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公民海瑞

2011年08月22日

赵瑜近照

《海瑞官场笔记》封面

文\海南日报记者 蔡 葩

海瑞，是海南琼山人。中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历史人物之一，他的故事被民间反复传说，有“南海青天”之称。近日，供职于《天涯》杂志的青年作家赵瑜推出他的最新长篇小说《海瑞官场笔记》（凤凰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不一样的海瑞形象。《海瑞官场笔记》讲述海瑞当官初期，从一个没钱、没人脉、没背景、没资源、一穷二白的高考落榜生，到深得百姓喜爱、皇帝信任、官运亨通的“海青天”的人生经历。其正直的个人操守，不卑躬屈膝、不献媚逢迎的做官姿态深得世人称赞，亦成为历代公务员学习和效仿的榜样！然而，再正直的个人操守，若没有圆润的技巧和智慧，终究无法在社会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海瑞官场笔记》就是要告诉我们一个“不一样”的海瑞：他刚直不阿的方形性格下，其实隐藏着诸多圆润的技巧和智慧。

Q&A　　

海南周刊：您怎么突然捧出一本《海瑞官场笔记》？

赵瑜：在海南生活几年以后，因为海南方言的阻挡，觉得无法真正地融入到海南当下生活里，就想着在海南历史人物里找一个人来写。于是找到了海瑞。

海南周刊：海瑞的确是海南的一张文化名片，现在琼山区还有他的故居，滨濂村有他的墓地。海瑞墓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可见海瑞地位的尊贵。

赵瑜：海瑞是海南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很有光泽的一张名片，只是海南并没有用好这张名片。我去过海瑞墓，看过那墙上关于海瑞的连环画，觉得太单薄，有意识形态浓郁的虚构感。其实，海瑞的意义是穿越整个中国历史的，并不仅仅局限于某一朝某一代，而幸运的是，他恰好是海南人。所以，海南就应该从文化层面上来解读海瑞，“消费”海瑞。比如海瑞的书法，海瑞的饮食嗜好，海瑞在海南乡下闲居十多年的一些佚闻佚事，甚至海瑞如果喜欢做什么样的手工，都可以用做生产的。哪怕是生产一双海瑞品牌的鞋垫，让老百姓能走得更远，能够在尘世中保留清洁的精神，那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现在，中国人多数都知道海瑞，你问他们知道海瑞是哪里人吗？大家会摇摇头。这应该是海南文化宣传的一个缺失。

海南周刊：海瑞的确有着不可抹去的历史盛名，但是您在这样一个物质丰富，价值观多元的时代，选择海瑞当作描摩的对象，您的初衷是什么？

赵瑜：我的初衷是给这个时代开一剂叫“海瑞”的中药。这样说有些太文学了，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太缺少“海瑞”了。海瑞在当时皇权思想严重的情势下，能体恤下属，不媚公权，其实就是一个公民。而中国当下，一些公权力缺少监督。这个时候，如果他们打开电视，或者翻开书页，看到海瑞这个名字，看到海瑞在历史灰尘中本来的模样，或者会有所收敛，甚至反思。

海南周刊：这么说，您写了一个有着公民精神的海瑞？

赵瑜：这样说有些笼统，但本质上，是这个意思。海瑞修理学，践行知行合一。所以，他自己做得很好。从当下社会的仿生学来观察，海瑞对自己的苛刻像是一些NGO，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者其他理想，只有修身正体，也才有说服力和号召力，才能让别人信服。海瑞的坏形象缘自于当时体制的不能容忍，野史里对他的污蔑颇多，其实都是被后代治史的人辟过谣的，比如他饿死女儿的事情。近代以来，海瑞的偏执形象始于周作人，大体是说海瑞没有人情味。此观点在黄仁宇那里发展到了极致，在黄仁宇文学化的描述里，海瑞成了大明王朝的一个怪物。事实并非这样，因为，海瑞所面对的嘉靖帝，就其个人能力而言，那是极其了不得的，可是，他并不务实，而是玩弄权术，民生多艰，在这样一个时代，做一个通人情世故的官员，岂不是拍皇帝马屁便可以了事。而不愿意如此混仕途的海瑞从第一天进入官场，便开始了他自己的公民实践。若海瑞是一个犬儒的人，试想一下，他媚上欺下，就他一个一没有高学历二没有深厚派系背景的小举人，能在大明王朝做一任知县就不错了，估计，一辈子死在县教育局长任上，也是极有可能的。然而，海瑞没有这样做，他高调行事，处处表达他的异见。可以说是大明王朝的一个官场勇士，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直到最后，直接骂起了皇帝，这在长长的历史卷宗里颇为奇怪。对于一个长期有忠君思想的民族来说，海瑞自然不会有好名声。而到了现在，我们仍然还相信封建意识形态下的这些书写，认为海瑞是一个一尘不染有怪癖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只是在那个荒诞而贪腐的时代，比别人多了一点良知而已。反思中国当下，我觉得，海瑞的意义也在于此，他不是一个同流合污的人，不论是在职场上还是在官场上，一个不媚公权，不媚上司的人，最起码，我们应该称赞他有独立的人格吧。

是的，我赞美海瑞，其实就是想告诉阅读者，中国缺少太多的海瑞了。又或者，海瑞被深深地误读了。

海南周刊：大明王朝是一个有故事的朝代，而海瑞同时期的名人很多，为什么偏偏挑中了海瑞？是不是因他代表了您对中国当下官场的一些期许？

赵瑜：海瑞同时代是有很多名人，或者说是很厉害的角色，比如说是张居正，比如说胡宗宪、严嵩，又比如高拱等。为何选中海瑞，前面已经说了两条原由，其一是他是海南人，我又恰好来到海南工作，算是巧遇；其二是他有公民精神，而这种精神契合中国当下。最重要的一条是他有独立的人格，这是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的品质。不媚上司，不小看下属，有独立的人格，这才有海瑞在历史的价值和地位，绝不仅仅是扛着一个棺材骂皇帝这么简单，这只是民间故事的叙述方式。只要探索下海瑞背后的逻辑和见识，便可以得出结论，海瑞是一个非常有官场经验的人，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正史里贬损他的“六亲不认”，而是一个官商极高的人。

将一个有独立人格，并有清洁精神的人的故事呈现出来，的确是写作者对现实的一种干预的欲望使然。中国当下，诚信缺失，陌生人之间缺少必要的善意和信任，在这样的现实下，我觉得海瑞是一剂良药，他虽然苦于口，但他利于病。他同情社会底层，并力所能及地和公权力争权，以抚平社会不公给底层人民造成的伤害。同时，他还写文章批判当时社会中产阶级的腐化堕落，是一个热血的人。他的这种在体制里挣扎的姿态，让我们想到了中国当下部分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所以，选择海瑞，是想将他的清洁的官场精神传递出来，同时还想借助于这样一个有政治理想的清官唤醒一下那些已经在泥泞里越陷越深的人。

海南周刊：海瑞有一份坚持，更有一番志向。对于出入职场、官场的新人来说，如何平衡这二者的关系？您从海瑞的身上给他们一些什么样的建议？

赵瑜：《海瑞官场笔记》里有不少海瑞初入仕途里锋芒毕露的故事，其实，这些就是试探，或者交学费。但这些试探有一个前提是，当一个人锋芒毕露的时候，一定是出于公心，一定是为了公权力和私权力都好，这样，才可以既照顾了自己的良知，又照顾了集体游戏规则的圆满。海瑞是一个喜欢挑战已有游戏规则的人，他之所仍然还能够升迁，是因为他的所有的挑战都胜利了，他不是一个盲目炫耀自己观点的人，一定是因为某个规则或者某件事情硌痛他了，让他觉得违反了人性的常态，又或者违反了明朝原定的律条，他才会调查清楚，进而纠正那些不公。海瑞的成功其实就是对那些有犬儒精神的官员敲的一个警钟，只有真正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推动整时代的进步，这样的人，才能被公众拥护，被贤者敬重，也才有可能有一份较为顺畅的前程。

海南周刊：对于中国当下厚黑风猛刮的官场小说，海瑞出现势必会对这个现象产生一定的冲击，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赵瑜：中国有喜欢玩弄权术的旧传统，这缘自旧时的执政理念，家国天下。而在旧时，家里多数人家都是有三妻四妾，而妻妾又各育有不同的孩子，所以家本身便有了权术和阴谋的场域。虽然社会制度的变化，以及旧有体制的解体，官场的权术学在中国曾经一度死亡。但是，现在又开始旧灰复燃，我认为这还是和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关系。往高尚处说，权术是一种智慧的游戏，往低处说，权术则是一种骗人的把戏。我只是想说，官场的术有两种目的，一个是以自己升官为目的，不择手段，更不问苍生。另一种是不论自己是不是能升迁，一定要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做出一些实实在在的成绩。如果打破狭隘的历史观，打破成功的价值观，那么，我相信，海瑞，是中国最会做官的人。

因为，他左右自如，往前走，升官，百姓爱戴。往后退，降职，百姓同情。他占尽了社会伦理的优势，这还不叫成功，哪里还有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