投机资本交易和投机资本交易。由此形成了最简单的自由浮动汇率模型:
(↓T+↑N+↑S)→↓e
换言之,这三个交易项目内的货币交易总额决定了汇率的走向。
我们的主要兴趣是研究参与者的偏向在汇率运动中的作用,为了便于研究,我们假设偏向仅仅表现在投机资本交易中(S ),贸易(T )和非投机资本的流动(N )独立于预期,它们构成了“基本因素”。实际上,“基本因素”也受到参与者关于未来汇率变化的预期的影响。贸易数据因结算时间的提前或滞后而歪曲了,这是尽人皆知的,而汇率预期对出口商和进口商的存货策略的影响就更不必说了。就资本流动而言,也许惟一完全不受预期影响的交易就是累积负债的利息支付。至于利息收入的再投资,则已经可以算作投机交易了。欠发达国家所偿还的银行债务应当看成是非投机性的,尽管其资产重组时的动机是投机性质的。直接投资呢?如果经理人员一心只盯着回报,就应该归入投机性的,不过,这种投资多数会有一个主导性的企业动机。可见,投机交易与非投机交易之间还有很多中间层次,尽管如此,将他们划分为两个大类并不能算是过于远离现实的。
投机交易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因为它反映了参与者的偏向。投机资本为寻求最大的总回报而不断流动,总回报有三个构成要素:利率差价、汇率差价和当地货币的资本升值。考虑到第三个要素的具体情况千差万别,我们可以提出下面这个一般规律:投机资本为上升的利率和上升的汇率所吸引:
↑(e+i)→↓S
其中,汇率的作用远大于利率。只要币值略为下降,总收益就可能变成负值。基于同样的理由,如果一种升值的货币同时拥有利率优势,其总收益将超出金融资产常规业务中所允许的最大期望。
这并不是说利率差价不重要,但它们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它们对汇率的影响,而这又取决于参与者的认知。有些时候相对利率似乎是主要的因素,除此之外它们几乎完全被忽略了。比如,从1982 年到1986 年,资本流向利率最高的货币,即美元,可是在70 年代末期的瑞士,甚至将利率调整为负值也无法阻止资本的流入。此外,有关利率重要性的认识常常出错,例如,在1984 年11 月之前,人们普遍认为美元的坚挺是由于高利率的吸引。然而,利率下调后,美元并没有出现颓势,前述看法立刻声名扫地,美元汇率则依然如日中天。
汇率预期在外汇市场中所起的作用类似于股票市场中的股价预期,它是汲汲于总回报率的投资商们所最关心的。预期在股票市场中涉及的是全体投资人,而在货币市场中则是参与投机交易的投机商。
在股票市场中我们运用了重点考虑股票价格的变化方向而忽略股息收入的模型,这并未导致严重的失真,因为在繁荣/ 萧条的过程中股票价格的变动幅度远比股息收入重要。在外汇市场中存在着相似的情况,对未来汇率变化的预期构成了外汇投机交易的主要动机。
股票市场与外汇市场的主要区别在于:“基本因素”所起的作用不同。我们已经看到,“基本因素”即使对于股票市场来说也是相当模糊的,但至少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股价在一定程度上是与基本因素相关联的。就外汇市场而言,贸易平衡显然是最重要的基本因素,可是,当美元在1982 年至1985 年期间表现坚挺的同时,美国的贸易收支却在不断恶化。基本因素对价格趋势的决定作用比之股票市场更为模糊,这一现象其实不难理解,答案就在于投机资本运动在外汇市场上的举足轻重的地位。我们已经知道,投机资本主要是由汇率预期所激发的。就其受到投机资本流动的影响而言,汇率变化是一个纯粹的反身性的过程:预期之间相互影响,主流偏向自我强化畅行无阻,近乎为所欲为;市场高度不稳定,假如相反的偏向占了上风,也一样可以呼风唤雨。投机对市场影响的相对权重越大,系统就越不稳定,总回报伴随着主流偏向的每一次变化而摇摆不定。
在前面对股票市场的讨论中,我们成功地辨别了一些反身性的变化过程,如集团企业的繁荣。当时,主流偏向构成了基本趋势的一个重要成分,但是,这样纯粹的反身性过程是绝无仅有的。相形之下,在一个实行自由浮动汇率的体系中,反身性就成了普遍性。当然,不存在所谓纯粹的反身性情境。投机交易只是决定汇率的因素之一,在作出预期的过程中还必须考虑其他的因素。因此,预期并不是随心所欲、反复无常的,它们必然根植于自身以外的某种东西。一种主流偏向是如何确立起来的,以及更重要的,它们是如何翻转过来的,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最主要的问题。没有普遍有效的答案。反身性过程呈现出遵循某一特定模式的倾向。在早期阶段,趋势必定是自我加强的,否则就会自行终止。而随着趋势的延伸,它会变得更加脆弱。根据古典经济分析的法则,诸如贸易和利息支付等基本因素是站在这一趋势的对立面的,并且趋势对主流偏向越来越依赖。最后,转折点出现了,同时,在时机成熟的情况下,一个自我加强的过程开始了向相反的方向运动。
在这个一般模式里,每一个过程都是独特的。作为反身性过程的本质特征,参与者的认知和相关的情境都不免受到这一过程本身的影响。结论是,没有一个序列过程是重复的,甚至以循环方式相互作用的变量也不一定是相同的,因为在不同情况下其权重有所不同。
自从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以来,我们已经经历了美元的两次主要的反身性运动过程,英镑起码也不会更少。对照一下美元的这两次大变动将是富于启发性的,因为在这两个例子中贸易平衡和资本运动之间的相互作用是根本不同的。
70 年代末,美元走势疲软,在同欧洲大陆货币的比价中表现尤为明显,到了80 年代中期,美元走势回升,我们将前者称为卡特的恶性循环,将后者称为里根的良性循环。可以建立一个简单的模型来说明这两个趋势的区别。
70 年代末,德国马克坚挺(↑e ),投机性收购是使其保持坚挺(↓S) 和维系良性循环的主要力量。起初,德国贸易顺差,货币坚挺有助于抑制物价,既然出口商品中包含了很大一部分(经过加工的)进口商品,作为名义汇率制约因素的实际汇率,与名义汇率或多或少地保持了稳定(■ep ),并且其对贸易平衡的影响是可以忽略的(■T )。由于投机性资本流入占主导地位(↓S>■T ),良性循环就是自我加强的:
↑e→↓p→■(ep)→(■T<↓S)→↑e
汇率升值的比例超过了利差,持有德国马克变得有利可图,投机性资本流入既是自我加强的又是水到渠成的。
德国的良性循环对于美国却成了恶性循环。汇率下降,通货膨胀加剧,虽说名义利率上升了,但实际利率即令还没有跌成负数,也是低得可怜的。为了补偿资本外流,尝试了各种措施,其中以发行用德国马克和法国法郎赋值的所谓卡特债券最富戏剧性,但这些努力似乎毫无作用。最后,联邦储备局采取了严厉的货币政策。接着就是罗纳德·里根上台执政,美元开始持续地升值。
在里根的良性循环期间,坚挺的美元引起了美国贸易平衡的急剧恶化。与德国在70 年代末的情况相比,美国没有贸易顺差作为货币升值的后盾,此外,升值没有产生足够的抑制通货膨胀的效应,货币升值的幅度与通货膨胀率的相对幅度不相匹配。美国的通货膨胀率走低,但别的国家的通货膨胀率也不高,结果是:利率飚升,美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贸易逆差。只要美元保持坚挺,持有美元就是有利的,另一方面,只要经常项目赤字与资本项目盈余相匹配,美元就能够保持坚挺。以我们的符号表示:
(↑e+↑i)→(↓S>↓T)→↑e→(↓S>↓T)
这些模型显然是过于简单的。我们将在后边更深入地探讨里根的良性循环。在此要说明的一点是,不同的过程具有完全不同的结构。在70 年代末的德国经济中,货币的升值以(相比于其他国家的)低通货膨胀率为后盾,贸易平衡在很大程度上未受影响,里根良性循环则是靠了利率差价——而不是低通货膨胀率——来牵引资本流入的,因此出现了不断增加的贸易逆差和强劲的资本流入相伴随的奇观,前者还勉强可以说成是某种均衡,而后者则完全是非均衡的了。资本的流入有赖于坚挺的美元,坚挺的美元则又有赖于不断加快的资本流入,这必然导致利息和债务负担(↑N )的节节上升。显然,这个良性循环不可能无限期地持续下去。然而,只要它还在继续,任何敢于对抗这一潮流的货币投机者就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投机活动无助于重建均衡,相反,它加强了这个趋势,从而加剧了终将得到矫正的不均衡。
虽然每一个自我加强的循环都是独特的,但我们还是可以对自由浮动汇率制度的运行作出一些普遍有效的概括。首先,在自我加强趋势的发展过程中,投机交易的权重趋于增长;第二,主流偏向是一种赶潮流的倾向。(自我加强的)趋势持续得越久,偏向也就越强;第三,趋势一旦建立起来,就会自我保持、自我发展,直到转折点出现,此后,又向相反方向启动一个自我加强的过程,换言之,外汇市场倾向于跨时段的大幅波动,一种趋势一旦形成就可能持续若干年。
我们可以看到,存在着三种相互支持和相互巩固的倾向:赶潮流的投机资本流动的增长加强了趋势,而强化了的趋势能够为赶潮流的偏向提供丰厚的报酬,投机的收益又引来新的资本流入。
良性循环持续得越久,以升值货币赋值的金融资产就越富于吸引力,汇率在计算总回报时的权重也就越高。对抗潮流的投资商渐渐地被淘汰出局,只有顺势而为的才能生存下来,活跃在市场上。随着投机交易权重的增加,其他因素的影响相对减弱,除了市场本身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引导投机商的了,而市场又是由顺势者所主导的。这就解释了美元在面临日益上升的贸易赤字的形势下为什么还能持续升值。最后,即使没有当局的干涉,市场也将达到一个转折点,当投机性资本流入无法补偿贸易逆差和上涨的待偿付利息时,这个趋势就会逆转。既然主流偏向是赶潮流的,投机资本将开始向相反的方向运动。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逆向的运动就可能轻易地加速成为自由落体运动,原因很简单,投机和“基本因素”的流向是相同的。更重要的是,一旦投机商意识到趋势有变,市场上将会出现一个戏剧性的——如果说不是灾难性的——交易量的巨幅增长。趋势持续期间,投机性资本的流动固然也在不断增强,但是,一个逆向运动不仅涉及当前的资本流动还涉及累积的投机资本存量,趋势持续越久,累积数额越大。当然,情势有时也会相对缓和。一种情况是市场参与者并不是同时意识到趋势的变化,另一种情况是当局必然也会觉察到危险并采取一些措施以避免市场崩溃。剧情将以何种方式展开将是后面相关章节的主题。在此,我们只是试着建立一个普遍的命题。
将三个概括综合起来可以断言,投机活动具有日渐增强的不稳定性,这并不是因为投机资本流动最终必然逆转,而是因为逆转之前将会有很长的一段发展期。假如它们很快就不得不反转,那么投机资本交易将为市场提供深受欢迎的缓冲,调整过程也将因此而免于特别痛苦的局面。事实上,正因为趋势难以逆转,参与者才会陷入对趋势的依赖,以至最终逆转的调整显得格外残酷。
有关“热钱”不断累积的概括很有可能不仅适用于循环内部,而且适用于从一个循环到另一个循环的转变,尽管浮动汇率的历史太短,还不能提供可靠的证据,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投机资本的运动规模在里根的良性循环中远比在卡特的恶性循环期间为大。对30 年代的经验的研究也证明了“热钱”流动中的累积性增长①。只不过情况有些不同,因为当时汇率还不是自由浮动的。
只要真实利率高企而实物投资的回报较低,“热钱”就会持续累积,将资本转成升值的货币类别并保持其流动性比投资于实物资产获利更大。要使这个概括具有普遍有效性,就必须证明浮动汇率是与金融资产的高回报和实物投资的低回报相联系的。我们已经看到,如果正确地抓住了趋势,“热钱”就可以赚取无与伦比的回报。只要有能力发动一轮趋势,这样的(高回报的)结果将很有可能出现。实物资产则代表了硬币的反面,它们不能流动,无法利用趋势获利,出口商在货币升值时注定要遭殃。当然,贬值货币给出口商带来了意外的收益,但由于从前吃过苦头,出口商们不敢追加投资,他们宁肯以金融资产的形式持有利润,结果反而又促成了“热钱”数目的增加。这在英国表现得最为明显,当英镑在1985 年跌至$1.10 时,尽管获得了创纪录的利润,(英国)出口商们仍然拒绝扩大投资,多么英明的决定!到1986 年4 月时,英镑已升至$1.50 以上,这样,不但升值的货币而且贬值的货币也都妨碍了实物投资并孕育了“热钱”的累积。
还有一个尝试性质的概括。当一个长期的趋势渐成强弩之末时,将会出现短期的反复振荡,这种现象毫不奇怪,追赶潮流者如今辨不清方向了。这个概括是试探性的,因为它的经验证据尚不充分,显然,它适用于美元于1985 年逆转之际的表现。①
如果确定这些概括是有效的,自由浮动汇率体系的最后破产就是不可避免的。汇率变动如此剧烈,以致于要么必须由某种形式的政府干预对体系加以修改,要么它们就注定会崩溃。就这样,外汇市场为我的金融市场内在不稳定的观点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根本不存在所谓内在的均衡趋势,只有采用谨慎的政策措施才能获得我们所希望的稳定性。
今天看来,这些结论恐怕无法打动读者,更谈不上是革命性的。但是,在1985 年4~5 月间,当我提出这些观点时,它们理所当然地同当时主流的学说相矛盾。尽管对汇率的不稳定性早已怨声载道,但市场魔法的信念仍然坚实如恒,因此著名的1985 年9 月的广场协定令市场参与者震惊不已。直至今天,关于自由浮动汇率体系具有累积的不稳定性的观点仍然缺乏理论上的支持,希望我的努力能够对此有所贡献。
从浮动汇率体系开始运行时起,我一直在从事外汇投机的生意,但我未能取得常胜的记录。总的来说,1980 年以前获利颇丰,1981 年到1985 年期间亏损累累。我的方法是试验性的,更多地依据直觉而不是确定的信念。从性格上讲,我向来对抓住转折点比追随趋势更感兴趣。直到1981 年,我还能抓住欧洲货币对美元的上升和下降的趋势,可是我过早地放弃了自己的头寸。既然错过了这一轮趋势,我觉得再去追赶潮流未免太跌份了,相反,我试图抓住反转点--不用说,未获成功。1984 年初期,我得到一些暂时的利润,接着又全部丧失了。在我写作本章时(1985 年4~5 月),我已经重返市场捡起了美元投机交易,写作无疑有助于理清我的思想。

R.努斯科:《国际货币史:两次大战间的教训》 Ragnar Nurske,International Currency Experience:Lessons of the Interwar Period(Geneva:League of Nations,Secretariat;Economic,Financial,and Transit DE-partment, 1944)

亨利·考夫曼:“信贷评论”Herry Kaufman,“Commentson Credit”Mory 3,1985.(New York:Salomon Brothers Inc.)
第三部分中记录的历时实验可以看做是这里所提出的理论的实际检验,坦率地讲,这个理论还太抽象,对于如何作出具体预言谈不上有多大的用处。特别应该指出的是,转折点在实际发生之前是无法确定的,但是,我们将会看到,这个理论在解释交易活动的展开过程时是大有可为的。
金融炼金术的视界:实验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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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实验的结果同我的预期出入很大,此外,第三阶段的表现也同第一阶段大相径庭,写于1986 年6 月的评判必须返工以覆盖自那以后所发生的一切。第一阶段显示了我的方法的成功,第二阶段则展示了不那么成功时的情景,这使得评判工作更为复杂,但同时也会令我们的判断更为完备。要对我的方法进行评判,就必须将获利于金融市场与预言未来过程这两种能力加以区分。这一必要的区分具有深远的意义,本意以及下一章将对此进行考察。
首先,就投资绩效而论,第一阶段成了基金最辉煌的时期。自实验开始直到控制对照阶段结束的11 个月里,基金股票升值126 %,其中S&P 指数期货投资升值27 %,国库券投资升值30 %,德国马克投资升值23 %,日元投资升值34 %。应当承认,在这段时间里,绝大多数投资者都获利丰厚,即使是那些逆大势而行的人,但像我这样如此成功也的确极为罕见。杠杆操作只是一个方面,因为杠杆是双向的,只有选对方向才能获得成功。即使把巧合的因素考虑进去,构造与检验假说的过程,对于最终的结果所做出的积极贡献仍然是毫无疑问的。
与此相反,第二阶段以亏损而告终。从1986 年7 月21 日到年终,量子基金股票下跌了2 %,其中,S&P 指数期货投资升值2% ,国库券投资亏损2%, 日本政府债券期货投资升值1 %,日本股票指数期货投资升值5 %,德国马克投资升值10 %,日元投资亏损2 %,黄金投资升值14 %,石油投资增值40 %。综合整个表现来看,结果应该说还是令人满意的。

① 写于1986 年6 月,修改于1986 年12 月。
记录表明,即使在第一阶段,我的交易也并非毫无缺陷。债券购入过迟而抛售却太早了——尽管我在高得多的价位上重建头寸时表现出了勇气;在发现股票市场已经进入“百年不遇牛市市场”时我也落于人后,但我的外汇交易是极为出色的,五国集团广场旅馆会议之后认定风险水平已经减小的洞见获得了极高的报偿。
在第二阶段中,我始终受制于一个主要的错误:不愿意承认“百年不遇牛市市场”已经终结,尽管它确实还没有完成应有的表现。日本市场的挫折尤其惨痛,我卷入了一个典型的繁荣/ 萧条序列,居然未能及时脱身,大错一旦铸成,纠正起来是极为困难的,但至少分析的框架可以让我明了面临的形势。在顺境中表现出众,在逆境中又能够控制亏损,难道这还不是一个成功的方法吗?
我在投资上的成功同预测事件的能力形成了十分明显的对照。在这里,我们必须将金融市场中的事件同现实世界中的事件加以区分,金融市场中的事件关系到投资上的成功,现实世界中的事件则只涉及对我的方法进行科学价值的评价。
即令是在金融市场中,我的预测记录也毫无过人之处,惟一可堪夸口的就是我的理论框架,它帮助我在一个事件刚刚开始时就能够领会其重要性——尽管记录并非极好。人们也许期望一个成功的方法能够给出有力的预言,可是我的所有预言都完全是尝试性的,必须根据市场的发展时时进行修正。偶而,我也会建立某种程度的信心,每当这种时候,报偿总是极其丰厚,但即令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存在着潜在的风险,事件的进程可能并不吻合我的预期。关于“百年不遇牛市市场”的观念即是一例,在第一阶段中为我带来了极高的报偿,可是到了第二阶段,它就开始帮倒忙了。因此,这种方法不能给出有效的预言,但它有助于我修正错误的预测。
至于真实世界中事件的预测,其表现令人极其沮丧。最为尴尬的就是我不断地做出从未实现过的预言。在历时实验中,我经常预报萧条即将来临,然而实际上却从未发生过。在实验开始时,我考虑了大循环逆转的可能性,然而五国集团广场协议的突然达成在最后一分钟里挽救了局势。再向前追溯,自1981 年以来,我的头脑中一直盘旋着银行体系崩溃的阴影。同样,我预计石油价格暴跌之后将对进口石油征税,可后来一直没有动静。平心而论,有些事件还是看准了的,像石油价格的暴跌以及日本支持我国预算赤字的意愿。同时,尽管我未能预见五国集团的广场旅馆会议,但它却非常地吻合我的框架,并且我的反应也极为正确。
投资上的成功与预测中的失败,这两者怎么可能协调起来呢?这是我要在本章中阐明的问题。不过,首先应该说明一下这个问题的缘起。如果这是一项科学实验,那么我在财务上的成功直接就是所用假说有效性的最好证明。然而这并不是一项科学实验,可以从两个方面给出说明,一个涉及个人,另一个则涉及主题。
我的决策程序深受个人因素的影响,诸如我当时是否在办公室之类等等,而历时实验本身也是一项重要的个人性因素。实验的财务结果构成我本人观念之有效性的一条可能标准,这一压力迫令我勤奋工作,如履薄冰。有事实为证,在控制对照阶段,我对问题的理解力明显逊色,而仓位调度却要频繁得多,同实验中的那种良好状态形成鲜明的对照。市场理解中的模糊本来就是很平常的,值得注意的倒是我在实验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全神贯注的劲头。随时记录自己的思想令我受益匪浅。在读者眼里,我的议论也许组织得并不算好,但至少要比原始状态更加首尾一贯,这完全是得益于不辞辛苦地构思和记录。与此同时,将个人生活中的两大持久兴趣——哲学思考与金融投机——结合在一起的前景也令我兴奋不已,两者都可以从这种结合中获益:合为一体之后,我对它的迷恋比以往更深了。
另一重考虑则涉及外部过程。第一阶段恰好目睹了一个历史性的重要时刻,行政当局决心加强它们对形势的控制,携手干预,先推低美元汇价,然后开始减息,而当时我所采用的理论框架极好地适应了这些进展。无论如何,市场与管理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构成了管制与信贷循环过程的一个主要的课题,如果在其他时期,我的理论框架也许难以发挥那样大的作用。
例如,回顾1981~1982年度在联邦储备局为设法控制货币供应量而允许由市场力量自行确定利率之后,政府债券市场就像是一个大赌场,股票市场与外汇市场也莫不如此,只不过程度尚浅。在那种情况下,我的构造假说并加以检验的方法似乎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当我终于看清了市场趋向并形成了用以解释市场的假说时,潮流已经转向了,我不得不再行编撰一出新的假说。结果我总是跟在市场后面穷于应付,并且不断地上当受骗,除非我放弃这场毫无希望的战斗,离开政府债券期货这个大赌场。我找到了一位依靠计算机程序交易的投资者,维克多·尼德霍费尔(Victor Niederhofer),他设计了一个系统,将市场预设为赌场。在1982年国际债务危机爆发之前,他的操作一直是成功的,此后游戏的本质就发生变化,在眼看就要把以前嫌入的钱输净的时候,他以罕见的毅力结束了这一账户。能够清楚地给出其失效边界的方法应该说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尽管如此,更为重要的还是要找出它的适用条件。
上面两条解释对于说明实验期间投资上的成功很有帮助,因此同样也可以看出这不是一项科学的实验。首先,无论实验与否,最后的结果应该不受影响,这个条件显然不能满足;其次,科学理论应该是普遍有效的,而不是时断时续地发挥作用。然而区别实际上还要深刻得多。我从未夸耀过自己理论框架的科学身分,相反,我曾经指出,反身性的过程不可能用科学的方法来加以预言,历时实验只不过是寻求替代方法的一种审慎的尝试。为了更清楚地表明这一点,我甚至特意将后者命名为炼金术。科学的方法试图按其本来形态来理解事物,炼金术则指望能够获得所期望的目标状态,换一种说法,科学的基本目标是真理——而炼金术,则是操作上的成功。
在自然现象的领域中,两类客观性并无区分。自然规律的运作与人们对它的理解无关,人类影响自然的惟一途径是理解并应用这些规律,这就是自然科学如日中天而炼金术却销声匿迹的原因。
然而社会现象却有所不同:介入其中的参与者能够进行思维,事件的进程也并不遵循那种独立于任何人思想的自然规律。相反,参与者的思想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客观研究对象所不可或缺的成分,这就为不见容于自然科学领域的炼金术打开了大门。即使不掌握科学的知识,也一样有可能取得操作上的成功。出于同样的原因,自然科学在这个领域里却显得力不从心,处处捉襟见肘,陷入了炼金术在试图改变自然界物质属性时的那种窘境。有关社会科学中的预测问题将在下一章中进行讨论,在这里,问题只限于炼金术的视界。
历时实验表明,我的方法应用在金融市场,比在现实世界中要成功得多。原因很明显,金融市场本身作为现实世界运行机制的预测者,其功能并不完善。实际发生的过程总要同普遍的预期有些歧异,金融市场上的成功秘诀在于具备能够预见到普遍预期心理的超凡能力,至于对现实世界的精确预言则并非必要。但是,还应该注意到,即令在分析金融市场的未来趋势时,我的方法也极少给出确定的预测结论,它的作用只限于在过程的展开中提供进行理解的框架。如果说多少有些效果的话,那只是因为理论框架符合金融市场的运行方式。可以这样理解,市场自身也在设计着各式各样的假定并将它们付诸实际过程的考验。那些通过了考验的假说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而那些不合格的则淘汰出局。我的方法同市场之间的主要区别在于,市场致力于反复试验以寻求出路。大多数参与者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而我则完全是有意为之,大概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能够比市场做得更好的原因。
如果上面的观点能够成立,金融市场变化过程同科学活动之间就出现了一种奇妙的类同,两者都涉及对假说的检验。但恰恰在这一点上却潜伏着根本的差异。在科学中,检验的目的在于确立真理;而在金融市场中,惟一的标准就是操作上的成功。同自然科学中的情况截然不同,这两个标准此刻并不一致。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市场价格总是代表着一种普遍的倾向,而自然科学却建立在客观的标准之上。科学理论依事实而定,金融市场中决策的评价则取决于参与者们的歪曲了的见解。金融市场拒绝了科学方法,却包容纳了炼金术。
金融市场作为一个以炼金术的方式检验假说的机制,这一提法既新颖又富于挑战性。不仅如此,它甚至难以获得普遍的理解,市场怎么可能在参与者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检验某些东西呢?答案在于它所可能取得的成功,请尝试给出一个未经精心构造的假说,它只会引导漫无目的的投资,相反,如果你精心地构造自己的假说,你将能够始终不断地取得超出市场平均水平的成就——假使你的独到见地并非过分地偏离市场。将市场看成检验假说的机制,这似乎是一个有效的假说,它所给出的结果比之随机操作还是要好一些。
这一结论意味着我的方法要优于严格的科学方法。如果我们严格地遵循科学的精神,那么只有随机漫理论才符合这一要求。其他任何待检验的假说都应该置之不理,因为它们不是由事实构成的,最后,留下来的只是一堆偶然的价格波动的数据。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从市场内部来看,考察场内交易人士的长处,我们将会发现一个不断试着摸索的过程。弄清这一过程并不容易,许多场内人士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只有模糊的认识,必须承认,随机行走的感觉我也并不陌生。我所构造的预测与猜度只能时断时续地发挥作用,很多时候分析无从下手,只有一片聒噪声,但是一旦成功地构造了一个确有价值的猜测,那么回报将是极为丰厚的,正如实验的第一阶段所表明的。即令你的感觉被证明是漏洞百出的,就像我在实验的第二阶段里一样,但至少还可以有一个辨别是非的标准,即市场表现。
历时实验已经表明,我的决策过程是如何地倚重于市场的行为方式运行趋势。粗看起来,这似乎有些自相矛盾,因为前面我曾提到,市场总是错的。但是,这一矛盾实际上只是表面现象。市场提供了鉴别投资决定的标准,此外,它们还影响着事件的因果联系。由于有关信息的获取比在现实世界中要容易得多,市场行为遂成为最便利的反馈机制,可以就此评价个人的预期。这一功能的发挥同市场是否永远正确的问题无关。事实上,如果你相信市场永远正确,那么这个反馈的机制将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收益,因为超越市场平均水平已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机率问题。
我将在第17 章中证明,古典经济学理论关于市场机制可以保证资源最优配置的主张是极其错误的,市场机制的真正价值在于提供了参与者由此认识自身观念谬误的标准,不过,同样重要的是应该意识到市场所给出的标准是什么样子的,即绝不可能完全正确,总是同流行着的偏见结合在一起。如果参与者们迷惑于市场的一贯正确性,那么他所接受的反馈必定是误导的。实际上,对市场能力的盲目信任将导致市场更加地不稳定,因为一旦参与者们认识到市场总是存在着偏差,修正过程的周期就会缩短。而人们越是信任市场,市场偏偏越是不能发挥效力。
金融市场在预言现实世界发展的方面表现如何?查看一下记录,未能实现的灾难预言其数量之多令人咋舌。金融市场想必亦感同身受,否则错误的预期不可能取得如此丰厚的报偿。这意味着一种有趣的可能性,也许市场是在先发制人,因为市场参与了所预言的某些过程,而市场的行为激发了某种反应,最终阻止了这些过程的发生。有一些例证似乎支持这种说法,譬如银行体系、美元,甚至“百年不遇牛市市场”的崩溃,本来都有可能演变为1929 年式的大灾难。然而货币当局极其关注金融市场的过分活跃,最后他们拒绝供应超量的流动资金以免搅起投机的泡沫,他们的措施既非深思熟虑,同样也不是毫无问题的。在美国,沃尔克反对提供超量的流动资金,但是在公开市场业务委员会上受挫,不得不呼吁德国加入一轮共同的减息。而当贝克国务卿发起另一轮减息行动时,德国却又退缩了,由此引起的争吵几乎令五国集团的联合进程毁于一旦。日本人开出了自己的药方,可是等到发挥作用的时候,投机的泡沫已经足以引发一场颇具规模的股市崩溃了,无怪乎当时我很难认识到“百年不遇牛市市场”已经提前结束。①美国政府可能还会继续增发超量的流动资金,但我认为这不至于搅起投机的泡沫,因为市场信心已经严重动摇了,投资者很可能转向流动资产和黄金。在最终意识到市场处处占领先机,灾难性预言无法实现之后,我得出结论:现在是预言自我扼杀的时代。
石油价格的崩溃似乎是个例外,因为这确实发生了,但是原因却要归结为我或者当局错误地估计了它的直接后果。我预期银行体系和经济所承受的压力将会过于沉重,从而无法避免征收进口税,然而后来一直没有征税,而我们似乎也过得不错。最后,问题被留给欧佩克自己去解决,这反倒促进了他们之间的团结,当然,目前的制度性安排恐怕并不比五国集团的联盟更加可靠,好戏还在后头。
上面的论证展示了一系列富于魅力的前景。我所发现的也许不仅仅是一种金融市场中合理而有效的操作方法,它恐怕也是金融市场在现实世界中运作的实际模式。目前广泛应用的模式基于一个错误的观念,以为市场只能兆示进程而不会构造过程,我的方法则揭示出,金融市场同样可以促进或抑制未来的进程。按照这种思路,我们很可能早已进入了螺旋式通货紧缩和美元暴跌的边缘——且不提其他各类金融灾难——但是,只要金融市场能够不断地发出各种兆示危险的信号,我们就总是可以一再地绕过去。换句话说,金融市场不断地预报各种情况的发生,不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可是恰恰因为有了预报,所以往往不能实现。无怪乎以前曾有这样的情况,尽管市场预报反应激烈,结果却是一些近乎无害的事件!有一个老掉了牙的笑话,说前两次的萧条已经被市场预报过七遍了。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理解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了。出于同样的原因,金融崩溃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降临。
最后这一条不应过分地强调。在人们所预计到的事件中,有许多后来确实发生了。例如,石油价格的暴跌,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反潮流如今已经成为一种时髦,不过同公认的预期对着干绝非安全,试回忆一下,在繁荣/ 萧条模型中,各种事件的发生在大多数情况下倾向于加强普遍的预期,只有到了转折点时才会站到对立的立场上去,而转折点的难以把握是众所周知的。鉴于反潮流已经开始成为普遍的倾向,那我就要做一个顽固的反反潮流者。
① 写作时间早于1987 年1 月的牛市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