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专业考动物学:《秘密花园》13__16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0:55:41

《秘密花园》

第十三章我是柯林

玛丽去吃晚饭的时候,把图带回房子里,给玛莎看。

  啊!玛莎大为骄傲地说,我从不知道我们家迪肯有这么聪明。这里画的是一只米瑟原画眉鸟在巢里,大小和真的一样,比真的自然两倍。这时玛丽明白了,迪肯是用画传递消息。他的意思是她应该放心他会保守她的秘密。她的花园是她的巢,她像一只米瑟原画眉鸟。噢,她多么喜欢那个奇怪而又普通的男生!

  她希望他第二天马上就回来,她入睡时盼望着早晨。

  可是你永远不知道约克郡的天气将会怎样,特别是春天。夜里,她被雨点重重敲打窗户的声音吵醒。瓢泼大雨如注而下,风声在这座巨大古老的房子拐角处、烟囱里呜啸着。玛丽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倒霉又愤怒。这雨和我以前一样专爱作对,她说,它知道我不想要它,所以要来。

  她栽回枕头上,埋着脸。她没有哭,而是躺着恨重重击下的雨声,她恨风,恨风的呜啸声。她再也睡不着。丧气的声音让她醒着,因为她自己觉得丧气。如果她觉得高兴,风雨声很可能已安抚她入睡。风呜啸得多响啊,雨点泼得多大,击打着窗玻璃啊!

  听着就像一个在荒野迷路的人,不断流浪,不断哭泣。她想。

  她已经醒着辗转反侧了大概一小时,突然有什么让她从床上坐起来,头转向门听着。她听啊,听啊。

  现在这不是风,她出声地低语,那不是风。不一样。是我以前听到过的哭声。

  她房间的门稍微开着一点,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一种遥远模糊的焦躁哭声。她听了几分钟,一刻比一刻肯定。她感到必须找出那是什么。这似乎比秘密花园和掩埋的钥匙更加奇怪。也许实际上是造反的情绪让她大胆。她脚离开床,站在地上。 我要去查出那是什么,她说,大家都在睡,我才不在乎莫得劳克太太呢——我不在乎!

  床边有一支蜡烛,她拿起来轻轻地走出房间。走廊很长很黑,但是她太兴奋,不顾了。她想她记得在哪个角拐去那个门上盖挂毯的短走廊——她迷路那天,莫得劳克太太出现时穿过的那个走廊。声音是从那个走廊来的。于是她在微光里继续走,几乎是凭感觉找路,她的心跳得很响,她想像自己都能听见了。遥远模糊的哭声持续着,引导着她。有时它停顿一下,又开始。该在这个角拐弯吗?她停下来思考。是,是这个。走到这个走廊尽头,然后左转,然后上两段宽台阶,再右拐。对,挂毯盖着的门。

  她轻轻推开门,在身后关上,她站在走廊里,哭声听得明明白白,尽管不响亮。声音在左边的墙那一侧,再走几码有道门。她能看到门下微微透出光。那人在那个房间里哭着,是个相当年轻的人。

  于是她走到门前,推开门,她站到了房间里! 宽敞的房间里有古老、堂皇的家具。暗火微弱的红光染在火炉前的砖地上,一盏灯点在一架四角带柱、挂着锦缎的雕花床旁边,床上躺着一个男孩,焦躁地哭着。

  玛丽惊疑不定,不知自己是不是在一个真实的地方,还是她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在梦中。男孩的脸尖瘦、细致,色如象牙,他的眼睛衬着脸显得太大了。他也有很多头发,大卷大卷跌在额上,让他的瘦脸显得更小了。男孩看上去病了很久,但是他哭似乎更是因为觉得疲惫别扭,而非疼痛。

  玛丽手拿蜡烛站在门旁,屏住呼吸。然后她溜过房间,随着她靠近,亮光吸引了男孩的注意,他在枕上扭头瞪着她,灰眼睛睁得那么大,似乎大不可测。你是谁?终于他半是恐惧地低语,你是个鬼吗?”“不,我不是,玛丽回答,她自己的低语听着半是恐惧,你是吗?他瞪啊瞪啊瞪。玛丽忍不住注意到他有多么奇怪的一双眼睛。玛瑙灰,在他的脸上显得太大,因为它们周围满是黑睫毛。

  不是,他大概等了一阵才回答,我是柯林。

  柯林是谁?她支吾着。我是柯林·克兰文。你是谁?

  我是玛丽·伦诺克斯。克兰文先生是我叔叔。

  他是我爸爸。男孩说。

  你爸爸!玛丽倒吸一口气,从来没人告诉我他有个儿子!他们为什么不?”“过来。他说,奇怪的眼睛仍然盯着她,表情焦虑。

  她走近床,他伸出手摸她。你是真的,是不是?他说,我经常做这么真的梦。你可能也是一个。

  玛丽离开房间时套上了一件羊毛袍子,她把一片袍子放到他的手指之间。揉一揉,看多厚多暖和,她说,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掐你一下,给你显示我有多真。有一下我也以为你是个梦。

  你从哪里来?他问。从我自己的房间里。风呜啸得我睡不着,我听到有人哭,想找出来是谁。你为什么哭?

  因为我也睡不着,我头疼。再告诉我你的名字。

  玛丽·伦诺克斯。没有人告诉你我来这里住吗?

  他仍然在捻着她的袍子,不过他显得有些相信她是真实的。

  没有,他回答,他们不敢。”“为什么?玛丽问。

  因为我会害怕你会看到我。我不准人看到我,和我说话。

  为什么?玛丽又问,觉得一刻比一刻迷惑。

  因为我总是这样,生病,必须躺着。我爸爸也不准别人和我说话。仆人不准谈论我。如果我活下来,我也许会驼背,但是我不会活下来。我爸爸憎恨去想起我可能会像他一样。

  哦,这是多么古怪的一座房子!玛丽说,多么古怪的一座房子!一切都是个秘密。房间锁起来,花园锁起来——还有你!你是不是被锁起来的?

  不。我待在这个房间,因为我不想被搬出去。那太累我了。

  你爸爸来看你吗?玛丽冒险问。

  有时候。一般我睡着的时候。他不愿意见我。

  为什么?玛丽忍不住又问。一种愤怒的阴影掠过男孩的脸。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让他厌恶看到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到人们在说。他几乎仇恨我。

  他仇恨花园,因为她死了。玛丽半是自言自语。

  什么花园?男孩问。哦!不过是——不过是一个她过去喜欢的花园,玛丽结结巴巴,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几乎是一直。有时候我被带到海边的地方,但是我呆不下去,因为大家都瞪着我看。我过去戴着一个铁环,撑直我的背,但是一个伦敦来的大医生来看我,说那很愚蠢。他叫他们取掉,让我待在户外的新鲜空气里。我讨厌新鲜空气,我不愿意出去。

  我刚来这儿时不喜欢。玛丽说,你为什么不停地那样看我?

  因为那些梦太真实了,他相当焦躁地回答,有时候我睁开眼睛,不能相信我醒着。

  我们两个都醒着,玛丽说。她扫了一圈高高的天花板,阴影满布的角落,微弱的火光。看起来真像个梦,半夜三更,房子里的每个人都睡了——除了我们。我们清醒得很。

  我不愿意这是梦。男孩焦虑不安地说。玛丽一下子想起什么来。

  要是你不喜欢别人看到你,她开口道,你想要我走开吗?

  他仍然拿着她的那片袍子,他略略拉了一下。

  不,他说,要是你走了的话,我肯定会觉得你是个梦。如果你是真的,就在那个脚凳上坐下来聊天。我想听你的事。

  玛丽在床边的桌子上放下蜡烛,在带褥垫的脚凳上坐下。她根本不想走。她想留在这个神秘的、远远隐藏的房间里,和这个神秘的男孩说话。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她说。

  他想知道她来米瑟韦斯特庄园多久了;他想知道她的房间在哪一个走廊上;他想知道她一直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和他一样讨厌旷野;她来约克郡之前住在哪里。她回答所有这些问题,还有别的许多问题,他躺在枕头上,听着。他让她讲了很多印度和越洋旅行。她发现因为他一直是残疾人,其他孩子知道的事情他不懂。他还很小的时候,一个护士教会他读书,他总是在读书,在华丽的书里看图画。

  虽然他醒着的时候,爸爸很少看他,各种各样奇妙的东西都给他,来娱乐他自己。然而,从未能取悦于他。他可以有要什么有什么,从不必做他不喜欢做的事。

  每个人都必须让我高兴,他漠不在意地说,我发脾气都觉得恶心。没人相信我能活到长大。

  他说这话,仿佛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念头,它完全不再要紧。他似乎喜欢玛丽的声音。当她接着说下去,他昏昏地、有趣味地听着。有一两次她怀疑他正渐渐打起了瞌睡。可是最后他问了一个问题,打开一个新话题。

  你多大?他问。我十岁,玛丽回答,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烦恼,你也是。 你怎么知道?他声带惊奇地讯问。

  因为你出生的时候,花园门被锁上了,钥匙被埋起来。已经锁了十年了。柯林半坐起来,转向她,身子撑在双肘上前倾。

  什么花园门被锁起来?谁干的?钥匙埋在哪里?他呼喊,似乎突然间非常感兴趣。

  ——是克兰文先生仇恨的那个花园,玛丽神经紧张地说,他把门锁起来。没人——没人知道钥匙埋在哪里。

  是什么样的花园?柯林热切地追问。

  任何人不准进去已经有十年了。这是玛丽小心地回答。

  可是小心已经太迟了。他非常像她自己。他也无事可想,这个密藏着的花园的念头吸引着他,正如曾经吸引了她。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它在哪里?她去找过门吗?她问过花匠吗?

  他们不肯说,玛丽说,我想有人告诉他们不准回答问题。

  我能让他们回答。柯林说。你能吗?玛丽支吾道,渐渐感到恐怖。要是他能让人们回答问题,谁知道什么会发生?

  每个人都必须让我高兴。我告诉过你的。他说,要是我活下来,这地方有一天会属于我。他们都知道。我能让他们告诉我。

  玛丽原本不知道自己被惯坏了,但是她能清楚地看到这个神秘的男孩被惯坏了。他以为全世界都是他的。他多么怪僻,他说起活不长的态度多么冷漠。

  你觉得你活不长?她问,半是好奇,半是希望他忘记花园。

  我相信我不会。他像刚才说话一样漠不关心地回答,从我记事起,我一直听到人们说我不会。起初他们以为我太小不懂,现在他们以为我听不见。但是我能。我的医生是我爸爸的表弟。他很穷,要是我死了,我爸爸死的时候整个米瑟韦斯特庄园都归他。按理我以为他不会希望我活下来。

  你想活吗?玛丽询问。不,他回答,一副乖戾、厌倦的样子。但是我不想死。我觉得病的时候,我躺在这儿,想这件事,直到我哭了又哭。”“我三次听到你哭,玛丽说,但是我不知道是谁。你是在为那个哭吗?她这么做,想让他忘记花园。

  我敢说多半是,他回答,我们来说别的。说说花园。你不想看到吗?”“想。玛丽回答,声音很低。

  我想,他固执地继续,我觉得我以前从没真的想去看什么,但是我想看那个花园。我想把钥匙挖起来。我想把门打开。我也许可以让他们把我放在椅子里抬过去。算是呼吸新鲜空气。我打算让他们把门打开。

  他已变得相当激动,他奇怪的眼睛开始星星一样发光,更加大不可测了。 他们必须让我高兴,他说,我会让他们抬我去那里,我会让你也去。

  玛丽的手相互紧抓。一切都毁了——一切!迪肯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永远不能再感到像一只米瑟原的画眉鸟有一个安全隐藏的巢了。

  噢,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那么做!她喊出声来。

  他瞪着她,好像觉得她发疯了!  为什么?他惊呼,你说你想看到它的。”“我是想,她几乎喉头呜咽地回答,可是如果你让他们打开门,就那样抬你进去,它永远不再是秘密了。

  他更加往前倾。一个秘密,他说,你什么意思?告诉我。

  玛丽的词句几乎跌跌撞撞。

  你看——你看,她断断续续地说,假设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假设有一道门,藏在常春藤下什么地方——假设有门——假设我们找到它;假设我们能一起从门那里溜进去,在身后关上,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人,我们叫它我们的秘密花园,假装——假装我们是米瑟原的画眉鸟,它是我们的巢,假设我们可以几乎每天在那里玩,挖土种种子,让它全部活过来——” 它死了吗?他打断她。

  很快就会死了,要是没有人关心它的话,她说下去,球根还活着,可是玫瑰——”

  他又止住她,和她一样兴奋。

  什么是球根?他迅速插话。

  是水仙、百合和雪花莲。它们现在正在土里长——冒出灰绿的点点,因为春天要来了。”“春天要来了吗?他说,是什么样子?你要是生病,在屋子看不见。

  就是太阳照进雨水,雨水落进太阳,东西往上冒,在地下生长。玛丽说,假设花园是个秘密花园,我们能够每天进去,观察东西每天越长越大,看有多少玫瑰是活的。你看不到吗?噢,你看不到假如是个秘密该好多少?

  他跌回枕头,躺在那里,他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

  我从没有过秘密,他说,除了那个活不到长大的。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所以算个秘密。但是我更喜欢这一种。

  如果你不会让他们抬起去花园,玛丽企求,也许——我觉得几乎可以肯定我能找出怎么进去。那时——如果医生想让你坐在椅子里出去,如果你总能做你想做的,也许——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男生来推你,我们可以单独去,那里会一直是个秘密花园。

  我应该——喜欢——那样,他说得非常慢,眼睛朦胧似梦,我应该喜欢那样。我应该不会介意一个秘密花园里的新鲜空气。

  玛丽喘过气来,感到安全些了,因为让花园保持秘密的点子看来取悦于他。她几乎确定,如果她接着说,会让他在脑海里看到花园,就像她看到的那样,他会非常喜欢它,便不能忍受每个人都能随时踩进去。

  我会告诉你我想的它会是什么样子,假设我们能进去的话,她说,它被锁起来这么多年,东西也许都长成了结。

  他静静地躺着,听她继续说玫瑰。玫瑰可能已经笨手笨脚从这树爬到那树,垂挂下来——附近可能有很多鸟儿筑了巢,因为那里安全。然后她告诉他知更鸟和季元本,关于知更鸟可说得很多,说它又容易又安全,她不再担心。知更鸟让他那么快乐,他微笑着,直到他显得可算美好,刚开始玛丽曾觉得他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乏味,巨大的眼睛,大卷的头发。 我不知道鸟可以那样,他说,但是你要是待在屋里,你永远看不到东西。你知道这么多东西。我觉得你好像已经到花园里去过似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什么也没说。显然他不期待回答,下一刻,他让她吃了一惊。

  我要让你看一样东西,他说,你看到墙上挂着的玫瑰色丝帘了吗,在炉台上方?

  玛丽原先没有注意到,然而她抬头看见了。是一道柔软的丝帘,似乎挂在什么画上。

  对。她回答。上面垂着一根细绳,柯林说,去拉它。

  玛丽起来,非常迷惑不解,找到细绳。她一拉,丝帘在环上后退,一后退,露出一幅画。是一个带笑脸的女孩。她闪亮的头发用蓝色丝带束起来,她快乐可爱的灰眼睛和柯林不满的眼睛一模一样,他的眼睛是玛瑙灰,看起来有实际两倍那么大,因为周围满是黑睫毛。

  她是我妈妈,柯林抱怨地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死。有时候我恨她那么做。 好奇怪!玛丽说。

  假如她活下来了,我相信我不会总是生病,他嘟囔,我敢说我也会活下去。而且我爸爸也不会厌恶看到我。我敢说我会有个强壮的后背。再拉上帘子。玛丽依言行事,回到脚凳。

  她比你漂亮多了,她说,可是她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样——至少形状和颜色一样。为什么用帘子盖着她?

  他不舒服地挪了挪。

  我让他们做的,他说,有时候我不喜欢她看着我。我生病倒霉的时候,她笑得太多了。另外,她是我的,我不要别人看到她。

  要是莫得劳克太太发现我来过这里,会怎么说?她询问。

  她会照我说的办,他回答,我会告诉她我想要你每天来和我聊天。我高兴你来了。

  我也是,玛丽说,我会尽量经常来,可是”——她犹豫——“我要每天去找花园门。”“对,你必须去,柯林说,然后你可以告诉我。

  他躺着想了几分钟,就像他曾经做过的,然后他又说。

  我想你也必须是个秘密,他说,我不会告诉他们,直到他们发现。我总可以叫护士到房间外去,说我想一个人呆着。你认识玛莎吗?”“认识,我和她很熟,玛丽说,她服侍我。

  他朝外层的走廊点点头。

  她就睡在另一间房里。护士昨天走了,和她姐姐过夜,她想出去的时候总是让玛莎来照看我。玛莎会来告诉你什么时候来这儿。

  这一刻玛丽明白了她问起哭声时,玛莎为难的表情。

  玛莎这些时候一直知道你?她说。

  是,她经常照顾我。护士喜欢离开我,然后玛莎来。

  我来这儿很长时间了,玛丽说,我该走了吧?你的眼睛看着困了。”“我但愿我能在你走以前睡着。他颇为害羞地说。

  闭上眼睛,玛丽说,把脚凳拉近些,我会像在印度我奶妈做的那样。我会轻拍你的手,低声唱着什么。

  我或许会喜欢那样。他昏昏欲睡地说。

  不知怎的她可怜他,不想他醒着躺在那里,所以她背靠在床上,开始拍打他的手,吟唱着一首很低的兴都斯坦语歌谣。

 很好听,他更为昏昏欲睡地说,她继续吟唱、轻拍,然而当她再看时,他黑色的睫毛紧贴在脸颊上,因为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他已经睡着了。于是她轻轻地起来,拿起她的蜡烛,没有半点声响地溜走了。

第十四章 小王爷 

早晨到来时,旷野隐藏在雾霭之中,雨仍然不止。不能出门了。玛莎很忙,玛丽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不过下午她叫她来幼儿房和她一起坐坐。她来了,带着没事做时总是织着的袜子。

  你怎么了?她们一坐下她就问,你看着像有事情要讲。

  我是有。我查出哭声是怎么回事了。玛丽说。

  玛莎任由针织活儿落到膝盖上,用震惊的眼睛盯着她。

  你不会!她惊呼,不可能! 我夜里听见哭声,玛莎接下去说,就起来去看是从哪里来的。是柯林。我找到了他。

  玛莎的脸惊恐得变红了。啊!玛丽小姐!她半哭着说,你不应该那么做——你不该!你会让我倒霉的。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起他——但是你会让我倒霉的。我准会丢工作的,妈妈该怎么办啊!

  你不会丢工作的,玛丽说,他高兴我来了。我们聊啊聊,他说他高兴我来了。 是吗?玛莎叫,你肯定?你不知道,随便什么惹着了他,他是什么样子。他是个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婴儿,可是他发火的时候,他会尖叫,专门吓我们。他知道我们不敢由着自己的心意。”“他没有被惹恼,玛丽说,我问他我该不该走开,他让我留下。他问我问题,我坐在脚凳上,跟他讲印度、知更鸟、迪肯。他不肯让我走。他让我看他妈妈的画。我离开之前,唱歌哄他睡着了。

  玛莎明显吃惊得屏息。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她提出异议,就像你径直走进狮子笼。要是依他平时,他早就勃然大怒,把整个房子掀了起来。他不准生人见到他。

  他允许我看着他。我一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瞪眼看!玛丽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焦虑不安的玛莎喊着,要是莫得劳克太太发现了,她会以为我破坏规矩告诉了你,我就要被送回妈妈那里。

  他一点儿都不会告诉莫得劳克太太。开始会是个秘密,玛丽坚定地说,而且他说每个人都必须按他喜欢的办。

  哎是,那肯定是真的——坏孩子!玛莎叹气,用围裙擦着额头。

  他说莫得劳克太太必须这样。他想我每天去和他聊天。他想叫我的时候,你要来告诉我。”“我?!玛莎说,我准会丢工作的——我肯定会!”“你不会的,要是你做他要你做的,每个人都要服从他的命令。玛丽辩解。

  你难道想说,玛莎双眼圆睁,喊道,他对你好?!”“我想他差不多像我。玛丽回答。 那你一定是蛊惑了他!玛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魔法吗?玛丽询问,我在印度听到过魔法,但是我不会。我只是走进他的房间,见到他我很吃惊,就站着瞪眼睛。然后他转身瞪着我。他以为我是个鬼或者梦,我以为他也是。那真是奇迹,半夜单独在一起,相互不认识。我们开始相互问问题。我问他我是不是必须走开,他说不。

  世界末日到了!玛莎屏息。他怎么回事?玛丽问。

  没有人知道能肯定无疑,玛莎说,他生下来的时候,克兰文先生像没了脑子似的。医生们以为他得进疯人院。因为克兰文太太死了,我告诉过你。他不愿意瞧一眼那孩子。他只是胡言乱语,说这会像他一样又一个驼背,死了好些。

  柯林是驼背吗?玛丽问,他看起来不像。

  他还不是,玛莎说,但是他打头就都错了。妈妈说这房子里麻烦和怒气太多,任何孩子都要出错。他们担心他的背不结实,一直小心照料——让他躺着,不让他走路。一次他们让他戴上一个支架,可是他气恼得一病不起。然后一个大医生来看他,让他们把支架取了。他狠狠地训了其他医生一顿——用礼貌的态度。他说药用得太多了,太顺随着他了。

  我觉得他是个被惯坏的男生。玛丽说。

  从来没有他这么坏的孩子!玛莎说,我不是说他没怎么病过。有两三次,咳嗽和感冒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得了一次风湿病,一次伤寒。啊!莫得劳克太太那次真的惊恐坏了。他昏迷着,她正和护士讲话,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她说:这次他肯定要死,对他对大家都最好。然后她去瞧他,他就在那里大眼圆睁,瞪着她,像她自己一样清醒。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就瞪着她,说:你给我水,住嘴!’”

  你觉得他会死吗?玛丽问。

  妈妈说,随便哪个小孩,不呼吸新鲜空气,除了躺着看图画书、吃药,什么也不做,怎么会活下来。他体弱,憎恨把他抬出去的麻烦,他很容易感冒,就说出去让他恶心。

  玛丽坐着注视着火。我怀疑,她慢慢说,到花园里看东西生长会不会对他有好处。对我有好处。

  他最厉害的一次发病,玛莎说,是他们把他抬出去,到喷泉旁的玫瑰那里。他在文章里读到人得一种什么他叫玫瑰寒的,他开始打喷嚏,说自己染上了,然后一个新来的花匠经过,不知道规矩,好奇地看着他。他勃然大怒,他说花匠看他因为他要长成一个驼背。他把自己哭得发烧,病了一夜。

  要是他对我发脾气,我永远再不去见他。玛丽说。

  他会得到你的,要是他要你。玛莎说,你可能也一开始就知道了。很快,铃响了,她裹起针织活儿。

  我敢说是护士想让我和他呆一会儿,她说,我但愿他情绪好。

  她出了房间大约十分钟,然后表情迷惑地回来了。

  嗯,你已经蛊惑了他,她说,他已经起来了,在沙发上和图画书在一处。他告诉我护士会远远呆着直到六点。我要去隔壁房间等话。她一走他就把我叫去,说:我要玛丽·伦诺克斯来和我聊天,记住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最好尽快去。玛丽很愿意快快去。她想见柯林不如想见迪肯那么厉害,不过她很想见他。

  她进入他的房间时,炉子里有一堆旺火,在日光里她看到这真的是个美丽的房间。地毯、窗帘、墙上的画和书有着丰富的颜色,不顾灰天与落雨,这些颜色让房间熠熠生光,显得舒适。柯林看着像一幅画。他裹在一件天鹅绒晨袍里,坐靠着一个锦缎大靠枕里。他双颊各有一个红团。进来,他说,我一早上都在想着你。

  我也在想你。玛丽回答,你不知道玛莎有多害怕。她说莫得劳克太太会以为她把你的事告诉了我,然后她就会被打发走。

  他皱眉。去叫她来,他说,她在隔壁房间。

  玛丽去把她带来。可怜的玛莎从头抖到脚。柯林仍然皱着眉。

  你是不是必须做我高兴的事?他询问。

  我必须做你高兴的,先生。玛莎支吾着,脸变得很红。

  莫得劳克是不是必须做我高兴的事?

  每个人都必须,先生。玛莎说。

  嗯,那么,要是我命令你把玛丽小姐给我带来,要是莫得劳克发现了,她怎么能打发你走?

  请您不要让她知道,先生。玛莎祈求。

  要是她敢对这事说一个字,我就把她打发走,柯林少爷庄严地说,她不想那样,我可以告诉你。

 谢谢您,先生。玛莎飞快地行了个屈膝礼,我是想尽我的职责。

  我想要的就是你的职责,柯林更为庄严地说,我会照看你。现在出去。门在玛莎身后关上,柯林发现玛丽小姐盯着他,仿佛他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那样看着我?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两件事。”“什么事?坐下来告诉我。

  这是第一件,玛丽说,到大凳子上坐下,有次在印度我看到一个男孩,是个王爷。他浑身镶满了红宝石、绿宝石、钻石。他对他的手下说话就像你对玛莎一样。每个人都必须做他说的任何事——立刻。我觉得要是他们不做会被杀头。

  我过一下会让你告诉我印度王爷,他说,不过先告诉我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在想,玛丽说,你和迪肯多么不一样。

  谁是迪肯?她说,多么奇怪的名字!

  她不妨告诉他,她想可以只谈迪肯不提秘密花园。她喜欢听玛莎说迪肯。另外,她热切地想谈迪肯。这样好像离他近一些。

  他是玛莎的弟弟。他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能够魅惑狐狸、松鼠、小鸟,就像印度土著魅惑蛇一样。他在短笛上吹出非常柔软的调子,它们都跑来听着。

  他那一侧的桌子上有些大书,他突然拖过来一本,这里面有一幅耍蛇人的画,他大声说,过来看。

  书很漂亮,带着极其华丽的彩色插图,他翻到其中一幅。

  他能那样做吗?他热切地问。

  他吹着笛子,它们听着,玛丽解释,但是他不称之为魔法,他说他在旷野上呆的时间长,懂得它们的道道儿。他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只鸟或者兔子,他就那么喜欢它们。我想他对知更鸟提问题。好像它们柔软地叽叽喳喳相互说话。

  柯林躺到靠枕上,眼睛越来越大,脸颊上的两团火烧着。

  再跟我讲他。他是。

  他懂得一切蛋和巢的事儿,玛丽继续,他知道狐狸、水獭、獾住在哪里。他保守秘密,这样其他男生就不能找到它们的洞,吓着它们。他知道旷野上长着的、住着的所有东西。

  他喜欢旷野?柯林说,他怎么会喜欢这么个又大、又空、又阴沉的地方?

  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玛丽抗议,上面长着成千上万可爱的东西,有成千上万的小动物在忙着筑巢、挖洞造穴、相互蹦跳、唱歌、吱吱尖叫。它们非常忙,玩得非常开心,在地底下、树上,还有石楠丛里。那是它们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柯林说,挪到肘上注视着她。

  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其实,玛丽突然记起来,我只在黑夜里坐车经过。我觉得丑陋得骇人。玛莎先跟我讲,然后迪肯。迪肯讲旷野的时候,你觉得你看到各种东西、闻到它们,好像你站在石楠丛里,阳光明媚,金雀花闻着像蜂蜜——到处满是蜜蜂和蝴蝶。

  你要是生着病,就什么都没见过。柯林不安宁地说。他看着如同一个人听着远处的某种陌生的声音,捉摸着那是什么。

  要是你待在屋子里,就见不到。玛丽说。我不能到旷野上去。他声带怨怼。

  玛丽沉默一下,然后她说了大胆的话。你可能会——某一天。

  他动了动,仿佛被吓了一跳。到旷野上去!我怎么行?我会死的。”“你怎么知道?玛丽毫不同情地说。她不喜欢他谈起死的态度。她不觉得怎么同情。她反而觉得他几乎是在拿这个炫耀。

  噢,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听说,他不顺气地回答,他们总在窃窃私语,以为我注意不到。他们也希望我死。

  玛丽小姐觉得非常非常倔强。她抿紧了两片嘴唇。

  要是他们希望我死,她说,我就不死。谁希望你死?

仆人们——当然还有克兰文医生,因为他可以得当米瑟韦斯特庄园,脱贫致富。他不敢这么讲,可是每次我病情加重,他就显得兴高采烈。我得风湿病的时候他的脸长得可胖了。我想我爸爸也但愿我死。

  我不相信他希望。玛丽相当顽固地讲。这让柯林再次转身看着她。你不相信?他说。

  然后他躺到靠枕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也许他们两个都在想着奇怪的事情,小伙子通常不会想的事情。

  我喜欢伦敦来的大医生,因为他让他们把铁家伙取了下来。终于玛丽说,他说了你会死吗?

  没有。 他说了什么?

  他没有窃窃私语,柯林回答,可能他知道我恨人窃窃私语。我听到他说一件事,声音很大。他说:要是这个男孩儿下了决心,他就可能会活下来。要让他心情舒畅。听起来他好像在发脾气。

  我来告诉你谁能让你心情舒畅,可能吧,玛丽思索着说。她觉得似乎她想让这件事非此即彼地解决掉。我相信迪肯能够。他总是谈着活的东西。他从来不谈死的东西,或者生病的东西。他总在抬头望天观察飞鸟——要不低头看地上生长着的东西。他有那么圆那么蓝的眼睛,总是大大地睁开着到处看。他大笑起来嘴巴咧得那么开——还有他的脸红得——红得像樱桃。

  她把凳子朝沙发拉近,一想起那张弯弯的宽嘴和大睁的眼睛,她的表情大为改变。

  瞧,她说,我们不要讲死;我不喜欢。我们来讲活着。我们来讲,讲迪肯。然后我们来看你的图画。

  这是她可能说的最好的东西。谈迪肯意味着谈旷野,谈农舍,谈里面住着的十四个人,每周靠十六先令过活,孩子们像马驹似的被旷野上的草喂肥。还有迪肯的妈妈——还有跳绳——还有阳光照耀的旷野——还有黑色草皮上冒出的灰绿色点点。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玛丽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柯林又说又听,也从没这样过。他们两个都开始没来由地大笑,就像小孩们在一起高兴时那样。他们笑的那样,到最后他们那么吵闹,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两个正常、健康、自然的十岁小生灵——而非一个僵硬、瘦小、无爱心的小女孩;一个生病的、自认将死的小男孩。

  他们自得其乐,忘记了图画,忘记了时间。他们为季元本和他的知更鸟放声大笑,柯林突然记起什么,竟然坐了起来,仿佛忘记了他后背软弱。

 你发觉没有,有件事我们从来没有想起,他说,我们是表兄妹。

  真奇怪,他们聊了这么多,却从没记起这么简单的事,他们笑得更加大声了,因为他们现在有心情为任何事情大笑。正在欢乐之中,门开了,走进来莫得劳克太太和克兰文医生。

  克兰文医生伴着警铃声突然一跳,莫得劳克太太差点儿朝后摔倒,因为他碰巧撞到了她。老天爷!可怜的莫得劳克太太惊呼,眼睛几乎鼓得几乎要掉了,老天爷!

  这算什么?克兰文医生说,朝前来,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再次回想起印度小王爷。柯林回答,仿佛医生的警铃、莫得劳克太太的恐怖都毫无影响。仿佛进来的是一只老猫一只老狗,他丝毫不为所扰、不为所惧。

  这是我的表亲,玛丽·伦诺克斯。他说,我让她来和我聊天。我喜欢她。我派人叫她的时候,她必须随时过来。

  克兰文医生责备地转向莫得劳克太太。

  噢,先生,她气喘吁吁,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这个地方没有哪个仆人敢说——他们都被命令过。

  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柯林说,她听到我哭,自己找到了我。我高兴她来了。别犯傻,莫得劳克。

  玛丽看出克兰文医生不高兴,但是很明显他不敢反对他的病人。他坐到柯林旁边给他把脉。

  我担心你激动过度了。激动对你不好,我的孩子。他说。

 她要是不来,我就会激动。柯林回答,眼睛开始危险地冒光。我现在好些。她让我好些。护士必须带她来我这儿。我们要一起喝茶。

  莫得劳克太太和克兰文医生为难地对视,但是显然无计可施。

  他确实显得好多了,先生,莫得劳克太太试着说,不过,”——她仔细考虑着这件事——“今天早晨她进房间以前,他显得好些了。

  她昨天晚上来过。她和我呆了很久。她给我唱了一首兴都斯坦歌,让我睡着了。柯林说,我醒来时觉得好些。有胃口吃早饭。现在我想喝茶。告诉护士,莫得劳克。

  克兰文医生没有久留。护士进房间的时候,他对护士说了几分钟,对柯林警告了几句。他一定不能多说话;他一定不能忘记他有病;他一定不能忘记他很容易累。玛丽想,看来有很多不愉快的事他不能忘记。

  柯林显得烦躁,奇怪的黑毛毛眼睛盯在克兰文医生脸上。

  我想忘记,终于他说,她让我忘记。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她。

  克兰文医生离开房间时显得不高兴。他对坐在大凳子上的小女孩儿困惑地一瞟。从他一进来,她就又变成一个生硬、沉默的孩子,他看不出吸引力在哪里。男孩确实显得明朗些,然而——他沉重地叹着气,沿着走廊走了下去。

  他们总想让我吃东西,在我不想吃的时候。柯林说,那时护士把茶端进来,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现在,要是你吃的话我也吃。那些小松糕看着挺热、挺不错。给我讲印度王爷。

第十五章 筑巢

又一周的雨之后,高耸的蓝色苍穹重现,洒下的太阳光非常热。虽然没有机会见到秘密花园和迪肯,玛丽小姐一直很自得其乐。这一周不显得长。每天她都和柯林在他房间里共度很多小时,聊印度王爷、花园、迪肯、旷野上的农舍。他们一起看华丽的书和图画,有时玛丽读给柯林听,有时柯林读一点给她。当他被逗乐、感兴趣的时候,玛丽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残疾人,除了他的脸没有颜色和总是在沙发上。

  你是个狡猾的小孩,像那天晚上那样去窃听,从床上起来跟踪。莫得劳克太太一度说,不过也不能不说,这对我们好多人是个福音。自从你们交上朋友,他从来没有发过一次脾气,犯过一次病。护士本来正打算放弃工作,因为她受够了他,可是现在她说不介意留下来,要是你和她一起值班。她有点笑起来。

  玛丽和柯林聊天时,对秘密花园非常谨慎。有些事情她想从他那里探知,但是她觉得一定不能直接问他。首先,随着她开始喜欢和他在一起,她想看他是不是那种你可以告诉他秘密的男生。他一点不像迪肯,但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花园这个主意显然很取悦于他,她想也许可以信任他。可是她认识他还不够长,不足以肯定。她想探知的第二件事是这个:要是他可以信任——要是他真的可以——不是有可能不让任何人发现,把他带到秘密花园里吗?那个大医生说过他一定要呼吸新鲜空气,而柯林说过他不会介意秘密花园里的新鲜空气。要是他呼吸很多新鲜空气,认识迪肯和知更鸟,看到东西生长,也许他就不会老想着死了。最近,玛丽有时在镜中看自己,已经意识到,她和刚从印度来的那个孩子看起来大不一样了。这个孩子显得好看些。甚至玛莎都看出她的变化来。

  旷野上来的空气已经对你有了好处,她曾说,你没有那么黄了,也没有那么皮包骨了。连你的头发都不那么伏在头上平板板的了。头发有些生气了,所以蓬起来一点。

  它就像我,玛丽说,长得强壮、厚实。我肯定还有更多。

  看来是,肯定是。玛莎说,把脸周围的头发梳起来一点,这样你就没有一半那么丑了,而且你脸蛋上有点红。

  要是花园和新鲜空气对她有了好处,也许它们对柯林也好。然后,可是如果他恨别人看着他,没准他不想见迪肯。

  为什么有人看着你,你会生气?一天她询问。

  我一直恨那样,他回答,甚至我还很小地时候。过去他们带我去海边,我总躺在马车里,每个人总是瞪着我,女士们会停下来和我的护士说话,然后她们开始窃窃私语,我就知道她们在说我活不到长大。然后有的女士会拍我的脸,说可怜的孩子!有一次,一个女士那么做的时候,我高声尖叫,咬她的手。她吓得跑开了。

  她以为你成了一条疯狗。玛丽说,毫不佩服。 我不在乎她怎么想。柯林皱着眉说。我奇怪我进你房间时,你怎么没有尖叫、咬我?玛丽说。然后她慢慢地微笑了。 我以为你是个鬼,要不就是梦,他说,你不能咬一个鬼一个梦,要是你尖叫,他们不在乎。

 你会憎恨吗,要是——要是一个男孩看着你?玛丽不确定地问。

  他朝后躺到靠枕上,思索着踌躇不决。有一个男孩,他很慢地说,仿佛他要字斟句酌,有一个男孩我相信我不应该介意。就是那个知道狐狸住在哪里的男孩——迪肯。

  我肯定你不会介意他的。玛丽说。

  小鸟和其他动物不介意,他说,仍然反复考虑着,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应该介意。他像是个动物魔法师,我是个男孩动物。

  然后他笑起来,她也笑起来;实际上,最后他们大笑不止,发现这个男孩动物藏在洞里的点子着实非常好笑。

  玛丽后来感觉到的,是她不需要害怕迪肯。

  天空再次变蓝的第一个早晨,玛丽醒得很早。太阳穿透遮幕泼进来,光束斜射,这一幕里有一种欢欣的东西,她蹦下床,跑到窗边。她拉起遮幕,打开窗户,一大股新鲜、含香的空气吹到她身上。旷野蓝蓝的,整个世界仿佛发生了什么魔法。有娇嫩的小小声音如同吹笛,这处,那处,到处,仿佛许许多多小鸟来出席一个音乐会。玛丽把手伸出窗户,保持在阳光里。

  是暖和的——暖和!她说,这会让绿点点冒高冒高冒高,会让球根和根在地底下全力以赴地工作、努力。

  她跪下来,尽量远地探身到窗外,大口吸着闻着那空气,直到笑起来,因为她记起迪肯妈妈说他的鼻头像兔子一样颤动不止。现在一定很早,她说,小云朵都是粉红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天空。还没人起来。我甚至没听到马房的伙计们的声音。一个突发的念头让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我等不及了!我要去看花园!

  现在她已经学会自己穿衣服了,她五分钟之内穿上衣服。她知道一到小边门,她可以自己打开插销。她脚穿袜子飞下楼,在大厅里穿上鞋。她打开链子,打开插销,打开锁,门开了,她一纵,一步跃过台阶,在那里,她就站到了草地上,草地似乎变绿了,太阳倾泻到她身上,温暖甜蜜的一股股风围绕着她,,笛声、啭声、歌声从每丛灌木、每棵树传来。她因纯粹的欢悦而紧扣双手,抬头看天,如此的蓝色,粉色,珍珠色,白色,泛着春日的光,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吹口哨、大声唱歌,她知道画眉鸟、知更鸟、百灵鸟不可能忍得住。她跑着绕过灌木丛和小径,朝秘密花园跑去。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她说,草变绿了,东西到处冒出来,舒展开,绿色的叶芽显现出来。我肯定迪肯今天下午会来。

  长久的暖雨对矮墙下的小径边的香草苗床发生了奇怪的作用。一簇簇植物的根部有东西冒出、涌出,这里那里竟然有星星点点的深紫红色和黄色,正在番红花的茎上舒展开。六个月以前,玛丽小姐不曾见过世界如何醒来,而现在她什么也没错过。

  当她到了藏在常春藤下的门那里,她被一道奇怪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是呱——呱的乌鸦叫,来自墙头,她抬头看,一只羽毛光滑的蓝黑色大鸟站在那儿,着实睿智地俯瞰着她。她从没这么近地看到一只乌鸦,它让她有点紧张,不过下一刻就展开翅膀,拍着穿过花园飞走了。她希望它不会留在花园里,她推开门猜测它会不会。等她进到花园深处,她看出它多半准备留下来,因为它已经停到一棵矮种苹果树上,苹果树下躺着一只微红的动物,尾巴蓬松,它们两个都在注视着迪肯锈红色的头和俯下的身体。他跪在草地上卖力地干着。

  玛丽越过草地飞向他。

  噢,迪肯!迪肯!她喊道,你怎么能这么早就到了?你怎么能呢?太阳都才刚刚起来!他自己也起来,笑着,熠熠生光,挠挠头发;他的眼睛像一小片天空。

  啊!他说,我比它起得早多了。我在床上怎么呆得住!今天早晨整个世界都再次开始了,真的是。到处都在干着、哼着、抓着、修管道、筑巢、呼出香气,直到你起来出去,而不是朝天躺着。太阳跳出来的时候,旷野欢喜得发疯,我正在石楠丛中,我自己也疯了似的跑起来,喊啊唱啊,我径直来了这儿。我没法子离开。为啥,花园躺着在等着呢!

  玛丽把手放到胸口上,喘着气,好似她自己刚刚跑过。

  噢,迪肯!迪肯!她说,我高兴得快喘不过气来!

  尾巴蓬松的小动物看到他和陌生人说话,从树下起来到他身边来,而乌鸦,呱了一次,从树枝上飞下,静静地停到他肩上。

  这是那只狐狸幼崽,他说,一边揉着那微红色小动物的头,它叫队长。这个是煤灰。煤灰跟着我飞过旷野,队长奔跑得像有猎狗在追它一样。它们俩和我的心情一样。

  两个生灵都显得一点儿也不害怕玛丽。迪肯开始四处走,煤灰停在他肩上,队长在他近旁小跑着。

  看那儿!迪肯说,看这些已经冒起来了,还有这些——还有这些!啊是!看那儿的那些!

  他跪蹲着,玛丽在他旁边蹲下。他们遇到了一丛番红花爆出橙紫金红。玛丽俯下脸对它们吻了又吻。

  你从来不会那么亲吻一个人。她抬头时说,花很不一样。

  他显得困惑,但是微笑了。

  啊!他说,我曾经那么亲吻妈妈很多次,我在旷野上游逛一天回来以后,她站在门口那儿的阳光里,看着愉快又舒服。

  他们从花园这里跑到那里,发现了那么多奇迹,他们被迫相互提醒一定要窃窃私语、说话低声。他指给她鼓胀的叶芽,在一度看来似乎死去的玫瑰枝上。他指给他千万点破土而出的新绿。他们把年轻的鼻子急切地凑近地面,嗅着土地温暖的春日气息;他们挖着、拔着、着迷地低声笑,直到玛丽小姐的头发和迪肯的一样乱,脸蛋几乎成了和他的一样的罂粟红。

  世上的每种欢欣,那天早上秘密花园都有,其中有一种快乐比其他的都更加快乐,因为它更奇妙。什么东西轻灵地飞过墙,突然穿过树木到一个枝叶四合的角落,如火花般闪耀着一点小鸟的红胸脯,喙上挂着什么。迪肯站着一动不动,把手放在玛丽身上,他们几乎像是突然惊觉自己在教堂里大笑。

  我们角不能动,他用宽扁的约克郡口音说,我们角不能大声出气。上次我见到他就知道他在找对象。是季元本的知更鸟。他正在筑巢。要是我们不和它冲突,它会留下来。他们轻轻地安顿在草地上,坐在那儿不动。

 我们绝不能显得在密切观察它,迪肯说,要是它感到我们在干涉它,就会有理由和我们闹翻。它会很反常,直到这一切都完了。它正在建立家庭,会害羞一些,更容易恶意猜度。它没有时间出访、说闲话。我们一定得保持安静,努力显得我们是草、树、灌木丛。然后等它习惯见到我们了,我们再出点声,它就知道我们不会妨碍它了。

玛丽小姐完全拿不准,自己是否像迪肯那样,明白怎么努力显得像花草树木。但是他讲这么古怪的事情,就像这是世界上最简单、最自然的,而她觉得对他一定很容易。她真的仔细观察了他几分钟,猜想着他是不是能够安静地变绿,长出枝叶。然而他仅仅奇妙地静坐着,当他说话,声音低得那样柔和,难以想像她还能听见他,然而她居然能。

  这是春天的一部分,筑巢是,他说,我保证自打这世界开始,就这么每年同样地进行。他们有他们的思考、做事的方式,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要是你太好奇了,在春天你比任何其他季节更容易失去朋友。

  要是我们谈论他,我忍不住去看他,玛丽尽可能柔声说,我们必须谈点别的什么。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会更喜欢我们谈别的事,迪肯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你知道柯林吗?她低语。他转过头看着她。

  你知道关于他的什么?他问。我见到他了。这一周我每天都和他聊天。他要我去。他说我让他忘记生病和死亡。玛丽回答。

  一旦惊奇从迪肯脸上消失,他竟然显得解脱。

  我高兴是这样,他呼喊,我高兴透了。我原来就知道一点不能说起他,我不喜欢藏着掖着什么。

  你不喜欢藏着花园?玛丽说。 我永远不会讲出去,他回答,不过我对妈妈说,妈妈,我说,我有个秘密要保守。不是个坏秘密,你知道的。不比藏着一只鸟巢更严重。你不介意吧,是不是?’”

  玛丽总是愿意听到他妈妈的事。

  她怎么说?她问,丝毫不害怕听到答案。迪肯好脾气地笑了。

  就像她一贯的,她说的,他回答,她揉揉我的头,笑起来,她说,啊,孩子,你可以想有多少秘密就有多少。我知道你已经十二年了。 你怎么知道柯林的?玛丽问。

  知道克兰文老爷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小男孩,可能会长成瘸子,他们还知道克兰文老爷不愿意人们谈论他。大伙儿都为克兰文老爷可惜,因为克兰文太太是那么个漂亮年轻的女士,他们那么相爱。克兰文先生每次去斯威特村都到我们家农舍歇脚,她不介意在我们孩子面前和妈妈聊天,因为她知道我们都是有教养、信得过的。你怎么发现他的?上次玛莎回来,烦恼透顶。她说,你听到他发脾气,一直问问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玛丽讲出她的故事,午夜呜啸的风弄醒了她,远处模糊的怨声,领着她拿着蜡烛沿着黑暗的走廊走下去,最终她打开门,房间里灯光昏暗,角落里有雕花的四柱床。她描述象牙色的小脸,奇怪的黑边眼睛,迪肯摇摇头。

  就像他妈妈的眼睛,只不过她的总是在笑,他们说的,他说,他们说克兰文先生没法子看到他醒着,因为他的眼睛太像他妈妈的了,可是又大不一样,在他悲伤的一点点脸蛋上。

  你觉得他想死吗?玛丽耳语。

  不,但是他宁愿自己从没被生下来。妈妈说对一个孩子,这是世界上最坏的事。没人要的很少成活。克兰文老爷会给那个可怜的孩子买任何钱能买来的,可是他活着一天,就愿意一天忘记他。只为一桩,他惟恐有一天,他看见他,会发现他长成了一个驼背。

  柯林自己也怕得不愿意坐起来。玛丽说,他说他总在想,要是他觉得有个包在冒出来,他会发疯,活活尖叫死。

  啊!他不应该那么躺在那儿想这种事,迪肯说,没有孩子能康复,要是想着这样的念头。

  狐狸挨近他躺在草地上,时而抬头要求一下轻拍,迪肯弯腰轻轻揉揉它的脖子,沉默地思考了几分钟。然后他抬头环顾花园。

  刚进来时,他说,好像什么都是灰的。现在到处瞧瞧,告诉我说你没看出区别来。玛丽看了看,有点呼吸不畅。

  哇!她喊,灰墙在变。好像有绿色的雾气爬满了似的。简直像绿色的薄面纱。” “哎是,迪肯说,还会越来越绿的,直到灰色消失尽。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吗?

  我知道是好的,玛丽热切地说,我相信是关于柯林的什么。

  我在想要是他能出来,到这儿来,他就不会守着背上长出个包来;他会守着玫瑰丛里的花苞长出来,而且他很可能会健壮些。迪肯解释,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够让他有心情出来到这儿,在他的轮椅里躺到树下。

  我自己也一直这么猜想着。几乎每次和他聊天,我都想起来。玛丽说,我在想他能不能保守秘密,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带他进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我想过也许你能推动轮椅。医生说他一定要呼吸新鲜空气,如果他要我们带他出去,没人敢不服从他。他不愿意和其他人出去,也许他们会乐意他跟我们出去。他可以命令花匠们离得远远,那么他们就不会发现了。

  迪肯使劲思考着,一边挠着队长的背。

  会对他有好处,我保证,他说,我们没觉得他没生出来更好。我们只不过是两个小孩,看着花园长,他就是另一个。就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一起瞧春景儿。我担保这比医生的玩意儿强。

  他一直在他房间里躺了那么长,他一直对他的背忧心忡忡,结果变得古里古怪。玛丽说,他从书里知道了很多东西,可是别的他什么都不懂。他说他病得注意不到事情,他憎恨到户外,憎恨花园、花匠。可是他喜欢听这个花园的事,因为它是个秘密。我不敢多告诉他,可是他说想见到它。

  我们肯定什么时候让他出来到这儿,迪肯说,我完全能够推得动他的轮椅。你注意到没有,我们坐在这里的时候,知更鸟和它的配偶一直在干活儿?瞧它歇在那枝上,琢磨把喙里的衔的小枝子放到哪里最好。

  他一声低哨,知更鸟转头探询地看着他,仍然衔着它的小树枝。迪肯像季元本一样对它讲话,不过迪肯的口吻是一种和善的建议。

  不管你放到哪里,他说,都没问题。你孵出来之前就知道怎么筑巢了。接着干,伙计。你没时间可浪费。

  噢,我真的喜欢听你和它讲话!玛丽说,快乐地笑着,季元本责备它,取笑它,它蹦来跳去,显得每句话都明白似的,我知道它喜欢你。季元本说它很自满,宁愿有人对它扔石头,也不愿不被注意。

  迪肯也笑起来,继续说。

  它知道我们不会打扰它,他对知更鸟说,我们自己也接近野生动物了。我们也在筑巢,保佑你。小心你别说我们的小话。

  虽然知更鸟没有回答,因为它的喙被占着,玛丽知道,当它带着自己的小树枝飞向它的小角落,它亮如露珠的眼睛黑黝黝的,意味着它不会把他们的秘密告诉世界。

第十六章我不会!玛丽说

那天早上他们发现很多可做的,玛丽回房子晚了,又急着赶回去工作,完全忘记了柯林,直到最后一刻才记起。

  告诉柯林我暂时不能去看他,她对玛莎说,我在花园里忙得很。玛莎显得相当恐惧。啊!玛丽小姐,她说,我这么告诉他,可能会大大败坏他的心情。但是玛丽不像其他人那么害怕他,而且她不是个自我牺牲的人。我不能呆了,她回答,迪肯在等我。她跑走了。

  下午甚至比早上更可爱、更繁忙。差不多所有的杂草都已清除出了花园,大多数玫瑰和树周围的土已经松过。迪肯带来了他自己的铁锹,他早先教过玛丽怎么用她所有的工具,于是到目前为止,很明显,这个可爱的野地大约不会成为一个花匠的式花园,而会在春天结束之前成为各种东西生长、野趣烂漫之所。

  头顶上会有苹果花和樱桃花,迪肯说,卖劲地干着,贴着墙是桃树和李树,草地会变成鲜花地毯。

  小狐狸和小乌鸦和他们一样忙碌、一样快乐,知更鸟和它媳妇时而朝前、时而朝后地飞来飞去,像一道道极小的闪电。有时乌鸦扇扇后翅,飞上公共园地的树梢去。每次它回来栖息在迪肯附近,都要哇哇叫几声,仿佛在讲述它的历险,迪肯对它讲话如同和知更鸟一样。一次迪肯太忙,一开始没有回答它,煤灰飞上他的肩膀,用大嘴壳轻轻地拧他的耳朵。玛丽想休息一下,迪肯和她一起在树下坐下来,一次他从口袋里拿出笛子,吹出柔和奇怪的小调,两只松鼠在墙上出现,注释着,听着。你比以前强壮好些了,迪肯说,看她挖着地,你开始显得不一样了,绝对的。玛丽红光满面,由于运动和好精神。

  我每天都在长胖,她兴高采烈地说,莫得劳克太太得给我买更大的衣服了。玛莎说我的头发长密实了。没有那么平板,麻绳似的。

  太阳开始落下,发出深金色的射线,斜照树下,他们分手了。

  明天会是好天气,迪肯说,太阳升起之前我就来干活。

  我也是。玛丽说。 她脚不沾地尽快跑回屋里。她想告诉柯林,迪肯的狐狸幼崽和乌鸦,告诉他春天是怎么样的。她觉得他乐意听到。所以当她开房间门看到玛莎站着在等她,一脸悲伤,这一幕不那么愉快。怎么了?她问,你告诉柯林我不能去,他说什么?

  啊!玛莎说,我但愿你去了。他差点儿就要大发脾气。有个护士整个下午都在让他安静下来。他可能一直都在看表。

  玛丽的嘴唇拧到一起。她和柯林一样地不会为别人考虑,她看不出一个坏脾气的男生有什么理由干涉她最心爱的事情。她丝毫不懂可怜人,那种一直生病所以紧张不安的人,不知道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脾气,不必让别人也生病、也紧张不安。在印度她头疼的时候,她曾经想尽办法去看出别人也有头疼,或者有别的一样糟糕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很正确,可是现在她自然觉得柯林很错误。

  她进入他房间时,他不在沙发上。他直挺挺躺在床上,她进来时他没有把头转向她。这是个不妙的开场,玛丽姿态生硬地朝他进军。

  你为什么不起床?她说。今天早晨我本来起了床,以为你要来。他回答,不看她。下午我让他们把我放回床上。我的背痛,我的头痛,我觉得累。你为什么没来?

  我在花园里和迪肯干活。玛丽说。柯林皱起眉头,屈尊地看着她。我不会让那个男孩到这里来,如果你出去和他在一起,而不来和我聊天。他说。

  玛丽大为光火。她可以一声不响大为光火。她只是变得敌对而顽固,不在乎发生什么。

  要是你把迪肯赶走,我永远不进这间房子!她还击。

  你必须得来,要是我想要你。柯林说。我不会!玛丽说。

  我会让你来的,柯林说,他们会把你拖进来。

  他们会吗,王爷先生!玛丽怒火冲天地说,他们也许能把我拖进来,但是把我弄进来以后他们没法儿让我说话。我会坐在这儿,咬着牙,对你一字不吐。我甚至看都不看你。我会盯着地板!

  他们俩相互怒目倒竖的时候,真是配得好的一对儿。要是他们是两个街上的小子,早就扑向对方、混战一场。既然情况如此,他们退而求其次。你是个自私鬼!柯林喊。

  你算什么?玛丽说,自私的人总说那样的话。任何没有顺他们心意的人都叫自私。你比我更自私。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男生。

  我不是!柯林反咬一口,我哪有你的好迪肯自私!他留你和他一起玩泥巴,他知道我孤零零一个人。他就是自私,管你喜不喜欢!

  玛丽两眼冒火。他比世界上任何男生都好!她说,他是——他是个天使!这听起来也许挺傻,但是她不在乎。

一个好天使!柯林满腔怒火地冷笑,他是个旷野上跑的、粗俗的农家男孩!”“他比一个粗俗的王爷好!玛丽反驳,他要好上一千倍!

  因为她在两个人里要更强壮,她渐渐占了他的上风。其实真相是,他这辈子从没和自己一样的人吵过架,总体来说,这场架对他大有裨益,虽然他和玛丽都丝毫不知。他把头转向枕头,紧闭双眼,一颗大大的眼泪挤了出来,顺着脸流下。他渐渐为自己觉得悲伤、可怜——不是为别人。

  我没有你自私,因为我一直在生病,我肯定有个包正从我背上长出来。他说,我会死的。”“你不会的!玛丽毫不同情地驳斥。

  他大大地睁开眼睛,带着愤慨。他从没听到人说这样的话。他立刻既狂怒又略为高兴,假如一个人能够二者兼有的话。

  我不会?他叫,我会!你知道我会!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不相信!玛丽乖戾地说,你那么说,不过是让人可怜。我相信你为这个骄傲。我不相信!要是你是个好心孩子,那可能是真的——可是你太难缠了!

  尽管柯林的后背不健全,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带着颇健壮的怒气。

  滚出房间去!他叫喊着,他抓起枕头,砸向玛丽。他的劲不够扔得远,枕头只是落到她脚下,可是玛丽的脸拧得像个胡桃夹子。

  我这就走,她说,而且我不会回来!她走到门口,手触到门时,她转身又说。我本来要告诉你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她说,迪肯带来了他的狐狸和乌鸦,我本来要全部告诉你的。现在我一样都不告诉你!她雄赳赳走出去,门在身后关上,她大吃一惊,发现一个专业护士站在那儿,仿佛她一直在偷听,更惊人的是,她在笑。她是个大个子、漂亮、年轻的姑娘,根本不该做专业护士,因为她不能忍受残疾人,她总是找借口把柯林留给玛莎或者随便哪个能代替她的人。玛丽从没喜欢过她,就白白地站在那儿,朝上盯着她,她正站着用手帕捂着嘴咯咯傻笑。

  你在笑什么?她问她。笑你们两个小孩儿,护士说,对这个被宠得恶心的孩子,最好的事情就是有个和他一样被惯坏的人站出来和他作对;她又用手帕捂着嘴笑,要是他有个小丫头做妹妹,和他干架,没准儿已经救了他。

  他会死吗?”“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护士说,他的病有一半是歇斯底里和发脾气。”“什么是歇斯底里?玛丽说。

  如果你让他接下来大发脾气,你就知道了——不管怎样,你已经给他歇斯底里的由头了,我很高兴。

  玛丽回到她的房间,和从花园里回来是感觉完全不同。她觉得不顺气、失望,可是丝毫不可怜柯林。她本来企盼着告诉他很多事,她不知把重大秘密告诉他是否安全。她本来已经慢慢觉得可以,但是现在她完全改变主意了。她永远不会告诉他,他可以待在他的房间里,永远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要是他想死就死!他活该!她觉得那么乖戾、冷酷,有几分钟,她几乎忘记了迪肯,忘记了弥漫世界的绿色面纱,忘记了旷野上吹来的柔风。

  玛莎一直在等她,她脸上的烦恼暂时为感兴趣和好奇取代。桌上有个木头盒子,盖子被取掉,现出满满的、齐整的包裹。

  克兰文先生寄给你的,玛莎说,看起来里面是图画书。

  玛丽记起她去他房间那天他问她的。你想要什么东西吗——布娃娃——玩具——书?她打开包裹,一边猜想着他是不是寄了个布娃娃,还猜想着要是他真的寄了,她该拿它怎么办。然而他没有寄布娃娃。是几本美丽的书,和柯林的类似,其中两本是关于花园的,满是图片。有两三套游戏,一个美丽小巧的写字盒子,带着金色的花样单字母

  每样东西都那么好看,快乐渐渐把愤怒挤出了她的脑子。她根本没有指望他能记得她,她冷酷的小心肠变得非常温暖。

  我写得比描得好。她说,我用那支笔写的第一样就是给他的信,告诉他我欠他的情。

  假如她和柯林是朋友的话,她会立刻跑去给他看她的礼物,他们会一起看图画,读读园艺书,也许还会试着玩游戏,他会享受乐趣,一次也不会想起他会死,或者把手放到脊柱上察看有没有包鼓起来。他那么做的时候,态度让她难以忍受。因为他自己显得那么恐惧,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恐惧感。他说有一天他发觉哪怕很小的包,他就知道他的背开始变驼了。他听到莫得劳克太太对护士窃窃私语,让他有这个念头,他私下里想来想去,直到这个念头牢牢地钉进了他脑子里。莫得劳克太太说他爸爸是孩子的时候,背就显出那种驼样子了。除了玛丽,他从没告诉任何人,多数时候人们所称的大发脾气来自他隐藏的恐惧。他告诉玛丽的时候,玛丽曾经可怜过他。

  他不顺气了,累了,就总是开始想这个,她自言自语,他今天一直不顺气。也许——也许他今天下午就想着这个。

  她静静地坐着,低头看着地毯,思量着。

我说我永远不会回去——”她犹豫着,眉头深锁——“可是也许,只是也许,我会去看看——要是他想要我——在早晨。也许他会再用枕头砸我,可是——我想——我会去。